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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五龍法庭

第三十七章 五龍法庭

到了約定的時間,諾先生見首相一來,便向他詳述了自己的計劃。聽他講完,伯爵皺起了眉頭。
「我不知道。你的事迹一被揭發,我就想我這陣子最好不要再去漢諾威廣場了。我聽薩默海斯將軍說斯特蘭奇打算叫你出來單挑……」(德羅萊特嚇得驚叫出聲。)「……不過阿拉貝拉不贊成決鬥,於是這事兒就擱下了。」
阿拉貝拉瞪著他,最後只說了一句:「喬納森!」
「我?」斯特蘭奇嚇了一跳,叫起來,「什麼意思?我幹什麼了?」
「可是……」
「大人您只消看一眼我備註里第四十二頁,我打算從民事律師公會裡招募法官、律師及代訴人,然後我把魔法法律原理講給他們聽——用不了一個禮拜就能完成。屆時,我可以派我的大司務約翰·齊爾德邁斯到場,無論審多長時間,他都可以一直陪同。他這人見多識廣,若庭審哪裡有問題,他馬上就能指出來。」
「我就沒見有人這麼氣過。」拉塞爾斯淡淡地答道。
「可魔法法律在我國早已廢止,」伯爵道,「咱們沒有受過這方面訓練的律師,誰肯接這案子呢?誰又能判呢?」
「恐怕,」齊爾德邁斯接著說道,「咱們無法確定究竟有多少人給過德羅萊特錢,以為能委託你施黑魔法。譚托尼先生跟格雷小姐都得到德羅萊特的承諾,說不久以後就要設立魔法師等級制度,而他們一定可以評上某一級。這等級制度是怎麼回事兒,我就不強裝明白了。」
「諾瑞爾沒理由生我的氣!」德羅萊特突然大聲道,「他能有今天全靠我!魔法研究是不錯,可要沒有我帶著他到處見人,人家知道他是誰。當初他離了我不行,現在他也不能沒有我。」
他的醜聞逐漸傳開。賒過他賬的裁縫、帽匠和手套商都著了急,一個個吵著要他還賬。他滿以為還能拖個四五年再還的債突然都找上門來,成了急茬兒。滿臉橫肉的大漢手執大棒,將他家的門敲得山響。好些人都勸他趕緊遠走他鄉,可他怎麼也不肯相信過去的朋友就這樣背信棄義。他以為諾先生會心軟;他以為拉塞爾斯——他親愛的、親愛的拉塞爾斯——會幫他一把。他給他們分別去了措辭恭順的信,提出借四百幾尼急用。諾先生根本沒搭理,而拉塞爾斯回信說他早就立了規矩,絕不借錢給任何人。德羅萊特因拖欠債務在禮拜二上午被捕,隔周的禮拜五就在王座監獄蹲了大牢。
「不管怎麼說,」諾先生接著道,「我看德羅萊特的罪過不一定有你大!」
在以上這番對話進行的同時,諾瑞爾先生、斯特蘭奇先生和約翰·齊爾德邁斯齊聚漢諾威廣場諾宅的書房,正研究德羅萊特的詐騙行徑。諾先生兩眼盯著爐火,坐著不講話。而齊爾德邁斯在給斯特蘭奇講述他是如何發現了德羅萊特的另一位受害者——特威克納姆一位姓帕爾格雷夫的老先生。這位老先生給了德羅萊特兩百幾尼,目的是為了再活八十年,並重新年輕一回。
一句話推翻了自己過去七年的堅持,諾先生至少還知道表現出一絲尷尬,但他話沒停:「咱們有波蒂斯海德勛爵,還有約克沒簽協議的那黑頭髮小矮個。這就算兩位了。我猜,」他看了看齊爾德邁斯,「只要你肯花心思,總還能再找到一些的。」
「嗯,一定會的!這件事自始至終都是拆爛污。」斯特蘭奇一副事不關己的派頭。他呷了口茶,吃了片吐司:「不過這不是重點。難道出於對勛爵的體諒,我就不能直言心中的信仰了嗎?我可不這麼認為。你呢?」
「哦,是的。不看他被絞死我誓不罷休!我以為咱們就是為這談的。」說罷,諾先生飛快地眨了眨他那雙小眼睛。
