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肯蒂格恩皺起眉頭，解釋說人要寬恕敵人。但燒炭人此前從未學習過基督徒的寬恕之心，眼下也無意嘗試。「把布倫卡斯拉山壓到他頭上！」他眼神激動，握緊了拳頭。（布倫卡斯拉山是格里澤戴爾以北的一座高山。）

「唉，但是還沒完呢！」燒炭人說，「你必須代我懲罰那人。」

一陣很長的沉默。

「我去哪兒找這位女士呢？」燒炭人急切地問。

「哦，那應該是有原因的吧。」聖奧斯瓦爾德諷刺地說，「比如，你有沒有把他家昂貴的燭台弄壞過呢？」

「你是說聖肯蒂格恩？我去哪兒才能找到這位能人？」燒炭人急切地問。

他滅了火，盡量修整炭垛子。但是炭垛被狗和馬踩得稀爛，再也沒法恢複原樣了。這破爛的悲慘景象令燒炭人大為傷心。

燒炭人再次描述了他如何為那沉默的壞蛋所害。

燒炭人立刻開始滔滔不絕地描述他的遭遇，尤其是最後那個獵人的行徑。

「說『喜歡』有點過分了，」聖奧斯瓦爾德回答，「只是七世紀時有這麼一隻鳥停在我肩上而已。它老啄我耳朵，以至於啄出血了。」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不用猜就知道是誰乾的（因為奶牛、馬、石頭、玫瑰都特別提到了烤乳酪）；他決心去調查這個古怪的法師到底是何許人也，其目的何在。於是他派出最具魔力的生物——渡鴉。一小時后，近千隻渡鴉同時出發，看起來好像黑色的小山飛過夏日的天空。當它們到達林間空地的時候，林中各處都充滿了吵人的鳥叫。樹葉掉了一地，燒炭人和小蔫巴被撲在地上揍了一頓。渡鴉們從燒炭人的記憶和夢境中查找魔法的痕迹。保險起見，它們連小蔫巴也一起檢查了。甚至這一人一豬還在各自媽媽肚子里時的想法都被渡鴉們查清楚了，而且他們死後會怎樣渡鴉也一併知道了。可是沒有任何魔法的痕迹。

「不錯，」聖肯蒂格恩得意地望著這件禮物，「很高興能回應你的祈禱。」

「那好，我可以讓他的舌頭靈光一點兒。」

燒炭人慢慢爬起來，萬分驚訝地看著四周。就算森林遭了火災，也不會比這損失更加嚴重。樹枝折斷掉了一地，到處都沾著渡鴉的黑羽毛。他狂怒地吼道：「說清楚你為什麼老跟我作對！」

他趕快離開牛和馬來到花園。但是玫瑰花都把粉紅雪白的臉湊近了他，宣講他對窮人負有責任；還有些脾氣壞的花兒對他嗤之以鼻：「小偷！小偷！」他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但是他的狗都跑過來，嗅著他的臉，說它們對他的行為非常非常失望。他索性跑到城堡頂端的小屋子裡。但是整整一天，牆上的石頭們都在大聲討論《聖經》里關於偷盜的章節。

次日天還沒亮，九*九*藏*書燒炭人又去了弗內斯寺。他找到正要做晨禱的施賑者。「他又跑來毀壞了我的森林，」他說，「把林子弄得又黑又臟！」

於是燒炭人來到貝克美特。他一到教堂就狠狠敲打聖壇的盤子大吼大叫，弄出很大的動靜。最後聖布里吉特面帶焦慮地從天上現身，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啊，不可能！我看見他對狗說話了。它們聽見他說話，高興得直搖尾巴。聖人啊，展示你的神力吧！讓布倫卡斯拉山壓到他頭上！」

「可是，」聖布里吉特說，「這個人保持沉默也許並不是因為輕蔑。說不定他是一個啞巴？」

燒炭人便滔滔不絕地描述了那個沉默的壞蛋對他乾的好事。

另一頭豬出現在草地上，和小蔫巴一模一樣。趁著燒炭人查看他的意外之財，約翰·烏斯克格拉斯騎上馬，萬分迷惑地回去了。

施賑者對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悲傷地搖搖頭。「再拿點乳酪吧。」他說，「需要些麵包嗎？」

