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克羅姆福德版的第72頁上發現的，說是喚死咒的一種新應用。我聽得不是太明白。諾先生似乎認為可以將該咒語的基本原理稍做調整，用於治療人類和獸類的疾病——將病症當個妖怪似的從身體里召喚出來。」

「哼，真是接二連三、沒完沒了啊！」

「什麼接二連三、沒完沒了？」

說到這兒，斯特蘭奇頓了一頓，嘆了口氣，臉色陰沉下來。顯然他是心有旁「物」——或者說旁人。

「是啊！女人怎麼就不能學魔法了。這又是諾瑞爾的謬論。」

「諾瑞爾先生不是給了條定理，說召喚仙子危機四伏嗎？」沃特爵士道。

「是，是。你告訴我諾瑞爾去了哪兒、跟誰交談、大臣們都怎麼對待他的。可我要問勛爵大人的是魔法方面的事；你懂的那些魔法還不夠……」

「真高興又在這兒與您相會了，勛爵大人，」他對波蒂斯海德道，「我見人就打聽諾瑞爾——熱心程度，我想並不輸給他向別人打聽我。我盼著您多講點兒給我聽呢。」

「真的！」波蒂斯海德勛爵驚道。

「你之前從來都沒提到過。」沃特爵士道。

「好吧，這特別之處你能不能想個辦法用一用呢？」

「老天爺！」沃特爵士驚道，「怎麼又提這些！你是不是真瘋了？我記得咱們說好的，王道太危險，無論如何不能去……」

「那你可有什麼新法術打算給我們亮一亮，斯先生？」波蒂斯海德勛爵興沖沖地問。

「你說當時還有個人在場，而且他既看見也聽見了那仙靈？」沃特爵士問。

「這什麼意思？」斯特蘭奇驚慌地大叫起來，「《兩國談》看出新東西來了？」九九藏書

去見了版畫師之後沒幾天，斯特蘭奇邀請沃特爵士和波蒂斯海德勛爵到家裡來用晚膳。兩位先生以前和斯特蘭奇一起吃過不少次飯，可這回是他倆在斯特蘭奇太太去世之後頭一次登門拜訪。他們發現蘇活廣場這棟宅子變了樣，令人黯然神傷。斯特蘭奇的生活習慣似乎已經退化到過去當單身漢的時候：一摞摞稿紙鋪開來，桌子椅子很快便被遮蓋得不見了蹤影。要出的書里未完成的章節遍布宅內各個角落，他甚至養成了在會客室的壁紙上做筆記的習慣。

「我手上還有好幾份小姐的申請呢。」斯特蘭奇道。

「諾瑞爾的謬論。」

「那好吧。這人說了些什麼？」

「教跳舞的？」沃特爵士皺起了眉頭，「這種人真是咱們要勸學的對象嗎？魔法難道不是專供紳士階層選擇的嗎？」

「沒什麼東西諾先生不認為是危機四伏的。」斯特蘭奇帶著嫌惡的口吻道。

「小姐！」波蒂斯海德勛爵驚呼道。

「哦！」斯特蘭奇嘆道，「我有時候覺得法術一樣也沒失傳，其實全都在何妨寺的藏書室里藏著呢。」

斯特蘭奇抱起雙臂，又看了一眼窗外的蘇活廣場，說道：「好吧，今天我就不去了。」說罷臉上泛起他那種自嘲的微笑，模樣簡直又有了過去的影子。「我得等等，」他說道，「等雨停了再說。」htｔps://ｒｅad.９9cｓｗ•coｍ

「差不多。來吧，大人。給我講講，近來諾瑞爾先生都在忙些什麼？」

「我？」沃特爵士大叫起來，有些慌神兒——他不知自己的話會把斯特蘭奇往哪裡帶，「我可沒讓你這麼干！」

「不是。」

沃特爵士輕聲評論道：「我一向特別尊重斯太太的意見。你照她的話做比什麼都強。斯特蘭奇，我是通情達理的——你當然願意搞出些新東西——是個做學問的都願意——可看書難道不才是學習魔法唯一穩妥的辦法嗎？」

