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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羅伯特·范岱穆之書

第三十章 羅伯特·范岱穆之書

「一本魔法書?」諾先生滿懷期望地問。
「原來如此,」史蒂芬道,「那實在太遺憾了。」
「是嗎?」諾先生問。
「有這個可能嗎?」拉塞爾斯問諾先生。
「過了幾天,」齊爾德邁斯接著講道,「克萊格酒醒了,發覺自己闖了禍。他南下倫敦,四年後在沃坪一間客棧搞上個女招待,這女招待後來就成了聞秋樂的媽。」
諾先生嚇得大叫,連拉塞爾斯也驚得直眨眼睛。
「啊!」諾先生輕聲嘆道。
他倆越吵越凶,直到諾先生那邊突然慢悠悠、若有所思地發了話,二人才住了口:「烏衣王初到英格蘭之時,是不識字的。那時候沒幾個人識字,就連國王也不例外。烏衣王又是在仙靈朝廷長大的,那裡根本沒有任何文字,他也從來沒見過文字。後來他有了人類僕從,見識了文字的模樣,了解到文字的用途。那時候他還是個年輕人——年輕得很,不過十四五歲,卻已在人界仙界各打下一座江山,任何魔法師所渴求的本領,他全都具備。當時的他心高氣傲,根本不把他人所思所想放在眼裡——別人的想法,哪裡比得上他自己的心思呢?他於是不肯照僕人的意思學拉丁文,乾脆自己發明了一種文字,記錄想法,為日後打算。這文字大約比拉丁文更能如實反映他的內心活動。剛到英格蘭時的情況便是如此,後來待得久了,他也變了,變得不再那麼沉默寡言,不再堅持獨來獨往——不那麼像仙靈,而更像人類了。最後他終於肯像一般人一樣學習讀書寫字,而當初自己發明的文字卻也沒有忘記——所謂『王字』——還把它教給手下一些受寵的法師,好讓他們更深入地領會自己的法術。馬丁·佩爾和貝拉西斯都曾在書中提到過王字,可他二人從未見其一筆一畫。倘若真有一部分字跡存留下來,且真出自烏衣王之手,那確實……」諾先生說著說著又停了。
「伊思比寺是烏衣王的根據地之一。」
「噢,諾瑞爾先生,」德羅萊特也叫起來,「一定就是那本!一定就是聞秋樂那本!」
「什麼罪過?」拉塞爾斯問。
史蒂芬等他說下去。
白毛先生眯起眼來,看樣子在絞盡腦汁地思考。「當媽當成這樣很是奇怪,」他思忖著,「都不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字的。好吧,你會有屬於自己的名字的,真正屬於你自己的。這點我確信無疑。媽媽將你抱在懷裡那千金一刻,在心底用它呼喚過你的。你就不想知道嗎?」
「這女人知不知道書是什麼書?」
「你就不想聽聽我的顧慮是什麼嗎?」白毛先生問道。
齊爾德邁斯往沙發上一坐,那氣派就彷彿有充分的資格:「牌上說他沒死,牌上說他還活著,那本書還在他手裡。」
「還有,若聞秋樂因他爸犯罪而落得這麼大的好處,」齊爾德邁斯補充道,「他為何還要恨他爸爸?他爸爸給弔死了,他為何興高采烈?羅伯特·范岱穆本人確信書被毀了——這點是明擺著的。南珀薇告訴我克萊格是因為偷書被弔死的,而范岱穆告他的時候,說的可不是偷。范岱穆告他蓄意謀殺。就這樣,克萊格成了英格蘭最後一名因謀殺書籍而被施以絞刑的人。」
「無論如何咱們都要報復的!」白毛先生叫道,「殺掉坡夫人的男人很容易,完后我就去冥府走一遭,把他爺爺給揪出來,然後……」
