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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喬納森·斯特蘭奇與諾瑞爾先生

第六十六章 喬納森·斯特蘭奇與諾瑞爾先生

「我覺得您說得沒錯,先生。您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無非是我一直都想得到的——您的幫助。」
「是嗎?」
「你沒跟著我?」諾瑞爾問。
「瞧!」斯特蘭奇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您瞧,先生!不是什麼事兒都像您想的那麼難。」
「啊!」斯特蘭奇道。他沒再說下去。似乎沒什麼可說的了。
儘管心中充滿恐懼,他一想到即將同斯特蘭奇先生一起施法術——還是新法術!——整個人都生龍活虎起來。
諾瑞爾點了點水面,分割線消失了。他重新劃分了四個區間,這次分別命名為「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和「其他地區」。光點出現在英格蘭。他點了點英格蘭那個區間,繼續劃分水面並查看結果。一遍又一遍,他逐漸將法術細化,光點持久不滅。
「我一直是你的敵人!」他突然放聲大叫,「我毀了你寫的書——只給我自己留了一本!我毀了你的名譽,設下陰謀陷害你!拉塞爾斯和德羅萊特見誰都說你殺了自己的妻子,是我哄他倆相信的!」
「還有種淡淡的氣味,聞著就像野草和山坡?」
1817年2月中旬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斯特蘭奇道,還是沒費工夫轉身,「他無法阻止仙子把人間男女拐騙走。他都幹不成的事情,我為何自以為有這個本事呢?」他又往下讀了一段。「您設的迷陣,我喜歡,」他閑閑地聊起來,「您用的是希克曼嗎?」
「半畝地!站這兒別動!」諾先生把一銀盤水放到凍土地上,往橋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就只看得見他頭頂灰色的假髮了——星光下,那頂假髮像極了一隻小石頭烏龜,搖搖擺擺地走遠了。
「唔,我自己很難說准,因為這東西是隨著我移動的。不過有人告訴過我,說它佔地面積相當於我在威尼斯住的那片教區。就說有半畝地吧?」
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諾先生那一絲不苟的蠅頭小字。最頂上寫著:「斯特蘭奇先生的召喚咒」。
這事兒聽上去奇怪,不過當諾先生髮現自己跟斯特蘭奇一起困在了無盡的黑暗裡,他的精神反而高漲起來。他興緻勃勃地提醒斯特蘭奇,說他們到現在還不知如何稱呼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並說這必然會給搜尋工作帶來極大的障礙——用不用魔法都一樣。
「您害怕了。」斯特蘭奇不滿地撤回了身子。
藏書室里傳出個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等了一等,卻沒見人出來。過了一會兒他才發覺自己知道這是什麼聲音。他從前聽過千百遍了——這是斯特蘭奇看到書里某些段落因生氣而抗議的聲音。這聲音是那樣熟悉——在諾先生心中,這聲音和他生命里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聯繫得是那樣緊密——諾先生因此有了勇氣,推門進了藏書室。