斯特蘭奇站起身來，走到客廳窗邊，彷彿打算從那裡遍覽英格蘭的荒野——而窗外只是蒙蒙密雨下的蘇活廣場，景色再尋常不過。「我覺得有可能真被你說著了，坡。」

「可是，先生，你肯定這辦法可行？」波蒂斯海德勛爵問，「大部分業界權威都認為仙靈再未踏上過英格蘭的土地。」

沃特爵士正要動手將一摞書從一把椅子上挪走。

「哦，那些！」斯特蘭奇如釋重負，「是的，是的！您的意思我都懂了。去年6月的時候，是我想到二者有關聯。這麼說，他現在才走到那兒，是嗎？哦，那太棒了！」

「……填滿一平方寸的壁紙？」沃特爵士主動提示道。

「說實話，」沃特爵士道，「屋裡怪模樣的東西太多，你不說我都沒發現。」

「可是，斯先生，」脾氣溫和的波蒂斯海德勛爵分析道，「你不會真打算這麼乾的。有你這般學識的人情願當個……當個流浪漢。唉，先生，這想法著實令人咋舌。」

「可我什麼書都沒有！」斯特蘭奇大叫起來，「老天！政府只要通過一條法律，命令諾瑞爾讓我參觀他的藏書室，我保證跟沒出閣的老姑姑似的低眉順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既然政府不幫我這個忙，我也沒別的辦法，只ｈｔtps://ｒeａｄ•99ｃｓｗ•ｃoｍ好自己會什麼就靠什麼長知識。」

「啊，很高興您問起它！我這一向在創新方面費了不少心思。英格蘭魔法的復興之路若還要延續——或者說這條路若不再只向吉爾伯特·諾瑞爾一人所指的方向延續——我就必須學點兒新東西。然而新法術並不易得。我可以踏上王道，去尋訪那些魔法乃是正道而非旁門的國度。」

「這人當時……有些糊塗。他以為自己見著了天使——由於平時生活方式和思維習慣，見著天使在他看來可不像咱們覺得那樣稀奇。不好意思，謹慎起見，關於當時的情形我不能再多說了。」

「沒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別多心。不過我可沒聽你說自己真收了什麼女弟子。」

斯特蘭奇想了一想。「我不知道該怎麼用。這玩意兒純靠碰，就好像有人眼珠是藍的，有人就是棕的。」他停頓片刻，默默思忖，「不過也許並非如此。興許你說得對。細想來，這看法也並不是什麼旁門左道。想想黃金時代魔法師！論狂野，論瘋癲，他們當中有些人跟仙靈也差不了多少！想想拉爾夫·斯托克塞和他的仙仆科爾·湯姆·布魯！斯托克塞年輕的時候，別人根本分不清他倆誰是誰。興許我這個魔法師當得太馴良，太『家裡蹲』了。可是要怎樣才能瘋得起來呢？我每天都在街上看見瘋子，卻從來沒想到去琢磨琢磨他們是怎麼變瘋的。也許我應當去空寂的曠野、荒蕪的海岸遊盪，那些地方向來受瘋子們青睞——至少小說、劇本里都是這麼寫的。也許英格蘭的荒野能讓我瘋起來。」

「是的。」

「確實。」沃特爵士滿意了。不管怎麼說，召喚仙子是英格蘭魔法根深蒂固的傳統之一。黃金時代魔法師無人不嘗試，白銀時代魔法師無人不想嘗試。

「我猜……這人不是諾瑞爾？」

「之前我實在是沒法兒提，」斯特蘭奇道，「也多虧我隻字不提，我才能在諾瑞爾門下為徒。稍提個話影兒，諾瑞爾就能氣得面孔青紫、一頭倒地。」

「他長什麼樣，斯先生？」波蒂斯海德勛爵問道。

斯特蘭奇微微一笑：「好吧，您說的這些倒都在我意料之中。天下除了他還有第二個魔法師，他都難以忍受，再多冒出一個來，很可能置他于死地。很快我就比他有優勢了。這場給英格蘭魔法定性之爭，雙方絕httｐs://reaｄ.99cｓｗ•ｃom非勢均力敵。諾瑞爾派的法師只有他一人，而斯特蘭奇派的則會有數十名——反正我教得了多少就有多少。我正考慮把傑里米·約翰斯調|教得能與齊爾德邁斯抗衡。他可以全國到處跑，把那些被諾瑞爾和齊爾德邁斯逼得學不成魔法的人都找到，然後我們就勸他們重拾舊業。我已經同一些年輕人聊過了，其中兩三位很有潛力。查德考特勛爵的二兒子亨利·珀爾伏瓦讀過大量的四流魔法專著、五流法師傳記，說話於是有點兒無趣。但這也不能怪人家，孩子怪可憐的。除了他，還有一位威廉·哈德利-布萊特——滑鐵盧大戰時威靈頓的副官之一。另有個怪小子名喚湯姆·萊維，目前在諾里奇以教人跳舞為業。」

