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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雙生花

第二話 雙生花

那也許已經不能算是人的臉了,枯槁乾裂,深褐色的肌膚如同龜裂的老樹皮,一對瞪得滾圓的眼珠似乎要從眼眶裡滾出來一般,發出瘮人的光…… 這張比鬼怪還要可怕的臉卻屬於這樣一個身材極度婀娜的女人憐芳! 「是你……你還沒……」憐芳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已經驚懼到了極點。
木夫子是汴京東市清水書院的先生,為人謙厚儒雅,深受坊間的尊敬。老兩口年事已高,膝下惟有一個女兒名叫屏雁,年方十四,秀麗溫婉,老兩口待她如珠如寶,一家人和樂融融。或許是貪戀人世的溫情,明顏不由自主地留在了木家,日夜陪伴木家二老和屏雁,一年下來日子也算過得逍遙自在,幾乎已經淡忘了雷霆天劫的事。直到去年驚蟄那日,屏雁小姐帶了她上白馬寺進香,回來途中正遇上了旱天驚雷。拉車的驢子不堪驚嚇,狂奔不止,卻將她和屏雁小姐一起顛下了驢車!一直畏懼的雷霆天劫因為屏雁的庇佑而度過,而屏雁卻已經香消玉殞,這對年邁的木家老夫婦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這等丟人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到處去說,只是定期要回去打雜抵酒債來贖回尾巴,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更要命的是每次去他都會忍耐不住再要一壺那裡的美酒,就這樣,欠的酒債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所以每次看到那老闆娘的笑臉,三皮總是忍不住想到會不會是讓人給下了套子。這對於一向以精明見稱的妖狐而言,確實是有些傷自尊。只是事已如此,也別無辦法,唯有退一步想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打發時間也好。
「為什麼你這麼在意這朵花?」三皮不解地問了一句。
「那東西……怎麼辦?」明顏尋了棵合抱粗的高樹,一躍而上,將三皮放下,一時間沒了主意。
明顏緊緊攥著那朵凋零的花,轉頭看了他一眼,一起出生入死過後,也不再隱瞞,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末了嘆了口氣:「可惜花也毀了,這可如何是好。」
明顏雖然是個妖怪,而眼前的一切殘酷景象卻只讓她心底發寒,早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整個都裹在一件破舊的長麾里,埋頭而行,根本就看不清楚臉,唯一可以確定的那人是一個女人,因為那破舊長麾根本掩飾不住婀娜多姿的身段。那女人走過明顏藏身的樹叢,目光落在石叢中的妖花上,霎時似乎凝固了一般,片刻之後顧不得碎石叢生,幾步踉蹌撲倒在碎石堆上,迫切地伸出手去。就在快要接觸到花莖的時候,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強行克制著自己的衝動,緩緩收回手來……
翌日。
那八腳妖物哪裡見得活人?發出一聲尖厲的嘶叫,飛彈而起,凌空向三皮撲去,帶起一股刺鼻的腥味。
林間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陰狠之中卻滿是快意。只見那陰暗處踱出一人,和那憐芳一般打扮,只是身材甚是魁梧,隔著大麾甚至可以清楚看出肌肉的輪廓!
想這穿胸之箭要再拔|出|來只怕更痛不欲生,說不得一下就要了人的性命,憐芳可怕的面龐更是扭曲抽搐。那名叫茹芬的女人似乎是存心要折磨於她,也不一下子拔出長箭,只是稍稍一提,只痛得憐芳慘叫一聲,幾乎背過氣去!
「你的尾巴又出來了。」
三皮心頭一沉,想要運氣掙斷繩索,誰知那繩索並非尋常物事,柔韌非常,任憑他如何掙扎,也只是縛得更緊而已。如此一來,三皮不由心頭大駭,心想那丫頭不知道從哪裡弄來這玩意,好生厲害!