那人一副慘相,癱在壁爐邊的椅子上,聞聲抬頭對他說:「你的用人跑去通知你我來了。」
隨後的幾分鐘有些尷尬。諾先生看上去像打算說點兒什麼,可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是嘛!在什麼樣的條件下呢?」
諾先生眨眨眼睛:「可不這樣的話,若其他魔法師挑戰我的權威、與我意見相左,我還怎麼防範?」
「哪兒來的邪惡魔法師?魔法師只有您和斯特蘭奇兩位。」
「啊,可這很有必要,我告訴您!真的很有必要!不然的話,咱們靠什麼規範魔法?咱們拿什麼抗擊邪惡的魔九*九*藏*書法師及其僕從?」
「是的,確實。」諾先生道,「在你修改之前,他的文章一無是處;不僅一無是處,簡直是危險!而你花了那麼長時間引導他,工夫都沒白費!我對這本書特別滿意。」
德羅萊特的那些受害者後來怎麼樣了呢?他們對這件事怎麼看?帕爾格雷夫先生——那位病懨懨、惹人厭,還打算長生不死的老傢伙——打算告德羅萊特欺詐,結果還沒來得及起訴,第二天突然一命嗚呼了。當他的子女和繼承人(無一例外都恨他)發現他最後的日子過得沮喪、痛苦、失望,反倒高興得很。無論是格雷小姐還是布爾沃思太太,德羅萊特其實都不用怕。格雷小姐的親戚朋友是不會讓她捲入一場這麼低級的案子的;而布爾沃思太太授意德羅萊特去辦的事情本身都太狠毒,她自己也難逃譴責,無力再攻擊德羅萊特。剩下兩位諾丁漢郡的釀酒商蓋特康姆和譚托尼先生——人家是講求實際的生意人,蓋先生只關心怎麼把錢追回來,於是派執達吏來倫敦催款。可惜連這點小事德羅萊特都滿足不了蓋先生,那筆錢他早都已經花光了。
「那格雷小姐又是怎麼回事?阿拉貝拉·斯特蘭奇有天在貝德福德廣場維斯特比夫人家碰上她了。」
不僅如此,更有種種跡象表明這宅子的主人一直忙於某種有用的營生,簡而言之,他是有了工作了。每張桌椅板凳上都鋪滿了報告、手稿、信件和公文;每間屋裡都能看見《英格蘭魔法之友》期刊以及關於魔法的書。
「不知道。發表了吧,我想。」
斯特蘭奇皺了皺眉:「當然必須是我。除了我還有誰?好啦,我向你保證,等一有機會,我一定給他好好賠個不是。」
「啊!」拉塞爾斯頓了一頓,明顯不知道接下來該說點什麼。他坐到對面,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德羅萊特。
斯特蘭奇尋訪布爾沃思太太之後的第三天,拉塞爾斯正在書房裡忙著準備下一期《魔法之友》。時過正午,他還未騰出時間刮臉、更衣,只穿著睡袍,一堆書籍稿件、早餐盤和咖啡杯將他圍在中間。有封信不見了,他起身去找。走進客廳,見廳里有個人,他嚇了一跳。
「這麼多公事!我可憐的拉塞爾斯!這樣對你真的不好!那老頭子真是個催命監工!」
「沒有,不過……」
「我覺得可以。在某些條件下。」
德羅萊特走後,拉塞爾斯搖鈴鐺喚來了僕人:「艾默生,我再過一個鐘頭就走。讓華萊士把衣服準備好……哦,對了,艾默生!德羅萊特先生剛剛明說了今晚要回這裏來。等他真來了,說什麼也不許讓他進門。」
「你這麼以為?」
真實情況是,拉塞爾斯雖然仍擺出一副好逸惡勞的派頭,自打諾瑞爾先生來了倫敦,這七年裡他比以往都要忙碌。雖然當初是他建議任命波蒂斯海德勛爵為《英格蘭魔法之友》的主編,可勛爵開展編輯工作的方式漸漸令他難以忍受。波勛爵無論什麼事都把諾先生的意思當聖旨,諾先生提出的修改意見,即使不必要,他也立馬執行。結果就是《英格蘭魔法之友》一期比一期枯燥,話說得一期比一期拐彎抹角。1810年秋天,拉塞爾斯費盡心機將自己提拔為聯合主編。《英格蘭魔法之友》的訂閱量在國內期刊界是首屈一指的;工作量並不小。除此以外,拉塞爾斯還在為其他雜誌報紙撰寫關於當代魔法的文章,併為政府提供魔法政策方面的諮詢,而且幾乎每天都要去拜訪諾先生;剩下的空閑,他就用來研究魔法史和魔法理論。
