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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兩個坡夫人

第六十四章 兩個坡夫人

「您被折磨得夠嗆。」斯剛德斯先生說,「反應比我還大。您把眼睛閉上,抓好我的胳膊。查爾斯可以領著咱倆。」
那年輕人目光獃滯地望著他。「我不記得了。」他說。
1817年2月中旬
「所以,您瞧,先生,」盧卡斯對拉塞爾斯道,「沒人偷東西。沒人當賊。諾先生的財產都還留在諾先生的土地上——並且我們會好好照料他的馬匹的,就如同還在他馬廄里養著一樣。若是把任何活物丟在永恆的黑夜裡不管,那可就太惡毒、太殘酷了。」
「咱們必須給各大報紙的編輯去信!」坡夫人大叫道,「我這回一定要當眾揭發!」
他們各自站好位置,正準備開槍,拉塞爾斯突然想起了什麼。「等等!」他叫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您覺得先生他是故意這麼乾的嗎?」其中一個僕人問。
過了一陣兒,用人們就都離開了何妨寺(這一陣兒究竟有多久,實在不好說——他們的懷錶也都跟家裡的鍾錶似的,齊齊指向午夜十二點)。他們胳膊挎著籃子、行李袋,背上扛著大包,空出手來牽著馬籠頭。除了馬以外,還有兩頭驢和一頭山羊。這頭山羊一直也養在馬廄里,就因為馬兒喜歡跟它作伴。拉塞爾斯跟在後面,與他們隔了挺遠一段距離;他可不想讓別人以為他也是這破衣爛衫、短撅撅的隊伍中的一員,可他也不想自己一個人留在宅子里。
「就是觀察、記錄——魔法師的正途。」斯先生興沖沖地往前湊了湊,「並且,關於坡夫人的病,我有了些意想不到的發現。」
他站起身來,跟著用人下廚房了。
「坡夫人有樣東西在我這裏,」齊爾德邁斯道,「她丟了好久的一樣東西。我求您行行好,帶我去見她一面。」
一位歲數很大的老用人——鬍子好像一小朵白雲粘在下巴尖兒上——說那是一座仙人橋,他小時候見過的。橋是很久以前建的了,那會兒約翰·烏斯克格拉斯還是約克郡的統治者呢。後來這座橋年久失修,諾先生舅舅還活著的時候就拆掉了。
蒼白的年輕人聳了聳肩膀。
斯剛德斯先生把齊爾德邁斯拽到右手邊。「就站這兒!」他興奮地說,「先閉上一隻眼!看見了嗎?仔細看!她嘴那個地方現在是一朵紅白相間的玫瑰。」
「消聲咒!」斯剛德斯先生大為驚訝,「是啊!是啊!我明白了!我讀過這方面的東西。可咱們怎樣破了它呢?」
「嘿!」拉塞爾斯道,「這可真出人意料!」
齊爾德邁斯聳聳肩膀:「二十年來我一直與魔法師為伍,瘋話我已經聽慣了。說吧。」
斯剛德斯先生和用人們每多知道一點,心中就多一分恐懼。齊爾德邁斯坐著聆聽,一臉不為所動。
「是夫人您開槍打過的人。」齊爾德邁斯說著,睜開了眼睛。
坡夫人其中一個身影是坐在約克郡這間宅子里的;她身穿牙白家常裙衣,冷靜漠然地打量著他。她另一重身影則要淺淡些——顯得更虛幻縹緲。這個身影坐在一棟幽暗陰鬱、如迷宮一般的房子里,身穿血紅晚禮服,烏棕頭髮里別著珠寶或是星星;這個身影也打量著他,卻是帶著憤怒與怨恨的。
出來兩個用人。光聽這又嚷嚷又砸門的動靜,他們已經嚇壞了,等舉起蠟燭才發現嚷嚷、砸門的人跟個亡命徒似的目露凶光、臉上劃了道口子、襯衫血跡斑斑,他們受的驚嚇可是一點兒也沒消解。