「給我閉嘴!」明顏沒好氣地吼了一聲,腳下絲毫不敢怠慢,無奈扛著個人,到底是快不起來,而後面的妖物卻越追越近了。
而她……
三皮見其來勢兇猛,慌忙一縱身,快速閃避開去,只覺得勁風奇大,炙熱非常,若是不小心讓它撲到,只怕登時烤得外焦里嫩。這一驚之下哪裡還敢read.99csw.com停留,登時撒開兩條腿飛奔。
只可惜三皮是只狐狸,狡兔尚有三窟,更何況是比兔子狡猾許多的狐狸。
不料,來人到了近處,卻並非那隻名叫三皮的狐狸。
「你就住在這裏?!」三皮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伸出袖子拭了拭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面容還有幾分抽搐。
這般心事重重,不知不覺面前的一切突然變了模樣。面前的密林突然空出了一大塊灰白的石地,大約十來丈見方,正中的一堆亂石叢中生長著一株低垂的植物。無葉無枝,只是若干細細彎曲的根須糾結在一起,泛著幽幽的藍光,低垂的花萼如同在俯看冥冥眾生。細長交錯的花瓣如同一雙絕美的素手纏繞相握,外面一層是極為蠱惑的妖紅,而中間的卻是素白如雪,別樣風情。這就是那傳說中不老不死的妖花——雙生!明顏不由自主地呆立在幽暗中,目不轉睛看著這朵妖異瑰麗的花,那幽幽的光似乎在不斷蠱惑她的心,泛起几絲別樣的陰暗!
「天啊……天啊……」她喃喃地念叨著,那破舊大麾深深掩藏著她的臉,看上去說不出的陰森。她小心地自懷中掏出一把黃木梳子,仔細將它埋在花下,低聲禱告:「信女憐芳誠心叩首,望大仙恩賜仙物,助信女得換新顏……」
「好傢夥,果然有用!」三皮早已經恢復了人形,手中更多了一把鋒利的長劍,瞄準那雙生花細細的花莖,一劍斬了下去!
身體被撕裂的茹芬依然沒死,只是眼睛也早沒了神采,變成了死一般的灰白。兩具慘淡得可怕的軀體彼此糾結在一起,正如當年兩人尚在母腹中一般,只是再也分不開去……
「原來如此,那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這殘花上還有些許殘存的妖力,要是使用得法,用這殘花入葯,雖然不能不老不死,在幾年內保持容貌也不是做不到。」
明顏心頭歡喜,見他說得可憐也不忍心,紅著臉低聲道:「你如果實在沒有地方待了,大不了我先收容你一段時間,等你找到新窩……」話沒說完,三皮的腦袋已經點得如搗米一般,一雙細長的眼睛眯成兩條細縫,笑得既討好又嫵媚。
明顏聽得不是很真切,想想自己費了不少心力才到達這裏卻突然冒出這號人物來,倒是有點頭痛,正在尋思怎麼打發這個不速之客,突然一聲空響,一物自頭頂呼嘯而過!
在茹芬凄厲的慘叫聲中,花莖上的根須毫不客氣地扎進了她的身體,又從鼻子、耳朵和口裡冒將出來,根須到處,鮮血瀝瀝而下,勢如生吞活剝一般!
明顏矯捷地穿過樹枝的間隙,向林中跑去,只覺得越深入林子,周圍就越黑暗,四周瀰漫著枝葉腐爛的味道,起初還不時聽得林間的鳥聲蟲鳴,到後來卻漸漸歸於沉寂…… 她向來膽子不大,但是一想到悲戚的木家二老,卻彈跳得越來越快。她本是只無牽無掛的妖怪,三百年間,從蒙昧到入道,多年修行只為有朝一日可以脫離輪迴之苦。這是每個妖怪都夢寐以求的,只是要達到卻很難。在靈台未開前避開種種天敵,修養壽延很難,在脫胎換骨之後,每年驚蟄要避開雷霆天劫更難。從前隱居深山老林,不得已深藏地下洞窟之中,提心弔膽地躲過每年的這一劫數,直到近幾年,神通漸長,於是離開清修之地,遁入紅塵凡世,希望可以憑藉人氣庇佑躲過劫數。
但是這活兒有時候也不輕鬆,尤其是有人在那酒館擺了三天流水席之後。三皮耷拉著累得快要抽筋的兩隻爪子回到洞府,攤在青石床上暗自咒罵那無良的老闆娘。好在這幾天的勞苦終於還清了前債,在回來的路上,早已經無數次賭咒發誓不再靠近那酒館三里地之內,以免再受荼毒……
明顏雖不喜其陰毒,但一個活人在面前遭受如此可怕的事情,總是看不下去的,正要上前幫忙,read.99csw.com卻發現石叢中那個名叫憐芳的女子的屍身已經大半陷入了尖銳的碎石中,彷彿那裡只是虛浮的流沙,而非堅實的石灘!茹芬的慘叫聲越來越大,只見她身上的肌膚裂開了許多長長的血口,在血液的流淌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衝破那脆弱的皮囊,昭示人前一般。終於,她胸膛裂開一條狹長的裂縫,而扒開那條裂縫的卻是一雙灰白的手,從身體裏面狠狠扒開,就像在黑暗中關得太久的人嚮往外面的陽光天地一樣!