「哦,我還跟過去碰到這類情況時一樣,」斯特蘭奇毫不在意地講,「仿照您的辦法,再做些改進。這情況有多久了?」
「可還是值得找一找的,不是嗎?」
「有的,三條。」
諾先生點了點頭。他從兜里掏出手絹,一點一點把臉上的血沾去。
又是一陣天翻地覆,兩位魔法師瞬間一起站在了何妨河的橋上。
「1124年,諾里奇七人;」他照著手裡一本書念,「1151年聖誕,約克郡的艾思加斯四人;1201年,埃克塞特二十三人;1243年,德比郡的哈瑟塞吉一人——均中了巫蠱被誘拐到仙境。這個問題他一直沒有解決。」
「什麼?」
燭火撲閃跳躍了一陣,熄滅了……
「仙術?」
「我過會兒就看。」斯特蘭奇讓他放心。
二人一時無話。在此過程中,諾先生感覺無法與斯特蘭奇對視。「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他問,聲音低沉。
「你說什麼?」
他跪在河畔凍硬了的草叢裡拿盤子舀水。陌生星斗的光芒從深深的水底直照到他九_九_藏_書身上。他又站起身來(由於從未消耗過這麼大體力,他有點兒頭暈)——瞬間感覺到魔法在生髮,這感覺勢不可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假如有人讓他描述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也許會說整個約克郡從裡到外翻了個個兒。他一時間已想不起自己的房子在哪個方位。他轉身要走,結果一個趔趄撞到了斯特蘭奇身上——斯特蘭奇不知何故正在他身後站著呢。「我以為你在藏書室里等著哪!」諾先生驚道。
「施蠱者一死,這類約束與巫術都會失效,但是……」
「不,不!」諾瑞爾慌忙打斷了他,「不是我。我只是向你表明他會怎麼以為。丟了兩個女人,他在乎什麼?你這是把約翰·烏斯克格拉斯想成普通人了——我的意思是,把他想成你我一樣的凡人。他在仙境長大,在仙境受的教育。墣落里的規矩對他來說是天經地義的——而大部分墣落里都有被扣押的凡人——他自己便是一個。他不會明白的。」
所有的蠟燭都熄滅了。斯特蘭奇翻過身來,仰面朝天,可有好一會兒他什麼都幹不了,只能在黑暗裡目空一切地發獃。「諾先生?」他最終開口叫道。
「什麼?不。是德·切佩。」
「啊,是的!沒錯!」斯特蘭奇急切地插話進來,「施蠱者的死!我在威尼斯的時候常常想到這一點。英格蘭所有的法術都在我囊中,我有那麼多辦法可以把他殺掉。從極高的地方把他扔下去。召來道道閃電把他燒焦。托起群山把他壓死在底下。若被囚禁的是我,我絕對是要試試看的。可失去自由的不是我——是阿拉貝拉——我萬一試了以後不成功——我萬一被害死了——那她的命運可就永遠改變不了了。於是我就繼續思考。我就想到,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千秋萬代、凡間彼界也只有這麼一個人——他知道怎樣打敗我的敵人,他會告訴我該怎樣做。我意識到,是時候同他談一談了。」
「嗯,比如說,假如發現他就在近旁,咱們可以……」他思索片刻,「咱們就可以往他那裡走。」
「自打12月初開始。」
「這片黑暗。」
他撿起一塊小得不能再小的蠟燭頭,把它插在一根蠟扦上點著了。接著,他口中念念有詞,稱僧院磚石為尋找國王的特使,稱附近河流為國王來時通途,稱諾先生園中果樹來年的收穫為贈與國王的手信。他把燭火熄滅的那一刻定為國王現身之時。
諾先生驚嘆道:「我想咱們也許沒白費力氣!這上面說他在這兒。就在約克郡。」
