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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話 紅珊

第八話 紅珊

方錚自然心中歡喜,雖然覺得這個孩兒與一般孩童全然不同,也不作他想,越發疼愛這個女兒,就連去鄉間視察鹽田,也會偕同紅珊抱了清泉同往。
魚姬見龍涯一臉的彆扭神色,不由啞然失笑,「龍捕頭想到哪裡去了,既然有美酒,自然少不了你的一杯,至於那霜糖蓮藕,你這樣的鬚眉男兒也不會吃這女兒家的小點心嘛。」
事情應從七年前說起。
這城裡櫻桃、枇杷之類的鮮果早賣斷了市,是以魚姬早早打發了明顏趕去城外置辦,算算腳程,也應該回來了。魚姬挑起酒帘眺望,果然遠遠地看到明顏釵頭上那支豆娘一路跳躍而來,只是街上人多,一時間還擠不過來。
很快,批示的文書就下達到方錚手上,對方錚而言這是天大的惠賜,從此便可著手建設鹽田。
眾人腳下不再是乾澀的沙子,而是淺淺的海水!
是以方錚少有在衙門坐堂,時常去鄉間遊走,一面視察當地民情,一面教授鄉間孩童讀書寫字。
「掌柜的,掌柜的,剛剛我在城門口看到怪事了!」明顏進得門口,還沒放下手裡一籃子鮮果,就開始嚷嚷。
紅珊慌忙摟住女兒,柔聲寬慰一番,許久清泉方才停止哭泣,再加詢問,無奈孩子太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言道有大馬猴抓她,之後就將臉埋在紅珊懷中,尤自驚魂未定!
新郎新娘也只得任由喜客們耍弄,雖各自羞澀,心中均是甜蜜。
是夜,紅珊哄得女兒清泉入睡,卻見夫郎書房燈火通明,心知他必定還在為蔡黨索地之事煩惱,正要加以寬慰卻見得衙門師爺來報,說是鄉中有幾家的孩童平白無故不見了蹤跡,走遍全縣,都遍尋不著。
早有鄉民請來鄉中的風水先生,那先生現場觀測一番,連連搖頭,言道是有人施展了玄門之中的定海禁術,此術失傳已久,若非施術之人親自解咒,旁人根本無能為力。眾人方才想起那個和官員同來的道人,皆道必是那道士使壞。
方錚覓得良辰吉日,一路吹吹打打,將紅珊迎進縣衙,全縣道賀。正如紅珊所言,女方賓客只有兩名女賓,一個年方十四,另一個則比紅珊還大上幾歲。
蔡京宦海浮沉,也沒心思放在鹽田鄉這塊風水之地上,一心只想如何討好皇帝,再蒙聖寵。
紅珊與方錚成婚後夫唱婦隨,柔情蜜意,兩情繾綣,一年之後喜得一女,取名清泉,一家三口,和樂融融,人人稱羡。
魚姬打發明顏去房外搬張凳子坐定,打發想要進來鬧房的賓客,明顏自然是刁鑽古怪,滴水不漏,將想要進房嬉鬧一番的喜客們刁難一番。而魚姬與紅珊在房中促膝長談,說的卻是另一件要緊的事兒。
這等天大的好消息,對以鹽田為生的人來說,無異於久旱逢甘露!
紅珊手中發力,不斷將那翠色昆布拉上岸來,只見綿綿不覺,不知道有多長,眼見地上已然堆了一堆。
方錚見她笑面生輝,心想果真人如其名,艷如珊瑚,又見她為眾鄉民奔波而來,古道熱腸,更為心動,「不知紅珊姑娘何以認得本官?」 紅珊輕聲言道:「這些時日見得大人在沙灘上教授孩童習文,便時常一邊聽課,只是大人心無旁騖,沒有注意到而已。」
方錚拍手嘆道:「好個靠海吃海,若是取得官鹽置辦,鄉民不必飽受風浪之苦出海漁魚,更不必畏懼寒冬缺衣少食!」言罷欣然握住紅珊手掌,「紅珊,若是沒有你,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解我之惑……」 紅珊任他握住手掌,心頭甜蜜,莞爾一笑,「那我們還等什麼呢?」 方錚哈哈大笑,「不錯不錯,立刻回縣衙寫摺子去!」
那少女指著竹筏上那堆黑黝黝的物事言道:「今晚我采了約莫五十斤翠色昆布帶來,方大人可著人取回分給病患,配合肉姜煎湯煲煮一個時辰便可食用,不出三天,腫毒必消。」
明顏正掀起後堂的帘子,又聽魚姬高聲喊道:「還有,還有,我房裡五斗櫃第三格里放的那盒霜糖蓮藕也一併拿出來……」
若要增產鹽量,而今無有潮汐,又如何可以做到?無鹽產抵償賦稅,這裏便會被打回原形,成為當初的貧病之地!這幾年所費心血,從此也就付諸東流了。
紅珊遠在山崖之上,固然聽不清那道士言語,只見嘴角翕張,念念有詞,幾次法鈴疾搖之後,便開始焚香禱告,一旁早有僕役將供奉的三牲一一投入海中。
方錚見昆布湯建下奇功,心中更是感激紅珊,只希望日頭快些偏西,可以再見紅珊。越是急切,這時間就過得越慢,好不容易等到月上中天,紅珊的竹筏果然如期而至!
金明池中波光粼粼,各色綵船無不光鮮奪目,樂船、畫舫、虎頭船、小龍舟等多如過江之鯽,其間更有長之四十丈的大龍船,之上雕樑畫棟的閣樓林立,不少樂師吹拉彈唱,自是喜慶非常,更有鼓聲隆隆,聲震九霄,兩側數排長逾十數丈的巨槳划將開來自是濤涌浪急,巨大的船身載著前後所雕栩栩如生的龍頭龍尾,如同真龍一般好不威風。
那妖物的肚子越來越大,身上的濃密毛髮也因為肚子的膨脹而豎立起來,遠遠看去就像只碩大的毛球,似乎隨時都可能被撐得爆裂開來!
汴梁城街頭人頭攢動,到處是賣菖蒲 、艾葉、薰蒼朮、白芷等草藥的攤檔,空氣中瀰漫著葯香,濃濃的,幾乎侵入每個人的肺里。人們買來這些草藥,通常預留少許懸挂門口,寓意驅邪除鬼之意,其餘的則小火熬煮成藥湯沐浴,可防蚊蟲叮咬以及熱虐瘟疫。
魚姬、明顏飄然出了府衙,不多時已消逝在衙門外,眾賓客都未察覺,宴飲正歡……
方錚趕去海灘一看,果真如此,那潮水遠離鹽田數十丈,原先一直埋於水下的沙灘經過一天的暴晒早已乾澀,上面散著一些未隨潮水退走的魚蝦螃蟹,早曬得臭氣熏天!
紅珊見得此物全貌,不由得暗自心驚,雖說之前從未見過此異物,但昔日也曾聽得魚姬說過哀牢山中有種名為千日猿的怪物,形容與眼前之物甚是一致。
而街邊的小孩的鬥草之戲卻全然不同。只是各自采來百草,以葉柄相勾,捏住相互拖拽,若是誰的先斷了,那便是輸了,耍賴一番之後自不服氣,少不得要再換一葉相鬥。雖是兒戲,卻也有不少學問,而勝敗卻全在於人的拉力和所選的草莖的柔韌,不少精於此道的孩童也可造就以小博大的輝煌戰績。
方錚依紅珊之法,親手曬制海鹽,精心篩選煎煮所得,約半斤之多,鹽色雪白,顆粒細緻均勻,成色上佳。將這半斤精鹽置於錦囊之中,外面重重包裹油布防潮,交由專人,連帶奏摺一起快馬上京,直接交付鹽鐵司。
方錚與龍涯說起昔日舊事,難免傷懷,卻見魚姬自櫃檯上舀了些許雄黃酒,走到正與明顏玩耍的清泉身邊,纖縴手指蘸取酒水,在清泉額頭輕描一個「王」字,卻是端午時節應有的畫額之風,為的是祝禱小兒遠離病邪,健康活潑。
龍涯聽得明顏言語,沉吟片刻開口言道:「我知那小轎中坐著何人了。」 明顏奇道:「龍捕頭你又知道?」
紅珊自是知道此事必定和昨夜之事有關,即使說將出來,也是於事無補,何況這些年來一直都對自家夫郎隱瞞自己的出身來歷,如果說了昨夜之事,必然會被追問其他,種種也是自尋煩惱,既然如尋常女子一般留在這凡塵俗世,又何必多此一舉?然而對方錚而言,更為擔憂的卻是另一樁大事。
明顏忙將籃子推上櫃檯,防備龍涯再不問自取,口裡不依不饒:「掌柜的,龍捕頭抓了倆,得算三錢!」
正在驚詫,又見紅珊招手示意,只見礁石後幾個頑童正架起一口鐵鍋煮水,鍋邊早凝結了一層白霜。紅珊取過鍋鏟就著鍋邊一刮,鏟里已多了一撮黃白之物,赫然是熬煮而成的鹽晶!