「那就聽著,」白毛先生換上一臉莊嚴肅穆,與平日神情大相徑庭,「我們仙靈知道些未來的事情。命運女神常選我們做她神諭的信使。過去,我們幫基督徒實現他們高貴不凡的命運,包括愷撒大帝、亞歷山大大帝、查理曼大帝、威廉·莎士比亞、約翰·衛斯理等等等等。然而,我們對未來的認識十分模糊且……」說到這兒,白毛先生拚命揮手,就好像要撥開面前厚厚的蜘蛛網,「……且不盡然。出於對你的敬愛,史蒂芬,我到浴火的城池與戰場觀煙霧之象,掏出垂死之人尚在滴血的肚腸,只為參一參你命運的走向。你果真是做君王的命!我絲毫不奇怪!當初我一眼就看出你是當國王的料,而我是不可能看走眼的。不僅如此,我認為我已經發現你將來統治的是哪裡了。煙霧、腸肚以及其他一些徵象都表達得很清楚:你將來統治的國度,正是你如今的所在,已然與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九-九-藏-書
白毛先生正如平常一樣,大談自己對史蒂芬感情多麼深。「這倒提醒我了,」他說,「都好幾個月了,我一直打算向你賠個不是,還你個說法。」
「也許因為書是拉丁文寫的。」拉塞爾斯提示道。
諾先生忍氣吞聲地點點頭。
諾先生沒答話。他坐在那兒,陷入了沉思,被這突如其來且並不太令人愉快的說法佔據了心思。
「南珀薇是他哪個老婆?」拉塞爾斯問。
「若書真被他爸給吃了,聞秋樂怎麼還說書在自己手裡?」拉塞爾斯聲音充滿疑問,「這是不可能的事兒啊。」
「范岱穆的傳家寶最後傳到了聞秋樂的手上,究竟怎麼回事,我也不強裝明白。」齊爾德邁斯道。
2月中下旬的一天夜裡,他回來了。當晚,拉塞爾斯和德羅萊特在漢諾威廣場用的飯,齊爾德邁斯進屋的時候,他們正跟諾先生一起在客廳里。齊爾德邁斯是從馬廄直接過來的,靴子、褲子上濺得都是泥,外套淋過雨,還是潮的。
「你到底跑哪兒去了?」諾先生問。
「奴隸?史蒂芬,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爾德邁斯嘆了口氣:「我回倫敦的時候途經德比郡,於是去布萊屯繞了一圈:一座荒山,頂上統共三棟房子、一家旅店。無論克萊格當年去找的是誰,人肯定早死了。我什麼都沒打聽到。」
屋裡一片沉寂。
「向我賠不是,先生?」
「是的,史蒂芬。你我二人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坡夫人幸福,可就因為我跟那可惡的巫師有個協議,必須每天早上送她回她丈夫家中,害她熬過一整天才能迎來夜晚。你這麼聰明,一定早就發現自己是不受這個限制的。我猜你一定會想,為什麼我不把你帶去喪冀樂個地久天長呢?」
「書!」諾先生叫起來。
拉塞爾斯挑起一根眉毛。「真的嗎?」他問。
待他終於開口,卻也不像回答問題,而是心裏想到什麼就直接說出來了:「聲稱有本書為烏衣王所有甚至親筆所寫,這純屬英格蘭魔法界的一派胡言。有好些人自以為找到了這本書,或自以為知道書藏何處。他們中間有不少本是良才,本也能搞出舉足輕重的研究,結果卻把畢生精力全浪費在追尋烏衣王這本書上。當然,我也並不是說這本書就一定不存在……」
「假如約克郡當地人所言屬實,這可不是一般的魔法書,而是魔法書中的魔法書——烏衣王本人一筆一畫寫出來的。」
拉塞爾斯清清嗓子:「諾先生,這回呢,我是同意齊先生的。要是書還在克萊格手裡,或者說克萊格知道書的下落,他一定會在審訊過程中提出來,爭取換條命回來。」
