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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 章樹對石語;石對水言

第六十一 章樹對石語;石對水言

吾王行跡至,
諾瑞爾先生把斯特蘭奇寫的書毀掉以後,英格蘭大眾對他評價很低,而對斯特蘭奇卻是一力抬舉。無論是公開講還是私下聊,這兩位魔法師總要被拿來比較。斯特蘭奇英勇、磊落、幹勁十足,而諾先生這個人從頭到尾就只會藏著掖著。大家都還沒忘,當斯特蘭奇遠赴半島為國盡忠之時,諾瑞爾是如何買光了羅克斯伯勒公爵藏書室里的魔法書——就為了不讓別人讀到。可到了1月中旬,報紙上處處是關於斯特蘭奇瘋病的報導、關於黑塔的描述,以及對究竟是何種魔法將他扣押在當地的推測。斯特蘭奇離開威尼斯去往帕多瓦的當天,一位姓李斯特的英國人正好就在義大利的濱海城區梅斯特雷。李先生目睹了那黑暗之柱是如何過的海,他寫了篇記敘文章寄回英格蘭;三個禮拜后,這篇文章同時出現在好幾家倫敦報紙上,文章里描述了黑柱是如何在海面上靜悄悄地滑行的。短短几個月內,斯特蘭奇在他同胞眼中成了恐怖的代表:一個被詛咒了的生靈——已經算不得人了。
「『斯托克塞的玻化術』!就是它!具體描述我這兒有!」
「來呀,諾先生!」拉塞爾斯從書房裡面喊,「利物浦伯爵等著哪!」
「諾先生,」利物浦伯爵道,「這些女孩子才十三歲。她們的父母堅稱跟魔法有關的東西她們一個字兒都沒見過。斯坦福德鎮沒有魔法師,也沒有任何形式的魔法讀物。」
「他回來的話,」拉塞爾斯問,「首先會去哪兒呢?」
一聽他要把諾瑞爾先生塑造成受害者的模樣,利物浦伯爵臉上的怒色不是一星半點兒。多少年來,諾瑞爾先生已經在英格蘭頭號魔法師的地位上坐穩了,那麼如果國土之上有魔法生髮,伯爵認為他是脫不了干係的:「我再問您一遍,諾瑞爾先生。請您回答得直白一點兒:您可認為這一切都是斯特蘭奇乾的?」
拉塞爾斯道:「這事兒怪得很。那些女孩子怎麼說?」
拉塞爾斯走到桌邊察看。一枝冬青化作了玻璃。玻璃太沉,花瓶支不穩它,於是掉了出來;桌上還躺著兩三片沒碎的冬青葉。
「是的,能到仙境。不過不止仙境。走王道的話,哪裡都能去。上天堂,下地獄,還能通往上下議院……路是魔法修建的。英格蘭的每一面鏡子、每一畦水窪、每一片陰影都是王道的入口。我不可能給每個入口上鎖。沒人做得到。那工作量可太大了!斯特蘭奇若是走王道回來,我不知道該怎樣阻擋他。」
「快,」諾先生叫道,「我要一個已經失效了的咒語!」
「斯特蘭奇現在能幹出什麼來,我不知道。」諾先生說,「不過我想到的不是飛。我想的是王道。」
「何妨寺。」齊爾德邁斯道,「還能去哪兒?」
「目前還沒有,」利物浦伯爵說,「不過估計也是早晚的事。」
諾先生思忖片刻:「他從海上過來的話,我還是擋得住的。」

齊爾德邁斯還跟之前一樣伏案忙碌。
「諾先生認為斯特蘭奇目前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慾念。」拉塞爾斯道,「他使用過各種各樣的邪術;他結交的生靈是大不列顛的敵人、基督教的敵人,乃至全人類的敵人!他闖下大禍,或許是因為他試身手試出了錯,或許就是他有意而為之。我覺得我理當提醒大人您,諾先生曾多次奉勸政府當心斯特蘭奇目前的研究會對國家造成極大的危害。我們給您發過多封急件,卻一直未收到迴音。多虧我們諾先生保持本色,始終如一:堅定、堅決,隨時保持警惕。」拉塞爾斯說著,目光落在諾先生身上。諾先生這會兒的狀態,正好把什麼叫驚慌、什麼叫破滅、什麼叫無能為力體現了個淋漓盡致。
