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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姆·明風,或曰索爾斯比仙橋落成記

湯姆·明風,或曰索爾斯比仙橋落成記

「他們還唱著歌。」露西說。
普利·維茨用胳膊肘碰了碰溫先生:「跟他們說說愷撒大帝。」
「剛才有三個小男孩來找我們。」溫夫人很是不解。
房間的盡頭,有位先生躺在沙發上,周圍堆滿了墊子。他身穿綠白二色印花細棉布晨衣,腳上套著土耳其式拖鞋。坐在旁邊椅子上的女士看樣子應該是溫斯坦利夫人。
「年輕姑娘們在結婚之前都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家裡,」湯姆說,「不然你還能怎麼辦?」
她首先為打攪他表示歉意。
「你們沒交過路費,先生們!」他喊道。
一切有關不孕不育症的常規問題大衛都問過了,溫夫人也都一一坦率地作答。
湯姆不在書房。屋裡只有九位仙靈公主。九張漂亮臉蛋同時轉過來盯著大衛。九種不同顏色的絲質長裙令人眼花繚亂。九種不同氣味的香水令人頭暈目眩。
「你沒說我們是在給表姐妹寫信,」野蜂蜜公主說,「你沒說清楚。我可不希望猶太醫生會以為我們是在給別的什麼表親寫信。」
「為什麼?」
「哦。」湯姆應了一聲又走神了。
這隻是環繞湯姆·明風大宅的眾多高塔之一。自年輕時起,湯姆就很喜歡四處旅行,見識各種事物;為了旅行方便,他在世界各地都建了塔。第一座塔直達鞋巷;第二座塔佔據了蘇格蘭某湖心小島的絕大部分;第三座塔俯瞰著阿爾及爾沙漠那哀愁的美景;第四座塔矗立在小仙境某座城市一條名為「干綠街」的大街上;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湯姆以他特有的炫耀之情把這一系列古怪的建築命名為「萬塔城」,意思是有無數座高塔的城堡。1764年的時候大衛·蒙蒂菲奧里數了一下,總共是十四座。
索爾斯比唯一的旅店叫作「命運之輪」。招牌上畫著很多人被綁在一個大輪子上,由命運女神來轉動,那女神被畫成一個膚色紅潤的女子,身上什麼也沒穿,只是矇著眼睛。為了配合小鎮的頹敗氣質,畫家特意省略了那些慣常代表好運的形象,只著力表現那些被綁在命運女神輪子上的人,他們要麼被碾成碎片,要麼被咒罵著死去。
大衛滔滔不絕地從各個角度十分深刻地闡述了父母與子女二者之間的責任,與此同時,野蜂蜜公主帶著一臉不信任和不喜歡的神情看著他,珍愛公主大聲打哈欠,淚眼公主比畫著無聊以至於暈厥的動作。
「你們的祖父為什麼把她們送到這麼一座森林里?」大衛趕緊打斷她。
「看起來比西班牙獵狗大一點點。」
但是他們沒能立即離開。去牽馬的時候他們耽誤了一會兒,正好露西到院子里,很緊張地看了看他倆:「先生,溫夫人想單獨和您談談。」
「啊,」溫夫人看起來似乎很警覺,「我想這兩位先生可能不想聽愷撒的事。他們在學校里已經聽得夠多了。」
然後又說:「我明白了。」
珍愛笑起來。大衛臉紅了。
「早安,露西!」普利·維茨說,「你家主人在嗎?」
獅子們張開嘴,發出可怕的吼聲——像極了大理石裂成碎片的聲音。大衛又向門口走了一步。獅子們跳起來,咆哮著,又咬又抓。
「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似乎沒有任何問題。」大衛對她說,「您不會生不出健康的寶寶的。保持健康,溫斯坦利夫人。我只能給您這個建議。保持樂觀,也許……」
「我不是說……」大衛很窘迫。
「什麼?」大衛問。
「什麼?怎麼了?」大衛問。
「她名字簡稱『吻』,」淚眼公主向大衛解釋,「事實上她沒和任何人接過吻。」
實際情況是,他有一個人類妻子。十五歲的時候,她有一張調皮的小臉,圓溜溜的眼睛和難以捉摸的性格;湯姆總把她比作小貓。二十歲時,她成了一隻天鵝;三十歲時,她是狐狸;接著很快就成了母狗,然後是蛇,再然後是雞蛇獸,最後是豬。現在沒人知道他把她比作什麼動物。她已經九十多歲了,其間四十多年都被關在萬塔城一個遙遠的公寓里。她被嚴加看管,不能現身,而她的丈夫則很不耐煩地等著有人來報告她的死訊。
「因為她們沒告訴祖父伊格蓮在幹什麼。」湖畔哀歌公主說。
「哈哈!」湯姆似乎早有預料。
「英俊?」珍愛公主反問,「你怎麼知道的?我可不知道他們到底英不英俊。我也不想知道。我壓根兒不會去想這個問題。」
「完全沒有,」珍愛公主說,「我們在給表親寫信,盡親戚的義務,如此而已。請坐,奧·大衛·本·以色列。」
藉著月光,大衛看見索爾斯比確實變得非常奇怪。無花果長在山毛櫸樹上。接骨木被石榴壓彎了枝子。常青藤上結滿了沉甸甸的黑莓,幾乎快從牆上掉下來了。任何有生命的東西都變得果實累累。乾涸、古舊的窗欞突然充滿生機,長出了嫩芽,伸展著枝葉,綻放出花朵並且結了果實。門框也完全變了形,磚頭被擠到一邊,好些房子都快倒塌了。馬路中心的舊馬車上長出一叢銀色的樺樹枝,它的破輪子則長出了荊棘,夜鶯在那兒歌唱。
他尤其蔑視奧利弗·克倫威爾。這位大人的肖像高掛在壁爐上方。奧利弗·克倫威爾本來預定要在索爾斯比展開一場重大戰役,但是最終沒有開戰,使得索爾斯比空歡喜一場,沒能迎接到兩支躍躍欲試的軍隊。
湯姆·明風有個壞習慣,他老是還沒進屋就開始說個不停,結果聽他說話的人只能聽個結尾。
「伊格蓮、妮妙、伊蓮和摩根娜四位公主。」
「但我還是不太明白,」大衛說,「如果說伊格蓮公主是不經祖父允許就結了婚的話,這的確很不好。因為在這種重大問題上,孩子們必須徵求父母的意見,或者說監護人的意見。但是父母們——或者說像我們現在的情況,祖父母們——是不應該只從經濟和社會地位的角度去衡量那位未來新人的,他們應該看重年輕人的品行,還有他們在一起會不會過得幸福。而且,孩子自己愛誰才是最為重要的……」
溫先生對大衛說:「我很好奇,明風先生怎麼能在一夜之間修好一座橋呢?是一座橋嗎?我聽說最近有人在什羅普郡修了一座鐵橋。真令人吃驚。可能鐵橋比較容易搭建吧。或者是木橋?劍橋就有一座木橋……」
淚眼公主睜大了她那雙紫羅蘭色的明眸,帶著一臉急切的神情俯下身,但是就在這時,走廊上傳來說話聲。
「對,」大衛嘆氣道,「我也聽說了。」
「哦,是啊!的確如此!」溫先生說,「那麼剩下的事情就是制訂一個修橋計劃了。我畫了草圖。我把它們放在屋裡的。維茨估計工程只需兩年時間——甚至更少!」
「可是你說他其實沒病。」湯姆說。
大衛穿過迴音幽幽的昏暗走廊,登上寬大的石階。他高高興興地向周圍的人問早安,但人家只是沖他疑惑地點點頭,而且還很奇怪似的看著他——不管他來過多少次,這兒的人對他都不大習慣。他說不上英俊瀟洒,也不算古怪難看;身形亦是十分尋常。他喜怒不形於色,既看不到咄咄逼人的鄙夷,也顯不出恍然自失的迷醉。他只是天生一副好脾氣,處處為他人著想而已。萬塔城的居民為此感到好奇:為什麼有人會願意在臉上掛著那麼一副表情。