相信這書真就是烏衣王那本?」拉塞爾斯問齊爾德邁斯。
「你見著聞秋樂了?」德羅萊特上趕著追問。
拉塞爾斯和齊爾德邁斯都看他。
1812年1—2月九-九-藏-書
「可蓄奴的並不是人家爺倆,」史蒂芬爭辯道,「沃特爵士一向是反對奴隸貿易的,而威廉爵士對我也很好,他給我取了名字,還供我讀書。」
齊爾德邁斯繼續講道:「范岱穆祖上還有一樣曾經屬於寺院的東西,是寺里最後一任方丈託交他們保存的寶貝。這寶貝也跟他們家的地一起代代傳下來了。」
「是的,史蒂芬。從某種意義上講,是有的。」
「又過了幾個月,南珀薇在酒館里聽別人讀報上關於約克一場絞刑的報道。她就愛聽人描述精彩的絞刑,約克這場尤其令她印象深刻,因為處決的犯人正是克萊格。這事兒她念念不忘,晚上回家便告訴了聞秋樂。沒想到聞秋樂早就知道了,這克萊格還真就是他爸爸。聞秋樂聽說克萊格被絞死後非常高興,說他罪有應得,絞刑還算便宜他了;還說克萊格犯的是滔天大罪——英格蘭近百年來數他罪過大。」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諾先生插嘴道,「你怎麼不問問聞秋樂那些老婆知不知道書的事情?」
「德比郡那個人呢?」諾先生突然問,「你剛才說范岱穆要把書送到德比郡一個人手裡。」
這問題似乎惹惱了齊爾德邁斯:「我問了,先生。四年前就問過了。我告訴過您,您許還記得,書的事情她們誰都不知道。」
拉塞爾斯冷冷地反駁說自己可沒叫過人家傻子。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諾先生問。
「也許。」白毛先生將信將疑地說,「不,不會!這不可能!你看,你要統治的王國一定是你之前待過的地方。你又沒去過非洲。哦,史蒂芬啊,我多期盼你輝煌的未來得以實現!等到了那天,我就讓我統治的數個王國與大不列顛結盟,你我二人和平共處,有如結義弟兄。試想咱們的敵人會怎樣氣急敗壞!那倆巫師會怎樣怒火焚心!到時候他們該如何咒罵自己當初沒把咱倆放在眼裡!」
「竟然是這樣!」拉塞爾斯驚道,「您對這角色一向什麼意見我也知道,結果您住的地方跟他關係這麼密切,我實在沒想到。」
諾先生氣得把手一揮,示意齊爾德邁斯繼續講下去。
「他絕對記得,就因為心眼兒太壞才不告訴你的。要想查出你姓甚名誰,必要靠能人相助。史蒂芬,這個人必要聰慧靈通、才智不凡,高風亮節無人可及。事實上,這個人就是我。是的,就這麼定了。為了證明我對你的愛,我一定要查出你的真名姓!」
「哈!」白毛先生興高采烈地感嘆道,「這不跟我說的一樣嘛!可惡的英國佬奴役了你和你偉大的母親,是他們的陰謀詭計使你們淪為階下奴僕!」
「哦,我要聽的,先生!真的,先生!」
「你不懂,」諾先生惱了,「我們這是在說整個約克郡——約翰·烏斯克格拉斯生活並統治了三百年的整個北英格蘭王國。沒有哪座村莊、哪片田野跟他關係read•99csw•com不密切的。」
諾瑞爾先生猛抽口氣,在椅子上如坐針氈。
「我不知道,先生。她叫沒叫過我我都不清楚。」
之後的三個禮拜內,諾瑞爾先生統共收到齊爾德邁斯四封信,分別寄自諾丁漢郡的紐瓦克、約克郡東區的約克、北區的里士滿,以及西區的謝菲爾德。信上談的都是公務,至於他神神秘秘出去幹什麼了,卻是隻字未提。