諾先生衝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書翻找起來,找到那一頁以後就急急環顧四周。壁爐邊有張桌上擺著一瓶花,插了槲寄生、常春藤、帶紅果的冬青以及幾根某種冬季開花的灌木花枝。他盯住這花瓶,嘴裏開始https://read.99csw.com喃喃自語。
山河撼若風吹雨。
這問題一出來,諾先生靈魂深處格外脆弱的一塊地方似乎受到了打擊。他站在那兒愣著,嘴巴張開又合上了,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話沒說完,齊爾德邁斯背靠的那扇門猛烈地搖晃起來,哐啷哐啷作響。有人一拳砸上門來,推得齊爾德邁斯雙腳離地,撲向了諾瑞爾先生。門開了,門外是盧卡斯,背後還跟著車夫戴維。
「是的,我知道——結果他說他根本沒學過。他連法術叫什麼都不知道,更談不上操作手法了。可據特拉奎爾說,這小夥子法術施展得自然流暢,不帶任何猶豫。特拉奎爾和在場所有人都沖他說話,問他到底在幹什麼——見亞伯尼在自己女兒身上動法術,小姑娘的父親特別緊張——可是,他們覺得亞伯尼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事後,這小夥子如夢初醒一般,嘴上只會說:『樹對石語;石對水言。』他似乎以為自己做了些什麼都是樹木和天空教的。」
屋裡所有的影子發生了奇怪的變化,這變化難以形容也不好解釋。它們就彷彿齊齊轉了個身,面朝其他方向。即便它們已經恢復了靜止的狀態,齊爾德邁斯和拉塞爾斯也很難判斷它們究竟跟從前一樣不一樣了。
「也許吧。不過我不這麼看。從初來倫敦到現在,總有人誤以為自己會施法術,於是寫來信件,我讀了也有上百封了。這封信不一樣。這封信說的是實情。我敢押賭注。除此以外,還有一些人來信稱自己使用了法術——法術還都起效了。可我沒明白的是……」
斯特蘭奇突然跌下神壇,對諾瑞爾先生卻也沒什麼好處。政府不再發來委派他的任務,更糟糕的是,其他地方的委任也都撤銷了。1月初的時候,聖保羅大教堂的教長問諾先生能不能幫著找找一位已故的少婦葬在了哪裡。少婦的哥哥打算給他們家裡所有人立塊新碑,於是他妹妹的棺材就必須挪地兒。而教長及教士會所有成員尷尬地發現,這女人下葬的地方記錄的時候寫錯了,他們現在根本不知道她葬在哪裡了。諾瑞爾先生拍胸脯說這事兒再容易不過了。只要教長把那位少婦的名姓及一兩處細節告訴他,他就可以施法找她。可是,教長那邊一直沒把信息提供給他,反而寄來一封措辭拗口的信。教長在信上婉轉複雜地道了無數個歉,說他近來才意識到神職人員委託魔法師做事有多麼不妥。
齊爾德邁斯聳聳肩膀:「那可成千上萬呢。『光明頌』『代達羅斯的玫瑰』『淑女寬衣』『斯托克塞的玻化術』……」九*九*藏*書
1817年1—2月
諾先生仍在沉思,嘴上來回念叨:「都是我。都是我。」他雖在喃喃自語,音量卻足以令屋裡所有的人都聽到。
錫德茅斯子爵半天沒插上話,已經忍不住了。「這才是最糟糕的!」他激動地說,「魔法把西班牙改了模樣就算了,可是,諾先生,這兒是英格蘭!突然間跟一堆咱們完全不了解的地方接壤——誰都沒聽說過那些地方!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實在無法表達此時的心情。這算不得叛國——你的所作所為,我連該用什麼詞兒定義都不知道!」