眾人敬重紅珊、方錚二人,更是禮遇,不時將打得的魚蝦送到縣衙,雖不是什麼貴重的物事,但眾鄉民拳拳之心可見一斑。
幾番言語下來,魚姬知紅珊心意已決,於是自袖中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玉壺交與紅珊,「既然你心意已定,要留在塵世與方錚白頭偕老,當姐姐的唯有祝福而已,這裡有瓶新煉製的『障靈酒』,你若服食,可屏蔽身上的靈氣,避人耳目,免得日後有人追究你混亂三界的無稽之罪。」 紅珊心中感激,將那玉壺收下,口中稱謝。
方錚招呼眾人上前幫忙,不多時,這片沙地上已布滿了翠色昆布。
方錚言罷微微思索,繼續問道:「我聽聞中書待郎劉逵劉大人遭蔡黨彈劾已遭罷免,是否真有其事?」
紅珊緩緩上前,伸出手臂圍在夫郎肩膀。方錚知道是她,心中一暖,抬手握住貼在背後的妻子雙手,「夫人,看而今的形勢,恐怕為夫保不住這片鹽田了……」
眾人皆知牛嫂丈夫因病去世,只有三歲大的女兒妞妞相依為命,這等情狀,只怕妞妞已然成為第十個失蹤的孩子!
方錚一心致力於當地民生,究竟勢單力薄,朝廷應允減少賦稅的批示遲遲未見下來,而當地疾病橫行、缺醫少葯的現狀也難以紓解。
紅珊心頭一凜,心知那道士必定是要拿這些孩子喂那千日猿,用以催熟元嬰珠,若是以前,她早已上前相鬥,縱使是不敵那妖道,也可將孩童打落海中再圖施救。可而今全無半點法力,與尋常女子無異,即使有救人之心,也是無濟於事。就算此刻奔回衙門搬救兵,只怕也是枉然!
就在此時,聽得外面人聲轟動,歡呼如潮,方錚抱著孩兒出得門來,轉過後院到得廳堂,只見堂外聚集了無數鹽工,一個個歡天喜地!
這些天來見方錚為失蹤案和鹽田的事情煞費苦心,紅珊深知這般苦無頭緒,也不好去驚動於他,唯有拜託縣衙捕頭暗中查訪那道士下落。
魚姬見他這般傷心,心中也是難過,向方錚辭行,駕著竹筏飄然遠去。
方錚聽紅珊言下之意是還會再來,心中萬分欣喜,和紅珊一起將那堆翠色昆布卸在海灘上,觸手之處只覺濕轆滑膩,帶著海水的腥咸之九九藏書味。而後,方錚送紅珊回歸竹筏,幫忙把竹筏推入水中,紅珊手中竹竿輕撐,竹筏已離開海岸。
半年後,一塊新界碑立於海灘鹽田之側,上書「鹽田鄉」三字,飛揚挺拔,卻是方錚親手所書。
可是拿錢去買糧食,也抵不住商家哄抬米價,若是遇上大荒年,三吊錢都不見得換回一袋米糧。
魚姬嘆了口氣,「要來的始終還是來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紅珊苦笑一下,輕聲言道:「還請姐姐幫忙。」
兩人化作兩點寒芒飛躍入海,不多時海面波濤洶湧,只是夜色深沉,無人見得……
紅珊在一旁見得這等景象,心頭湧起幾分莫名的不安。想來這片土地向來太平,自方錚來治理之後,更是百姓安居樂業,別說走失人口,便是禽畜之類也是少有丟失。何況經衙門差役查問后陸續得知,失蹤孩童人數已然多達九人之多,卻是五男四女,俱是三歲左右。可憐孩童父母無不焦急萬分,個個在縣衙大堂號啕大哭,全然手足無措。
方錚見得紅珊,心中歡喜,雖然身邊有不少隨從,滿心的歡喜卻是掩藏不住,快步上前迎接,卻見竹筏上沒有再像昨夜一般堆放著翠色昆布。
龍涯微微頷首,「的確,聖上聽信蔡京之言,大興土木,在宮城東北隅興建壽山艮岳,設應奉局,是為花石綱。所用的奇花異石俱是自南方搜羅而來,朝野市井怨聲載道,但卻難改聖意。」
紅珊的面龐輕輕貼在夫郎耳鬢,眼光卻落在廳外院落的青石地上,口裡喃喃道:「相公放心,潮水……一定會再漲起來。」
從早晨一直到傍晚,搜尋的船隻一隻只陸續返航,眾人皆知孩子生還無望,唯有對方錚勸慰一番一一離去。
說也奇怪,那三牲體積不小,自船上拋進海中本應動靜不小,誰料卻是觸水便沉,就連半點水花也不曾濺起!想來那船上圍觀的一干閑人見得這等情狀也甚是驚訝,紛紛咂舌不已。
紅珊聽得捕頭言語,心頭也隱隱覺得事有蹊蹺。尋思那鄰縣碼頭附近的海流恆定,那道士的船若是順流而行,不到三五個時辰便會進到此地的海域。既然準備了香燭紙錢和三牲,想是要做什麼法事,只是不知是否是衝著鹽田而來,然而一切皆無頭緒,這等怪力亂神之事卻不方便在方錚面前言明,於是紅珊決定當晚先去海灘一探究竟,而後再做籌謀。
「這是……」方錚遲疑地伸出手指蘸了些許,只覺得顆粒細緻均勻,放在口中一嘗,入口咸鮮,竟然是上好的鹽粒,卻是潮水退卻,遺留在礁石上的海水蒸髮結晶所得!
方錚點頭稱是,夜來風好,兩人也不忙於離去,在這海邊徐行談天,似有無數言語。
方錚聞聽少女之言,心頭大喜,顧不得男女大防,上前問道:「姑娘之言當真?倘若如此,姑娘便是我這崖州的救星。」
有知縣大人號召,當地鄉民自然響應,奔走相告,出人出力。
人多好辦事,不出一個月,海灘的鹽田初具規模,上千個石鑿鹽槽,大的寬如澡盆,小的也有臉盆大小。當地鄉民數百,除老弱病殘,都致力其中,雖烈日曝晒,依舊兢兢業業。
突然之間,只見遠遠的海面上亮起一盞明燈,緩緩向這海岸而來。
月明如鑒,夜色中的潮水也分外平靜,一波又一波輕撫海灘,不時帶起些許海中的貝殼海藻。
那妖物發出一聲歡叫,似乎是把最中意的部分特意留在最後享用,是以也不似先前一般狼吞虎咽,而是慢慢品味咀嚼,血盆大口邊的毛髮早因為沾上了屍身內臟碎塊而粘在一起……
這日方錚又和平日一樣去了鹽田,紅珊在家中陪伴清泉,見得捕頭神色匆匆而來,卻是言道這兩天鄰縣有人見得有人購置了大批香燭紙錢和三牲,還在鄰縣的碼頭雇了一艘船準備明晚出海。而主事之人的形貌卻與當日來鹽田搗亂的道士一般無二。
卻說方錚,一覺醒來天色初明,起身才發現妻子不在,料想是在廚房張羅早點,於是披衣梳洗一番,再去廚房尋她,依舊不見人影,正覺奇怪,就聽房中孩兒哭號,卻是睡醒了找娘。
龍涯聽得當年之事,感慨萬千,見方錚神情凄苦,輕聲寬慰:「方大人不必氣苦,而今令嬡已漸漸長大,想來不用多久就可以拉斷那『橫洋索』,救夫人出困,一家團圓。」 方錚微微點點頭,轉眼看看旁邊和明顏鬥草玩耍的女兒,萬分企盼。
紅珊輕輕言道:「相公莫要灰心,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解脫困境的。」
崖州地偏海南,地勢臨海,氣候濕熱,尤其是海濱的不毛鄉一帶,人口不過數百,而土地多為鹽鹼,不宜耕種,當地人多是聚集在海濱的幾個村落打魚為生,天生天養,民生頗為艱難。
聽得女兒的聲音,紅珊懸在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出房去,只見後院花壇邊的蓄水缸倒扣在地,滿地都是水,而哭聲卻是從那水缸下面傳來的!