他在岩石縫裡待了一天一夜，又冷又潮濕，十分凄慘。黎明時分，那股不明力量突然放開了他，箇中原因不得而知。他爬出來，找回馬匹，回到他位於卡萊爾的城堡。

這個時候，燒炭人正在烤施賑者給他的乳酪。接著他又去找小蔫巴，因為烤乳酪是小蔫巴最喜歡不過的東西。

「天哪，威廉！」烏斯克格拉斯大聲說，「你非問不可嗎？今天不打獵了！」

一陣沉默。「為了能讓我徹底看清我的過失和錯誤，」烏斯克格拉斯解釋道，「作為基督徒應該時時反省。」

在他走開的空當，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帶著獵狗來了。他在空地上四處尋找昨天施法的痕迹。他很奇怪為什麼如此強大、如此危險的法師會在樹林里當燒炭人。隨後，他看到了烤乳酪。

「我要讓布倫卡斯拉山壓到你頭上！我會的！你馬上就能見識了！」他伸出黑乎乎的手指頭，指著烏斯克格拉斯的鼻子，「你！你給我等著！」

就在聖奧斯瓦爾德說這番話的同時，約翰·烏斯克格拉斯開始以極快的語速相當激動地說話了。這事很不同尋常，但是似乎也沒什麼損害。他的廷臣和僕役都恭恭敬敬地聽著。但是過了幾分鐘，又過了幾小時，他還在繼續講話。整個晚餐期間他都在講話；聚會時也不停地說；整夜都在說。他不斷地做出預言、背誦《聖經》、講述仙境諸國的歷史，還教大家怎樣做餡餅。他泄露了政治秘密、魔法秘密、陰間的秘密、上帝的秘密和各種見不得光的秘密，結果使得北英格蘭陷入了政權和神權的雙重困境之中。鄧代爾的托馬斯和蘭切斯特的威廉連哄帶騙外加威脅，卻仍不能使他閉嘴。最終他們只好把約翰·htｔps://ｒeａd.99ｃsｗ•com烏斯克格拉斯關進城堡頂端的小屋裡，再沒有人能聽見他說話。然後，鑒於國王說話時不能沒人聽著，他們只好跟他待在一起，日復一日。三天過後，他終於安靜了。

「好吧，」聖肯蒂格恩很爽快地說，「我想想能怎麼幫你。像我這樣的聖人必須傾聽貧苦潦倒之人的祈禱，無論所求之事多麼無理。而你，我們對你尤為關照。」

「唔，不行，」聖肯蒂格恩推託道，「我可不能那麼做。不過你剛才說那人是個獵人？也許狩獵失敗一次能讓他學會尊重他人吧。」

林間有一道溪流。烏斯克格拉斯看看溪水，又看看在馬蹄子底下亂竄的小蔫巴，手一揮，小豬變成了鮭魚，跳進水裡遊走了。然後烏斯克格拉斯策馬離去。

「真的嗎？」威廉問，「為什麼呢？」

施賑者十分同情他。「那麼可憐的小豬變成了鮭魚，是嗎？」他說，「如果換成是我，我會去向聖肯蒂格恩祈禱。他一定會幫你的。他非常了解鮭魚。」

「弗內斯寺的施賑者說你喜歡渡鴉。」燒炭人說。

他打算去弗內斯寺，懇請僧侶們給他一份晚餐，因為他的食物都被踩爛了。到了寺院，他求見負責施捨救濟的施賑者。施賑者待他十分親切，給了他美味的圓乳酪和暖和的毯子，並詢問他為什麼拉長了臉悶悶不樂。

「這是魔法！」蘭切斯特的威廉驚呼，「可是誰膽敢……」

聖肯蒂格恩從天而降，在教堂噴泉里撈起一條鮭魚。他拿著鮭魚晃了晃，眨眼間小蔫巴出現了，和之前一樣又臟又快活。

「我竟然包括在內？」燒炭人聽到這話受寵若驚。

「誰也不是。」約翰·烏斯克格拉斯迅速回答。

燒炭人閉上眼睛，竭力盤算出一筆巨大的財富。「還要一頭豬！」他大聲說。

很快他就回到了王城紐卡斯爾。此後的五六十年間，儘管他的臣民常常提起在坎布里亞打獵何其愉快，他也總是避免故地重遊，直到他確定那位燒炭人已經不在人世。

於是燒炭人動身前往格里澤戴爾。他進了教堂便不停地捶牆，高呼聖肯蒂格恩的名字，最後聖肯蒂格恩從天上現身並問他因ｈtｔps://ｒｅａｄ•99csｗ.ｃom何而來。

「把所有損壞的東西恢複原狀！」

「這算什麼懲罰？」燒炭人質問，「我想讓布倫卡斯拉山壓到他頭上！」

「我該去哪兒找這位聖人？」

「我們仔細想想，」聖奧斯瓦爾德說，「一個黑衣人，擁有強大的法力，指揮著渡鴉，還享有國王的狩獵權。你沒想到什麼嗎？哦，顯然沒想到。好吧，正好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他確實很傲慢，也許是時候叫他學會謙卑了。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生氣是因為他不和你說話？」