「諾先生,恕我直言,」他說道,「這您怨不得別人。腦子好使的僕人,咱們容他一定自由,看似是明智之舉——可到頭來總會後悔。那混賬一向輕慢慣了,現在都不把頂撞您、侮辱您朋友當回事兒了。家父拿鞭子抽過的用人罪過都比他小——小得多,我不騙您。我真想,哦,我真想……」拉塞爾斯身子抽搐著,不知該怎麼坐著才好,最後猛地往墊子上一靠。過了會兒,他聽上去才鎮靜了些。「我建議您考慮考慮,先生,他對您來說是不是真有您想象的那麼必要。我想知道,他贊同斯特蘭奇的想法有多少。是啊,這才是關鍵問題,對不對?」他透過車玻璃,往外邊一片黯淡的灰房子看去,「咱們到了。諾先生,我求您記住我的話。不管伯爵那邊需要的法術實踐起來有多難,別在這上面浪費時間。長篇大論地解釋一通,也沒法兒讓法術變簡單。」
「利物浦伯爵的事情可以等,」齊爾德邁斯對諾先生道,「相信我,我說的那封信的內容您一定要過目!」
「可那不是我乾的!」諾先生已經急了眼,「我為什麼要那麼干呢?我恨仙人路!這話我都說過好幾回了。」他轉身對利物浦伯爵道:「我求大人您仔細回憶回憶。我做過任何事情讓您覺得我承認仙靈仙術了嗎?我難道不是一有機會就公開譴責和抵制它們嗎?」
「總算來信兒了!」諾先生嘆道,「信上怎麼說?」
利物浦伯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說自己根本不信。桌上有一摞報紙,伯爵隨便撿了一份出來。「四天前,在斯坦福德鎮,」他講道,「一位教友會的姑娘正跟自己的同伴說著悄悄話。她們忽聽見一陣響動,發現各自的弟弟正躲在門后偷聽。她們氣急了,把男孩子一路追到了花園裡。她倆手拉手,唱出一段魔咒。男孩子的耳朵就都從腦袋上彈開飛走了。直到他們鄭重宣誓不再這麼幹了,他們的耳朵才被從一片光禿禿的玫瑰叢里哄了出來——之前耳朵都在那裡棲息著呢——最後終於肯回到他們的腦袋上去了。」
「不搞些新法術出來的話,英格蘭魔法的復興可就難以持續發展了,」拉塞爾斯說,「危機當前,咱們第一要務就是將您的字型大小與成就頻繁地在公眾面前宣傳。」
諾瑞爾先生九-九-藏-書跟拉塞爾斯都想答話,可就在這時,盧卡斯端著銀托盤進了屋,盤裡盛著一封信。他將信交給了拉塞爾斯。拉塞爾斯扯開封蠟,速速讀了起來。
二人當晚在古船客棧下榻,第二天上午便返回了倫敦。諾瑞爾先生歷來厭惡遠行。就算他的馬車展現了工匠們最精湛的技藝——鐵彈簧、厚墊椅一應俱全,他還是能體察到路上每一處坑窪。差不多半小時一過,他就開始頭疼、後背疼、胃裡泛噁心。可是這天上午,他根本沒心思照顧自己的後背和腸胃。從古船客棧出發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慌亂狀態,腦海里攻進突如其來的想法和半明半昧的恐懼。
拉塞爾斯倒是相當把持得住。魔法究竟是誰的,他不知道也不在乎。可什麼樣的答案對他和諾瑞爾先生最有利,他卻是一清二楚。「坦率地講,我奇怪大人您居然還問,」他冷靜地答,「既然魔法性質那樣惡劣,不就等於把施法的人供出來了嘛——是斯特蘭奇乾的。」
諾先生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齊爾德邁斯,走出門去。