1780年7月的一天早晨,大衛·蒙蒂菲奧里來到鞋巷塔。他問門房湯姆在哪兒,門房說老爺在書房。
「……零一天。」烈焰公主補充道。
大衛現在不得不在索爾斯比待到次日早晨。溫先生派了一位僕人去林肯告知蒙克頓先生,蒙蒂菲奧里先生還在半路上,要明天才能到。
「他怎麼會這麼想?」
「就算知道,我們也不會追著給他們寫信。」純白公主強調。
「哦,他是這麼說的嗎?」大衛問。
隨後馬也備好了,大衛和湯姆上馬出發。他們沒走出多遠,大衛就說開了。
湯姆接著看報紙,然後又有些惱火地放下,皺著眉頭說:「我覺得我得跟你一起去。」他等著大衛對這個決定表示高興。
就在此時,臉色蒼白、驚恐不已的露西出現了。
那個怪模樣的人笑了。「不對,先生!」他說,「你付的是小費,擺渡人的小費!但是過路費是另一回事。每個過了河的人都要付過路費。錢交給溫斯坦利先生,我負責徵收。一人一馬六便士,兩人兩馬就是十二便士。」
「不管怎麼說,」他想,「蒙克頓先生那邊已經有兩個醫生了,且不算那個愛爾蘭方士。而這些可憐的索爾斯比人卻孤立無援。難道我不該留下來說服湯姆幫他們修橋嗎?可是我要說什麼他才會聽呢?」
「啊!」烈焰公主驚訝。
「不是什麼好房子。」純白公主說。
「啊,」馬夫回答,「可以的話,請您再小聲點兒,先生。魯修斯·溫斯坦利,本鎮高貴博學的大老爺昨夜喝醉了,這會兒正頭疼著呢。他的房子就在不遠處,您可以看見。頭天晚上他要是喝醉了,第二天早上鳥兒就不得歌唱,馬兒就不得嘶鳴,狗兒也不得吠叫。豬必須安安靜靜地吃食。風必須賠著小心,把樹葉輕輕地吹落,連河水都必須悄無聲息地流淌。」
「祖父把她們趕走了。」逝去真愛之吻公主說。
「噢,溫斯坦利先生,」做妻子的勉強微笑著說,「我可不同意了。是的,我必須提醒你,明風先生和蒙蒂菲奧里先生根本不想和安妮夫人扯上關係。我想他們對歷史完全不感興趣。」
「安妮·魯特萊爾夫人,」溫先生壓根沒理睬他們,徑自說道,「是一位住在奧辛頓的有錢寡婦。」(溫夫人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她的肖像就掛在那個小書桌和座鐘之間。據傳她打算拿出一大筆善款在此地修橋。既然她允諾了修橋,所以應她的諾言,索爾斯比鎮就此建立。但是在最後關頭,她改變主意,修了一座誦經堂。蒙蒂菲奧里先生,我想您一定不知道那是什麼。誦經堂就是一座小禮拜堂,教士們在裡頭主持儀式,為死者超度。儘管很丟臉,我還是得承認,這是我們祖先干下的迷信之事。」
溫先生非常禮貌地接待了他們,並歡迎他們到訪(他把自家宅邸稱為「米克爾格雷夫大宅」)。不過奇怪的是,他不但沒從沙發上起身,而且連腿腳都沒動一下。他聲音柔和、笑容可掬、模樣和藹,不過臉色卻十分蒼白,看起來就像是從未出過門的人。
「伊麗莎白女王!」溫夫人驚呼起來,「哎呀,她是最不講理的人了!你非要說女王的話,不妨說說其他幾位吧。瑪蒂爾達?安妮?」
「正相反,夫人,」湯姆溫和地反對道,「那些偉大的古代英雄的故事永遠不會讓我感到厭倦。請接著講吧,先生。」湯姆重新坐下,用手撐著頭,注視著溫夫人優雅的身段和美麗的面龐。九九藏書
「她嫁給了一個基督徒。」珍愛公主解釋道。
「什麼?!就是渡船的錢!過河的錢!」
「那我們怎麼過河?」
一個地道的猶太人必定會馬上付清欠款,而不理論是何時欠下的;一個紳士也絕不會在此類事務上過多糾纏;大衛認為他同時具有這雙重身份,因此他急於支付普利·維茨十二便士。仙子對此卻另有看法。湯姆決心不付錢。他情願長年被此人折磨也不願付錢。
溫先生當即表示,不光是他和溫夫人以及僕人們會到場,全鎮的人都會到場。
「誰?」湯姆心不在焉地問。
「哦,」普利·維茨依然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是我叫他別做的!我建議他等到橋修好了再做這些事。不然他怎麼把麥子、陶器或者煤運到有需要的人手中?光是運貨他就會損失一半的收益。」
還沒到午夜,索爾斯比的居民就都聚集到命運之輪旅店。為此,溫先生特意穿戴整齊。奇怪的是,他還不如他的衣服引人注目。他一穿上外套和馬褲,平素的悲劇與浪漫氣氛就消失殆盡了。他站在三腳凳上對衣衫襤褸的小鎮居民說,他們必須感謝那位善良慷慨的紳士,因為他要為大家修一座橋。溫先生繼續說,這位先生很快就會現身,並接受大家的謝意。
「那個女僕正在跟她的女主人說你的事。」大衛回答。
「她們被趕走了。」金戈公主說。
他又看了看。
他們又來到陽光普照的山邊,周圍長滿瘦瘦的樺樹,不時有微風吹過。普利·維茨說這裏埋藏著豐富的煤礦,只要先生願意,他可以採煤,然後賣到諾丁漢或倫敦。
「啊,先生,」露西哭著說,「我跑回家去找夫人,但是我剛到大門口,卻發現兩頭獅子衝著我吼叫。」
「哦,對極了,我的好姐姐!」淚眼公主笑起來,「你說的是真的,千真萬確!你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問題。」
四點鐘的時候橋修好了。兩道半圓形的石拱橫跨在河上,每一道都砌著未經打磨的石頭橋欄。大橋造型古雅、氣勢恢宏,頗具義大利風格。它在倫敦必然會非常引人注目;在索爾斯比,它更是睥睨著周圍的一切。可以這麼說,再不會有人對這鎮子瞅上一眼;大家眼裡除了這座橋,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兩道石拱之間豎著一塊石牌,上面刻著很大的字:
又走了一段,普利·維茨指著幾座植被茂盛的山丘說,那山腳下存有極厚的黏土。他說溫先生決定在此建立工廠,生產各種陶器,前提是如果他願意。
「哦,大小有什麼關係?它們總歸是可怕的野獸。」露西不耐煩地大聲說,「它們的利齒比別的動物多三倍,吼叫聲大得很!唉,上帝寬恕我!我嚇壞了,馬上就逃走了!要是那可憐的夫人出來的話,獅子肯定會撲向她的!要是天黑她沒看見它們的話就完了!」她說著又哭起來。
溫夫人彎下腰,湊近她丈夫耳邊說了幾句話。
「湯姆到底幹了什麼?」大衛非常不解。
「但那可是永久流放!」大衛不無擔心地大聲說,「那些可憐的女孩們,你怎麼忍心讓她們受那種苦?」
「我們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湖畔哀歌公主補充道。
「哦,」他想了想,「你們是否有一方對夫妻之事感到厭惡?」
溫先生接著講了很多歷史小故事,不是準備在索爾斯比修橋卻又沒修成,就是有人在其他方面損害了索爾斯比的利益。他妻子竭力掩飾他的愚蠢,同時也竭力想把自己介紹給新來的客人,但是他根本不理她。
普利·維茨把湯姆·明風不肯付過路費的事說了一遍。
伴著一陣絲綢裙衣的窸窸窣窣聲、開門關門的咔嚓聲和突然淡去的香水味,轉眼間所有的公主都消失了。