「可它就在那兒呢,又回來了。」盧卡斯打了個激靈。
老用人說它一度直達北阿勒屯,途經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
老用人搖了搖頭。他不知道。
「不,我是要去幫他們救出斯特蘭奇太太和史蒂芬·布萊克。」
「去找斯特蘭奇和諾瑞爾。」齊爾德邁斯道。
她講起自己一場場熬過的寒冷而鬼魅的舞會,自己被逼著一遍遍參加的枯燥的列隊遊行,還有那令她和史蒂芬·布萊克都說不九*九*藏*書出自己困境的奇異的約束。
「有人把它當橙子切了。您呢,先生?您是怎麼回事?您生病了嗎?」
離河還有十碼遠,他們走出了黑暗,迎來了黎明。空氣里各種味道撲鼻而來,能聞見寒霜、凍土還有附近的河流。莊園的色彩與形狀似乎都簡化了,就好像整個英格蘭在一夜之間回爐重造。可憐的用人們原以為自己除了黑夜、星斗再也見不到別的東西了,如今眼前的景象實在大快人心。
「在我看來,坡夫人不是瘋了。都是魔法在作怪!」斯先生收了聲,等齊爾德邁斯表示驚訝。見齊爾德邁斯只是點了點頭,他面露些許失望之色。
「哦?」
「咱倆對魔法的反應不大一樣,」齊爾德邁斯道,「我見到的景象自是非常奇怪,可您說的我倒沒發現。」
有幾個用人緊張地瞅了瞅拉塞爾斯手上的槍。而盧卡斯根本沒理他。
就算這年輕人根據這番描述想起了齊爾德邁斯,他也沒表現出來。他用一種死沉沉的聲音說道:「我是挖眼剜心城堡的大護衛。我發起挑戰,向……」
「是不是故意這麼乾的,我覺得已經不重要了,」盧卡斯說,「他這會兒已經去找斯特蘭奇先生了。」
「別光站著傻看!」他對他們說,「快去叫你們主人出來!他認得我!」
「當然是那倆魔法師了!斯特蘭奇和諾瑞爾!」
「我的心已經死了,身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落了淚,直拿拳頭擊打胸口,「且不止是我!其他人現在還在遭罪!——斯特蘭奇太太,還有我丈夫的僕人史蒂芬·布萊克!」
手指飄起來飛到手掌上,拼了個天衣無縫、完美無缺。與此同時,他們也不再覺得周圍到處是陰沉沉的、綿綿無盡的走廊了;齊爾德邁斯眼前兩個女人的身影漸漸融會,合二為一。
「我中了魔咒!」她放聲大喊,「我被拿去做交易,成了一個惡人事業的墊腳石!」
拉塞爾斯繼續前行。小道延伸進一片樹林,入口處有尊女子雕像,兩手分別舉著一隻挖出來的眼睛和一顆剜出來的心臟——跟齊爾德邁斯描述的一模一樣。屍體掛在荊棘枝上,腐爛程度不一。地面積著雪,四周靜悄悄的。
「咱們得把斯特蘭奇先生找來,」斯剛德斯先生說,「或者諾瑞爾先生。他倆也許能把它接上。」
可這樣的想法只給他帶來了片刻的安寧。房子太安靜,黑夜太魔幻。僕人們聚在一處有說有笑;兩個魔法師在另一處,天知道在幹些什麼;而他自己則孤零零地待在另外一個地方。屋角立著一隻老落地鍾,是從諾先生小時候在約克的舊居搬過來唯一留到現在的東西。這鍾也跟其他鍾錶一樣,在斯特蘭奇到來之時指向了午夜十二點。只是它可沒那麼情願;見情況反常,它喋喋不休地反抗。錶針滴答全無規律,就跟喝多了一樣——或者燒糊塗了——時不時發出一種特別像人往回抽氣的聲音;只要一發出這種聲音,拉塞爾斯就以為斯特蘭奇進屋來了,正打算說點兒什麼。