那妖物一口咬在那小小的頭顱之上,頓時打開一個偌大的缺口,而後不耐煩地吐出口裡沾惹的孩子的頭髮,伸爪一摳,就像剝雞蛋一般,輕易將孩子的天靈蓋揭了開來,將那還在微微顫動的腦髓舔食一空……
所謂十二紅,便是帶有紅黃之色的菜肴果實,比如玫瑰郎君、月季蜜果、石榴香之類的糖點果子,而紅燜寶鴨、油爆大蝦、香獐子和燴火腿之類的用於下酒的四熱菜肴更是少不了,零零碎碎,就差點時鮮果子來應應景。
一日紅珊外出半日,突然快步奔回縣衙,滿面欣喜,拉了方錚一同去往海邊。
明顏撇撇嘴,正要反唇相譏,就聽得魚姬出來打圓場,三人嬉笑拌嘴一番也就不了了之。而後聽魚姬也開口詢問,明顏方把剛才在城門口看到的怪事說了出來。
「那妖道所為雖非善舉,但也焚香祝禱求得龍王首肯,所以挪動了控制潮汐的潮汐御輪。自輪迴不轉之後,世間萬象皆由天尊提桓布下的法器操控,這潮汐御輪只是其中之一,雖歸龍王所有,負責看守的卻是你們靈珊一脈。你要將其移回原位並非難事,只是你一入海,那老泥鰍如何會不知……」魚姬搖了搖頭,「民生固然重要,可也犯不上你冒如此風險,我看你還是為了你的夫郎……罷了,罷了,少不得我陪你走上一遭,幫你擋擋那老泥鰍……只是那潮汐御輪是提桓之物,我若觸碰,必會露了痕迹,誤了大事,所以移動潮汐御輪之事,只能由你一人去做。」
紅珊伏在山崖之上,只覺得遍體惡寒,顫抖不已。雖然不知那道士此番舉動是何用意,既然將那龍王也招惹出來,說不得其中必定有很大的陰謀!而今雖知那十個孩兒都沒了性命,但卻不知應如何向方錚說明。只有慢慢回返縣衙,見方錚書房的燈光依然明亮,心中卻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紅珊臉色一邊,自是認得來者正是這海中龍王!心驚膽戰之下趕緊緊貼山崖,倉皇之間只見龍王大口一張,頓時海面狂風乍起,那正熊熊燃燒的千日猿早化為一個火球,被龍王吸入口中,而後隨著一聲長嘯,龍王已然隱入海中,海面波濤驟然停止,一時間海面平靜,只剩天幕一彎冷月相照!
魚姬與方錚、明顏、龍涯對飲一杯,言道:「方大人此番回京,頗為兇險,還需韜光養晦……」 方錚淡然一笑,「掌柜的可是算到本官今後之事?」
這裏的鄉民得紅珊的翠色昆布相助,不出半月已悉數痊癒,這片海灘生機一片。
那千日猿雖不是什麼厲害的妖物,但是性情兇殘,最為喜好吞噬年方三歲的幼兒,將所吃的幼兒元神聚于額間的元嬰珠中,久而久之,元嬰珠由白變綠再變赤之後,便是可增加道行的玄門靈物,得之勝過千年清修。
半日之後,來人離開鹽田,直奔縣衙,亮出腰牌憑證,卻是京城派來的官員,為右丞蔡京所屬。蔡京權傾朝野,手下官員門生眾多,方錚知曉其中利害,也不敢怠慢。來人甚是倨傲,一來就要求方錚將鹽田遷移數十里,原地方圓數十里不得有人煙!
文人墨客呼朋引伴相聚,少不得要玩起鬥草這一遊戲來。
方錚憂心如焚,一面派人赴外地遍尋名醫,一面繼續上表朝廷,希望求得援助,可是一張張奏摺石沉大海,這片邊遠之地已被朝廷遺忘了一般…… 這晚方錚憂慮重重難以成眠,索性走去海邊吹吹海風。
更有攢綉仙、佛、蟲、魚、百獸之形,或者八寶群花葫蘆瓜果之類的樣式,加以幡幢寶蓋,繡球繁纓,配以多種細小精緻的鈴鐺鉚接成串,被稱作豆娘的頭飾,這般色彩艷麗,各有各的精巧,卻是女子們最為鍾愛的小玩意。
方錚見這等改觀,心中欣喜,上表戶部,請求將那不毛鄉的名號改為鹽田鄉。這等政績通達,自然得以應允。
一個念頭在紅珊心中轉來轉去,其間無數次拿出魚姬贈予的玉壺,而看看懷中的稚氣女兒,看看遠處忙碌的夫郎,卻如何捨得?
方錚憂心忡忡,一直守候海灘,希望等來潮汐,誰知等到第二天,這潮水依舊沒有漲起來!
方錚暗自心驚,只是傳令下屬通知全縣居民,尤其是家中有三歲幼兒的,更要多加留心,一面廣派人手四處搜尋,便是荒郊野地里也不曾放過,幾天下來,卻依舊是徒勞無功……
冷不防旁邊伸了只手來在籃子里撈了兩個大枇杷,明顏轉臉一看,卻是名捕龍涯,正嬉皮笑臉地剝著果皮,「明顏妹子見著啥稀奇了?」
紅珊點頭稱是,意甚堅決,魚姬見不能勸得她回心轉意,只有將手中的琉璃盞遞給了紅珊。紅珊仰頭一飲而盡,片刻之間,周身靈光流轉,已然恢復真身!
想這片海岸遼闊,若是在沙地設石槽滯留海水,即可坐等海水蒸髮結晶,省去了之前的一番勞碌,只需篩選過濾,最後熬煮所得便是上好的精鹽!有大量精鹽出產,則可改善當地民生!
紅珊見方錚露出幾分迷惑之意,微微一笑,彎腰自竹筏盡頭解下一長條黑黝黝的物事https://read.99csw•com。方錚定睛一看,卻是一長條翠色昆布,一端在紅珊手中,一端漂在海面。
而身邊的黨羽紛紛愛惜羽毛,怕受牽連,無人出頭再來為難方錚。
地上攤著的翠色昆布仍是完整的一條,眾人又用刀一一切割,裝在竹筐里運走。
木筏上立著一個女子,並非紅珊,方錚依稀認得正是昔日新婚前來道賀的魚姬。
這裏地處沿海,雖林中也有些猴子猢猻,但從不敢進城裡鬧事,更不可能跑到這人氣旺盛的縣衙來胡鬧。然而看這形勢,似乎是清泉在熟睡之時遇襲,被抱出房后驚醒,便使勁掙扎,想這片皮毛便是在那時候被清泉扯下,而後清泉掉進缸中,恰好推翻大石缸將自己扣住,方才逃過一劫!紅珊和方錚對望一眼,俱是滿面憂色,心想那已經失蹤的九個孩童說不得也和這事有莫大的聯繫,若非女兒天生神力,只怕也和那九個孩童一般不知去向!
清泉生得粉妝玉琢,甚是可愛,眉間一點亮彩熠熠生輝,且天生神力,在縣衙蹣跚學步時就曾獨力推倒門口的鼓架,到得周歲之後已可跑可跳,遠比尋常五六歲的孩童還要穩健。
接著那道人自香案上拿起法鈴,在地上的錦盒上方搖響盤旋三周,大喝一聲「出!」
紅珊也是個三歲孩童的母親,自然明白箇中滋味感同身受,見自家夫郎在堂上安撫一干苦主,也不便上前,忽然想起女兒清泉還一個人在房裡睡著,免不了有些不放心,於是轉身回屋看看,不料一看之下卻大驚失色!原本安卧在小床上的女兒已然不知去向!