「什麼過路費?」大衛問。
於是仙子和猶太人騎馬過了橋。令大衛驚訝不已的是,他發現他們瞬間置身於一個陽光燦爛的廣場,這廣場長得望不到頭,擠滿了服飾精美的人,他們一邊呼吸著早晨的空氣,一邊用義大利語互相問好。有著精美外牆的房舍和教堂矗立在四周。噴泉裏海神尼普頓和其他神話人物的雕像噴出閃亮的水柱,落進大理石池子里。石質花盆裡玫瑰盛開,四周瀰漫著上好的咖啡和新鮮麵包的香味。但真正美麗的還是清晨的陽光——像水晶一樣澄澈,像蜂蜜一樣甜美。
倫敦城的鞋巷有很長一段距離都在繞大彎,但從來沒有人考慮它為什麼要繞個彎。其實只要抬頭看看(然而偏偏沒人去看),人們就能看見一座古老的圓形巨塔,很明顯巷子是為了給這座塔讓路才拐彎的。
「在墣落的時候,」湯姆非常尖刻地咬著字眼,以表示懂禮貌的人都不提這個話題,「這些問題都還沒有出現。小孩們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父輩的情況下出生成長。我根本不記得我父親是什麼人,而且對這個問題也一向不感興趣。」
「你的意思是說,」大衛有些驚詫,「每個人只要路過這個晦氣地方就要付兩次錢?」
蒙克頓先生家住林肯,是一位富有的老紳士。他給大衛寫信說他左半身疼得蹊蹺,大衛在回信中提出了一些治療和用藥的意見。
索爾斯比的那座橋,作為一座仙橋,沒能給小鎮帶來任何財富,因為溫斯坦利先生依然懶於將任何致富計劃付諸行動。但是兩年後,當溫先生正向遊客們介紹這座橋的時候,一部分欄杆似乎很神秘地移動了位置,溫先生跌進河裡溺死了。他的田地、黏土地、煤礦等等都由他的幼子魯修斯繼承。在溫夫人和魯修斯的努力下,土地得到了很好的耕種,黏土也被利用起來,煤礦也建好了。普利·維茨參与了不少生意,全都大獲成功。可惜財富於他並不合適。成為有錢人之後他非但沒有變得輕鬆快樂,反而終日思考鄰居和朋友們的貧苦生活,最終把自己搞得憔悴不堪。
「真是太好了,」大衛親了親湯姆的手,「完全是你的作風。當你決定你給兒女們做出表率的時候,我們最好坐下來討論一下究竟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因為它們看起來像人形。」
「律師?」大衛說,「哦,請原諒!」
「那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他不是什麼英國大老爺,我也不是你想要的那種猶太人。我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在旅行。我只是去林肯而已。」
兩點鐘的時候,亨利·科尼利厄斯感到萬分失望。因為河流太淺,容納不下皮拉內西的橋。他建不出原先設想的那麼高的大橋了。但是石匠阿爾弗雷頓先生對此毫不介意。「別著急,先生,」他說,「維克萊先生會做些改動的。」
「您病了嗎,先生?」大衛問,「是否需要我……」
「……但是就算伊格蓮公主為此惹怒了她祖父,」大衛不解地問,「為什麼她的姐妹也要跟著受罰?」
樹上結滿了蘋果。
「不用了,」大衛說,「這橋本身就很漂亮了,不需要額外的裝飾。你為這些人幹了件好事。」
溫先生微微點頭,畢竟沒有比想當英國人更正常的事情了:「衷心歡迎您,先生。我很高興地告訴您,對於信仰不同宗教的人我全無任何偏見。」
他來到米克爾格雷夫大宅,門口有兩隻很小的獅子。月光下,它們看起來更像石頭的了。
「真是胡說八道!」溫先生叱責道,「索爾斯比根本就沒有獅子。要是夫人決定不來的話,那是她的事。不過老實說,我對她的行為十分不滿。不管怎麼說,這可是索爾斯比歷史上最重大的事件。」他說完走開了。
「伊麗莎白女王。」普利·維茨衝著大衛和湯姆擠擠眼睛。很明顯他逮著了機會為剛才所受的侮辱報復溫斯坦利先生。要沒有維茨煽風點火,溫先生可能也不會說這麼多傻話。
「它到維茨先生的房子了!」她說。
儘管這些事迹如此奇妙,但關於這對奇異友人最生動的描述卻來自戲劇、小說和歌謠。十九世紀初,「湯姆和大衛」的故事在人間和小仙境都十分有名,但是到了十九世紀後半葉,它們逐漸淡出歐美世界。那時人們喜歡把仙子想象成弱小無助的生靈。亞瑟·柯南·道爾和查爾斯·道奇森絕不樂意在自家花園盡頭找到招搖自負、身高六英尺的湯姆·明風。
「嗯,」科尼利厄斯低聲說,「和我想的一樣!橋還沒建起來。」
在這些忙碌的人中,有兩個人站在一邊專心談話。「你是建築師嗎?」其中一個說著,朝科尼利厄斯大步走來,「我叫約翰·阿爾弗雷頓,諾丁漢的石匠。這位是維克萊先生,大名鼎鼎的工程師。我們等你來告訴我們這是要修什麼。」
「伊蓮……」
「她們被送到一所房子里。」珍愛公主說。
詹姆士·薩瑟蘭教授
「很明顯,」大衛終於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自己修一座橋。」
湯姆不置可否。「那老頭兒真的病了嗎?」他問。
「我相信,」普利·維茨說,「陶瓶和陶盆如今很受追捧,很多人都靠這門生意發了財。」
「你到哪兒去了?」湯姆揀把椅子坐下,拿起報紙,「我昨天就在等你。你沒收到我的信嗎?」
「我們以為這件事盡人皆知了。」逝去真愛之吻公主說。
珍愛公主狠狠瞪了她妹妹一眼。
除了魯修斯·溫斯坦利以外,剩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成了個不同尋常的人,一方面英俊無比,另一方面卻脾氣古怪,我想讀者們不會對此感到驚奇。他的舉止不像是小地方的領主,倒有點像索爾斯比的國王,他憑藉不太靠譜的魅力https://read.99csw.com、變幻莫測的性格和獨斷專行的手腕統治著小鎮,這一切無疑讓認識湯姆·明風的人備感熟悉。
THOMAS BRIGHTWIND ME FECIT ANNO DOMINI MDCCLXXX
「你還不是一樣。」湯姆反擊。
「6月結蘋果,」大衛心想,「越發離奇了!」
「真奇怪啊,」湯姆說,「橋呢?」
「他彈協奏曲彈得真美。」純白公主說。
「妮妙……」
這是怎麼了,大衛心想,湯姆覺得去林肯很好玩嗎?醫學方面的冗長對話他肯定沒興趣,那邊只有滿腹牢騷的年邁患者、滿是霉味的空氣和死寂的病房。大衛準備表述一下這方面的意思,不過他忽然想到,實際上湯姆去林肯也不是什麼壞事。大衛是威尼斯一位著名拉比的兒子。從青年時起,他就習慣於和那些嚴肅的猶太長者辯論怎樣才能做到品端行正。這樣的對話造就了他現在的性格,他很自然地認為小小的辯論對他人亦能有所裨益。因此他得出結論,要是談話夠長且表達正確,就一定會令聽話人快樂、向善。出於這種考慮,他常常一周和湯姆·明風吵上好幾次,但是收效甚微。眼下,在羽管鍵琴教師的新娘及其姐妹這個問題上,他正好有很多話要說,而騎馬北上的路途又十分遙遠,這正是談話的好機會。
門突然開了,湯姆走了進來。