聽他這麼說,阿拉貝拉也只好作罷。
「這倒不假。可我之前也提到了,沒人能審這案子。」
「那麼現在咱們要說的只剩下這位德羅萊特先生——據我所知,他根本不是什麼魔法師。」
齊爾德邁斯開了口,彷彿是要把過去幫諾先生找到的魔法師全說給他聽——他們再也當不成魔法師了,就因為諾先生搶了他們的書、害他們失了業、逼他們簽了害人的協定,或是以別的什麼方式毀了他們。
一片寂靜。
「假如我說這本書寫得極差,簡直是在惡意矇騙英國大眾。」
「抱歉,諾先生,您再說什麼我也不聽了。咱們到此為止吧。大九-九-藏-書不列顛政府感謝您。您為國家做的貢獻不可估量。誰都能看出我們有多器重您,但您這要求我們滿足不了。」
「怎麼了,這本書寫得就是極差!」
「不,我……」
事情過去一周左右,11月底的一天晚上,斯特蘭奇和阿拉貝拉在他們蘇活廣場住所的客廳里坐著。阿拉貝拉正在寫信,斯特蘭奇則心不在焉地揪著頭髮,盯著正前方出神兒。突然,他站起身來,出了屋。
「或者說難道斯先生已經表示出謀殺、傷人或是偷竊的意願?」
正巧,波蒂斯海德勛爵的新書《關於英格蘭魔法的偉大復興及其他》剛從印刷廠送來,放在旁邊一張小桌上,伸手就能拿到。諾先生一把抓過來:「這本小書寫得太棒了!勛爵他對咱們的魔法事業是多麼盡心儘力啊!之前的危機令咱們不敢再相信任何人——而我看勛爵他總還靠得住!」
「諾先生,法庭——任何法庭——的職責都不是將一個人的意志凌駕於他人之上!在魔法領域也好,在其他方面也罷。假如有別的魔法師和您意見向左,那您得去和他們論戰,爭出個孰對孰錯。您得去證明您觀點的優越性,就如同我在政界一樣。您得去論證、發表、實踐您的法術,此外您還得學學我的活法兒——每天面對無盡的批評、異議和譴責。這,先生,才是英格蘭人的活法兒。」
斯特蘭奇若有所思地翻了幾頁,說道:「咱們讓他寫什麼,他倒是一字不落地都寫到了。整整兩大章節的內容都在批判烏衣王,而關於仙靈幾乎隻字未提。我記得原稿交上來的時候還有很長一段關於烏衣王法術的內容呢。」
「哦,可能吧!我半許下布萊星頓夫人去參加她的沙龍聚會,可我估計我去不了了。我們《魔法之友》進度慢得嚇人,快趕不上出版了。諾瑞爾成天拿自相矛盾的指示折磨我們。」
報上這些諷刺畫和惡毒的言論對英格蘭魔法的發展無疑產生了很大危害。眼下人們有可能對魔法另眼相看了——不再視它為國家最強有力的防衛,而是妒與惡的幫凶。
德羅萊特這回徹底走上了絕路——剛躲過了絞刑架,真正的報應便在他已然愁雲密布的生命中顯形,張開黑翼盤旋著從天而降,撲過來將他擊垮。他一輩子沒富裕過,其實正相反,他的生活基本靠賒賬或是管朋友借錢。偶爾自己從賭場贏幾個錢,更多時候是慫恿傻小子去賭,等賭輸了(從來就沒贏過),就過去攙起人家胳膊,一邊不停嘴地說好話,一邊把人家領到自己相熟的放債人那裡。「說真心話,我沒法帶你去找別人,」他一臉關切地說道,「別家的利息都高得嚇人。而布薩德先生可不是這種人,他是位善良的老先生,自己既然有資本替人尋歡,便不忍心再看他人無從享樂。我真覺得他是把小額放債當慈善來做的,並不為了投資賺錢!」
「您是覺得自己這會兒特別邪惡嗎,諾先生?我國政府非得馬上新建一套法律體系來抵制您邪惡的意圖嗎?」
