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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話 青鸞

第九話 青鸞

幾個看守義莊的雜役會同仵作、地保,人人挑了火盆,拿了蒲扇,將火盆中燒出的白煙扇到這院落之中的每個角落,想是點燃了細辛、甘松、川芎之類避除屍臭的草藥。
決戰前夜,向青鸞在房中擦拭腰刀,突然間來福進來拜伏于地,聲聲求懇,希望向青鸞准許他一同前往。
龍涯點頭言道:「確實蹊蹺。當時眉州巡捕傾巢而出無一生還,州內已無捕快可用,唯有暫時從鄰近州縣調集人手,緝拿兇嫌的擔子就落在了已經離任四載抱病在家的向家二少爺向青鸞身上。」 魚姬嘆了口氣言道:「病弱之軀,還要擔此重任,真是難為了他。」 明顏此刻早無戲謔之心,開口追問道:「後來如何?」 龍涯搖了搖頭,神色黯然……
到得堂上,只見那知州蔣定遠面色,看似頗為為難,正拿著張信函細看。
向青鸞運指如飛,連封紫煙背脊幾處要穴,順勢封住她的啞穴,讓她無法呼叫,沉聲言道:「小妹勿怪,二哥不想你去冒險,才出此下策。你暫且在此休息,十二個時辰后|穴道自會解開……若是……二哥可以順利誅殺妖物回來,再向你賠罪。」說罷將紫煙橫抱在手,走到床邊輕輕放下。
「旋……風……斬……」向青鸞含笑咳出喉中鮮血,勉力回頭一望,只見小妹紫煙抱刀而立,面露關切。
魚姬起身還禮道:「向神捕說到哪裡去了。這孩子沉穩乖巧,哪裡會添什麼麻煩。」
龍涯哈哈大笑,「洒家行伍出身,自不懂那許多情情愛愛,不過向三小姐這樣的姑娘家卻也難得。據向青鸞言道,自及笄以來,向老爺子便多方張羅為愛女挑選乘龍快婿,無奈越是如此,越激得向三小姐反感,這一拖就拖到花信之期還未出閣。家中父兄皆為之憂慮,這位三小姐卻甚是洒脫,渾不放在心上。」 魚姬掩口一笑,「現在聽來,怕是不止幾分了。龍捕頭為何不多花心思,讓向三小姐看到你的過人之處,說不定也可成就一段美滿姻緣。」
蔣定遠藏匿衙門多日,之所以現身見向青鸞,乃是一早收到京師恩師的飛鴿傳書,言明已從中斡旋,只需他將責任推脫于已故的向家父子,堅稱是向家父子剛愎自用,自行帶人圍剿馬賊,卻失了計算,導致全軍覆沒。
待到入夜,向青鸞方才到來福定好的客棧落腳,一番洗漱去除身上的污穢,打發來福去休息,自己卻是難以入眠,忽然想起梓影,於是捧出靈鏡輕聲相喚。
走到院中,卻見來福抱了一罐化開的夜明砂,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先前乾枯無味的夜明砂變得氣味熏人,便如新鮮的蝙蝠糞一般。
明顏見得此物,心中莫名歡喜,心想要是開口向掌柜的討了去,白天可以對著它梳妝打扮,這樣的酷暑,晚上現出原形躺在上面,一定非常涼快,那鏡面大小正合適,好似專為她而設一般,此後也就不覺得暑夏難熬了。
向青鸞方才想起梓影見不得陽光,忙強打精神爬將過去,將身伏在靈鏡之上。
向青鸞心中一驚,人早已掠到門口,門一開,只見來福挑著燈籠,臉上儘是悲戚之情。
向青鸞心中頗有疑慮,招來船夫駕船渡江,到得對岸一看,果然是一片石灘,抬頭看看上方那棵老松,所對的一面黝黑老樹皮上現出密密麻麻的白色條橫,仔細一看,現出的是白色樹心,整棵樹下方竟然布滿斑駁的巨大划痕!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遠處的半空懸著一塊隱隱泛白光的物事,仔細一看,那光照出的卻是對岸的山崖和那橫挑江上的老松!