而今見那妖物額間的元嬰珠已經養成青碧之色,想來是那道人偷奸取巧,讓它避過天雷之劫才可養成此等異物。
這汴梁城中的官轎不少,八抬的四抬的都有,唯獨這兩抬的甚是少見。如此簡陋的小轎,便是一般的商旅都很少用,更何況官場中人。
只見清泉雙目微閉,胸口微微起伏,想是睡著了,小臉上淚痕斑斑。木筏到了方錚身邊,突然停了下來,魚姬彎腰將懷裡的孩兒遞給方錚。
隨著夜色逐漸深沉,鹽田的工人早已各自回家歇息,偌大的海灘空無一人,而那片海水也是色沉如墨,唯有黑暗天幕上一彎新月如鉤,冷冷清清。
一邊魚姬壓酒相勸道:「朝堂之事不在朝夕,縱然有意掃蕩乾坤,也得機緣巧合才成,在我這傾城魚館,不談國事,只談風月,豈不更為快意?」 方錚、龍涯俱是一笑,對飲數杯。
這般忙碌之後,鹽田事務步入正軌,以鹽產抵償賦稅,換取工錢,鹽田鄉已富裕不少。
龍涯心想原來這糖果點心是專門為招待那小女娃而設,看剛才魚姬和女娃的親昵情狀,想來淵源頗深,見方錚端坐一邊,於是把酒相敬,兩人對飲一杯之後龍涯方才問道:「方大人此番巡視而回,不知道沿途清掃了多少貪官污吏?」
只因當年深受貪官污吏裙帶聯繫的迫害,更深知民間疾苦,所以方錚對官場徇私舞弊之事更為痛恨,下手毫不留情,一路掃除奸佞,鐵骨錚錚,不畏強權。世人皆道他有仁宗年間包龍圖遺風,所以在坊間也有「鐵面青天」之稱。
眾人在衙門外的空地上宴開百席,飲酒相慶,而新娘紅珊被送入洞房,身邊唯有魚姬、明顏相伴,說說姐妹間的體己話。
言語之間,那小轎中出來一人,卻是三十歲左右年紀,一身青衣便服,面容清瘦,眉宇之間頗為堅毅,正是監察御史方錚。
方錚聽紅珊細數當日授課之事,心中疑慮盡消,本想再與紅珊多對片刻,卻憂心病患病情,尋思還是先將這翠色昆布送回縣衙較好,於是開口向紅珊告辭,而後言道:「不知姑娘住在哪座島上,改日我自當登門拜會。」 紅珊莞爾一笑,輕聲答道:「紅珊家住『虛無島』,那裡潛流暗涌,若非自小在那裡長大,熟悉水流,就算是再出色的漁人只怕也容易迷失。此地病患頗多,這點翠色昆布只是杯水車薪而已,明晚我再運一些來,大人只需著人來此接收便可。」
方錚雖不信這等怪力亂神之事,而今陷於困境,卻想不出任何辦法來。說來也是奇怪,海水雖退,但大可挖溝引水至鹽田,只是那海水也似有了自己的主張,無論如何也流不過來,實在難辦。
只見千日猿下方的海面乍然凹陷,卻是一個巨大的旋渦,激蕩盤旋不已,而後只聽得一聲長嘶,旋渦之中升起一顆與那大船一般大小的頭來,只見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口旁有須髯,頷下有明珠,喉下更有有逆鱗,威風八面,不可逼視!
方錚突然心裏升起一絲微薄的希望,一邊呼喊紅珊的名字,一般揮舞雙臂向海中奔去,奈何海水澎湃,奔跑艱難,那木筏卻乘著海浪,來得飛快!
那群人討了個沒趣,悻悻而去…… 方錚也知蔡黨跋扈作風,擔心還有后招,然而公務繁忙,卻也無暇他顧,唯有暫時打消疑慮,忙於鹽田之事。
紅珊見方錚心憂此事,夜不能寐,雖是擔憂,卻也無法寬慰,再細細思量,這幾天來縣內倒是不曾再丟失孩童,然而已經消失的那十個孩子卻依然杳無音信,任憑衙門派出多少人手,也是全無下文,是生是死也不知。
方錚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卻聽魚姬緩緩言道:「紅珊本是這海里靈珊成精,因為傾慕你的風骨,所以變化人形與你結緣。若非為了解開妖道的定海之術,也不會憑一己之力去移動龍王的潮汐御輪。誰料在與龍王的爭鬥中不小心被龍王震碎了潮汐御輪之下的珊瑚礁,潮汐御輪不穩,勢必導致海中潮汐混亂無章,引發驚濤駭浪襲擊沿海地帶。迫於無奈之下,紅珊只有留在海底支撐潮汐御輪,而今已經被龍王用『橫洋索』鎖在潮汐御輪之下……」
魚姬莞爾一笑,俯身將女童抱將起來旋了一轉,柔聲道:「才不過大半年,泉兒又長高了不少。」
紅珊看的分明,只見那錦盒中爬出一些甲蟲大小的物事,一到甲板之上便迎風而長,變成幾歲幼兒模樣,那千日猿在船頭見到,不由得嚎叫連連,急不可耐!
方錚小心扳開女兒緊握的手掌,將那帶血的皮毛取來仔細端詳,那皮毛硬如豬鬃,卻遠比豬鬃更長,拿在手裡只覺惡臭難當,卻不知是何等牲畜的毛皮。說不得便是清泉所言的大馬猴所有。
路上有不少人圍在路邊看熱鬧,但轎旁的侍衛一個個甚是威嚴,一早就辟開道來,隊伍穿街而過,和這城中的佳節氣氛格格不入。
方錚懷抱孩兒,遠望大海,雖不見紅珊,卻知那深深海底,還有個人在隔水相望……
眾鹽工也不敢上前干涉,只有任由他們在鹽田四處轉悠。
鹽工們自不理會這等瘋言瘋語,覺著那道士在鹽田攪局耽誤活計,於是一起將那道人趕出鹽田。
人在中途,忽然「吧嗒」「吧嗒」兩聲,那刺客雙腿一軟,跪滑于地,兩邊早有侍衛上前用刀架住刺客頸項,將其制住!
到後來,那十個孩童全都被那妖物吞下肚去,那妖物浮在半空,四肢揮動,聲聲嘶叫,看似痛苦萬分!
就在此時,那道士放下法鈴,左手自香案上掂起一隻令牌,與右手緊握的桃木劍相互敲擊,三聲之後,那船上圍觀的眾人便如一排木筷一般,一瞬間全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再動彈,一時間也不知是死是活!
那少女走下筏子,來到方錚面前側身道了聲萬福,回道:「小女子家住對面島上,聽得往來的漁人傳說此地腫毒肆虐,眾鄉民飽受其苦,小女子家中有一單方,取得這深海中的翠色昆布作為食材,病人時常服食,腫毒自可消除。」
此番奏摺未經層層上報,直接由鹽鐵司轉陳徽宗皇帝。奏摺中字肯意切,字字珠璣,徽宗本是愛才之人,大加讚賞,更見隨折附上的精鹽品質上佳,豈有不準之理?
這等深夜,人們都已安然入睡,海邊顯得很寧靜。
明顏本想看看熱鬧,想到魚姬等這鮮果等得頗為著急,於是快步搶在前頭,趕緊先把果子送將回來。
道士揚聲招呼眾人收錨開船,不多時大船已然掉轉方向,原路返回……
末了,那妖物的肚腹高高隆起,血淋淋的手上只剩下那孩子的頭,依舊是眼睛半開半閉,只是早已失了神采。
鄉民祖祖輩輩在這裏生活,潮起潮落本有汛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怪事!
那妖物力大無窮,雖然塊頭不大,但指爪鋒利,拉扯之間,已將那可憐的孩子手臂扯了下來,抓在手裡啃吃,喉間不時發出滿足的咕嚕聲,待到手臂上的血肉被啃得乾乾淨淨,便順手一拋扔進海中,而後又扯下另一隻胳膊……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俱是溫馨一片,一路攜手而行,周圍鄉民見到,都微笑目送,皆嘆好一對璧人。
紅珊遠遠見得一個活生生的孩子被那妖物生吞活剝,只覺得胸中翻騰作嘔不止,可而今卻無半點辦法,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那妖物把魔爪伸向下一個無辜的孩子……
也有些頑皮孩童厭倦鬥草之戲,便取了火摺子,點燃灌注雄黃的炮仗,扔在牆角或是傢具下面,也不炸響,只是噴出一道黃煙,卻是喚作放黃煙子,用以驅趕五毒。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孩童玩火不被大人責難,反而都笑盈盈地看著,待到家中個個死角都被黃煙子熏染了,方才樂滋滋地揭開鍋蓋,取出早已煮好的艾香粽子打賞給孩兒們。
紅珊默默立於方錚身後,見夫郎的肩頭又瘦削不少,原本黝黑茂密的發叢隱隱見到幾根白髮,心頭更是難受……
龍涯見氣氛微妙,一時忍耐不住,開口問道:「誰是紅珊?」 方錚低聲言道:「紅珊是清泉的母親,我的妻子……」
方錚呆看著海中一盞孤燈飄然遠去,許久方才邁步跑回縣衙,打發手下衙差用筐子把那堆翠色昆布抬回縣衙清洗乾淨。
方錚聽得少女呼喚,心想這姑娘怎知我姓氏?於是轉身一揖,「不知姑娘何事?」 那少女停下手中竹竿,竹筏已隨海浪移至岸邊。
方錚聽魚姬言語,腦袋裡頓時「嗡」的一聲,魚姬read.99csw.com之言乍聽之下荒誕不經,但他心中卻知乃是實情!