斯特蘭奇盯住他師父說:「求上天寬恕,諾先生,假如我的所作所為讓您覺得難辦。我向您保證,這絕非我所願。不過解決起來倒也不難。假如你我分道揚鑣,先生,那麼咱們各自都可以獨立行事。世人評價你我之時,不必再拿另一方做參照。」
「呵,我什麼意思你清楚得很!你中了什麼邪非要跑到王道上去?單槍匹馬,毫無準備!如此膽大妄為,你難道以為我會同意嗎!你那天夜裡的行為給英格蘭魔法的名譽帶來的損害不輸那個罪人。你帶來的損害甚至更大!沒人對克里斯托弗·德羅萊特有過好印象,他成了罪人,誰也不會奇怪。可誰都知道你是我徒弟!你是這片土地上的魔法師二號!你幹了什麼,人家會以為是我批准的。人家會以為這也算是我復興英格蘭魔法大計的一部分。」
諾先生聽了十分震驚。他看了一眼斯特蘭奇,又把目光移開,低聲咕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希望斯先生理解他確實沒那個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我希望斯先生能原諒我心緒煩躁。我希望斯先生能以英格蘭魔法為重,容忍我的不安。斯先生清楚,為了英格蘭魔法的發展,與我統一言行有多重要。對英格蘭魔法來說,現在就遭受逆風衝擊,為時過早。假如斯先生和我現在就開始在魔法政策這等大事上起紛爭,我恐怕英格蘭魔法將無法存活。」九九藏書
「諾先生,」斯特蘭奇道,「您氣憤,我也氣憤。這個人毫無原則、奸詐狡猾,一切都為我所不齒。可我不想送人去死。我在半島待過,先生,我已經看夠了死亡。」
斯特蘭奇和齊爾德邁斯提的反對意見還是沒打消諾先生恢復五龍法庭的念頭。他越琢磨,就越感覺國內一天不確立正規魔法法庭,他就一天不得安寧。他覺得其他機構無論給德羅萊特判什麼刑,他都不會滿意。於是當天晚些時候,他就派齊爾德邁斯到利物浦伯爵府上,求伯爵騰出幾分鐘時間前來面談。伯爵回復說他第二天就去見諾先生。
斯特蘭奇站起來,僵著身子,極其正式地給諾先生鞠了個躬。
「一點兒都不荒唐!我對我的……我的客戶可都是精挑細選。瑪麗婭·布爾沃思已經退出社交圈隱居了。而蓋特康姆和譚托尼都是釀酒的!還是諾丁漢郡釀酒的!誰能想到他們會跟斯特蘭奇碰面?」
七年前,拉塞爾斯先生位於布魯頓大街的住所是全倫敦公認的豪宅。能將宅子裝潢得如此完美的,只可能是位有錢的大閑人,大部分時間用來收集畫作、雕塑,大部分精力用來挑選傢具、壁紙。拉先生的品味不是一般的好,在配色方面別有天賦,顏色配出來新穎奪目。他尤其偏好藍、灰色系以及一種黯啞的金屬古銅。然而,他對自己這些家當並無眷戀。油畫買得容易,賣得也痛快,於是他宅內從未淪落到像某些收藏者家裡似的,掛得跟畫展一般亂。拉先生家中每個房間只掛幾幅畫,只擺幾件小飾品,可就這些東西,論漂亮、稀奇,放在整個倫敦也算出挑的。
等盧卡斯托著盤子把茶點端進屋裡的時候,兩位魔法師看上去已經恢復了常態(只是斯特蘭奇好像比平時話要少一點),似乎已經重歸於好了。
他把書遞給斯特蘭奇。
「當然可以!」諾先生大聲道,「你自己留著看!我這兒還有好幾本呢。」
哄年輕人借債,領他們走進歪門邪道,最終將他們逼上絕路,德羅萊特所扮演的這關鍵的小角色能從放債人那裡得到些好處:一般說來,若是普通人家的男孩子,德羅萊特能分得頭一年債務利息的百分之四;若是子爵或從男爵家的男孩子,就分百分之六;而伯爵、公爵家的子弟,分成則高達百分之十。