「哦，我知道為什麼。他身上有些特別之處，讓他把仙子看了個分明。」

「召喚個仙子出來，」斯特蘭奇乾脆地答道，「我已經試過幾次了。」

「不少，」波蒂斯海德勛爵道，「不過我敢肯定你早都已經把它們試遍了，斯先生。我們都盯著你哪，先生，等你把一切業已失傳的法術都複原。」

「我覺得沒什麼不妥。何況我最欣賞萊維。能把魔法當作一種樂趣的，多少年我才碰見他這麼一位；而且他是三個人里唯一學了魔法真能操練出來的。是他讓那邊的窗戶框長出了枝葉。我猜你早就在想它怎麼成了這般怪模樣。」

「他嘛，」波蒂斯海德勛爵道，「受利物浦伯爵之託，為了看住拿破崙·波拿巴不再外逃，正設計些法術呢。除此以外，他還在研究《明國暗國談》，覺得有了些新發現。」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當然，人家萊維並不是要讓窗戶框總保持這樣，」斯特蘭奇道，「可他施了法就不知該怎麼複原了——我也不知道。我想我得讓傑里米去找個木匠來修修。」

「那你打算怎麼辦？」波蒂斯海德勛爵問。

斯特蘭奇氣得嚶然作聲，就好像人家提了什麼特別過分的要求。不過他終於還是把書挪開了，挪書的過程中也只開了一次小差：打開其中一本讀了起來。待把一個段落通讀過兩遍並將閱讀筆記在壁紙上寫好，他才回頭招呼客人。

「是，是！你的意見我耳熟能詳。這方面你訓了我夠久的了。可你老不聽我把話說完！我只是把可行方案提一提。我是不會上王道的。我向我的……我向阿拉貝拉保證過，我不會的。」九九藏書

「該告訴你的我不早都告訴你了嘛。」沃特爵士恨恨道。

「他在你之後一個徒弟都沒收，這事兒令很多人驚訝。」波蒂斯海德勛爵道，「而且我知道他收到過不少申請函。可他一個都沒招收。說實話我覺得他根本沒見過這些年輕人，也沒回人家的信。他的要求太嚴苛，沒人到得了你這個高度啊，先生。」

「可我往哪兒坐呢？」沃特爵士摸不著頭腦。

「那個仙子嗎？我不知道。我沒看見他。我聽見了。他在奏樂。當時還有一個人在場，我覺得他既能聽見也能看見那個仙子。來，想想跟這一族打交道的好處！無論現世還是過往的法師，誰也教不了我那麼多東西。仙靈能提供我們魔法師想要的一切。魔法是他們的原生態！至於壞處嘛，還是老生常談那一條——我基本不知道怎樣才能跟他們打上交道。為了讓那仙子再回來，我咒語下了幾十種，書上看來的，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我全都試過了。可一切都是徒勞。我實在搞不懂，諾瑞爾為何要費那麼大精力去禁止一樣誰也幹不了的事情。大人，敢問您可否也知道些召喚仙子的咒語呢？」

斯特蘭奇嘆了口氣：「純是因為不方便，沒別的。魔法師徒需要花很長時間在一起閱讀、討論。要是阿拉貝拉還在，沒準兒我早已經有女弟子了。可現在還得指望有人在場陪同等等各種啰嗦，我現在可沒這份兒閑心。我自己的研究是第一位的。」

「是，是！沒問題！不過你這位同伴看見仙靈了——他為什麼能看見？」

「別，別！」斯特蘭奇大叫道，「不許挪動！它們這麼碼放是有特定順序的。」

「大部分人確實這麼以為，沒錯。」斯特蘭奇贊同道，「不過，我幾乎敢肯定，1814年11月的一天，我身邊就有那麼一位。就在我跟諾瑞爾決裂前一兩個月。」

「你找著這麼多符合要求的小夥子，我很欣慰，」沃特爵士道，「這對英格蘭魔法來說，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