大衛很討厭僱主對僕人們態度惡劣,他轉頭看著維茨,看他對此作何反應。但是維茨只是微笑著而已,要不是他眼神惡毒,大衛幾乎認定他是個十分天真的人。
「你也不說。」湯姆回應。
十八世紀猶太醫生大衛·蒙蒂菲奧里和仙子湯姆·明風之間的友誼有完整的備案可查。除蒙蒂菲奧里本人的日記和家族文件外,無數十八至十九世紀早期的信件、日記及散文流傳至今,記錄了各方人士與蒙蒂菲奧里和明風的邂逅。這二人似乎往往會在某一個時期內結交當時所有的大人物。他們和博斯韋爾及約翰遜討論過奴隸制,和狄德羅玩過多米諾骨牌,和理查德·布林斯利·謝里丹開懷暢飲過,這其中最著名的一次當屬他們擅闖蒙蒂塞洛莊園,令托馬斯·傑斐遜大吃一驚
「不然還能在哪兒?」露西仍然盯著湯姆。
「馬栗子樹上結蘋果!怪到家了!」
「其實,在她剛開始每天學羽管鍵琴的時候,我就有所懷疑。」逝去真愛之吻公主說,「因為在卡特賴特先生來之前,她並不怎麼喜歡音樂。後來他們每次上課都關著門,這令我倍覺掃興,因為我個人很喜歡羽管鍵琴。所以,你們知道,我只能趴在門縫上偷聽,但是整整十五分鐘我一個音都沒聽見,只是偶爾幾聲不成調的叮噹聲,感覺好像是他們不小心碰到琴鍵了。有一天我想進去看看他們在幹什麼,但是我去拉把手,卻發現他們把門反鎖了……」
那個怪模樣的人仍然微笑,不過他的眼神著實惡毒。「這位先生只要願意完全可以侮辱我,」他說,「罵人是免費的。但是請允許我告訴二位,我不是壞蛋。我是律師。哼,是的!遠到索斯維爾的人都會跑來諮詢我這個律師。不過我的主要工作是打理溫斯坦利先生的田產事務。先生,我的名字是普利·維茨!」
「溫斯坦利先生,」他說,「我決定替您修一座橋!」
「啊,」溫先生說,「你當然會這麼想,不是嗎?我曾經和兩位先生談過,他們常常借錢給別人作為投資。就是倫敦的布萊克維爾先生和巴斯的克拉姆菲爾德先生。我和維茨向他們描述了修橋所能帶來的收益,保證他們定能大賺一筆。但是他們都拒絕借錢給我。」溫先生看了看牆上的空白處,好像是在盤算著怎麼把布萊克維爾先生和克拉姆菲爾德先生的肖像也加入他的「失敗者博物館」。
「唔,真奇怪。獅子比那大得多才對。你確定……」
「景色確實……非常美麗。明風先生在哪兒?」
「這兩位先生不肯付過路費,所以我讓他們來和溫斯坦利先生協商。去告訴他我們到了。快去呀,露西。我家裡還有事呢。今天我們要殺那頭花豬。」
「唉,但是我曾希望……」她猶豫了一下,「作為外國的先生,您也許能理解,我希望您有一些有別於英國醫生的辦法。您提出任何建議我都不會畏懼。為了孩子我能忍受任何痛苦。我一直都這樣想。露西認為我應該吃一點奇形怪狀的紅蘿蔔和防風草根,而且最好能說服溫斯坦利先生一起吃。」
她們都是湯姆·明風的孫女。珍愛公主、金戈公主、純白公主、淚眼公主、烈焰公主是一支系;野蜂蜜公主、湖畔哀歌公主、逝去真愛之吻公主、指間青鳥公主是另一支系。
湯姆儘可能地湊近溫斯坦利夫人,彷彿他有很多關於瑪蒂爾達王后和安妮女王的意見想要跟溫夫人交流似的,但是他還沒開口,溫先生就說:「明風先生,伊麗莎白女王的畫像就在窗戶和穿衣鏡之間。在伊麗莎白時代,索爾斯比的人靠做撲克牌為生。但是女王卻把做撲克牌的專利權授予了一個年輕人。他寫了一首詩讚頌女王的美貌。我估計,她那時已經六十五歲了。因為這事,全英國除了那個年輕人以外誰也不能做撲克。他成了有錢人,而索爾斯比的人卻一貧如洗。」
湯姆用仙靈語說了句什麼,大衛可聽不懂那種語言。但是從湯姆漫不經心聳肩的動作來看,這句話大致可以翻譯成「管他的呢」。
湯姆身長六尺,而且他的相貌即使對於仙靈王子而言,也是極為英俊的(各位務必知道,在仙靈社會中,貴族都會令自己比普通仙子更漂亮,他們將此舉視為義務)。他非常健康,皮膚幾乎像蛋白石一樣微微發光,叫人不敢直視。最近他不戴假髮了,露出他本身的頭髮,又長又直,呈鮮亮的栗色。他的眼睛是藍色的,整個人看起來三十歲上下(三四千年以來,他一直都「看起來三十歲上下」)。他環顧四周,挑起形狀完美的眉毛,刻薄地說:「橡樹和梣樹呀,屋裡怎麼這麼多女人!」
一點鐘的時候,河面上搭起了巨大的木質腳手架。腳手架上掛著很多火把、燈籠和蠟燭,它們發出的光芒照亮了索爾斯比的房子和那些圍觀的人。小鎮旁邊彷彿停著一隻聖保羅大教堂那麼大的螢火蟲。
隨後溫先生開始說他是多麼高興,多麼感激不盡。「我也考慮過此事,」他說,「或者說是維茨先生替我考慮過。我想您肯定也希望能翻倍地收回投資,也就是說,維茨先生可以告訴您其中細節……」他開始快速翻閱一些文件,大衛斷定他以前肯定看都沒看過一眼。
「姐姐們,」野蜂蜜公主甜甜地說,「等你們中的哪位被送到陰暗潮濕的森林去了,我們也會寫信給的。」
「如你所見,我非常忍心。」湯姆回答,「不過謝謝你關心。說實話,一切減少家裡女人數量的辦法都是好的。大衛,我跟你說,那些丫頭們廢話太多了。當然我話也不少,但是我做得更多。我整理書房;我經營著三個劇院、兩個管弦樂隊和一所大學;在大仙境我也有無數興趣愛好;在我統治的所有地方都有總管、法官和學監,他們所有人都會考慮我的興趣;我還參与了……」湯姆扳著修長白皙的手指頭數道,「……大仙境內的十三場戰爭。最離奇的一次是我和石像怪結盟之後,又和他的死對頭阿普里尼夫人結盟,然後同時對他們發起進攻……」湯姆說到這兒頓了頓,衝著馬耳朵皺皺眉,「那感覺就像是在和自己打仗。我為什麼要那麼做呢?」他彷彿認真思考了片刻,但是沒得出任何結論,於是搖搖頭接著說:「我剛才說什麼來著?哦,對了!我自然有很多話題可說。但是那些小丫頭什麼也不幹。一丁點事情都不幹!綉繡花、上上音樂課什麼的。哦,還看英國小說!大衛,你看過英國小說沒有?沒有就別去自找麻煩了。那就是通篇廢話,全是在講名字好聽的女孩們怎麼結了婚。」
「獅子?」大衛說。
一個人匆匆跑過來。
「維克萊先生滿腦子好點子,知道怎樣幫我們建成大橋。」阿爾弗雷頓接著說,「維克萊先生在北方修建了很多著名的運河和高架橋。他是非同尋常的天才。他不善言談,可他卻承認他對我們的進展表示滿意。噢,很快就能完工的!」
「不是什麼好森林。」金戈公主說。
「期限是永遠……」湖畔哀歌公主說。
溫夫人在卧室等著。房間非常大,傢具卻很少,只有一把椅子、一個柜子,外加一張四柱大床,帷柱上掛著綠色的錦帳。溫夫人站在床邊,姿勢僵硬,神情緊張,兩手握得緊緊的——一切跡象都表明她非常忐忑。
大衛徑直往林肯的方向去了,但是他還沒出鎮子就聽見身後有什麼動靜。他回頭張望,希望是湯姆跟上來了。
「很好,很好!你真是暴躁啊!」湯姆說,「你要去哪兒?路在那邊。」
大衛以友人般的關愛向溫夫人道別。他親切地同她握手,真誠地祝她早日夢想成真。沒人比她更應該夢想成真了。
看到這副光景,猶太人和仙子都趕緊策馬前進。他們正要上大路的時候,大衛聽見有人喊「先生們!先生們!」隨後是一陣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於是他停下來看是怎麼回事。