「謝了,」拉塞爾斯道,「不過這事兒我看我得自己拿主意。」他略一躑躅,大步走上了仙人橋。
他整個人有一種奇異的不實感,看上去就像是畫在空氣里的。窗戶縫裡吹來微微一絲小風就把他的頭髮撩起來,頭髮扭著彎兒、打著捲兒,彷彿沒有重量。
「好啦!您瞧!」斯剛德斯先生做好了記錄,感嘆道,「就是這些——古怪的故事和傳說,別人聽了都會以為她瘋了。我把她給我講過的所有故事做了總結,已經初步發現和古老的仙靈傳說有一些關聯。我敢肯定,咱們只要去找,就一定能發現什麼地方提過一夥與鳴禽密切相關的仙子。他們也許並不是牧鳥的——您一定也這麼覺得,牧鳥的聽上去有點兒太像個穩定營生,不像這族沒長性的傢伙乾的事情了——不過,他們也可能是在尋求read•99csw.com某一種跟鳴禽有關的法術。當著個容易大驚小怪的孩子,他們中的一位大概覺得把自己說成是牧鳥人比較合適。」
樹林與溪水之間,站著那蒼白面龐的年輕人。他雙眼空茫,眉毛上落了薄薄一層露水。他身上穿的制服是第11輕龍騎兵團的,拉塞爾斯覺得。
拉塞爾斯轉過身來。「我是挖眼剜心城堡的大護衛。」他發了話……
「這兒就是英格蘭,傻丫頭!」拉塞爾斯大聲說。
於是斯剛德斯先生施了法。
拉塞爾斯急匆匆地走上前來。「那是什麼?」他指著新出現的那座橋問。
「能告訴我嗎?」
窗邊的身影急切地探出身子來看。
齊爾德邁斯站了起來。
又等了不止十分鐘,斯剛德斯先生才披著件睡袍走了出來。齊爾德邁斯等得不耐煩,已經邁進了門裡面。他發現斯先生閉著眼,由僕人牽著他的手一路從門廊走過來。誰見了都會以為他已經瞎了。僕人把他帶到齊爾德邁斯跟前。他睜開了眼睛。
「我只要一提這事,」兩個身影一齊道,「說出來的無非是些瘋話。」
不多會兒,他來到塔前。他想象中這座塔會是個彼界才有的奇麗所在;「可說實在的,」他心想,「這也太一般了,跟蘇格蘭邊區那些城堡差不多。」
「嘿!嘿!」他拿鞭子咣咣地抽著大門。他又嚷嚷了幾嗓子,還惡狠狠地往門板上踹了幾腳。
沒人答話。在場每個人腦海里都閃過一幅幅鬥法的場面:諾先生往斯特蘭奇身上扔神秘的大炮彈;斯特蘭奇召來妖精小鬼把諾先生擄了走。他們聆聽可有打鬥的聲響。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然而,昨夜的恐怖並未完全結束。河上本來只有一座橋,現在卻有兩座。
他倆同時開了槍。拉塞爾斯印象中,那年輕人在最後一刻是故意往別的地方瞄的。拉塞爾斯才不管這些:他若是個膽小鬼,下場就更慘唄。他自己那一槍精準得令人滿意,子彈穿透了那年輕人的胸膛。他看著對方倒地喪命,心中強烈的興趣與滿足感和他剛剛殺掉德羅萊特的時候一個樣。
「大約等於去見鬼了!」拉塞爾斯補了一句。
「英格蘭現在肯定已經到白天了。」一位女僕說,巴巴地往牆高處的窗子看去。
「斯特蘭奇先生?」斯剛德斯先生支吾著,「不對,不對,您誤會了!我親愛的坡夫人,您花幾分鐘好好想想自己在說什麼。對諾瑞爾先生,我無話可說——他對您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斯特蘭奇先生並未傷害過您——至少沒有故意傷害過。與其說他害人,不如說他是被人害了!」
他們的表又都開始走了。大家相互參考,算出現在是差一刻八點。