那名叫清泉的女孩兒見父親喝叱,也不敢頑皮,忙從魚姬懷裡掙落下地,奔將過去拽住父親的衣袖,面上儘是活潑可愛的神情。
千日猿的叫聲越發凄慘,而額心的那枚元嬰珠已然在烈焰之中由綠變紅,到後來紅光大盛,將這片海域照得一片通紅!
方錚欲哭無淚,一個人立在海灘,心如刀絞。
方錚呆立海灘之上,前面黑茫茫的一片,早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海…… 忽然之間,那片黑暗中亮起一點紅光,由遠及近!
方錚聞言,心中原本壓著的大石頓時消去無蹤,「多謝姑娘指教。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那少女微微一笑,「小女子名叫紅珊,紅色的紅,珊瑚的珊。」
方錚搖了搖頭,「雖然為夫不信那些玄門之說,但親眼所見,卻不得不信。鹽田的工人言道那道人數月前來此地覓得風水寶地,而今更會同蔡黨官員索地,不用多想,必是為奸相蔡京而來。蔡京權傾天下,便是朝中一品大員也未必敢開罪於他,何況為夫只是區區七品芝麻官,就算有心據理力爭,那妖道的法術卻非人力可為,潮水不漲,如何得以足量的鹽產應付賦稅……」
月底鹽茶司派專人來驗收鹽產,居然未提本月鹽產不足量之事,而是笑嘻嘻地要查看縣誌戶籍,而後言道如今鹽田鄉的人口比四年前多出一倍,下月的賦稅因此增長一倍,意味著日後鹽產量需得比現在多出一倍才可應付增長的稅收!
那水缸本是原石雕琢而成,少說也有兩百斤重,紅珊而今法力不再,便和尋常女子無異,便是使出渾身力氣,那大石缸也是渾然不動!
紅珊低頭言道:「我也知道此行兇險,若是被抓到,必定會受責罰。之前那妖道害了十個孩童性命,施術以元嬰珠賄賂龍王之時,我心懷畏懼,也無能為力,只有袖手旁觀,長久以來心中難安。而今妖道施法定海,若不作為,此地鄉民定然失去安身立命之所。此地民生困苦,唯一的希望便是那塊鹽田,若是鹽田不保……」她言語哽咽,一時說不下去。
不久,徽宗下詔將方錚貶回嶺南任知縣。離京之時依舊是那頂破舊小轎,在梅雨霏霏中回歸故土,卻是來時兩袖清風,去時乾乾淨淨,心中坦蕩……
這等無禮要求,方錚自然不會應允,唯有請出朝廷發放的官鹽置辦文書,以王命回絕。
那小轎門帘大開,跑出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兒,身著紅色綢衫,眉心一點亮彩,生得粉妝玉琢,好生可愛。
方錚到任不久,翻閱縣衙中歷代縣誌,隱隱也為即將到來的下半年生計憂心忡忡。
是以偶爾也有玄門邪道豢養此物為修鍊元嬰珠的爐鼎,以無辜幼兒飼養此物,犯下傷天害理的滔天罪行。然而這妖物也為天理所不容,每年必受天雷之劫,偷生於世的已然不多,更枉論可以養成赤色的元嬰珠供人增加道行。
紅珊目送眾衙役離去,轉頭對方錚說道:「這翠色昆布若是一時用不完,可在烈日下暴晒,晒乾之後加鹽腌制,可以保存很久,用時只需水發即可。」
船開到離岸數十丈遠之處便已停止不動,有幾人合力將錨拋入海中,穩住船身。既然船已靜止,負責划船掌舵的人都閑了下來,紛紛聚在船頭,觀看那道士開壇作法。
縣裡的老少們見到,都稱之為神童。
名為鬥草,其實既不採草也不鬥力,卻是以花草名相對的文斗,遣詞造句,各有章法,詩詞相對,自是風雅。倘若一時才思不濟,須得自罰三杯。而後另起一個名頭再來,雖紛繁複雜更有一番講究,卻是怡然自得。
紅珊看他這般失魂落魄模樣,掩口一笑,竹筏乘浪而去,不多時已去得遠了。
一時間水面波動,一分為二,一個女子飄然而來,步履過後海水又再合攏,正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魚姬。
清泉到了海邊,越發活潑好動,非但不畏懼海浪,方錚忙於公事少看一眼,就奔去水中踏浪而行!雖在浪尖沉浮,卻不隨波逐流,身上衣衫也只會濕了下擺,彷彿那海浪於她就如平地一般!
初時方錚還在反對,但見紅珊一直在一邊看管,也放開心來,任清泉在水中耍樂嬉戲。
龍涯聽魚姬言語,轉頭見魚姬滿面欣喜之色,難免幾分酸氣,「掌柜的,你這就不對了,別說這方大人未必會來,就算來了,你也不必這般厚此薄彼,就連珍藏的酒水糖果都拿出來了。」
方錚聽得這個消息,自然無法坐視不理,一面勒令縣衙中的差役四處查看,一面讓人招來地保,組織人手幫忙搜尋。
那千日猿早已躍躍欲試,眼見走在最前面的小兒到了身前,於是探抓一撈,早將那孩兒抱在懷中,將頭一側,張開血盆大口朝那孩子的脖頸咬去!想那妖物口齒何等鋒利,撕扯過處孩子頓時血肉模糊,腦袋血淋淋地耷拉在肩頭,只是兩眼發直,臉上卻無半點痛楚之色!
方錚聞言心中思量,若是見得這神仙般的人物,不可能沒半點印象。卻見紅珊俯身在地上撿了一隻貝殼,在沙地上畫了一個「清」字, 「前日大人教的這個『清』字我可還記得,大人說過此字意為純凈無瑕,與『濁』字正好相反,為官者皆當嚴守清廉之志,方不愧對所讀之聖賢書……」
方錚勒令群醫診治,但無人知曉如何醫治,束手無策。
想到那曾對清泉下手的怪物,紅珊隱隱有些疑慮,見那晚被清泉扯下的皮毛還在方錚案頭,於是轉身自廚房裡取了些白米盛在碗中,又取了一簇毛髮埋進碗中。不多時,只見碗里白煙陣陣,奇臭難當,一碗白凈米粒統統變了顏色,全都黑敗不堪,猶如積壓多年,發霉生蟲的陳米一般!
方錚見清泉玩樂,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唇邊浮起一絲寵溺的微笑,眉宇之間的愁緒沖淡不少。見魚姬觀看鬥草之戲,也是面帶微笑,心中一個按捺許久的牽挂浮上心頭,沉吟片刻,開口對魚姬問道:「不知……紅珊可好?」 魚姬聞言,放下酒壺,微微嘆了口氣。
第二天傍晚,鹽田的工人跑來相告,說今早一起來就看見鹽田外的海灘上散著不少紙錢,雖然覺得怪異,但都忙著幹活,沒往心裏去,誰料早上潮水退去之後,直到現在都沒有漲潮的跡象,海灘的水位竟然遠離鹽田數十丈遠!
懷裡的孩兒越發掙扎尖叫,號哭不已!
半年後,因為政績斐然,方錚得上司舉薦,被徽宗委任為監察御史,專司掌管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唯有臨海告別紅珊,踏上四處巡遊、代天巡狩的征途。
方錚驚喜交加,手抱孩兒隨眾人趕去海邊一看,只見魚白的天空下,那海水已漫過了鹽田,所有的石槽里都灌滿了水。
鹽田本是辛苦建成,維繫全縣生計,那片地勢尤為重要,雖然縣中另有邊緣地帶臨海,但受方向所限,根本就不適合曬鹽!何況村民祖祖輩輩棲身在此,若是遷移,便是一無所有,居無定所!
紅珊見了也不阻攔,知是孩兒天性,不會有何風險。只怕自家相公看到嚇著,於是限定清泉活動範圍,只許在沒膝的淺灘上遊玩。
由此可見,那偷盜小孩的絕對不是被馴養的普通猿猴之類,而是玄門邪道之物!
紅珊伏在山崖之上耐心等待,看看天上的彎月,方才覺察剛才月末已過,此刻已是這個月的初一了,正在尋思那道士為何選擇這一月份更替之時出海祭祀,究竟有何用意,就見遠遠的海上顯出些許燈光,到了近處,卻是一艘大船!