三皮起初也不以為意,不料那繩索似乎是有生命一般,飛速翻卷,三皮躲閃不及,登時被綁得嚴嚴實實,如同端午節的粽子一般。
金光一閃,跳出個鵝黃衫子的少女,十五六歲年紀,明眸俏顏卻微含怒氣,「死狐狸精,又在鬼扯些什麼?!」
捕食血食也是這妖物的稟性,所以它沒打算放過這塊新鮮的血肉,於是八腳著地,緊追明顏而去!所到之處,便是碗口粗的樹也如筷子一般折斷,還帶起一陣熾熱,將林中枯木一一點燃,不多時,已經匯成一片火海!明顏逃出內林,只見那三皮依然被捆龍索所困,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明顏快步奔過,聽得後面怪物吼聲漸近,心想那狐狸雖然嘴賤了點,終不該餵了八腳怪,於是又快步奔了回去,伸臂扛了就跑!
這隻叫明顏的貓妖半個月前曾到這林子來盜雙生花失手被擒。三皮見她生性率直,也沒有為難她,小小戲弄一番便放她離去,此後那明顏每隔三天就來闖林,這次已經是第五次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心想這花果然古怪,還是少看為妙,埋頭走到亂石叢中,移開碎石,露出根須,將從前屏雁貼身的香囊小心地放在根下,閉目默默禱告……
明顏見狀,心想自己費了這麼多工夫才找到雙生花,總不能就這樣給了這弒姐的惡人,這廂叫苦不已,卻突然覺得腳下一陣地動山搖,眼前一片紅光,定睛一看,卻是那高立石叢之上的雙生花正在舒展花萼,一片片原本糾結的細長花瓣如同一雙張開的手掌,再也不是紅白相間,而是一片妖異的血紅!
很不幸的是,這隻可憐的毛毛蟲是他。
「我只是以牙還牙。」茹芬眼見憐芳已經斷了氣,早已經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怒是怨,放開憐芳的屍體,跌坐一邊,呆坐半晌……
茹芬面上露出幾分興奮的神情,興趣盎然地說下去:「因為燒死的那個是阿寬,是那個搞得我們姐妹反目的阿寬。姐姐,你最愛的男人死在你的手上,而茹芬最愛的男人也替茹芬死了,現在咱們終於扯平了……」
況且,三皮也知道以自己的道行只怕不是那花的對手,聽得明顏念叨了幾句「怎麼辦」后,突然心頭靈光一閃,「你這捆龍索倒是個寶貝,不妨試試,只要暫時困住那怪物,我就有法子對付!」
好在那妖物爬樹的本事不怎樣,只是被挨到的樹皮都開始劈啪作響,煙霧繚繞,若是拖得久了,只怕沒等它爬上來,就燃成一堆烈火了。
那妖艷的雙生花高高地立在兩人糾結的身體上,就像一位君臨天下的女王,高傲而殘忍。而那對姐妹已經成了女王座下的八腳怪獸,一如碩大的雙頭蜘蛛!任何人看到這般恐怖的景象,都只會有一個決定,那就是儘快地逃離。何況那頭八腳妖物已經發現了明顏的存在,轉眼間已經向著她藏身的位置撲了過來!明顏本來就是只膽小的貓,所以她逃得很快,這是貓的本能。
三皮翻了個身,打算補一覺,卻聽得外面林間沙沙作響,不由得嘆了口氣,心想那傢伙三天一鬧,當真是風雨無阻。無奈起身掠了出去,剛出洞口,頓覺一道勁風自上而下,直取頂門!三皮一閃落在五丈之外,揶揄道:「看來今年的桃花挺旺……」
憐芳倒在自己身體里流出的血液所彙集的一片血腥之read.99csw.com中,費力地轉過臉來。此時此刻,明顏終於看清了她容貌,只是恐懼更多了一層!