諾先生感覺呼吸困難。連空氣都像是起了震蕩,似有低音奏響。他的意識清晰到幾乎痛苦的程度:黑暗將他們包裹,新星在頭頂升起,鍾錶停了以後一片沉寂。這是個重大的黑暗時刻,永無完結,直壓到他身上,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在這黑暗的時刻,不費吹灰之力便會相信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就在近旁——只隔一道咒語;屋子另一頭角落裡幽深的陰影是他長袍的皺褶;撲閃的燭火升起的黑煙是他頭盔上渡鴉的護罩。
「比如?」
「我找不著我的大衣了。」諾先生低聲下氣地說,「我不知道盧卡斯把它放哪兒了。」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據我所知,他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做到——就算在地獄深處也能做到。」
「害怕!」諾瑞爾爆發了,「我當然害怕!不害怕就是瘋了——徹底瘋了!可我反對的不是這個。這麼干不管用的。無論你想達到什麼目的,這麼干都不管用的。就算咱們真把他召喚來了——你我合力,還是很有可能做到九-九-藏-書的——他也不會以你想象中的方式幫助你的。君王可不會成全無謂的獵奇——這位君王尤其不會。」
「三個月!」斯特蘭奇驚道,「三個月!我還以為過了多少年了!」
「謝了,」斯特蘭奇說道,曾經那嘲諷的態度愈發明顯,「不過我覺得我希望辦法起效得再稍微快一點。」
「是啊。」斯特蘭奇道。
斯特蘭奇挑起根眉毛,嘆了口氣方才說道:「我估計您也跟我一個感受吧?就在我被一把揪起送到這兒來之前,我有種體會,就好像風、水、火焰交融到一起——是不是?」
「他向來不討那種愛炫技的人的喜歡,」諾先生神情緊張,不知斯特蘭奇這文明講禮的態度還能堅持多久,「他對迷陣、魔法途徑、靠走幾步路拐幾道彎就可能會生效的咒語之類的東西很感興趣。貝拉西斯在《原術》中對他的法術有一段很長的描述……」他頓了一頓,「……你從來沒讀到過。唯一一本《原術》在這裏。就在窗戶邊上第三個架子上。」他伸手一指,發現那個架子已經被騰空了。「也可能在地上,」他提示道,「在那一摞里。」
「我這條咒語現在也算是您的了。」斯特蘭奇評論道。他的聲音里沒有絲毫怨恨或是競爭的意思。
「得有水才行,」諾先生道,「我過去總是讓盧卡斯從河裡打水。搜尋類的法術用流速快的水最好——何妨寺邊的河就算在夏天也是急流。我去打水來。」
「查斯頓的《新籍》寫到過這條咒語。啊,沒錯!就在這兒呢!咱們要變出一條魔法路,再開一道門,這樣斯太太才能從仙境安全穩妥地走出來。不然的話,她會困在那裡永不能出。咱們也許要花好幾百年才找得著她。」
「是的。」諾瑞爾說。
「是的。」
「好,」斯特蘭奇道,「那您覺得用哪條咒語合適呢?貝拉西斯裏面有嗎?」
兩位魔法師坐在地板上的書和羽毛之間。有那麼一小會兒,二人無話。世界變得只有燭光的範圍那樣小。
「還有一件事。」
「您管這叫無謂的獵奇?……」斯特蘭奇正要說下去。
「是的。」諾瑞爾說。
「破了那巫蠱?」
「沒有,當然沒有!怎麼回事?另外——您到底幹嗎去了,拖這麼久?」
「那我該怎麼辦?」斯特蘭奇打了個響指,「給我點兒建議!」
他發出一聲微弱的驚呼。
「不,」斯特蘭奇道,「我完全不明白。」
「值得一試?」
「怎麼了?」斯特蘭奇問。
「那我就解釋給他聽。諾瑞爾先生,我為了救出我的愛人,已經改換了英格蘭的模樣。我已經改變了這個世界。召喚個人出來,我是不會畏首畏尾的;他能有多可怕,就由他去吧。來吧,先生!在這兒爭來爭去沒什麼意義。先把他請來再說。咱們從哪裡入手呢?」