「……我打下第三隻烏鴉,在給它剝皮的時候發現,它的心臟居然是整粒的鑽石,真被那老婦人說中了!所以,你看,這個下午也不算是白費。」
大衛一整夜都在問鎮上的人有沒有看見湯姆哪兒去了。橋一修好,他又跑去問工人們。其中一個舒了口氣,睡眼矇矓地低聲說:「瑪麗,孩子哭了。」另一個衣著時髦的青年,用手撐著頭說:「戴文菲爾德,把酒給我,給這位好夥計。」還有個戴著灰色假髮的人,除了喃喃念叨數學公式,九九藏書還不停背誦著曼徹斯特各大橋樑和高架橋的長度與高度的數值。
「這正是我想說的,」大衛說,「你的孩子們沒有合適的職業,他們自然會幹出一些傻事來。你覺得呢?」
「伊格蓮……」
「安妮·魯特萊爾夫人。」普利·維茨提醒道。
「小孩子是很煩人的。」湯姆馬上扯到了自己身上。
「拿去!」他一看見亨利·科尼利厄斯就說,「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然後他把書塞進科尼利厄斯手中。科尼利厄斯萬分驚訝,因為他欠著傑克遜的錢,傑克遜發誓再也不賣書給他。
在溫先生的田裡,雜草長得和麥子一樣茂盛。幾個瘦骨嶙峋、愁容滿面的大人和小孩正在驅趕鳥雀。
他們一回到米克爾格雷夫大宅,大衛便趕緊翻身下馬,尋找起湯姆來。他穿過空蕩蕩的石頭走廊,恰好透過一扇門看見溫夫人和露西在花園裡。她們好像非常激動,正用驚訝的語氣互相說著什麼。大衛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也去了花園。他一到花園,正好看見露西爬上石凳往牆外張望。
湯姆擺擺手,表示這個問題視不同場合而定。
「對,您說得對,」溫夫人打斷了他,「但這次不一樣!那些男孩們背上長著翅膀。他們乘著系滿絲帶的金色小船滑過天空,還拋撒這玫瑰花瓣。」
「那座房子在森林里。」指間青鳥公主說。
「但是,」溫先生繼續說,「我也不願讓你們認為維茨整天邋裡邋遢懶懶散散就該受責備。維茨的命運是被索爾斯比的大環境給毀了。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呢?唉,只是沒有橋!」
大衛站到露西旁邊往牆外張望。果然,在遠遠的天邊,有一艘小小的金船恰好滑過教堂塔樓。大衛隱約看見三個小小的人影,手裡拿著笛子,仰著頭似乎在唱歌。
月光如此明亮,科尼利厄斯看起書來一點兒也不費力。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了看,發現自己正在一家旅店的馬廄里,朱庇特正站在月光里,它是整個劍橋最快最健壯的駿馬。朱庇特已經束好鞍轡,似乎正在耐心地等待某人。科尼利厄斯沒有多想就跨上馬背。朱庇特立刻出發了。
客廳的窗帘拉得嚴嚴實實,完全遮住了傍晚金色的夕陽。溫先生躺在沙發上,用手捂著眼睛。
「啊!哦,當然,我明白。嗯,總之它們也沒什麼害處。」
幾分鐘后,科尼利厄斯和朱庇特降落在索爾斯比對岸的河邊。
「那個羽管鍵琴教師後來怎麼樣了呢?」大衛問。
此外他還有些出人意料的天賦。在某個牧師的日記里我們能發現一條1806年夏天的記錄,記述了他和他的同伴騎馬來到索爾斯比橋(小鎮現在就叫這個名字),發現這裏異常安靜,安靜得有些詭異了,他們以為這兒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搬走了。在新橋客棧的院子里,這位牧師遇見一個馬夫,於是詢問為什麼這個小鎮安靜得如同墳墓。
「好像沒有橋。」
「是嗎?」湯姆對這點全然不感興趣,「老實說,我仔細想了想你昨天的那些話。我的孩子們確實很傻,他們大都遊手好閒,不過今後我也許會讓他們擔負起責任,或者幹些有益的工作,誰也說不準。也許他們可以從中學到一些東西呢。」
「你甚至不說你們自己的語言!」大衛正了正他的假髮。
「是的,先生!它們在我腳邊跑來跑去,還用尖牙咬我。我那個擔心啊,它們就算不把我咬死也會把我撕成碎片的!」
「不,先生,不是您!」露西行了一禮表示歉意,「是這位猶太醫生。」
「可我們是從另一邊來的。」
珍愛公主接嘴道:「淚,請你閉嘴!」
這位英國牧師在日記中這樣寫道:「……整個鎮子籠罩在古怪的氣氛中。所有的居民都害怕魯修斯·溫斯坦利。他們相信他懂魔法,而且很頻繁地施法。」
「羅馬!納沃那廣場!」大衛叫起來,回到故鄉義大利令他萬分高興。他又回頭看了看橋那頭的索爾斯比和英格蘭。那邊的景象就像隔了一層髒兮兮的玻璃。「可是別人過橋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他問。
一根長鐵索一頭拴在河這邊的石柱上,另一頭拴在河對岸的石柱上。在河對岸停著一艘古舊的平底船,兩根鐵鏈把它固定在鐵索上。一個年邁的船夫沿著鐵索把船擺渡到河的這邊。湯姆和大衛牽馬上船,老船夫又把船划回另一邊。
「她們會離開很久嗎?」大衛問。
八十裡外,一位劍橋的學生從睡夢中醒來。那位學生(名叫亨利·科尼利厄斯)想要繼續睡覺,但是卻發現那個夢(和橋有關)在催促著他。他下了床,點起蠟燭坐在桌邊。他想畫一座橋的草圖,卻怎麼都畫不出來(雖然他心知最近在哪個地方見過)。
「哦,還沒有,夫人。」湯姆回答。
「不知道,」溫夫人十分困惑,「我聽不懂。可能是義大利語吧。」
「的確如此。」湯姆遠遠望著那位律師。
以下這個故事最早出現在《布萊克伍德雜誌》(愛丁堡:1820年9月)上,並在《西勒諾斯評論》(小仙境:1821年4月)上再版。可以說它具備了十九世紀早期二流作品中常見的種種毛病,若作為文學作品看待,實在不值一提。但是,如果精讀此文便會發現,它揭示了這個神秘種族的諸多內幕,其中關於仙子及其後代之間複雜關係的描述尤其具有啟發性。
「我父親生於威尼斯,」大衛說,「但不幸的是,那座城市對猶太人很不友好。我們現在定居倫敦,希望能融入英國生活。」
他帶領兩人來到先前所見的那座石灰岩宅邸里。宅子四周環繞著高高的石牆,還有一座石頭小院。院里只有兩個小石獅子,雕刻得非常粗糙,它們眼睛很圓,似乎滿是驚訝,滿嘴都是三角形的牙齒,而鬃毛看起來好像一堆樹葉。
「這些是我的破衣服,」普利·維茨冷冷地說,「我的假髮和好衣服在家,彼得·道金斯來跟我說有兩位先生坐渡船過了河,沒付錢就想離開索爾斯比,我來不及換衣服就出來了。再說一句,先生們,過路費十二便士,你們付了錢我就走。」
「有渡船。」大衛回答。
鑒於根本沒人引薦,湯姆和大衛只好自我介紹(堪稱最尷尬的經歷)。大衛對溫斯坦利夫婦說了他的職業,而湯姆呢,光憑自報姓名的派頭人家就能知道他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我們不認識表兄弟們。」烈焰公主對大衛說。