當年妖姬妲己受命女媧,迷惑紂王,亡其江山,只因一己私慾禍害了不少人,最終被推上斬妖台,卻始終心有不甘。這般怨憤之氣化為淚水墜落此地才有雙生花,時時不忘脫困而出,報復世人。女媧本可將之毀去,奈何怨氣太重,有傷天和,所以在林中設下結界封印,並委派其後人供奉看守,希望能夠化解怨氣,而雙生以花之形則無法脫困,必須假手肉身。而那對邪惡的姐妹互相殘殺,血肉皆帶戾氣,正巧讓雙生花沾上,才會變成這種情況。
三皮眼見那妖物中計,大吼一聲:「動手!」將身一縮,現出本相,赫然是頭通體雪白的銀狐,一縱身,已然從石洞頂上的窟窿中躍了出去!那怪物發覺上當,正要自洞口退出,卻早已經來不及。只見那洞口早已經張開了一張雪白的繩網,一觸之下鋪天蓋地地向那怪物籠罩過來,登時將那各自張揚的胳膊腿腳綁得嚴嚴實實!
明顏見他這般調侃,哪裡按捺得住,亮出手中鋼爪飛躍而起,只想狠狠地抓那痞子狐狸幾下,身未撲到三皮面前,突然聽得一陣狂躁的犬吠!世上的貓沒有不怕狗的,明顏大驚之下登時現出原形飛撲上樹,四隻爪子深深摳進樹榦,只嚇得瑟瑟發抖!
作為一隻將會位列仙班的狐狸,傷天害理的事情是不能夠做的,但狐性所定,戲弄世人的劣根性總是難改,更免不了要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花名雙生,傳說是一代妖姬妲己伏誅之前的眼淚所化,秉承天地忿怨之氣所生,絕非尋常之物。如果將人的貼身之物埋在根下,誠心禱告,求得一夜花開,再摘花而食,就可以獲得與之相似的容貌,恍若雙生,甚至從此與此花同壽,不老不死。
這般狼狽地盤踞樹上,半晌之後聽得樹下那狐狸哈哈大笑,明顏才知道又上了那狐狸的惡當,於是鬆開爪子恢復人形,一雙碧泠泠的眼睛直瞪,幾乎要冒出火來。
魚姬微微一笑,自木夫子手中接過那酒瓶放在鼻尖嗅了嗅:「夫子切莫著惱,想是廚房的夥計送錯了酒水,馬上就給你換過……」說罷揚聲喚道:「明顏!」 櫃檯後面的帘子應聲而開,一個俏麗的女孩兒含笑而出,手中捧著一壺青花瓷壺,走到櫃檯邊對木夫子盈盈一笑,「酒能傷身,還是少飲的好。」 木夫子驚詫地睜大了眼睛,淚眼矇矓之中似乎看到女兒屏雁笑語嫣然,重返人間,「你……」
「說得也是……但是這個是人家借的,要是……」明顏躊躇道,手裡卻已經捻了個「松」字訣。原本綁在三皮身上的繩索陡然鬆脫,盤迴明顏手中。
「知道厲害了吧,這可是蜃須煉就的捆龍索,便是那深海里的蛟龍也照樣擒得住,何況只是你這臭狐狸。」明顏笑得很是得意,本想好好作弄他一番,卻突然想到正事要緊,於是起身直奔密林深處,奔出兩步回過頭來喝道:「等會兒再回來收拾你!」只留下三皮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地趴在地上,看著她越跑越遠……
鹿台崗離開封不過百里,只是一片人跡罕至的樹林,林間某些角落裡殘存著一些殘垣斷壁,零星散落草間的破碎琉璃瓦片上還依稀透露著舊日的繁華。
她沒有起死回生的能耐,也從南到北,走過許多地方,試圖找到能改變已經發生的悲劇的辦法,然而卻奔波許久無果。直到在關外遇到了一個對她而言非比尋常的人,這個後來收留她的人告訴她,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更改,但要報恩卻尚有可為。那就是藉助那傳說中的妖花變成屏雁的容顏,也許可以緩解木家二老的喪女之痛,報答救命之恩。而今幾經波折終於放倒了守花的妖狐,一直焦慮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只是夜路走多了,通常會遇到鬼。比如上個月在九_九_藏_書汴京的一家小酒館里偷酒喝,卻不知道怎麼醉得一塌糊塗,結果現出本相讓人給擒住吊了一夜。直到替人家洗了三天盤子,還扣下一條尾巴才讓走路……
只聽得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吼,震耳欲聾,那雙生花應聲而落,一股深紫色的血水自斷口處噴涌而出,那堆糾結的畸形肉身如同一攤稀泥一般垮塌下來,最後化為一攤絳紫色的血……
「那個……」三皮乾笑道,「平安把你送回來,我也就放心了。突然想起還有點要緊事,先行一步……」話音剛落,人已經消失在街尾……
那怪物自然緊跟過去,縱然八腳長短不一,跌跌撞撞,然而彈跳力卻甚是驚人,一個起落就是四五丈,饒是三皮身手矯健,也好幾次險象環生!