「你建的迷陣也相當值得稱道。」諾先生說,「為了走出去,我花了大半夜工夫。」
「是,是!」斯特蘭奇不耐煩地大聲宣告,「這些我都知道!難道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不是他的真名姓嗎?」
諾先生嘆了口氣:「這跟召喚任何人都不一樣。但凡是牽扯到約翰·烏斯克格拉斯的法術,都有其特定的困難。」
回到藏書室,他們將盛了水的銀盤放到兩人之間的一張桌子上。
「好!那咱們這就算準備好了,是嗎?」
諾先生眨了眨他那雙小眼睛。他並不習慣把腦子動得這麼快。「如果用一道普通的英格蘭召喚咒——我強烈建議咱們這麼干,因為這類法術再好不過了——咱們就能利用咒語的幾個要素幫咱們做出目標認定。咱們需要一個特使、一條通途和一份手信。如果咱們使用的工具是認識且了解國王的,那咱們稱呼他稱呼得對不對就無關緊要了。咱們的工具能找到他、把他帶過來並保證他一定會到——完全不用咱們管九*九*藏*書!你明白了嗎?」
斯特蘭奇在他身後雙眼望天。
諾先生神色從未這樣慌張過:「噢,可我得告訴你,我再也不自認為高你一等了。我的閱讀量比你豐富很多,這是實話——能幫得了你的,我也一定會幫——可我不能保證我就一定比你強。」
諾瑞爾背靠張桌子,半仰半坐在地板上。他眼睛是睜著的,眼神卻是一片空茫。斯特蘭奇拿蠟燭從他眼前晃過。「諾先生?」他又叫了一遍。
「那好吧。」諾瑞爾嘆了口氣,無論聲音還是神色都顯得不太樂觀。
諾先生想了想。「遭巫蠱滿一百年的當天往往是最有希望的,」他說,「有幾種儀式及操作辦法……」
沒人回答。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他勉強站起身來。他成功地摸到了一張書桌——繼續摸,他的手碰到了一根打翻的蠟燭。他從兜里掏出自己的火絨匣,把蠟燭點上了。
「那現在是幾月?」
……就在那一刻……
諾先生曾多次想象他二人這場對話會是什麼樣子。每一次,他腦海中的斯特蘭奇都是怒火中燒、一心復讎,而他自己則為了洗脫罪名提出一個又一個強有力的證據。如今終於相見,斯特蘭奇卻這樣漫不經心的,他徹底亂了陣腳。他那狹小枯乾的靈魂里一直有些隱隱的痛,此刻也蘇醒了,長出利爪撕扯著他。他的雙手抖了起來。
……就在那一刻,屋裡飛滿了渡鴉。黑色的羽翼佔據了每一寸空間,好像一隻只大手揮舞指點;布滿了斯特蘭奇的視野,好像紛繁跳躍的黑色火焰。鳥兒的翅膀與腳爪從四面八方襲到斯特蘭奇身上。烏啼鴉鳴震耳欲聾。渡鴉在四壁、窗戶,甚至斯特蘭奇的身上狂轟濫炸。斯特蘭奇雙手護住腦袋,倒在了地上。翅膀掀起的紛亂與喧囂又持續了一小會兒。
「這棟房子建在國王的土地之上,一磚一石都來自國王的僧院。附近有條河——離這間屋不足二百碼;這條河過去經常帶著載了國王的御用遊船在水上漂蕩。我廚房的菜園裡有一棵梨子樹和一棵蘋果樹——都是某個夏天傍晚國王坐在住持的園子里隨口吐的果核的嫡系。就請古時僧院的磚石為咱們作特使,讓那條河作通途,用來年樹上結的蘋果和梨子作手信。咱們只簡單稱他為『國王』即可——石頭、河流和果樹只認得他這一個國王!」
斯特蘭奇似乎也承認這問題問得很有道理。他思忖片刻:「我想這是因為我從最後一次見您到現在已經發生了很多次變化。我變成過樹木、河流、山坡和石頭。我同繁星、土地和大風談過話。一旦做過承載英格蘭所有魔法的渠道,誰也無法保持本色了。您的意思是,我本來是會生氣的?」
斯特蘭奇臉上又現出他過去那種嘲弄人似的微笑:「那您放心吧!我敢說我會再生一遍氣的。早晚會的。」