「看不見,是的!」諾瑞爾先生積極地應和道,「不過看不見並不代表作用小!這玩意兒能保護峭壁不遭侵蝕、民居不遭暴雨、牲畜不被風吹跑,要是有敵軍企圖登陸,還能把他們的船都掀翻。」
「這玩意兒是看不見的。」拉塞爾斯道。
花瓶里掉下來個東西,落到桌上,叮噹一聲摔了個粉碎。
利物浦伯爵冷冷地盯了他好一會,才說:「事情到這兒還不算完,諾先生。不管是不是斯特蘭奇,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大不列顛已經有一位瘋國王了;再來一位瘋魔法師可就吃不消了。您一再申請委任;好吧,給您一個任務:讓您的徒弟別回英格蘭!」
拉塞爾斯極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諾先生和拉塞爾斯在利物浦伯爵的書房裡見著了他。伯爵正在寫字桌邊站著,他每日都要在這張桌邊處理大量公務。內政大臣錫德茅斯子爵也在場。他二人一臉凝重,定定地望著諾瑞爾先生。
利物浦伯爵轉身問諾先生:「您也這麼以為嗎,先生?」
拉塞爾斯和諾瑞爾一致認為當前形勢不容樂觀。
「說真的,齊爾德邁斯先生!」拉塞爾斯嘆了口氣道,「我還當你懂道理,不會拿這種胡說八道去煩你家主人呢。」他目光掃過那一摞啟開了的信件;其中有一封扣了塊巨大的蠟印,能看出是什麼人家的紋章。他盯了它好一會兒,才想到這紋章是相當熟悉的,於是將那封信一把抓了起來。「諾先生,」他叫起來,「利物浦伯爵召見!」
山河至淺薄,
「所以我說得沒錯,不是嗎?」拉塞爾斯道,「咱們當務之急就是讓他別回英格蘭。這件事成功了的話,很多別的事情利物浦伯爵就不會再提了。」
「真的嗎?」諾先生道。他保證將來一定記在心上:施法的時候激發大眾浮想聯翩也是必要的。
宛如天上水墨跡;
「有沒有人……」諾瑞爾先生頓了頓,舔了舔嘴唇,「有沒有人沿路往下走?」
「故弄玄虛的胡說八道!」
「可您就不能隔一段距離安置個烽火台什麼的讓人知道這裡有堵魔法牆嗎?比如神秘莫測地懸浮於水面之上的熊熊火焰、海水匯積而成的擎天巨柱之類的東西?」
「這跟我超凡脫俗的技藝沒關係!」諾先生怒頂了一句,「不存在的法術我也作不了。魔法已經回到英格蘭了。斯特蘭奇已經設法將它召回來了。」
於是,2月里的一天——天格外冷,風格外大——在布萊頓,他二人一起站著,端詳面前大片毫無特徵的灰水洋。
諾先生從未有過這般困惑:「得知這些不懂規矩的女孩子一直在研修魔法,我自然很不高興。女性群體居然染指魔法,這本身可以說就是我極力反對的。但我不太明白的是……」
「這法術失效近四百年了,」諾先生道,「沃特希普曾在《瑤林凋殘》一書中特別提到過https://read.99csw.com,說這道咒語在他小時候還奏效,到他二十歲那年就已經完全沒作用了。」

拉塞爾斯先讀了會兒信。「只說請咱們去法夫府一趟,有要事相商,刻不容緩!」他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很可能是關於約翰分子的事。他終於覺悟了,我很欣慰。至於你嘛,」他說著說著就說到齊爾德邁斯身上,「你是不是瘋得可以?還是你自己想耍什麼花招?閑扯些假招子,把當朝首相來的信扔在桌子上不管!」
「德羅萊特回來了。」他說,「你們在這兒等我。我要不了一天就能回來。」