本以為這般美滿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不料在清泉三歲那年卻發生了一件事情。
其年,天生異象,彗星凌空,徽宗以為事出有因,下詔廣開言路,允許臣民直言不諱地評論朝中政事,朝野之中受到蔡京排斥迫害的大臣,紛紛上書,談論蔡京的奸詐惡毒。
紅珊穿過鹽田,走到遠處的水邊,自懷中摸出那隻晶瑩剔透的玉壺,朝著露出水面的礁石砸去!玉壺觸石即碎,發出一聲簡短清脆的響聲,碎屑四濺。
紅珊見得這等景象自是明白那道人是故意放倒眾人,想來定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勾當,於是一旁冷眼旁觀。
月末就是上繳鹽稅之日,而今沒有出產,如何應付那一系列賦稅?
那道士確定船上之人都已不省人事,面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而後自袖子里取出一隻小瓶子,拔掉瓶塞放在香案之上,順手把早供奉香案之上的一個五寸見方的小錦盒打開放在大船的甲板之上。
待到吃得只剩頭和身體,那妖物伸出舌頭舔了舔那血肉模糊的身體,伸爪在那屍身的胸腹一掏,頓時五臟六腑畢露!
就在此時,縣衙外又有婦人哭號而來,卻是賣糕餅的寡母牛嫂,只見蓬頭垢面,口口聲聲地叫著妞妞的名字,說是剛才有個渾身是毛的怪物自窗子進來,將妞妞抱了去,她一路追趕,轉過街角就不見了蹤影。
方錚到得海邊,遠遠看到岸邊一大塊平面礁石在烈日下泛著白光,走近一看,卻是礁石表面細密地覆蓋了一層白花花的細粒!
這些鹽工多是漁民出身,水性絕佳,加上人多勢眾,在這片水域層層搜索,卻全無所獲。有人架船尋找,但茫茫大海,哪裡還有那小小孩兒的蹤跡?
龍涯早吃了一個枇杷,將核吐在掌心,「不是吧?我再添五錢都可以買你這一籃子了,掌柜的,遮莫你這魚館是開的黑店不成?」
那刺客滿面氣惱之色,轉頭望向魚館,卻見名捕龍涯正拍著兩手嘮叨連連:「這枇杷雖大,核也不小,吃一半丟一半,十分不划算啊。」原來適才正是龍涯順手擲出手中的枇杷核,直取那刺客腿上的環跳穴。
過午之時,方錚差人去尋紅珊,告知清泉失蹤之事,誰知派去的人尋遍全縣,都沒找到紅珊下落!對方錚而言,而今妻女皆不知所蹤,猶如晴天霹靂,叫他如何受得?數年間的幸福回憶在腦海中不斷湧現,昨夜愛妻之言言猶在耳,不錯,潮是漲起來了,可是他的妻子孩子卻去了哪裡?
九*九*藏*書鹽由就近鹽茶司派專人押送,而朝廷支付給鹽工的工錢口糧也頗為豐厚,比之從前,實有天淵之別,自此方可養妻活兒,解決一家老小的生計。
大船上燈火通明,本有不少僕役在划槳,那船頭上擺放了香案貢品,那道士立於船頭,神情肅穆。
旁邊早有衙役拔出刀來割斷那翠色昆布,說也奇怪,那昆布一斷,落入水中,頓時被海浪沖走無蹤,如有生命一般。
這樣三天下來,方產出往日一天的產量,就此下去,到月底,只怕還差一大半,就算勉強對付過去,日後只怕更是艱難!
紅珊見方錚愁眉不展,也時常勸慰,偶爾陪同方錚去漁村查看,兩人朝夕相對,日久生情。
紅珊攜帶女兒陪伴方錚,為鹽田中奔走忙碌的鹽工們送茶水飯食,眼見夫郎身先士卒在烈日下奔走忙碌,滿臉倦容,心中更是不安。
監察御史的隊伍停了下來,跟在轎邊師爺打扮的中年男子俯首在轎邊片刻,就走到隊伍前面讓侍衛把那攔轎喊冤的老者扶到轎前。
時至五月,熱毒更盛,不少人患上無名腫毒,脖子腫脹如巨卵,身體瘦削,嚴重的更有嘔吐昏迷癥狀。
這一年,外地來了一個遊方的道士,帶著羅盤在鹽田附近四處遊走,卻道那片鹽田所在乃是氣吞汪洋的龍口所在,若是覓得龍珠之位下葬先人,則可蔭庇後人,三代之內必出王拜相,子孫福澤延綿。
眾人一心,在烈日下來回奔走,但人力始終有限,天黑之時,鹽槽也還空著一大半!
魚姬伸手摸摸清泉的臉,繼續言道:「這孩子天生神力,居然跑去潮汐御輪之下想要拉斷龍王的『橫洋索』,可惜年紀尚幼,功力不到。而此時潮汐御輪也離不了紅珊的支撐,所以紅珊要我把孩子帶回來,交還於你,望你好生看顧,養育她長大成人。假以時日潮汐御輪也可自行穩固,待到這孩子法力長成之日,就可扯斷『橫洋索』,救紅珊脫困。」 方錚聞得此言,早已淚雨滂沱,唯有抱緊孩兒,心中酸楚難當。
紅珊看了看,說道:「差不多也夠了。」
明顏本是貓妖之身,自有法力,清泉雖然年幼,但結草拉拽之間,居然可與明顏旗鼓相當,往複數次都是兩草齊斷,不落下風。
眼見清泉跑進深水,小小身軀一晃就消失在水面,方錚驚得心膽欲裂,顧不上自己水性不佳,也躍入水中搜尋,一陣浪頭打來,口鼻嗆水,頓時難受非常。縱使如此,方錚還是強打精神朝前撲騰,卻被後面跟來的鹽工強拉了回去,同時不少壯年漢子紛紛破浪而去,想要救回那被浪頭捲走的孩兒!
方錚只道妻子是為寬慰於他,心中感激,眉宇微展,心想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端午佳節。
四周衙役圍著鍋子,食指大動,垂涎欲滴,但任誰都沒見過這等物事,一時間無人敢上前嘗試。
方錚談及國事,憂心如焚,眉宇之間的「川」字紋更是明顯,卻聽龍涯言道:「適才那刺客不知是何來歷,敢在汴京街頭行刺的,自是有恃無恐,方大人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只見那道士再度打響令牌,叩叩九聲之後,一股黑煙自那小瓶的瓶口噴涌而出,夾雜著陣陣咆哮之聲,片刻之間黑煙凝結成一個人形,高約六尺,渾身毛髮覆蓋,兩眼紅光四射,一張血盆大口,獠牙參差,額中鑲嵌一枚鴿蛋大小的綠色珠子,似人似猴,樣子甚是嚇人。
那少女眉目清秀,頭頂雙髻,耳際各墜一顆緋色垂珠,在夜色中光彩奪目!
有失蹤孩童的事情在先,一下子不見了女兒,紅珊自會朝那事上面想,看著小床上被褥凌亂,一時間遍體冷汗,心中更是惶恐不安,驚聲呼喚清泉,卻聽得女兒的哭聲自外間的窗外傳來!