「瞧見沒?」諾先生陰鬱地說,「這法術不準咱倆分開太遠。它把我也控制住了。我敢說這仙子法術的不嚴謹頗令人遺憾。他一定是沒用心。我敢說他稱你為『英格蘭魔法師』——或者別的什麼籠統的叫法。他的法術本是針對你一個人的,結果現在只要是個英格蘭魔法師撞上來,就都被套在裏面了!」
然而諾先生可不太習慣自食其力,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出了門。他站在草坪上,仰望一空前所未見的星斗。他不覺得自己站在約克郡內的一柱黑暗中;他感覺更像天地陷落,只剩他與斯特蘭奇二人獨守一座孤島或是海角。這念頭對他來說並不像我們想象中的那樣痛苦。這片天地他一向不怎麼喜歡,即使失落不見,他也處之泰然。
把蠟燭舉過頭頂,他發現屋裡末日一般混沌凌亂。架子上一本書不剩,桌子、梯凳人仰馬翻,幾把結實的好椅子都成了劈柴。厚厚一層渡鴉羽毛鋪天蓋地,就好像剛下過一場黑雪。
「噢,」諾先生說,「毫無疑問!這是把你扣在無盡黑暗裡的法術的一部分。」他往四周看看,「它有多大?」
「2月。」
斯特蘭奇終於發了話:「他得離咱們多近才能施這樣的法術?」
「不,不,」諾瑞爾道,「原材料都是你https://read•99csw•com的,我只不過是修齊了邊角。」
「我在黑暗裡待了多久了?」
斯特蘭奇瞥了他一眼,像是在怪諾先生,他這會兒才想起阿拉貝拉的安危,實在是晚了點兒。不過諾先生已衝到書架前,一頭扎進一本大厚書里忙著翻看,根本沒有注意到。
「哦,這個啊!」斯特蘭奇道,「我都已經辦妥了。我還派了個看門的守在那裡,她一出來就會有人接應。一切都準備就緒。」
諾瑞爾先生扭頭往身後的走廊看去。這條走廊曾經是從藏書室通往宅內其他地方的。假如他自信沿它走下去能找到拉塞爾斯和用人們,他早已經上路了。可他更相信斯特蘭奇的魔法是會直接將他帶回原地的。
諾先生仍壓著聲音說道:「書都變成了渡鴉。我當時目光正好落在休·彭逖費克斯的《心之泉》上,我看見它起變化了。他經常這麼乾的,你要知道——利用黑鳥作亂。書上的記載我打小讀到現在,誰承想有生之年居然親眼見著了,斯先生!有生之年居然親眼見著了!這法術在仙靈語里有個名號,仙靈語是他童年時使用的語言,然而這名號已經失傳。」他突然抓住了斯特蘭奇的手,「書可還安全?」
斯特蘭奇從地上撿起一本,把上面渡鴉的羽毛抖落掉,瞅了一眼書名:《七門四十二鑰》,皮爾斯·羅西諾爾著。他翻開書,隨便挑了一段讀出來:「……君所見,異鄉如棋盤:廢石間果園,枯荊伴黍田,荒漠隔草甸。法師之神赫耳墨斯至高無上,派遣守衛至異鄉;道道門、座座橋,此地公羊看守,彼地毒蛇放哨……您聽這些對嗎?」他疑惑地問。
斯特蘭奇瞪著他:「我是在藏書室里等著呢!我剛還在看古博的《阿波羅的守門人》,一眨眼的工夫我就上這兒來了!」
「比如,比如首先咱們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召喚類的咒語要求施法者對姓名特別仔細。咱們用來稱呼約翰·烏斯克格拉斯的名號沒有一個真真正正是他自己的名號。根據史書記載,他還未來得及受洗起名,便被誘拐到仙境——於是他成了墣落里無名的孩子。『無名奴隸』就是他曾經用來自稱的名號之一。當然,仙靈也按他們自己的習慣給他取了個名字,不過這名字他一回到英格蘭就棄而不用了。至於他那些稱號——『烏衣王』『黑國王』『北方之王』——都是別人稱呼他用的,不是他用來稱呼自己的。」
二人又是一時無話。
隨後一眨眼的工夫,渡鴉全消失了,屋裡一片寂靜。
而斯特蘭奇看上去並未被這非凡的恐懼所壓迫。他往前探了探身,臉上帶著一種迫切的、半笑未笑的神情。「來吧,諾先生,」他低聲道,「給利物浦伯爵幹活多無聊啊。您一定這麼覺得吧?往峭壁沙灘上施保護咒這種事情讓別的魔法師去干好了。能幹這些的人很快就會大批湧現的!咱倆還是去干點兒不一般的事情吧!」