塔的高處開著孤零零一個窗戶,裏面亮亮的是燭光,還有個人影在往外看。拉塞爾斯還發現了些事情——齊爾德邁斯當時若不是沒看見就是懶得彙報:林間的樹上纏滿了蛇一樣的生物,樣子看上去沉重、松垮。其中一條正把一具新鮮、肉頭的屍體整個兒往下吞。
盧卡斯抬頭看了他一眼,說:「我們正討論該怎麼辦呢,先生。我們半個鐘頭之內就要動身了。我們全待在這兒對諾先生沒有好處,對我們自己也許有壞處。我們是這個意思,先生。不過您要是還有什麼意見,我洗耳恭聽。」
「我知道九_九_藏_書。」兩個身影同時說。
「老天啊!」斯剛德斯先生叫起來,「我親愛的坡夫人……」
二十里地以外,齊爾德邁斯正走在通往望穿堂的馱馬橋上。他從村裡一路騎至堂前,翻身下馬。
「您這是要上哪兒去?」斯剛德斯先生問。
蒼白的年輕人什麼都沒說。
望穿堂那由石頭和橡木建起的門廊後方,另一座房子的幻影拔地而起。齊爾德邁斯看到高高的走廊伸向不可思議的遠方。這景象就如同把兩張透明畫片同時插|進了幻燈,畫面重疊在了一起。同時在兩棟房子里走的感覺,很快便惹得他跟暈船似的想吐。困惑蒙了他的心智,若是獨行,他很快就會迷失方向。他不知自己在走路還是在往下掉,抬腿走上一級台階還是登上了高不可攀的階梯。有時候,他似乎是在面積足有一畝的青石板路上匆匆掠過,可其實他根本沒有動。他頭暈目眩,直犯噁心。
他跟用人們一起聚在餐廳的北牆根兒下——諾先生剛剛就是穿過這堵牆走了,走得沉著冷靜、氣定神閑。
好幾個用人都喊他回來。
「你敢來這兒,膽子夠大的呀,」坡夫人的兩重身影一齊對齊爾德邁斯發了話,「也不想想你是誰,你代表的又是誰。」
拉塞爾斯怒喝一聲:「好啊!你樂意的話,就當我對這裏的女人有各種企圖吧。我一點兒都不在乎!咱們用槍?」
「為什麼?」坡夫人突然向他開了火,「去給他們通風報信,好讓他們有所準備,對付一個復讎的女人?哦,你們這些男人真能相互包庇!」
一發現這,大家如釋重負。用人們立馬拋下拉塞爾斯,下樓回廚房去了,那裡才是他們這個階層天經地義的避難所、安心居。而拉塞爾斯也天經地義地在諾先生的起居室里獨坐。他想了一想,打算就坐在這裏等諾先生回來。而假如諾先生回不來了,就把斯特蘭奇等來,然後一槍打死他。「畢竟,」他心想,「面對鉛彈,魔法師還能有什麼辦法?從開槍到爆了他的心臟,這過程根本來不及施法。」
「什麼魔法?」齊爾德邁斯問,「您這是什麼意思?還有,您不用再擔心諾先生會怎麼樣了。他現在自顧不暇,根本不知道我在這兒。您這一向都做了些什麼呢,斯剛德斯先生?」
「我對她沒有惡意,斯先生。而且我覺得我這麼做對她也許是有好處的。我對『鳥與書』發誓。對『鳥與書』發誓。」
「這條路會不會跟咱們在紅房子附近看見的那條相接呢?」拉塞爾斯問。
「我來這兒不是替諾瑞爾先生跑腿兒的。跟您說實話,我代表了誰連我自己都不甚清楚。我想大概是喬納森·斯特蘭奇吧。據我所知,他給我送來一條口信——我覺得信上內容是關於夫人您的。可送信的人遭到阻礙,沒能見到我,這封信也就丟了。夫人,您知不知道斯特蘭奇先生打算把您的什麼事情告訴我呢?」
「沒有,沒病。」斯剛德斯先生面露尷尬之色,「都是因為住地附近總有強烈的魔法。我之前從未意識到這會讓人變得多虛弱——對易受魔法影響的人來說,我的意思是。用人們就根本沒覺出什麼,萬幸。」