次日朝堂之上,方錚呈交了沿路收集而來的關於蔡京黨羽徇私舞弊相互勾結的證據,更上書徽宗,直呈蔡京心存奸惡,睥睨趙氏社稷,善則歸己,過則推君之事,更直指花石綱勞民傷財,言語懇切。徽宗卻甚是不喜,下朝之後居然將奏摺直接遞于蔡京。蔡京又驚又恨,慌忙口舌招搖,將所呈之事胡亂推給手下幾個不甚得力的官員,而後在皇帝面前百般唆擺,極盡黑白顛倒之能事。
方錚尋思這等深夜難道還有漁民出海不成,駐足觀望之際,那明燈已到了近處,卻是一個方燈懸在一隻竹筏的桅杆上,那竹筏上堆了一堆黑黝黝的事物,一個身穿紅色紗衫的少女正撐著一根長竹竿姍姍而來。
方錚忙回房抱起女兒輕哄,不料女兒越發號哭尖叫,弄著他這個當爹的手足無措。
方 錚 見 竹 筏 漂 移 , 一 時 不 舍 , 無 意 識 地 跟 出 幾 步 , 只 聽 得 「啪」「啪」兩聲,兩隻官靴全然泡在海水中,就連官服下擺都已濕透,貼在腿上直淌水。
一想到這個,紅珊心頭一凜,暗想此事恐怕和先前引來蔡黨的那個無德道士脫不了干係。只是無證無據,那道士也早隨那幾個官員離了此地,就算是要追究也是無從著手。倘若真是那道士驅使妖物做下這等勾當,又不知是何用意……
方錚哈哈大笑,用筷子夾起一塊送入口中,只覺得鮮香四溢,美味可口,遂風捲殘雲,將那碗湯喝了個精光,靜坐兩三個時辰,並無異狀,於是吩咐衙役將此湯分給那些重症患者食用,由於人數眾多,不多時,偌大一鍋湯已見底。
當時方錚新科進士出身,本是莆田人士,所以放任崖州知縣。
自此以後,紅珊沒有再回「虛無島」,而是留在這裏幫忙料理那許多病患。
魚姬嘆了口氣,「世事變幻無常,往往吉凶參半,大人縱有打虎之意,但環視周圍,虎狼之輩多於助臂,太多事情總是難以成就。」 方錚微笑舉杯,「秉承清廉之志,行當行之事,其餘皆隨天意,便是打虎不成反遭虎噬,也是天命所歸,就算只撬得兩顆虎牙,也當無悔。」 幾人再次舉杯,然而美酒醇香終抹不去那一份辛辣的硫黃之氣。
魚姬無可奈何地取出一隻琉璃盞,盞中之物青碧流光,在夜色中尤為顯著,「這杯中物可解那『障靈酒』之效,可是你遁世四載,海中部族四處尋找,你若取回靈力,就無法再避開龍王那老泥鰍的耳目,何況你與凡人婚配,生下孩兒,更是犯了天條大忌……」
就在此時,那水面波濤洶湧,若非大船事先放下巨錨,只怕早被這波浪捲去他處!
待到燉煮一個時辰,那昆布塊已然耙軟,輕輕用筷子一插就破,香氣更重。
龍涯記得先前自轎中擊退刺客的正是眼前這個五六歲的女孩兒,心想尋常孩童哪有如此手段,見方錚過來,於是抱拳見禮。
方錚聽得魚姬言語,本不相信,但內心深處卻隱隱覺得魚姬所言非虛,不知不覺淚水順著臉龐而下,滴在懷中女兒小臉上。
旁邊明顏逗弄清泉,更取來後院百草與清泉鬥草為戲。
魚姬繼而言道:「只是喝了這酒,你就不可以再使用法力,也會如同凡間女子一般逐漸衰老。倘若有一天你有反悔之意,便摔碎這個玉壺,我會自汴京來此,再設法化解。」說罷嘆了口氣,「前途茫茫,總之還需小心。」
而那道人卻是面帶詭異笑容,不停地搖著法鈴,將孩子一個接一個地送到那可怕的妖物面前。
若是他據實言道鹽田產量減少一半有餘,那鹽官必定上報要求撤回官鹽置辦權,自此這裏的鄉民便不得再自行產鹽買賣,否則就是販賣私鹽,乃是國之重罪!
方錚傾盡心力,但當地條件太過惡劣,不少人到了這裏都受不了濕熱瘴氣,不是病倒就是一走了之,只有少數身強力健的工匠勉強留了下來,而教當地孩童讀書習文的工作最後還是落在了方錚這個知縣老爺的身上。
魚姬見他這般傷心,心頭也是不忍,「你放心,紅珊還活著。」
明顏將漆盒遞到那名叫清泉的小女孩手上,女孩眉開眼笑,抱著盒子跑到一邊吃去了。
於是人們繼續尋找,方錚也隨船出海,一路嘶聲呼喊,可是著眼之處,全是茫茫海水,便是他喊得嗓子都啞了,也依舊找不到清泉……
方錚到任之時見眾鄉民大多衣不蔽體,目不識丁,不時為熱虐之疾所困,心中惻然。身為地方父母官,自然是把當地民生記掛心頭,一面上表朝廷請求減輕當地賦稅,一面派人返鄉延請各類工匠、醫生和先生,前來崖州教化民眾,希望開啟民智,逐漸改變而今貧病交加的現狀。
而紅珊與方錚朝夕相對,情誼更深,方錚也覺應當再進一步,成就兩人的終身姻緣,於是托村中的媒婆王三姑向紅珊提親,想要上門拜望紅珊父母。
眾人皆道是海中潛流,不知把孩子捲去何處,想來無生還之望,但這等言語,又如何忍心在這個為地方事務操碎心的父母官面前說出來?
方錚一下慌了神,忙追將出去,可是那孩兒碰到浪潮,行動更為迅速,反倒方錚在水裡奔跑,只覺得阻力甚大,哪裡趕得上去?
想到昨夜之事,方錚冷不丁打了個寒戰,心頭隱隱覺得,冥冥之中有所關聯!
紅珊笑道:「都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裏海岸遼闊,日照充沛,海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便是天然的一片上佳鹽田。若是善加利用,縱然不比四川井鹽、山西池鹽名聲赫赫,假以時日,也可為天下珍饈一味。」 其實當地鄉民也曾用過小鍋煮熬海鹽用在日常飲食,但如此頗費柴火精力,需得多次熬煮,去除雜質,所得不多,也就沒有人想過利用當地環境大量曬制海鹽,而今聽得紅珊言語,方錚心頭豁然開朗!
不時協助醫生煎熬湯藥救治病患,眾鄉民皆知遇到了愛民如子的好官,更為愛戴。
方錚看得分明,依稀是一片木筏,紅光正是木筏桅杆上懸挂的燈籠!此等場景便如初見紅珊之時一般!
是夜,紅珊獨自一人離了縣衙,去到鹽田之側的山崖之上,那裡視野遼闊,方圓三四里的海域都可看得一清二楚,且怪石嶙峋,自有藏身之處,也不畏懼被人發現。
說來也頗為辛酸,授課之時無有學堂https://read.99csw•com,就在海灘席地而坐;無有書本,就由方錚口授;無有紙筆墨硯,折下樹枝在沙地上畫寫也是一樣。
這縣中之民本就對方錚和紅珊頗為愛戴,見縣大老爺要辦喜事,奔走相告,幫助張羅,由漁村到府衙,一路張燈結綵,便是過年也不見得這般熱鬧。
那道人當然沒什麼好臉色,指著眾人呼喝咒罵一場就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行到近處,忽然街上人群出現躁動,一個佝僂的老者搶到街心,口呼冤枉!
困境終於得到解決,眾人皆道是上天恩澤,無不歡喜,方錚自然不例外,只是這麼早紅珊就不見蹤影,心裏始終有些擔心。
那些鹽工們見方錚出來,歡呼雀躍,圍上來七嘴八舌。方錚聽得明白,眾人所說的乃是同一句話:漲潮了!!!
轎中人正要掀開轎簾,原本佝僂病弱的老者突然目光森冷,手腕翻處,手已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飛身撲向小轎,身形快捷無比,哪裡還是垂暮之年行將就木的老人?此變一生,眾人都是一驚,侍衛趕上前去想要攔截,卻哪裡攔得住?皆道轎中人難逃毒手,突然轎簾翻飛,轎內閃出一條紅色的小腿,腿腳過處,那來勢洶洶的刺客已摔將出去,落在幾丈之外,面露驚訝之色卻身形未停,又一次向小轎掠去!
紅珊只說父母早亡,終身之事可由自己做主,欣然應允了婚事,言道大婚之日,唯有幾個幼時手帕交會來觀禮。
那道士哈哈大笑,好不得意,將剩餘的紙錢焚燒一空,紙灰飄落海面隨波逐流。而後敲擊令牌,口裡念念有詞,那原本倒在甲板上的船夫僕役們紛紛蘇醒過來,面面相覷,莫名其妙。
是夜三更,紅珊待夫郎熟睡,披衣下床,轉過側廂,見女兒清泉趴在小床上睡得正香,被子又被踢開了一半,伸手幫孩子掖好被角,方才悄然出得門去,一路穿街過巷,向海灘走去。
酒水過處,清泉額頭的亮采越發醒目。
方錚與龍涯有過數面之緣,彼此性情相投,乃是交淺言深之友,而今見面自然寒暄幾句,魚姬早已笑面相迎,將方錚和龍涯都迎到館中坐定,一邊明顏早捧出菜肴酒品,更特地取出一個描金漆盒,盒蓋一開,一股甘香之氣頓時瀰漫廳堂,漆盒裡面全是面裹糖霜的糖藕片,片片晶瑩。
時隔數月,道士去而復返,卻帶來幾個商人打扮的人,身邊還跟了數十個近身保鏢,一個個凶神惡煞。
紅珊無奈高聲呼叫,驚動堂前眾人,總算來了四個差役,好不容易才將倒扣的大石缸翻了過來,只見清泉渾身濕透,赤著一雙小腳丫,趴在地上哭得好不傷心,小臉上滿是驚懼之意,想是吃了不小的驚嚇!