拉塞爾斯給報紙撰寫文章,在一切魔法刊物上譴責斯特蘭奇。他還藉機對諾瑞爾先生在過去十年裡應用過的法術進行了綜述,並提出改進的建議。他讓諾瑞爾先生跟他一起南下布萊頓,去查看一下諾先生當年和喬納森·斯特蘭奇一起用魔法在不列顛沿海地區建造的圍牆。在過去的兩年裡,這份差事佔用了諾先生大部分時間,也花掉政府一大筆錢。
諾瑞爾先生看看這位,看看那位,完全蒙了。多少年來,他對這兩位已是習慣性地依賴,他倆一吵架(近來愈加頻繁),他就徹底慌神。若不是齊爾德邁斯當機立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整個人拖進了書房外間一個打著木牆圍的小廳,他興許一站就是半天,做不出決斷來了。齊爾德邁斯砰的一聲把門撞上,後背靠在門上。
「地方有很多,現象也不少——其中大部分都發生在北方,但絕不僅限於北方;而且基本都發生在過去的兩個禮拜里。約克郡有十七條仙人路都開通了。當然,那些仙人路自烏衣王時代就有了。可其後幾百年來,它們已經哪兒都走不到了,於是當地居民就任野草封了路。如今,它們突然又都清通了。野草都不見了,當地居民說他們能看見道路盡頭一些奇異的所在——誰都沒見過那樣的地方。」
去往法夫府的路上,諾先生並不舒服:拉塞爾斯對齊爾德邁斯有一肚子的怨言,一股腦地都給發泄了出來。
一回到漢諾威廣場宅內,諾先生和拉塞爾斯立馬進了書房。屋裡,齊爾德邁斯坐在桌邊,面前堆著摞信件,他正在讀其中一封。抬頭見諾先生進了屋,他說:「太好了!您回來了!快看看這個。」
「它們的功能,」拉塞爾斯厲色道,「在於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圍觀群眾:這些都是偉大的諾瑞爾先生的所作所為。它們能讓全英國人都知道:您才是國家的保衛者,您隨時保持警惕,照看他們每日營生。這比在期刊上發十篇、二十篇文章都管用。」
諾瑞爾先生和拉塞爾斯回到漢諾威廣場。諾先生立即去了書房。
「信是一個姓特拉奎爾的人寫來的。諾丁漢郡有個小夥子用魔法救了一個孩子的命,這個特拉奎爾是目擊者。」
諾瑞爾先生把其他三位輪流看過一遍后,說道:「是的。」聽上去就彷彿嚇壞了。
「哦!」盧卡斯有點兒驚訝,「您多包涵,先生。我不知道您也在這兒。拉塞爾斯先生說這門被卡死了,我跟戴維來看看能不能給打開。您的車備好了,先生,帶您去利物浦伯爵那裡。」
「您說除了斯坦福德以外,別的地方也有魔法現象發生?」諾先生問。
「哦,」諾先生道,「當然能!你說的那些魔法幻影我都能變出來。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你要知道,那些東西純屬裝飾。靠它們,魔法效力無論如何也不會多一分一毫。它們是沒有任何實際功能的。」
「我以為王道是通往仙境的。」拉塞爾斯說。
「可是……」拉塞爾斯要發話。
「斯特蘭奇!」利物浦伯爵連眨好幾下眼睛,「可斯特蘭奇身在威尼斯啊!」
「那好極了!」拉塞爾斯道。可諾先生說這話的方式又令他遲疑了。「唉,他又不可能從別的什麼地方來。他又不能飛!」說到這兒,他輕鬆地一笑,后又突然想到點兒什麼,「他能飛嗎?」
諾瑞爾先生這輩子頭回意識到,英格蘭國土上的魔法也許太多了一點。
「是您超凡脫俗九_九_藏_書的技藝……」拉塞爾斯發了話。
諾先生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於是住了口。