對於最後一個問題,目前沒有任何答案,但是他毫不猶豫地說:「維茨先生,我們必須回去!我還有要緊的事情要回索爾斯比!」
「露西,那兩頭獅子有多大?」大衛問。
「我承認對於如何糾正人類姑娘們的舉止,我是束手無策。不過她們從學校畢業到結婚也就幾年時間,而仙族的姑娘們卻要經歷好幾百年。你就沒辦法管好女性親屬嗎?難道事事都要模仿人類?咳,看你的穿戴就跟你真的信基督一樣!」
「你們應該知道,先生們,」溫先生說,「我查閱了小鎮的歷史,我們的麻煩似乎始於羅馬時代。在寒舍,愷撒就是羅馬人的代表,他的畫像掛在門口的風信子花瓶旁邊。我想二位都知道,羅馬人在英格蘭土地上修建了平坦筆直的道路。其中一條路離索爾斯比很近。事實上,要是羅馬人接受他們自己那種勉為其難的筆直原則的話,那條路就該經索爾斯比跨過那條河。不過到了河邊他們居然放棄了。他們一定是遇到了難題,我想也許是這片地區沼澤太多,所以他們偏離原定路線,從紐瓦克過了河。他們在紐瓦克修建了寺廟、集市,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而索爾斯比仍然是一片沼澤地。這隻是個開始,此後人們還對索爾斯比幹了很多不道德的事。」
溫先生笑起來,彷彿大衛說了什麼笑話:「不,不,醫生,您沒這麼容易掙到醫藥費!就憑您這麼說說,我並不會無端覺得身體不適。」他微笑著轉向湯姆·明風:「外國人從來都不能理解世界上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他不知道還有可以休息的時間。」
兩點鐘的時候,湯姆和大衛到了諾丁漢郡,這地方曾因綠樹成蔭而聞名。當然,這座森林肯定不如原先那麼茂密,但是依然有相當數量的古樹——湯姆決定向其中那些他認為重要的朋友致以敬意,同時也對那些舉止欠妥的表示輕蔑。湯姆招呼朋友的時間太長了,大衛漸漸開始挂念起蒙克頓先生來。九*九*藏*書
1999年10月
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照下來,整條河都變成了銀色。大衛抬頭一看,發現湯姆正大步從橋上走過。他手揣在褲兜里,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氣。「她太美了,我的橋,你說是嗎?」他說,「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加上一些深浮雕作品,表現上帝送來西風、天使、蝎尾獅、獨角獸、獅子、鷹馬獸以助我滅敵。你覺得呢?」
「您正忙著,殿下。」他答道,「我怕打攪了您。」
「修橋確實很貴。」大衛表示同意。
「不,我們走的是這邊。呃,好像是,我不清楚。不過兩條路最後是要會合的,所以哪邊都無所謂。」
「這事令她備受折磨,以至於愁眉不展。」
「溫斯坦利先生,」他妻子叫道,「有一件特別奇怪的事……」
他們回到索爾斯比去牽馬,方才得知溫先生的僕人從林肯回來了,帶來了蒙克頓先生於昨夜去世的消息。(「你看,」湯姆輕描淡寫地說,「我跟你說過他真病了。」)僕人還說,英格蘭藥劑師、蘇格蘭醫生和愛爾蘭方士三個人一整天都在客廳里一起聊天、打牌、喝雪利酒,連蒙克頓先生去世都沒能打斷他們。
「不算是白費。」湯姆重複了一次。
「不,」溫先生輕聲說,「今天我不換衣服。」
「沒錯,維茨,還有伊麗莎白女王。」溫先生愉快地說。

「嗯,是的,」又是露西的聲音,「維茨先生和另外一個人跟他在一起。」
「還是偷偷摸摸地。」湖畔哀歌公主說。
經過大衛一連幾年的勸說和爭辯,湯姆終於原諒了伊格蓮私自結婚的行為,同時也原諒了她的三個姐妹隱瞞真相的行為。伊格蓮和卡特賴特先生得到了一所位於巴斯坎登廣場的房子和一筆年金。伊格蓮的兩個姐妹妮妙公主和伊蓮公主回到了萬塔城。不幸的是,摩根娜公主卻在那座黑暗森林的小破屋裡遭遇了一些事情,從此失蹤了。不管大衛怎麼努力,他始終沒法讓任何人對她的命運產生半點興趣。既然湯姆對這個問題已經厭煩到極點,妮妙和伊蓮兩位公主為了取悅她們的祖父,覺得最明智之舉莫過於就當摩根娜從未存在過。
「對你來說也許是很煩,但是人類女性卻不這麼認為。孩子們是我們的後代。再說,所有的女性,不管是仙子、基督徒還是猶太人,都希望有一個具體的對象讓她關愛。我不認為她能愛上她丈夫。」
「噢!」野蜂蜜公主不解。
1852年春天的一個早晨,魯修斯騎馬踏上他父親的橋,從此不知所蹤。
維克萊先生後退了幾步。他把假髮推到一邊,這樣就更方便撓頭了,隨後他在筆記本上潦草地寫畫了一番。
「是間破房子!」淚眼公主的眼睛很是閃亮,「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男僕!又蠢又臟、手腳難看、關節長毛的男僕!肯定不會對她們懷有任何敬意的男僕!」淚眼公主隨即換上一副無所不知的神秘表情,「不過也許會對她們心懷不軌。」
「走吧,走吧!你們以為我們索爾斯比的人都是傻瓜嗎?一個英國大老爺和一個猶太人一起旅行!世界上最有錢的兩個傢伙!如果不是找機會賺大錢還能是幹什麼呢?」
「根本沒有過路費,大衛,」湯姆心不在焉地說,「這個壞蛋只是想讓我們給他十二便士。」
「啊,不,夫人,」湯姆說,「歷史是很離奇的。後人只記得君主們無聊的演講,卻忘了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內閣里滿是頭髮灰白、大腹便便的老頭,個個看起來都一樣,誰會關心這些人?但是,如果說真正的歷史、真實的歷史,我是說用激揚的言辭描述古代英雄,卻沒有比這更激動人心的了!」
「可憐的人!」大衛心想,「他們確實在為別人的不道德行為受苦。我真希望能說服湯姆去修座橋!但是這怎麼可能?我甚至不能說服他愛自己的孩子。」
溫夫人(她起身鞠躬)身穿一件簡單的深紫色絲質裙衣,除了白色蕾絲鑲邊外全無裝飾。她黑髮黑眼,稍一微笑就顯得楚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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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跟我說說看!」大衛惱怒地說,「他為什麼不去做呢?採煤!制陶!種麥子!為什麼他都不去做呢?!」
「啊,你來了!」溫先生說,「夫人呢?」
「索爾斯比,先生。」船夫回答。

「我猜,」大衛暗想,「既然獅子是湯姆變活的,那它們應該不會傷害我。」
「完全不用操心這些事,」湯姆說,「我不會索要任何回報。蒙蒂菲奧里先生常常對我說,必須給子女們找份正當工作,溫斯坦利先生,於是我想到,這座橋若是修不好,您的子女也會無所事事,也會變成遊手好閒的人。他們在精神上永遠不會取得任何成就,行動也永遠不會果敢堅定。」