聖奧斯瓦爾德從天上探出頭說：「你瞎嚷嚷什麼？我又不是聾子！你想要什麼？放下燭台！那玩意兒貴著呢！」聖肯蒂格恩和聖布里吉特在他們神聖的一生中都是可敬的僧尼，謙和而有耐心；而聖奧斯瓦爾德卻是一位征戰沙場的國王，他自是與眾不同。

聖布里吉特說這樣的事很令人傷心。「不過我恐怕幫不了你。我看護著擠奶女工和奶牛場工人。我可以使黃油凝結，使乳酪成熟，但是我不管乳酪被人偷吃。聖尼古拉斯管著小偷和財產失竊事宜。或者科馬納的聖亞歷山大，他比較喜歡燒炭人。也許，」她樂觀地補充道，「你可以試著向他們兩位祈禱？」

渡鴉們離開之後，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來到林間的空地。他抱著胳膊，對這樣的結果深感失望。

烏斯克格拉斯一言不發。（他自己也覺得此事不妥。）他掙脫燒炭人，騎上馬離開了林間空地。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不想讓人覺得英格蘭有比他更強大的魔法師，於是想了想說：「去了趟法國。」

燒炭人環顧四周。他的草堆被踩進泥里；他的小窩棚連根樹枝都沒剩下；他的木炭垛被破壞了大半，火苗躥上來把木炭燒得乾乾淨淨。他勃然大怒，衝著留下來的那個獵人破口大罵。

燒炭人一臉茫然。

聖奧斯瓦爾德不耐煩地說：「你懂什麼？聽我的，我的判斷比你好多了，肯定能懲罰這人。」

燒炭人再次去了弗內斯寺。「那個壞蛋又來了，還吃了我的烤乳酪！」他對施賑者說。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召集馬和狗，沖向林中空地。

就在聖肯蒂格恩說話的同時，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他還在打獵）突然從馬上掉下來，掉進岩石縫裡。他ｒｅaｄ.９９csw•cｏm想爬出去，卻發現自己被某種神秘力量束縛住了。他試著用魔法破解，但法術宣告失敗。英格蘭的泥土和岩石都深愛著烏衣王，它們向來竭力幫助他，但這股來歷不明的神秘力量顯然更受敬重。

一個明朗的夏日清晨，一頭牡鹿闖入林間空地。成群結隊的獵狗和全副武裝的騎馬人在後面追它。一時間滿山遍野都是狂吠的獵犬，號角聲和馬蹄聲震天響。隨後這隊人馬又迅速離開了，他們都消失在山林深處，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

「唔，」聖奧斯瓦爾德想了想，「你要知道，只有國王才能獵鹿。」

燒炭人拍手大笑。他想抱起小蔫巴，可是小蔫巴叫喚著跑開了，跟平常一樣精力十足。

而那個獵人其實也有麻煩。他之所以沒和別人一起離開，是因為小蔫巴在他的馬蹄子底下亂跑亂叫。獵人左右躲避，終究沒能走掉。他穿著一身考究的黑衣，靴子是黑色的軟皮革，馬具上還鑲著寶石。其實這人正是約翰·烏斯克格拉斯（也就是烏衣王），北英格蘭及仙境之王，史上最偉大的魔法師。但那燒炭人對此毫不知情（他對林子以外的事情知之甚少）。他只知道這獵人對他不理不睬，這令他火冒三丈。「說話呀！」他吼道。