「不,先生,您多包涵,」盧卡斯道,read.99csw.com「這兒不是英格蘭。英格蘭是個正常的地方。戴維,把馬備好需要多久?」
從隔壁房間里傳來一聲喊叫。有個僕人打開了客廳房門,發現早餐室就在客廳對面。穿過早餐室就是諾先生的起居室,再往前走就是他的更衣間。房間排布又恢復了往日的次序;迷陣已經解除了。
「我猜您就是為了這來的,」他接著說,「不過您去告訴諾先生,我除了把我目睹的事件記錄下來,別的什麼都沒幹。我承認我做了些筆記,可這他真沒法兒挑理。」
他將那年輕人的屍體掛到近旁的一棵荊棘上。隨後,他便沖樹上那些腐化中的屍體和蛇一樣的生物開槍取樂。這愉快的活動沒進行多久,他就聽見林間小道上傳來馬蹄聲聲。從相反的方向——從仙境而非英格蘭,一個黑影騎著匹黑馬正向他逼近。
他看見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兩個——或者說得再確切點兒,他看見的是同一個女人的兩重身影。兩個身影以同樣的姿勢坐著抬頭看他。兩個身影疊在一處,於是他看她的時候跟在走廊里穿行的時候一樣有種暈眩的感覺。
拉塞爾斯伸手摸了摸;牆面堅實得很。他使勁摁了摁;牆也沒動。
「隨您便,先生。」盧卡斯溫和地答說。
「哦,可是……」
「噢,」坡夫人叫道,「正相反!我覺得他比另外那個糟糕得多。因為疏忽大意,因為那冷酷而男性化的魔法,他背叛了最優秀的女人、最賢惠的妻子!」
「老天啊,齊爾德邁斯先生!」他叫起來,「您的臉是怎麼回事?」
何妨寺的廚房極像是一座大教堂的地穴,處處呈現出古典式樣的角度,籠罩著古典風格的幽暗。屋子中央擺了一大堆脂油蠟燭,周圍聚集著何妨寺里每一位拉塞爾斯見過的以及更多他沒見過的用人。他往台階頂端的柱子邊上一靠。
「揭發誰?」斯剛德斯先生問。
她把她的玉手放到齊爾德邁斯那布滿紋路的棕黑手掌上。齊爾德邁斯打開匣子,取出那根手指,將它拼到空了的地方。
「我沒法兒帶您去見她。」斯先生道。他舉起手來,預防齊爾德邁斯抗議。「我的意思不是說我不想帶您去。我是說我沒那個能力。查爾斯帶咱們去。」他指指邊上站著的用人。
「仙人路跟基督徒走的路不一樣,」他說,「一般說來,你以為它是往哪裡走的,它偏不帶你到那裡去。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咱們的人一步也不打算往那邪行的東西上邁。」
盧卡斯等不及了。他想離開這裏。
於是她(或者說她倆)開始講。斯剛德斯先生迅速從睡袍兜里掏出個小本子,動筆開始記。然而,在齊爾德邁斯眼中,坡夫人的兩個身影不再像一個人似的說話。坐在望穿堂里的坡夫人講了個住在卡萊爾附近的孩子的故事,而那身穿血紅禮服的坡夫人講的似乎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她神情熾烈;為了加強言語的力量,她邊說邊慷慨激昂地打著手九*九*藏*書勢——可她究竟說了些什麼,齊爾德邁斯不得而知;她的話音完全湮沒在那坎布里亞孩子的無稽怪談里了。
他們繼續前行,雙眼緊閉。查爾斯領著他們先往右拐,后又上了一道樓梯。爬到樓梯頂上,只聽斯剛德斯先生跟什麼人嘀嘀咕咕說了會兒話。查爾斯拽著齊爾德邁斯往前走。齊爾德邁斯感覺自己進了一間屋。屋裡散發著清潔的衣物和干玫瑰的味道。
「會發生什麼事呢?」另一個僕人問。