大衛趕緊問:「你們這在給哪位表姐妹寫信啊?」
「你把你仙子才有的長眉毛也修整了。」
大衛邊說邊跨上馬,他每次上馬總要費點周折。等他終於坐好卻驚訝地發現湯姆不見了。
「啊,不能這樣,維茨!不能這樣!」溫先生立即驚呼,「這兩位先生不需要付過路費!他們高貴的談吐毫無疑問抵得上一切費用。」他又對湯姆和大衛說:「先生們,我極少出門,箇中原因且聽我隨後道來。實際上,我很少離開這間屋子,我的日常生活完全被一些沒受過教育的下等人包圍著,就像維茨這種。我簡直無法描述見到二位的愉快心情!」大衛皮膚微黑,臉龐與一般英國人不盡相同,這令他頗感興趣,「我想,蒙蒂菲奧里應該是個義大利姓氏。先生,您是義大利人嗎?」
大衛走出旅店,剛一出門就被什麼東西撞了頭。是樹枝。命運之輪旅店旁邊有棵樹。白天它還普普通通,但是現在卻突然變得無比巨大,幾乎遮住了整個旅店。
可惜那是普利·維茨,他也騎著馬。就身材瘦削、面色蒼白、相貌醜陋等方面而言,那匹馬和他本人倒十分相似。「蒙蒂菲奧里先生,」他說,「溫斯坦利先生熱切希望您和明風先生能參觀他的田產,他指派我做二位的嚮導。我已經和明風先生說過了,但是他說他在索爾斯比還有別的事,無暇他顧。他說請您去也一樣。」
「那我至少還有眉毛,」湯姆反駁道,「你的鬍子呢,猶太人?摩西戴過灰色假髮嗎?」他輕蔑地瞥了一眼大衛那頂打著整齊小卷的假髮,「肯定不戴。」
「奧·大衛·本·以色列,」珍愛公主說,「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她說著把手遞給他。
一個漂亮的女僕出來開門。她掃了一眼普利·維茨和大衛·蒙蒂菲奧里,這二人完全沒引起她的興趣,隨後她看見了湯姆·明風,這傢伙正在看石獅子。
「哦對。不過,我們付過錢了,」大衛說,「我們把錢付給了擺渡的人。」
「您也結婚了嗎,先生?」溫夫人問湯姆。
「啊,原來如此!」科尼利厄斯對自己說。
「昨天我沒法來,我看病人去了。今天上午我也不能待太久,我得去看看蒙克頓先生。」
露西再次出來,請湯姆、大衛和普利·維茨進屋去。他們穿過一連串空蕩蕩的屋子和走廊,最後來到最裡面的房間。和那些空屋子相比,這間屋子顯得怪模怪樣,屋裡陳設著十分舒適的傢具,鋪著鮮紅的地毯,還有銀鏡和藍白花瓷器;但它依然顯得陰沉。牆板是深色的木材,窗帘低垂在兩扇高高的窗戶上,屋裡有些昏暗。牆上掛著巨大的雕版畫,但是這絲毫沒有使房間顯得明快,反倒更添陰翳。屋裡也有不少名人肖像,他們看起來都不大高興,好像是正在氣頭上的時候被畫了像。大衛從沒見過這麼多橫眉豎眼的肖像。
「親愛的,」溫先生輕聲責備道,「我正要和蒙蒂菲奧里先生說話呢。」他對大衛笑了笑:「您剛才逛得開心嗎?我想這周圍的景色可不算引人入勝。但維茨說您十分愉快。」
「是很噁心的森林!」淚眼公主激動地說,「陰暗潮濕,到處都是蜘蛛爬蟲的森林,黏糊糊、臭烘烘……」
「她需要個孩子。」大衛說。
這人長得非常古怪。他的眼睛很小,而且幾乎全然無色。他的鼻子就像一團麵包球,圓圓的耳朵呈粉紅色,放在嬰兒頭上或許很可愛,但是絕對不適合他。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擠在臉的上方,彷彿是因為和嘴巴吵了架,被後者獨自霸佔了下半張臉。他穿得非常破舊,頭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頭髮楂。
可是湯姆並沒有出現。溫夫人也沒有出現,這令她丈夫非常生氣,他叫露西回米克爾格雷夫大宅去找她。
「他們唱的是什麼?」他問。
「你結婚了,」大衛提醒他,「你結婚了,你知道的。」
「別哭了,孩子,」大衛說,「別怕。我去找你的女主人。」
「但那是很大一筆錢啊,」溫夫人說,「你不用跟明風先生和蒙蒂菲奧里先生說具體數目。我有生以來都沒聽說過那麼大一筆錢。」
「當然是因為她們沒有阻止她。」純白公主解釋。
「怎麼了?」湯姆終於把那對石獅子檢查完了。
窗戶邊閃過一個人影。
溫先生笑著揮揮手,似乎不管大衛想說什麼都無所謂。「您沒有冒犯我。我很理解您,大夫。」說完他又靠在墊子上,「先生們,我是本該做大事的人。我有能力成功。但是現實卻難遂我願;看這鎮上的情況,我連最小的抱負都實現不了。你們已經看到索爾斯比了。我敢說你們肯定被嚇了一跳:它是如此破敗,鎮上的人也是如此的閑散。看看維茨!在別的地方,律師是受人尊敬的人物。其他地方的律師不會自己殺豬;其他地方的律師都穿天鵝絨外套,襯衣也不會沾上肉湯。」
「哦,」湯姆說,「我已經開始做了!」
「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他。」
「他去哪兒了呢?」他心想,「哼,要是他覺得我會等他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跟他說過很多次了,我要去林肯。」
「哦,是要修監獄嗎?」
普利·維茨看著爭吵不休的兩人,最後他建議道:「既然這樣,先生們,我想你們可以和溫斯坦利先生談談。」
read.99csw.com夫人估摸著修橋這個話題總算該說完了,於是和大衛交談了幾句。他在哪裡學的醫?他看過多少病人?他是否也收治女病人?很快,話題就從醫學領域轉向家庭領域,他說起他的妻子和四個孩子。
雖然索爾斯比橋的居民以魯修斯為傲,他仍令他們感到不自在。到了十九世紀中葉,他們不得不承認魯修斯是有點奇怪;儘管他三十歲生日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他卻絲毫沒有變老。而魯修斯自己呢,當然不可避免地對索爾斯比感到厭煩了,儘管他設法讓無數女士深愛著他,儘管他根據自己的心情變化天氣,甚至有一次他讓所有的貓狗都說起純正的英語,而鎮上的居民卻只能互相喵喵汪汪地叫喚。
「安靜,吻!」湖畔哀歌公主說。
湯姆出於禮貌和溫斯坦利夫婦交談了半個小時左右,大衛則急於見到林肯的蒙克頓先生。但是溫先生不願讓兩位新朋友離開,他反覆表示他們應該在此停留一兩個禮拜。只有溫夫人很理智地向他們道別。
「哦對,我讓她們去憫我公國邊境那片森林里住著……你們把那地方叫什麼來著?呃,我忘了,反正就是那兒。」
「不,只需要修橋。」科尼利厄斯指著圖中一座大橋,它旁邊就是座死氣沉沉的監獄。他抬起頭,忽然看見對岸有一群怪裡怪氣、安靜得可怕的人。「那些是什麼人?」他問。
大衛常常就家長的職責問題對湯姆進行說教,這令湯姆厭煩不已,因為他覺得自己稱得上仙族家長中的楷模。他給兒孫們提供了非常富裕的生活,只在極個別情況下才殺死某個子嗣。
又過了一會兒:「但這需要大量的石頭!」
「哦,伊格蓮結婚了。」珍愛說。
「她們把祖父惹惱了。」指間青鳥公主說。