「是啊,沒錯!對這個國家來說,還有比你做他們的王更好的事嗎?如今的英王又老又瞎,後輩子嗣清一色的醉生夢死、腦滿腸肥!現在你明白我為何不帶你去喪冀了。若把你帶離理應由你統治的王國,我就大錯特錯。」
「她不知道。南珀薇能提供的線索只有這麼多。我於是又往北走,去了約克。克萊格是在那裡受審后被處決的。我查了當地季審法院的記錄,頭一大發現便是克萊格生在約克郡的里士滿。哦,是的!」齊爾德邁斯說到這兒,看了看諾先生,眼神別具意味,「聞秋樂,至少從籍貫上來說,也算是約克郡人。克萊格年輕時候先是在北部的大集上表演走鋼絲,可走鋼絲這門藝術嗜酒的人是沒法兒練的——克萊格可是遠近聞名的酒鬼——他於是只好放棄了這門營生。回到里士滿,他在一家富裕的農莊找了份用人的差事做。後來幹得不錯,他那份機靈勁兒給農場主留下了好印象,交給他辦的事情越來越多。偶爾他會去跟一幫烏合之眾喝酒,每次絕不止一兩瓶。他會一直喝到龍頭流干、酒窖騰空。一喝醉,就撒好幾天酒瘋,幾天里將壞事做盡——偷、賭、打架、毀東西——只不過他每次都確保自己撒瘋闖禍離農莊遠遠的,每次都能拿出充分的理由,為自己離崗做開脫。於是他主人,也就是那位農莊主,一直沒發覺有什麼不對頭——農莊上其他用人卻都心知肚明。農莊主名喚羅伯特·范岱穆,平日里不言不語,為人可親可敬——這種人也最容易受克萊格之流的惡棍矇騙。農莊在范岱穆家傳了好幾代人,早年間曾是伊思比寺的大莊園之一……」
史蒂芬坐了一會兒,努力思索。「這王國難道不在非洲嗎?」他開口問道,「可能我命中注定是要回到那邊去的,那裡人也許憑藉某些徵兆還能認出我是他們王族的後代?」
「可我覺得您一定是誤會了,先生。我是統治不了英格蘭的,有這就不行……」他攤開一雙手在身前,心想:這身黑皮。嘴上卻接著說道:「只有您,先生,您偏愛我,才覺得這事兒可行。做奴隸的當不了國王啊,先生。」
「要是真存在呢,」拉塞爾斯催他快說,「要是有人真把它給找到了,會怎麼樣呢?」
「英格蘭!」史蒂芬驚嘆道。
1812年1月底霧氣蒙蒙的一天,齊爾德邁斯走進漢諾威廣場宅內書房,諾瑞爾先生正在屋裡忙著。他對諾先生簡單稟報一番,說自己有事要辦,得出遠門,歸期不定。隨後,他將外出期間需其他用人乾的活兒交代好,便騎著馬離開了。
齊爾德邁斯替他作答:「那麼英格蘭魔法就要根據這本書上的內容被重新解讀。」
「你怎麼知道範岱穆就不懂拉丁文?」齊爾德邁斯帶著一絲怒意反問,「就因為人家是農民……」
「給你取了名字?什麼?連你的名字都受了敵人的制?他們這是為了給你打上奴隸的烙印嗎?我勸你趕緊換掉它,等登上英王寶座的時候再取一個!你媽媽當初叫你什麼?」
「是啊,先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沒錯。可如今我不再是奴隸了——大不列顛國土之上,誰也不為奴。自由之風遍及英格蘭各地,人人以此為傲。」不過,他心想,他們把奴隸都圈在別的國家了。嘴上卻接著說:「從威廉爵士的男僕把還在襁褓中的我抱下船那一刻起,我就是自由身了。」https://read.99csw.com
「道理再清楚不過了!」諾先生大叫,「書根本沒丟!這套賭酒的鬼話都是克萊格編出來騙范岱穆的!他把書私藏起來,傳給了兒子!咱們現在只要去找……」
齊爾德邁斯回敬道範岱穆當然能判斷出來,他又不是傻子。
拉塞爾斯看看他,像是有所疑問。
「一開始南珀薇怎麼也想不起來,」齊爾德邁斯道,「我就繼續問、不鬆口,且答應再給她買酒喝,她終於想起來了。克萊格偷了本書。」