三皮如何不知情形兇險,心想這般危急她還記得回來救我,當真是難得,但是就這麼扛著跑也未免太笨了一點……於是清了清喉嚨:「那個……不如把我放下來一起跑還快點。」
魚姬目送明顏小心攙扶木夫子到一邊的酒座細心照料,轉身移到臨街的桌旁,笑嘻嘻地坐下,望著桌子對面那個正端著酒杯,面容有些抽搐的俊俏少年,輕聲說道:「就算是用銀子買酒喝,也拜託你檢點一點,我這裏還要做生意呢。」說罷起身踱過那人的身邊,悄悄伏身說了句話:
兩人並肩出了樹林,天邊夕陽餘暉正艷,三皮只顧跟隨明顏的腳步,心想雖然這貓兒憨了一點點,但是能夠如此與她一起走下去也是件美事……一路也沒在意方向行程,等到跟她進了一座繁華城市,穿過似曾相識的街頭巷尾,來到一座樣式古樸的酒館前,才突然停住腳步。
還未反應過來,就聽得那個自稱憐芳的女人一聲悶哼,撲倒在碎石堆上,背後赫然插著一支三尺鐵箭,那箭勁力奇大,已然穿胸而過,將那個名叫憐芳的女子結結實實釘在了地上!
三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抹抹額頭的汗水,只見那飄落在地的雙生花也在漸漸凋零慘淡……
先是手,然後是手臂,接著是頭和腳,最後是身子。從她體內爬出來的女人,有著曼妙的身材和魔鬼一般的臉,睜開灰白的沒有瞳孔的眼睛,發出凄厲的叫喊,赫然是那剛剛咽氣的憐芳!
一路狂奔,眼見洞府已在近處,三皮心念一動,飛身躍向洞口,一滾身進了廳內。
三皮心頭暢快非常,正覺著這丫頭很是有趣,突然見那丫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手一揚,一圈雪白的套索脫手而出,如同一條兇猛異常的白蟒,飛卷而至!
茹芬抓著憐芳的頭髮將她提起來,與自己面對面,臉上帶著快意, 「姐姐一定想不通為什麼整個寨子都燒光了,也早看到了我的屍骨,我還能夠站在這裏和姐姐說話。」 憐芳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茹芬的臉,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雖然三皮沒有親眼看到事情的發生,但身為雙生花的守衛者自然知道其稟性。
傾城魚館,和往常一樣,客人不算很多,只是每張桌子旁都坐著人。
那茹芬眼見雙生花開,心想次番終可以了卻心愿,正要伸手去摘,不料那花萼居然一分為四,如同一張可怕的嘴,一下子緊緊叼住了茹芬的手腕!待到茹芬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一切已經遲了!