與此同時,斯特蘭奇也考慮了一下把書評投往哪裡。最終他選擇了蘇格蘭《愛丁堡評論》的主編傑弗里先生。也許大家還記得,《愛丁堡評論》這本刊物比較激進,支持政改、天主教徒及猶太人的解放等等一切諾瑞爾先生看不慣的事物。於是近幾年,傑弗里先生眼看著關於英格蘭魔法復興的文章和評論在競爭對手的刊物上頻頻出現,可憐他自己一篇都撈不到。收到斯特蘭奇的書評,他自是大喜過望。他完全不擔心書評內容多令人咋舌、多具有顛覆性——這才是他最喜歡的。他立刻給斯特蘭奇回了信,向他保證一定儘快發表。幾天後,他又給斯特蘭奇寄來一塊肉餡羊肚(一種蘇格蘭土產布丁)作為饋贈。
「唔,這倒也是,不過……」
突然,諾先生髮了話:「在過去的兩天里,我已經非常仔細地考慮過這件事了——說實話,除了這件事,我都沒考慮別的——我的意見是:咱們必須恢復五龍法庭!」read.99csw.com
「可兩天前你還想問他敢不敢出來決鬥呢!」
「普通法法庭的法官裁決完全不可靠!他們根本不懂魔法。這個人罪行滔天,他們肯定看不出來。我要說的是他對英格蘭魔法犯的罪、他對我犯的罪。五龍法庭以其嚴苛聞名。為保險起見,我看最好對他施以絞刑。」
德羅萊特臉色蒼白,雙眼凹陷。外套上全是土,靴子也沒仔細擦,就連兜里的手絹都好像打了蔫兒。
德羅萊特一雙黑眼睛睜得比以往都要大。他豎起一根指頭往嘴裏放,彷彿打算啃指甲放鬆一下,結果發現手套還沒摘呢,只好趕緊抽回手去。「今天晚上我會再來一趟,」他問道,「到時候你還在嗎?」
「我覺得你真不地道,」拉塞爾斯終於發了話,「收錢替別人活動,只為毀我的前程、斷我的腿、把我逼瘋。收的還偏偏是瑪麗婭·布爾沃思的錢!她生那麼大氣幹什麼,我真是想不通。說是我的責任,不如說是她自作自受。當初又不是我逼她嫁的布爾沃思,我只不過在她一眼都不想瞧見他的時候給了她一個出逃的機會。她還想讓斯特蘭奇咒我得麻風病來著,是嗎?」
「中世紀的古法,」齊爾德邁斯爆出短短一聲笑,「要求十二位魔法師在五龍法庭上進行庭審。全國加起來有沒有十二位魔法師,您很清楚。全國只有兩位。」
「咱們可以把剩下的都找來。」諾先生道。
「哦,」他說道,「是你啊!」
「可出這個頭的非得是你嗎?」阿拉貝拉看上去很難過,「可憐的波勛爵,他會覺得拿大主意的是你。」
德羅萊特嘆了口氣。「格雷小姐才十八歲,跟她的監護人一起生活在惠特比。根據她父親的遺囑,她三十六歲之前無論做什麼,都必須先參考監護人的意見。監護人一家討厭倫敦,一輩子都不打算離開惠特比。不幸的是,兩個月前他們受了寒,一下全都病死了。這臭丫頭立馬搬來了首都。」德羅萊特停下,神情緊張地舔舔嘴唇,「諾瑞爾是不是特別生氣?」
阿拉貝拉抬起頭來。「我還以為給《英格蘭魔法之友》的文章你早就寫完了。」她說道。
諾先生點了點頭:「在我看來,這惡棍明顯要在五龍法庭受審。他犯的罪包括『偽魔法』及『險惡意圖』。所幸這部中世紀的古法從未被推翻過。」
德羅萊特又往椅子里縮了一縮:「他們準備怎麼辦?」
利物浦伯爵瞥了那摞稿紙一眼。「目前已經做得太多了,諾先生。」他聲音里毫無熱情。
可是,在過去的七年間,拉先生的住所漸漸不再完美。室內配色仍然考究,可也整整七年沒有換過。傢具裝潢仍然貴重,可式樣還是七年前流行的。這七年裡,拉塞爾斯的油畫收藏沒添過新品;一件件精美絕倫的古董雕塑從埃及、希臘、義大利運至倫敦口岸,卻都進了別人的宅院。
斯特蘭奇和齊爾德邁斯驚異地看著他。
「哦,有可能吧,」德羅萊特嘆了口氣,「我真說不好。這世界對你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危險。你就坐在這兒,跟從前一樣有九九藏書錢、健康、安逸。可我卻成了倫敦頭號可憐蟲。我已經三天沒合眼了,今天早上我手抖得厲害,連領巾都沒法系了。穿成這麼個嚇人樣,誰能體會我心裏的恐慌。不過反正沒人搭理我,穿成這樣又何妨。倫敦城裡的住家沒人讓我進門,你是唯一接待了我的。」他頓了一頓,「我不該跟你提這個。」