「約克郡。」齊爾德邁斯道,「去那兒打聽打聽聞秋樂。」
「我對他的恨並沒因讚賞而減輕一絲一毫!」諾先生厲聲說道,「我說他是偉大的魔法師,並沒說他是個好人,也沒說我盼他在英格蘭魔法界起什麼作用。況且,剛剛你聽見的是我個人意見,不足為外人道也。人家齊爾德邁斯就懂,就能理解。」
諾先生搖搖頭,不肯答話。
「那好,」齊爾德邁斯說道,「諾瑞爾先生,為了您的需要,我特地跑去找聞秋樂的幾個老婆,去跟她們再混熟一點。她們難道就沒一個知道點兒什麼對咱們有用的信息——我總覺得不太可能。我想我只要多帶她們去酒館、多給她們買酒喝,讓她們放開了說,最後總能有個人把事情捅破。現在看來,我是正確的。三個禮拜前,南珀薇給我講了件事情,讓我對聞秋樂那本書的去向有了把握。」
史蒂芬·布萊克和滿頭白毛的先生坐在「黎明男兒」的聚會場所——牛津大街沃頓記咖啡館頂樓的雅間里。
「這麼說書是克萊格偷的?」拉塞爾斯問齊爾德邁斯,「你是不是就想告訴我們這個?」
「看來,書他是讀不了的,」諾先生道,「那真是……」他沒說下去,開始啃指甲。
「可他為了什麼呢?」齊爾德邁斯問,「費盡周折,就為了把書留給自己從沒見過也毫不在乎的兒子?再說,他去德比郡的時候聞秋樂還沒出生呢。」
「牌!又是牌!」諾先生叫起來,「我跟你講了千百遍:聽見這玩意兒我就反感!求你把它們從我這裏都清出去,再也別提!」
「我確實這麼想過,先生。」史蒂芬附和道,他頓了頓——自己的全部未來都取決於下一個問題了,「您有什麼顧慮嗎?」
「我想大概是。」齊爾德邁斯道。
「沒有,我沒見著。」
齊爾德邁斯聳聳肩膀。「至少范岱穆是相信的。我在里士滿找到兩位老者,他們年輕時曾在范岱穆宅內做過用人。他們說烏衣王那本書是范岱穆的命|根|子,他活著首先是要做一名『護書人』,別的任務——做丈夫、家長、庄稼人——都在其次。」齊爾德邁斯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咱們這個時代人所能承擔的最高榮譽,同時也是最重的負擔。」他若有所思地說,「范岱穆平日里似乎也搞搞理論魔法研究,業餘隨便搞搞。他買過魔法題材的書,還花錢請北阿勒屯一位魔法師做指導。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十分奇怪——兩位老用人都說范岱穆一輩子沒讀過烏衣王那本書,對書的內容只隱約知道個大概。」
「噢!向你保證,我可沒有看不起廣大農民的意思,」拉塞爾斯笑起來,「這門營生自有它的價值,不過務農的,畢竟沒多少是靠古典研究出名的。你說的這個人,見了拉丁文能判斷出語種嗎?」
「我當然想,先生。可我媽媽早就死了。她管我叫什麼,都不一定告訴過別人。她連自己的名姓都沒留下。我小時候問過威廉爵士,他也記不得了。」
「不,我不知道。」
「就跟何妨寺似的。」齊爾德邁斯補了一句。

「是他元配。她給我講的事情發生在二三十年前他倆九-九-藏-書剛成親不久。當時他倆在酒館喝酒,花光了錢,店家再也不肯賒賬,於是只好回家。二人晃晃悠悠沿街走,在陰溝里發現個比自己醉得還厲害的傢伙:一個老頭躺在溝里,爛醉如泥;髒水繞他周身流淌,衝到他臉上,沒把他淹死純是運氣。這可憐人身上某些地方引起聞秋樂的注意,聞秋樂好像認出了他是誰,走過去細看,而後大笑起來,惡狠狠地踹了那老頭一腳。南珀薇問聞秋樂老頭是誰。聞秋樂說老頭名叫克萊格。她又問他倆怎麼認識的。聞秋樂憤憤答曰不認識,說他從來也不認識這個克萊格。不僅如此,他還對南珀薇說他這輩子也不打算再認識。簡而言之,他恨誰也沒有像恨克萊格這樣厲害!南珀薇怪他解釋得不具體,聞秋樂很不情願地吐了口,說這老頭是他爸爸。罷了一個字不再多說。」