「鎮靜一下,斯先生!」齊爾德邁斯說,「咱們沒工夫扯那些沒用的。讓她說!」

用人們很快便商定:附近有親戚朋友的,就去親戚朋友家。其餘的都帶上馬,分別送到諾瑞爾先生屬地上的幾個農莊。
「不,」齊爾德邁斯道,「沒那個必要。現在還不必。您和我都是魔法師啊,斯剛德斯先生。英格蘭如今處處是魔法。咱倆加起來已經研究了多少年魔法了?咱們一定知道些對症的法術。您覺得佩爾的『修復與修正』怎麼樣?」
拉塞爾斯沖他說了如下這番話:「前些天,我的一位同胞來這兒找過你。他還跟你說話來著。你提出跟他決鬥。結果他逃跑了。他是個黑髮黑眼、不招人待見的傢伙,渾身惡習,出身低賤。」
「停下!停下!」他大叫一聲,閉著眼睛頹然倒地。
「也許吧,」齊爾德邁斯不是太感興趣,「不過她打算告訴咱們的可不是這故事。並且我也想起來玫瑰在魔法方面的含義。玫瑰代表沉默。這就是為什麼您能看到一朵紅白相間的玫瑰——這是種消聲咒。」
「方法我知道,」斯剛德斯先生說,「可我從來沒當過實踐派魔法師啊。」
沒有助手為他們服務,拉塞爾斯就告訴那年輕人,他倆之間得隔開二十步遠,並親自量出了這段距離。
「哦!」拉塞爾斯叫起來,「我不得不說,你們還真是膽大包天啊,當著我的面兒就敢商量偷搶!怎麼著?你們以為我就不會告你們的狀嗎?恰恰相反,我要把你們都送上絞刑架!」
「要是您不動手試試的話,就永遠也當不上。施法吧,斯剛德斯先生。」
「行啦,行啦!」拉塞爾斯不耐煩地喊叫起來,「我不在乎那一套。我來這兒就是為了跟你斗一斗的。那傢伙的軟弱玷污了英格蘭的榮光,我要把這污點洗刷掉。」
坡夫人慢慢站起身來。她雙眼飛快地左看右看,就好像在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屋裡所有人都發現她變了。她臉上拚命活動著,富有激|情;雙目炯炯,散發出憤怒的火光;她高舉雙臂,緊握拳頭,像是打算往誰的腦袋上砸。

「你想讓我見的就是這個人嗎?」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這聲音不知哪裡有些奇怪,像是同時從兩個地方傳來的,如有迴音繚繞:「可這個人我認識啊!他是那魔法師的僕人!他是……」
「橋對面是哪兒?」拉塞爾斯問。
「我的意見!」拉塞爾斯抗聲道。他一臉的驚異並不完全都是裝出來的。「這可是我頭一回被個用人要求貢獻點兒意見。謝了,我看我就不要你們勻給我的這份兒……」他思忖片刻,終於從自己會的詞兒里挑出一個最具侮辱性的,「……這份兒民主了吧。」
他們身後,一根黑柱拔地而起,直入約克郡茫茫灰天,看不見頂端。
什麼都沒發生。
這實在是怪得很,不過齊爾德邁斯沒心情跟他掰扯。斯剛德斯先生緊緊抓住查爾斯的胳膊,閉上了雙眼。
「哦,讓他去吧!」盧卡斯大聲說,使勁攥了攥提籃的把手,籃子里是他的貓,「他樂意,就讓他下地獄去吧!我敢說他比誰都夠格。」他瞥了拉塞爾斯最後一眼,甩出一腔厭惡,接著便跟大家一起往外莊園走去了。
齊爾德邁斯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只小匣子,色如心傷。「夫人,」他說,「把您的左手伸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