諾先生本以為隨時都有被魔法閃電劈死的危險,聽他聲音如此鎮定,不禁回頭看可有別人也在屋裡。「你說什麼?」他問。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無數的蠟燭。屋裡燈火通明。斯特蘭奇懶得找蠟扦;他直接把蠟燭粘在桌面或是書架上。他甚至還把蠟燭粘在了一摞摞的書上。藏書室眼看就有失火的危險。到處都是書——有些鋪散在桌上,有些亂扔在地上,不少都面朝下扣在地板上,這樣斯特蘭奇就不會忘了之前讀到哪個地方。
「不,不怎麼值得一試。」諾先生打開抽屜,取出一張紙來,「這是我知道的裏面最好的了。召喚類的咒語我不太常用——用就用這條。」他把紙遞給了斯特蘭奇。
「這可都是嚴重的罪過!你怎麼不生氣呢?」
「德·切佩!真的?」斯特蘭奇終於直直看向他的師父,「我一直以為他是個無足輕重的學者,以為他腦里的想法沒任何獨到之九-九-藏-書處呢。」
諾先生茫然低聲道:「我覺得可以假設咱們已經引起他注意了。」
斯特蘭奇皺起眉頭:「什麼?您在說什麼啊?我指的不是您!我指的是約翰·烏斯克格拉斯。我想請您幫我一起把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召喚出來。」
「你干出那些事來,就是為了跟我作對?」諾先生問。
「究竟怎麼……」斯特蘭奇發了話。
「什麼事?」
諾先生點點頭。
「為了保證斯特蘭奇太太的安全,必須採取一些防範措施。」諾先生解釋道。
「噢,絕不可能!這是一個諾曼貴族青年的名字,我記得這人在1097年的夏天就死了。國王——咱們的約翰·烏斯克格拉斯——聲稱這個人是自己的父親;但二人究竟有沒有血緣關係,眾說紛紜。我認為他名號蕪雜並非偶然。國王深知自己總會吸引其他魔法師的目光,為了避免那些人騷擾,他改名換姓,有意讓他們把咒語搞混。」
斯特蘭奇雙手托著腦袋,悶悶不樂地看著他。「乾脆就用『約翰·烏斯克格拉斯』試一試。」他說。
「這是你過去召喚瑪麗亞·阿布沙龍用的那條,」諾瑞爾解釋道,「我做了些修改。我把你從奧姆斯柯克那裡一字不差地抄過來的那條『擷英拔萃』給刪掉了。你是知道的,我對『擷英拔萃』類的東西一向沒什麼好印象,這一條尤顯得沒意義。我添了一條『維護和傳送的縮影化身』,又添了一條『錦上添花的祈願』——不過,在目前的情況下,我懷疑這兩條對咱倆能有多大幫助。」
諾先生轉身往家走。「就算沒別的意義,斯先生,」他說,「這也算是個極好的教訓,告訴我們咒語里用的稱謂一定要極精確才行!」
搜尋類咒語需要的頭一樣——實際上也是唯一一樣工具就是一個盛滿水的銀盤。在何妨寺,諾先生的銀盤是放在這間屋角落裡的一張小桌上的。渡鴉橫衝直撞,桌子已經塌了,盤子也不知哪裡去了。他倆尋摸了一會兒,終於在壁爐里發現了它。盤子倒扣在爐膛里,藏在一堆亂糟糟的渡鴉羽毛和濕乎乎的零散書頁底下。
斯特蘭奇正站在屋子的另一頭。他比諾先生記憶中的樣子瘦多了。他鬍子颳得不怎麼講究,頭髮也東結一團、西刺一尖的。諾先生走上前去,他也沒抬頭看。
「跟您作對?」斯特蘭奇十分驚奇,「不!我那都是為了把我愛人救出來!」
於是諾先生施法了,說他們要找的人就是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他用幾條閃閃發光的線將水面平分為四個區間,分別命名為「天堂」「地獄」「人間」和「仙境」。瞬間,一個淡藍色的光點便閃現在代表人間的那個區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