魚姬將油紙藥包中的雄黃粉緩緩抖落酒罈,就著添酒的竹筒拌了拌,原本清亮的酒水混上黃色的雄黃末,色澤也變得十分亮麗。魚姬舀了些許倒在淺淺的酒碟里嘗了嘗,覺得微微辛辣,又化了點冰糖摻了進去,以緩和酒味。
廚子把翠色昆布切成小塊,架起爐灶,與肉姜一道放在大鍋里熬煮,不多時鍋中熱湯沸騰,飄出一股股香氣。
鹽官揚長而去,方錚呆坐堂前不言不語,眉目之間愁雲密布。
清泉雖年幼,但天生神力,方錚如何抱得穩,只好鬆手把她放在地上,誰料這孩兒一落地就邊哭邊跑,聲聲喊娘,直朝那大海奔去,身形快捷,十余個大人都攔她不住!
龍涯點頭道:「定是有『鐵面青天』之稱的監察御史方錚方大人。」 魚姬聽得方錚之名,微微一笑,「原來是他,明顏,你去後面酒廊把架子後面的那壇九蒸九釀的山西『竹葉青』取來,等會兒有貴客臨門,莫要失了禮數。」
等到那錦盒之中的小兒全都出來之後,共有十人之多,五男五女,正是上個月本縣失蹤的那些三歲孩童!
此事非同小可,無論清泉和牛嫂看到的那玩意是什麼,很明顯的是有人帶著某種目的,在尋這裏的年約三歲的孩子下手!
最最奇怪的是轎子後面還有四個力夫抬著一具薄皮棺材,那棺材蓋板倒翻,很明顯是口空棺。
方錚見那女孩兒摟著魚姬撒嬌,眉頭微微一皺,「清泉不得無禮。」 一面轉頭吩咐手下將刺客先行收押,一面快步走向魚館。
這般巨變,使得當地名聲在外,鄰縣的姑娘也紛紛嫁入此地,一時間喜事頻傳,人丁更是旺盛。
紅珊眉頭微皺,只得將女兒抱起來,一低頭見女兒手裡攥著什麼不放,定眼一看,卻是一把褐色毛髮連著一小片血淋淋的皮!
眼見日頭高陞,再這樣下去勢必耽誤工時,於是下令全縣壯丁挑水灌槽。
原來剛才明顏買了時鮮果品,正準備回魚館,就見遠遠來了一隊官府的人馬,看似官員出行,前後雖然有不少差役侍衛開道相護,看起來好不威風,但只是兩人抬的青布小轎,轎面應是用得久了,有些殘舊。
就在紅珊心中焦慮之時,那道士已然再次搖響法鈴,那十個幼兒原本立於原地,似醒非醒,此時卻搖搖晃晃開始朝那千日猿走去,一個個步履緩慢。
這一天汴京城中金明池內龍舟競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都會競相觀看,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會在宮中的臨水殿上遙望此等盛會,可謂上下同樂。
新郎方錚便是在那時第一次見得魚姬、明顏兩人,只覺得都如紅珊般俊秀,不似常人。聽聞魚姬在東京汴梁經營酒館,心想這天長水遠的還趕來道賀,足見與紅珊感情深厚,自然以上賓之禮相待。
這等情況下看到魚姬固然驚奇,而魚姬懷中還抱著個孩兒,不是被海浪捲去的清泉是誰?
宋徽宗為了上順天意,下應民心,便於彗星發生不久罷免了蔡京的相位,貶為開府儀同二司、中太一宮使,允許他留居京城。
龍涯嘆了口氣說道:「此事不假,劉大人已被貶為亳州知州,估計回京無望了。」 方錚聞言,心中更覺憂慮。
方錚身為父母官,不落人後,這番辛勞下來,愣是把個白面書生晒成了紫面漢子。工夫不負有心人,一個月下來,產量居然有十萬斤之多!
女兒失而復得,方錚自是歡喜,可心中還擔心紅珊的安危,見魚姬在面前,突然開口問道:「紅珊在哪裡?」話一出口,心中卻想她如何能知道?魚姬見方錚問及紅珊下落,微微嘆了口氣,遙指那片茫茫大海,「她在那裡。」
那鹽官臉上的捉狹神色方錚豈會不知,分明是先前前來索取鹽田的官員授意,不敢明目張胆奪走鹽田,便行這等行徑為難於他。
方錚走到鍋前用勺子舀起一碗昆布湯,眾人皆在勸阻,生怕食之不妥。
方錚聞言哈哈大笑,「這數年間也不知道懲辦了多少貪官污吏,自然得罪了不少人,一路受命來取我項上人頭的,也不只這一回了,我之所以抬棺而行,就是告知他人早將生死置於度外,以示決心而已。」
言語之間,就聽得鑼響,街上的人群早分為兩邊,遠遠見監察御史方錚的小轎慢慢行來。
只見那道人手裡令牌一揮,那千日猿已然浮在船頭甲板之外的海面上空,雖然看似無任何支撐,但看來是站立穩當,張牙舞爪,口角黏液橫流,滴滴答答地垂掛嘴角,大有擇人而噬之勢。
而潮信有期,並非全年都有豐足的收穫,尤其到了寒冬臘月,更是難熬,唯有趁天氣好的時候多多撒網,販賣糧食留作過冬之用。
沒有潮水灌滿鹽田中的鹽槽,又如何曬製鹽粒?
那女孩兒見魚姬立於魚館門口,小臉笑靨如花,早奔將過來,伸手撒嬌。
方錚見那少女一身衣著打扮甚是考究,不似當地的漁家女兒,雖然驚艷于少女的絕世姿容,卻忽然想起這等深夜相見,終究有違禮法,正要轉身離去,卻聽那少女輕聲喊道:「方大人,哪裡去?」
那道人見得這等情狀,早已放下法鈴,拿起木劍挑了幾幅紙錢就著燭火點燃,幾番揮划之後,火焰飛離劍尖落在那早已撐得滾圓的千日猿身上,頓時將那一身毛髮點燃!
雖然雄黃酒不可多飲,但應節氣總少不了這一味,尤其是這節氣還有不少未成家的老主顧一時間沒了去處,數天前就嚷鬧要來叨擾,少不得要備下十二紅款待。
對方錚而言,內心始終不安,看著和夜色融為一體的海面,卻一直在回想日間巡視時眾多病患的呻|吟之聲。
方錚微微一笑,「此番西行蜀地,代天巡狩,的確是懲辦了十余起徇私舞弊案,總算不負聖上所託,只是沿路見民生疾苦,總覺得未能真正掃盡奸佞。」言至於此,不由眉頭微皺,「適才在城外見汴河之畔數百民夫拉縴,運送江南送至的奇異花石,只覺勞民傷財……」
疫情已解,但民生依舊困苦,當地土地大多泥泛白霜,根本無法耕種,所以村民所吃的糧食十之七八是拿魚蝦到鄰縣兌換。
汴京街頭的貨郎遊走長街,拖長了聲音吆喝叫賣,擔子上懸著各式不一的香角子、長命縷,還有各色的「蚌粉玲」、香囊,草把上還插滿了新上市的艾虎,卻是以金銀絲製為繁纓、鍾、鈴等形狀,懸上騎著虎的小人兒,墜在釵頭顫顫巍巍。
不知不覺已然到了月末,那些孩子已然失蹤了這麼多時日,家中父母親屬也隱隱覺得尋回無望,縱使哀聲慟哭,也不得不一一接受現實,畢竟無論如何,日子還要過下去……
先前清泉擊退刺客已讓龍涯頗為吃驚,而今見明顏、清泉兩人鬥草不分勝負,更覺得奇怪,心想小小孩兒,哪來如此天生神力,若是長大了,估計更是厲害。只可惜是個女娃,若是男孩,日後沙場之上建功立業也不一定。
言至於此,魚姬起身告辭,出得門外,見明顏還攔著新郎官和一大群好事的喜客們百般刁難,於是掩口一笑,上前打得圓場,眾喜客擁著方錚擠進新房,房裡頓時呼喝嬉笑,鬧個不停。
說也神奇,原本重病纏身的人飲了那鮮湯,頓時胸中不再氣悶,以往一到晚上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居然很快得以安眠,次日起身,脖頸的腫塊已消了不少,眾人驚喜交加,跑來縣衙尋得知縣方錚,喧喧嚷嚷,歌功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