所有在馬廄的廷臣和僕役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情景。這種事以前可從沒發生過。

「有哪位聖人管乳酪的事？」燒炭人問。

「是的。」

「法國！」蘭切斯特的威廉十分驚詫，「那麼你見到法國國王了嗎？他說什麼沒有？會再次發起戰爭嗎？」

燒炭人拒絕求助於她說的那兩位聖徒。「我這樣窮得沒衣服穿的人理應受到特別的關照！」他堅持道，「實現一個神跡吧！」

正當此時，燒炭人回來了。他盯著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和先前盛著烤乳酪的樹葉。「你！」他大喝，「又是你！你吃了我的晚餐！」他揪住烏斯克格拉斯狠命搖晃，「為什麼？為什麼你總來使壞？」

又過了兩天，他騎馬來到燒炭人的住處。他看起來蒼白而憔悴。燒炭人滿心希望聖奧斯瓦爾德改主意了，願意把布倫卡斯拉山壓到他頭上。

「可是你並未偷盜！為什麼……」

「是我自己的魔法。」約翰·烏斯克格拉斯趕緊說。

「我為什麼要說呢？」燒炭人回答，「我又不知道你是誰。真是怪了！」他眯起眼睛問道，「你是誰？」

但是烏斯克格拉斯沒說話。

聖布里吉特嘆了口氣：「不，不行，我們不能那麼做；不過他偷吃你的東西確實不對。也許確實該讓他吸取教訓。一點點就好。」

「哪位聖人管著渡鴉？」燒炭人問。

燒炭人忿忿地說他從沒見過那個獵人。

於是燒炭人講了前因後果。可是他並不那麼善於敘事，他一直在ｒｅａd•99ｃsw.com說最後留下來的那個獵人，卻偏偏不說那人衣著精美，還戴著寶石指環。施賑者壓根兒沒想到那位獵人就是烏衣王。而且，燒炭人管他叫「黑衣人」，所以施賑者就以為那人穿著骯髒，和燒炭人差不多。

「格里澤戴爾有他的教堂，沿這條路直走就到了。」

「還有嗎？」

「哈！」燒炭人得意極了，「你得向我道歉，因為你把小蔫巴變成了魚！」

「她在貝克美特有一座教堂。」施賑者給燒炭人指明了道路。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疑心是哪裡搞錯了，不過說不準到底錯在哪兒。總之他算是恢複信心了：「我這就給你一頭豬，不過你得保證不告訴任何人我是誰，為什麼要給你一頭豬。」

「渡鴉？」施賑者不解，「我不知道。」他又想了想，「聖奧斯瓦爾德有一隻寵物渡鴉，他很喜歡它。」

施賑者想了想。「應該是聖布里吉特吧。」他說。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胡編了幾句模稜兩可、神神秘秘的回答。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在盛水的銀盤邊席地而坐。他繼而呼喚了一些極偉大的名字（如西風、星辰之類），請教它們是何人將他困入石縫。結果銀盤中出現了燒炭人。

「你去哪兒了？」蘭切斯特的威廉問道，「我們以為你昨天就該回來了。」

與此同時，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和他的廷臣們正準備去打獵。一頭奶牛突然闖進馬廄。它沖向烏斯克格拉斯，用拉丁語就盜竊之害講了一篇精彩的佈道文。而他的馬也轉過頭莊嚴地說，奶牛的看法很正確，他應該記住這番話。

「這太可恨了！」施賑者不無同情地說。

燒炭人看著他走遠。「我該怎麼辦才好？」他自問。

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咬牙切齒地向燒炭人道了歉，又問：「還有別的嗎？」

很久以前，坎布里亞的森林里住著一個燒炭人。他很窮，衣衫襤褸，滿身煤煙。他沒有妻兒，唯一的夥伴是一隻叫小蔫巴的小豬。絕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林間空地上，與悶在土堆里的木炭垛和茅草樹枝的棚屋為伴。即使如此，他還是過得很快活——除非有人惹怒了他。

「他在格拉斯米爾有一座新修的教堂。」

「你想讓我幹什麼？」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垂頭喪氣地問。

這烤乳酪無比誘人，誰見了都垂涎欲滴，管他是國王還是燒炭人。約翰·烏斯克格拉斯想的是：整個坎布里亞都屬於他，因此這片森林也屬於他，因此林中的烤乳酪也屬於他。於是他坐下來吃了乳酪，吃完之後還讓狗舔了他的手指頭。

轉眼間，燒炭人的炭垛和小屋恢復到了原來的樣子；樹木也重新生長起來，每條枝上綠葉茂盛；空地上也長滿了柔嫩的野草。

於是燒炭人去了格拉斯米爾，到了之後他大喊大叫，用燭台敲打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