「女孩子告訴她們父母說,她們一低頭,發現小徑上的灰卵石拼出了一條咒語。她們說那些石頭告訴她們該怎麼辦了。後來有人去查看過那條小徑,路面確實有些灰色的卵石,可那些卵石並沒組成什麼符號,也沒拼出任何神秘的文字。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灰卵石而已。」
透過馬車的玻璃窗,他看到成群的大黑鳥——究竟是渡鴉還是烏鴉他也看不出;身為魔法師,他心裏清楚,這些鳥一定代表了什麼。在冬日淡白的天際,它們飛旋、滑翔,張開雙翅如同只只黑色的手掌;它們這樣飛著,每隻都成了約翰·烏斯克格拉斯旗幟的活化身——每隻都是「正在飛翔的渡鴉」。諾先生問拉塞爾斯覺不覺得這裏的鳥比平時多一些。拉塞爾斯說他不知道。鳥兒之後再上心頭的,是一畦畦冰冷的大水窪——密密麻麻地潑灑在每一片田野上。馬車沿路前行,水窪在冬日空茫的天幕下化作一面面銀鏡。英格蘭大地眼看就要磨穿了。他覺得自己只要穿過這些鏡子做的門,就能走到曾與英格蘭接壤的座座異邦。更危險的是,他想到別人也能這麼干。他不安地發現,眼前薩塞克斯的風光就好像那首古老的敘事詩里描繪的英格蘭一樣:
拉塞爾斯睜大了雙眼;不過他瞬間就把持住了自己。「您現在有這種感覺是自然而然的,先生,」他趕忙說,「待過些日子您就發現絕不是這麼回事。您將魔法傳授給斯特蘭奇先生的時候,也不可能想到會有今天。沒人想象得到。」
利物浦伯爵說:「我收到了各郡治安長官的來信——林肯、約克、薩莫塞特、康沃爾、沃里克還有坎布里亞……」(一想到魔法的需求量和潛在收入,拉塞爾斯實在控制不住,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都在抱怨近來各自郡內所發生的魔法現象。」
「聽我說。那法術是在諾丁漢郡一戶大宅內發生的。家中大人都在客廳里聊天,用人們也都正忙著,有個小姑娘就跑到了花園裡。她爬上一座高牆,牆后就是廚房菜園。她沿著牆頂子走,可頂子上都是冰,她一跟頭滑落,砸穿一座溫室的頂棚掉了進去。碎玻璃扎穿了她身上好幾處皮肉。孩子的尖聲哭叫被用人聽見了。可住得最近的大夫也在十里地以外。來人裏面有個名喚約瑟夫·亞伯尼的小夥子最後用魔法救了孩子的命。他用馬丁·佩爾的『修復與修正』把她身上的碎玻璃都抽了出來,把斷了的骨頭也都接上了。他還用一種法術止住了血,據他講用的是『德祿之掌』。」
諾先生飛快地眨了眨他那一雙小眼睛:「麻煩您再說一遍。」
「可是……」諾先生剛要發話,見拉塞爾斯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於是住了口。
「荒唐!」諾先生控訴道,「『德祿之掌』已經失傳幾百年了,佩爾的『修復與修正』手法極其複雜。那年輕人得花多少年修習才能……」
聽諾先生這麼一說,首相的態度才終於有了點兒緩和的意思。他略一頷首,問道:「可如果不是你乾的,還會是誰呢?」
「怎麼了?說了什麼?」
「我擋不住他!」諾先生大叫起來,雙手攥在一起又擰又絞。「別找我!不過……」他下死勁兒鎮定自己,「……我是可以做好準備去見他的。當代最偉大的魔法師。好啊,不久咱們就看出來了,不是嗎?」
齊爾德邁斯聳了聳肩膀。
拉塞爾斯趕緊說:「那些地方有什麼魔法,諾先生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