這裏的一草一木三皮都很熟悉,因為從出世到現在,他已經在這片林子里住了幾百年。對一隻妖狐而言,幾百年的光陰實在算不了什麼,或許再這樣混個幾百年,他也可以和先輩一樣功德圓滿,在天界謀得一席之地,得享人間香煙。前提是,他必須看守好那密林深處的一株妖花,直到傳給下一代。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正由遠及近。明顏慌忙起身潛入黑暗的樹林中,心想莫不是那臭狐狸脫困而出了,索性等他到了近處直接敲暈,省得礙手礙腳。
「賤人……你好狠心……」憐芳的瞳孔猛地一縮,不https://read.99csw.com知哪裡來的力氣,恨恨咒罵道,體內的血液依然不斷地浸入身下的碎石堆,帶起几絲麻痹。
「魚掌柜,生意都應以誠信為本,怎的也興起這短斤少兩白酒摻水的勾當?」木夫子的手因這多月的借酒澆愁而有些不穩,嘆息連連:「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信女茹芬誠心叩首,是年為姐所害,男身女相,難立足人世,望大仙恩賜吾姐之身……」
「啪!」茹芬一巴掌扇在憐芳面上,咬牙道:「再狠也狠不過你!你一心只想搶走阿寬,居然對自己的親妹子下蠱,讓我長成這般男不男,女不女!」
「是啊。」明顏笑嘻嘻地遙指館內,「這酒館就是借我捆龍索的那位朋友開的,她很好客的,等會兒一定請你喝好酒。」說罷揚聲呼喚:「我回來——」話沒說完,卻被三皮一把捂住口,後面那個「了」字硬生生地堵在了口裡。
掙扎之間那貓妖明顏早已經笑嘻嘻地自樹上躍了下來,撿了根樹枝在他背上捅了捅,就像在耍弄一條毛毛蟲一般。
當然,知道這些的人不多,所以三皮的日子過得很悠閑,每日按例巡視一番后,通常是捻著縮地成寸的口訣去到百里之外的開封找樂子。
想那妖物渾身熾熱難當,偏偏碰上這不過小指粗細的繩索卻無半點作用,只見它被縛成一團肉|球,在地上翻滾嘶叫,越掙扎那細繩就勒得越緊,甚至嵌入皮肉,勒痕處泛起一連串猩紅的血泡,整個洞中都瀰漫著一股腥熱的焦臭,聞之作嘔。
那怪物自然是緊跟進去,張牙舞爪之間將洞門堵住,想要來個瓮中捉鱉。
憐芳嗆了口血水,仰面乾笑,「那我這張臉……又……又是誰做的好事……」說罷,氣息急促起來,猛烈抽搐幾下不再動彈。
前年驚蟄那日,她遇到了木夫子一家。
說也奇怪,那貓也不過數百年道行,自然不是他對手,若是尋常妖怪,失敗一兩次也就知難而退了,而這般一再失手卻照樣捲土重來的的確少見。
「我說的是事實,你每隔三天便來糾纏一次,那個……嘿嘿,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三皮細長的眼睛幾乎眯成兩條縫,心裏美得開了花。
這朵凋零,再過三五七年,又將有新的從那亂石中長出來,在這永生不死的結界中幽閉禁錮下去,等待新的罪惡賜予它自由,或者洞徹了悟,得到最終的寬恕。也許,這就是它早已註定的宿命……
明顏滿面愁容地收回捆龍索,心事重重地撿起那凋零于地的雙生花,無言以對。
「要是死在這裏,誰的東西都不用還了,壞了損了,大不了咱去偷一條還你。」三皮活動了一下手腳,「等我出聲就放捆龍索。」說罷一個翻身躍了下去!
這裏曾經有世間最豪華的宮闕,最惑人的美人,最無道的君王,然而一切都流失在時間的洪流里,統統化做了塵土。只有兩千多年前那把燃盡一切繁華的火,在世人心頭留下一點點回憶。
那個比男人還要男人的女人沉聲道:「我還沒死嗎?看來姐姐你很失望啊……」她慢慢走到憐芳身邊,伸手握住那支穿透憐芳胸膛的長箭,嘴角浮起一抹殘酷的微笑,「姐姐很難受吧,茹芬幫姐姐拔|出|來……」說罷作勢要拔。
眼見明顏面露喜色,三皮卻又故意嘆了口氣:「可惜花毀了,我的優差也沒了,現在洞府也不能住了,林子也燒光了,是不是應該有人為我負責呢?」他故意露出幾分可憐的神情。
然而,那卻也是一個女人,而且是個容貌相當標緻的女人!只是她的身材比男人更男人,一望之下,只會讓人望而生畏。
只聽那茹芬幽幽嘆了口氣,喃喃道:「姐姐,你我一胞所出,本當一般無二才是,偏偏為了個男人搞得不人不鬼……卻是何苦?……既然你已經去了,事情也應該了了。」她自憐芳腰間取出一方羅帕,小心翼翼埋入雙生花下,人卻後退幾步閉目叩拜,口中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