諾先生猶豫著不肯說,看樣子特別像是打算一口否定。
魔法師的房子應當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而諾瑞爾先生宅內最與眾不同之處,無疑是齊爾德邁斯的存在。找遍倫敦城裡所有住家,也找不出第二位像他一樣的侍從。今天還見他跟個普通男僕似的從餐桌往下撤用過的杯子、往下撣麵包渣子;明天他就能當著一屋子的高官權貴,打斷人家談話,直抒己見,挑人家的錯處。有一回,就因為跟齊爾德邁斯同時張口說話,德文郡公爵在大庭廣眾之下挨了諾瑞爾先生的批。
「我一生下來就是奴隸,先生。我們這一族人很多都如此。我媽媽曾在沃特爵士的爺爺位於牙買加的地產上做奴隸。這位威廉爵士債台高築,只好跑去牙買加將產業賣掉,罷了帶回些財物,其中一樣就是我媽媽。或者不如說,他是打算把我媽帶回家裡做用人的,可她在路上生下我后就死了。」
「嘖,」拉塞爾斯瞄著齊爾德邁斯,一臉鄙夷,「諾先生,您要肯聽我一句,就別讓齊先生再把時間浪費在聞秋樂身上了。都好幾年了,他的事兒沒人再瞧見過,也沒人再聽說過。他很可能已經死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的。1754年秋天,范岱穆把書交給克萊格,讓他送到德比郡匹克峰布萊屯一個人的手上。為何將書送人,我不清楚。克萊格趕了兩三天的路,走到謝菲爾德找了間小客棧住下。在那兒他跟個鐵匠聊到了一塊兒去,這鐵匠也是出了名的能喝,跟他一樣不同凡響。倆人賽著喝,直賽了兩天兩夜。最初只是比比誰更能喝,從第二天開始便賭對方能不能完成只有喝高了才想得出的瘋狂任務。屋角腌著一桶青魚,克萊格就賭那鐵匠敢不敢在鋪滿魚的地面上走一遭。此時周圍已聚來些看客和閑漢,他們幫著把魚從桶里倒出來,鋪了滿地。鐵匠便開始從屋子一頭往另一頭走——魚被踩成肉醬,人摔了不少跟頭——這一路走了個滿地腥臭、頭破血流。罷了,鐵匠便賭克萊格敢不敢沿著客棧房檐也走一回。克萊格到目前為止已經一整天沒清醒過了。圍觀看客總以為他馬上就要掉下來摔斷(那斷了也就斷了的)脖子,可他一直也沒掉下來。走完,他又讓那鐵匠把鞋子烤了吃掉,鐵匠吃了鞋便讓克萊格把范岱穆那本書也吃掉。克萊格於是把書撕成紙條子,一片一片都給吃了。」
「你還猜不到嗎?」白毛先生大叫,不耐煩起來,「肯定是英格蘭啊!一做出這重大發現,我心裏那高興勁兒,簡直無法和你形容!」
齊爾德邁斯冷冷地看了他主人一眼。「您還想不想知道我都打聽到了什麼?」他問。
「諾先生,您瞧,」拉塞爾斯道,「您今晚真是出人意表!您一向聲稱對此人恨之入骨、充滿鄙視,現在卻大加讚賞。」
說罷,諾先生緊張地瞥了一眼德羅萊特,而德羅萊特的心思其實早不在這裏了——他一聽說齊爾德邁斯彙報的消息跟時髦社交圈子沒丁點關係,凈是約克郡的農民、酗酒的下人,便不再聽了。這會兒他正忙著用手絹擦鼻煙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