「可他犯的罪是嚴格意義上的魔法罪。根據我國法律,他就應當在五龍法庭受審——把他送到那裡,天經地義。以下是他的罪名,」諾先生又拿出一張單子放在首相面前,「您看看!『偽魔法』『險惡意圖』『誤人子弟』。一般法庭處理不了這些罪行。」
1814年11月
「那可憐的波蒂斯海德勛爵怎麼辦?假如他在自己的書里寫了什麼不對的東西,別人當然可以指出來。可你很清楚,他寫的東西都是你讓他寫的。他會覺得你們這麼對他太過分了。」
過了一個鐘頭,他又回來了,手裡拿著十幾頁寫滿了字的稿紙。

「諾先生,請您原諒,」斯特蘭奇插話進來,「剛剛說咱們得做點兒什麼,我的意思是在報上登個啟事之類的。為了懲治一個人,就把已經名存實亡了兩百多年的一部分法律恢復,我很懷疑利物浦伯爵和朝中大臣們可會允許咱們這麼干。就算他們肯幫忙、真答應了,我想咱們也要先假設那十二位魔法師指的是十二位實踐魔法師。波蒂斯海德勛爵和約翰·斯剛德斯都是理論魔法師。何況德羅萊特很快就會被指控為欺詐、造假、盜竊等等——我也說不清還有什麼罪名。我實在看不出五龍法庭比普通法法庭好在哪裡。」
拉塞爾斯聳聳肩膀。「我想不通的是,」他說道,「這麼荒唐的方案,你怎就認為可行?」
德羅萊特的騙局很快盡人皆知,正如斯特蘭奇所料,在大家眼中,他們兩位魔法師也擺脫不了干係。德羅萊特畢竟是他們其中一位推心置腹的好友。這一切成了諷刺漫畫家的絕佳題材,幾幅觸目驚心的作品見了報。其中一幅喬治·克魯克山的作品上,諾瑞爾先生正對一群仰慕者大肆宣講英格蘭魔法如何高尚,而在幕後,斯特蘭奇正口授一份價目表,讓僕人用粉筆往黑板上抄:「用魔法殺掉一般熟人——二十幾尼。殺掉親密好友——四十幾尼。殺掉家中親戚——一百幾尼。殺掉配偶——四百幾尼。」另一幅羅蘭森的諷刺畫上,一位穿戴時髦的夫人正拿繩牽條毛茸茸的小狗在街上溜達。碰上個熟人,人家誇她的狗:「啊,福克斯太太,多乖巧的小狗啊!」「是呀!」福克斯太太答道,「這其實是福克斯先生。我付了斯特蘭奇和諾瑞爾先生五十幾尼,讓他們使我丈夫對我言聽計從,這就是成果。」
他把那摞稿紙遞給阿拉貝拉,阿拉貝拉讀了起來。壁爐上的座鐘敲九點了,傑里米端進茶點來。她讀完,嘆了口氣:「你打算怎麼辦?」
「這不是給《英格蘭魔法之友》寫的文章。這是給波蒂斯海德勛爵那本書寫的書評。」
「啊,」諾先生當場掏出一厚摞稿紙,「伯爵您能提到這麼關鍵的問題,我很欣慰。我起草了個文件,描述了五龍法庭的運作細則。可惜我們對它的了解仍有太多空白,不過我已經提出了彌補的方案,以民事律師公會的宗教法庭作為模板。大人您會發現,咱們眼下要做的工作很多啊。」
臨別之前,斯特蘭奇問他能不能把波勛爵的書借走。
斯特蘭奇怒目相向:「這完全是兩碼事!」
斯特蘭奇嘆了口氣:「究竟該怎麼說服人家咱們跟這事兒沒關係,我不知道。咱們得做點兒什麼,可究竟做點兒什麼呢,我承認我一點兒主意都沒有。」
一時沒人出聲。隨後斯特蘭奇問道:「不好意思,先生,您是說五龍法庭嗎?」
「絞刑!」
「什麼!法官和律師都由原告和原告的手下人去培訓!絕對不行!這是法不能容的!」
阿拉貝拉皺了皺眉:「這書是你幫人家一起寫的,你怎能再寫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