「又不是她們的錯。」野蜂蜜公主頗為寬容。
「都是些醜八怪。」珍愛公主說。
科尼利厄斯平靜地翻著書。他實在太專心了,以至於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在往哪裡走。他偶然四下看了看,發現周圍有無數銀色和藍色的線條刻在黑色背景上。一開始他以為這是樹上結的霜,但是他轉念想到現在是6月,天氣非常暖和。而且那些圖案更像是從高空俯瞰月光籠罩的田野、農場、森林和草原。但是沒關係,實際情況如何並不重要,他又接著看書。朱庇特在星空下悄無聲息地飛奔著。
儘管普利·維茨這樣催促,露西還是沒有馬上去報告她的主人。過了好一陣子,大衛才聽見從頭頂上的一扇窗戶里傳來某人低聲詢問的聲音,隨後是露西的大聲回應:「是位英俊的紳士!啊,夫人,他肯定是你這輩子見過的最英俊的人!」
「他還有極好看的……」淚眼公主剛開了個頭。
「哦,」湯姆說,「我沒耐心做那麼久的工作。我今晚就能完成,從午夜開始,黎明前結束。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他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就一個。溫斯坦利先生,您和您所有的僕人,還有蒙蒂菲奧里先生,你們必須在午夜時分到河岸邊去見證我的橋是如何修建的。」
大衛沉浸在憂愁中,普利·維茨則忙著介紹溫斯坦利先生的田產(全部畝產極高),還說要是溫先生願意排澇或施肥的話,畝產定會增加兩三倍。
當然是給我們的表姐妹。」珍愛公主說。
「都在這兒哪!」科尼利厄斯舉起那本書(詹巴蒂斯塔·皮拉內西的《想象的監獄》)。
「大衛,」湯姆喝道,「你見過哪個律師像他這樣?瞧瞧他!他那雙鞋都快散架了,只有無賴才穿!他那件外套上全是洞,只有叫花子才稀罕!而且他不戴假髮!他肯定是個混混!」他說著從馬背上俯身下來,「你可以走了,痞子。再見!」
大衛問船夫那座鎮子叫什麼名字。
「我們以為這件事盡人皆知了。」純白公主說。
她看著地上:「溫先生和我已經結婚四年了,但是我們還沒有孩子。」
「哦,孩子們都喜歡唱歌。」大衛說,「我家的兩個小男孩,以實瑪利和約拿就喜歡唱兒歌,歌詞說的是一個擠奶女工和一頭奶牛……」
「我們以為這事已經盡人皆知了呢。」指間青鳥公主說。
溫先生睜開眼睛,很高興看見大衛站在他面前:「啊,蒙蒂菲奧里先生!」
湯姆向來喜歡讓滿屋子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盯著他發獃,眼下他的怪癖肯定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和露西在花園的時候……」
「呀!」珍愛公主詫異。
「不止是獅子,」露西說,「整個鎮子都很奇怪。到處都開著花,鳥也叫個不停。」
「倒不是說他有多信任我,」大衛開心地說,「他也諮詢了一位愛丁堡的醫生和一位都柏林的方士。林肯一位藥劑師也拜訪了他。我們幾個的法子相互抵牾,不過沒關係,反正他誰也不信。現在他寫信說他要死了,就把我們都召集去。蘇格蘭醫生、愛爾蘭方士、英格蘭藥劑師,還有我!我對這次見面相當期待!和同行見面交流是最有趣、最有益不過的事情了。你不覺得嗎?」
阿爾弗雷頓先生聳聳肩:「任何時候,只要有勤勞的人在工作,就總有閑人在旁邊看著。先生,你最好別去管他們。」
「什麼?」
大衛立刻回答,猶太人和仙子不同,猶太人以傳統為榮,他們在祈禱和各種儀式上說希伯來語:「還是回到你女兒孫女的話題上來吧,你們在墣落的時候都幹些什麼?」
「我根本沒這麼說!而且,不管他有病沒病,我的職責就是儘快去給他看看。」
「怎麼了,露西?」大衛問,「發生什麼事了?」
「隨您怎麼說。但是正巧溫先生的田產在林肯公路的兩側。您往那邊去的話就肯定會看到。」他笑了笑,接著說,「我和您一起去,好給您介紹那邊的名勝。」
「是她的羽管鍵琴老師!」金戈公主忍不住咯咯地笑了。
湯姆指的路很快變成狹窄難走的羊腸小道,通到一條大河邊。一座又小又破的鎮子坐落在河對岸。路在對岸又重新出現了,而且越往前就變得越寬,好像是它離開那座小鎮,滿懷信心地前往更快樂的地方去了。
「雖然聽說他們都很英俊。」淚眼公主說。
索爾斯比地方不大,也就幾條小街,房屋凋敝,有著髒兮兮的窗戶和殘破的屋頂。一架老式手推車被丟在一條貌似主街的路上。鎮上有個小廣場,還有自由市場之類的地方,可是裡頭都長滿了刺叢和雜草,彷彿是告訴外人這地方多年沒有過真正的集市了。鎮上只有一處看起來彷彿是紳士的居所:一座高大古老的房子,由灰色的石灰岩建成,其上有重重高聳的山牆和許許多多的煙囪。這房子固然陳腐不堪,但也有種叫人肅然起敬的模樣。
「沒有,」溫夫人嘆氣道,「至少他還沒逃避做丈夫的這點責任。」
於是他穿好褲子、靴子和外套,趁夜色出去思索一番。沒走多遠,他看見一個奇怪的身影。書商愛德華·傑克遜正穿著睡衣站在店門口。他沒戴那頂令人肅然起敬的假髮,只扣著一頂油膩膩的睡帽。他一手拿著一本四開本大書,一手拿著黃銅燭台。
大衛轉身跑開了。他回到命運之輪旅店時,午夜的鐘聲響了。
大衛看著那些被荒廢的田產,越發覺得不宜現在趕去林肯。
「祖父對她們的事情感到非常生氣。」湖畔哀歌公主說。
湯姆已經騎上馬。大衛的馬就在旁邊。「怎樣?」湯姆問,「她說什麼了?」
這話十分無禮。「墣落」這個詞令湯姆十分惱火。日常穿著潔白亞麻襯衣配深藍外套、指甲修剪得整齊精緻、頭髮油亮得如同拋光桃花心木的人,簡言之就是品位高雅修養良好的紳士,絕對不喜歡有人提起他生命中頭兩三千年曾在陰暗潮濕的山洞里度過,而且還穿著(還是在他終於願意穿衣服的時候)粗羊毛短袍和爛兔子皮。
普利·維茨滿懷自信地微笑著:「溫先生說您二位也許能為他修一座橋。」
「和摩根娜。」
溫先生好不容易把話說完,大衛逮住機會對湯姆說,他簡直太高興了,湯姆居然同意修橋,但是湯姆彷彿心不在焉(他平時可是特別喜歡被人感謝的)。他和溫夫人說了句話,便很快離開了房間。大衛聽見他低聲說:「夫人,我希望您喜歡那首義大利曲子。」
「完全不麻煩,」大衛說,「一點也不麻煩。您是想問我什麼事嗎?」
科尼利厄斯眼前呈現出一片最離奇的建築工地。無數的木材和石材堆放在岸邊,而且隨時還有成隊的馬匹拉來更多。到處都有工人在忙碌。其中一些牽著馬,另一些在發號施令,還有更多人舉著燈火,把它們掛在樹上。奇怪的是,這些人都穿戴著怪模怪樣的睡衣、睡帽、外套和褲子。有個傢伙急急忙忙趕來索爾斯比,居然穿著他老婆的裙子和無邊帽,可他並不介意,提起裙角就幹上了。
「真奇怪!」大衛心想。
「不管怎麼說,」湯姆看了看一臉失望的大衛,「去吃早飯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