或許有人覺得重出江湖的神捕向青鸞比之當年更加冷峻,手段更加強硬,而讓人更為敬畏。只有緊跟其後侍奉的向家家僕來福才知道,在那層巒疊嶂的老魔嶺中發生過何等慘烈的戰鬥,這神捕世家的牌匾上凝結著怎樣的犧牲和隱忍,還有那走在前方英氣勃勃的「少爺」所摒棄的脂粉紅妝……
起初無任何發現,這晚向青鸞繼續挑燈夜讀,一直追溯到近兩百年前的后蜀明德年間,方才見到有記載多人感染瘟疫一夜之間離奇暴斃之事,最為奇怪的是後面特別批註亡故者皆為男性,新亡之屍臭如久腐,常人聞到無不嘔吐,唯有付之一炬,方才杜絕。
向青鸞上前仔細查詢,吩咐仵作開顱查看。那仵作從沒聽過此等說法,取過刀鋸,戰戰兢兢,卻不敢下手。
向青鸞滿不在乎地將沾血的手帕扔在一邊,「生死有命,怎能怪到你頭上?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要去介懷,豈不浪費我後面的時間?何況這世上有誰是不死的?活著的時候認識你,已經是向青鸞莫大的福氣,苛求太多,只怕老天都不答應了。」
雖說年紀尚幼,眼神氣度卻甚是堅毅,小小腰身挺拔,坐在條凳上雙腳還不能沾地,自卻有一番從容威嚴。
梓影搖了搖頭,繼續言道:「種種緣由,我所知不多,只是曾聽魚姬姐姐言道數千年前乃是六道並生互不干擾之世,由六名神將守護大輪迴盤,天地歲月皆由輪迴而定。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變故,只剩下其中的風靈尊提桓統領六道眾生,變成現在的局面。那晚我有心誅殺那天伏翼,始終未能得手,還差點將那妖物再次激出洞來,釀成大難。我自知無力除妖,唯有收手,而今那妖物已然入睡,此地又可有兩百年平靜,我唯恐你前去尋那妖物復讎,所以一直避而不見,誰料……還是被你查到了。」
向青鸞聽得此言,緩緩坐在桌邊,長嘆一聲,不知如何言語,原本緊握梓影的手也慢慢鬆開。梓影知道他心中難受,卻無法勸慰,只是嘆息連連,衣帶飄飄,已然隱入靈鏡之中。向青鸞心中思慮重重,一夜無眠。
龍涯臉上微微一紅,「說來慚愧,向老爺子膝下兩子一女,次子向青鸞和幺女紫煙乃是孿生兄妹一胞所出,當日在廳堂見得向家二少爺向青鸞。早年聽得傳聞,這二少爺也是名捕,只是在太湖追捕江洋大盜時不慎嗆入冰水,傷及肺腑,而後勞碌奔波緝拿悍匪未及時養息,雖建得功業光耀門楣,卻落下了病根,染上咯血之症,所以一直在家休養。當日一見,向青鸞卻是個俊秀文生,眉目之間英氣非凡,並非外間傳聞的病弱蒼白。相互認識擺談了幾句,那向青鸞便提出要切磋武藝。」
而今事關一百五十三條人命,自然非等閑之事,向老爺子和玄鷲在外的六十六名捕快是眉州衙門的精幹力量,一朝折損,眉州已無可用之巡捕,一時間流言四起,滿街盜匪出沒,唯有暫時起用州軍維護治安,再從鄰近州縣抽調人手,重組眉州捕役!
向青鸞很少做夢,這一次卻是例外,雖然不記得夢中情形,但額頭背心大汗淋漓,睜眼起身依舊覺得無比心慌。
魚姬微微嘆了口氣,「鐵衣雖是普通的孩子,不過他將來要背負的,不比向青鸞、紫煙更輕鬆,路更艱難也不一定,有靈鏡相護,或許會比較容易一點。」
兩人再次排查了洞口的火藥火油,確定一切正常,來福打開裝夜明砂的罐子,把裏面黑黝黝的又膩又臭的膏狀物全身糊了個遍,靜卧在洞口的草叢中,只待妖物遠離巢穴,就點燃火摺子將洞口炸毀。
地上有不少人下盤不穩,被那勁風颳得東倒西歪,更要命的是那風腥臭無比,便是遠在緩坡的胡二背著風聞到也想作嘔!
向青鸞眉角也有幾分抽搐,強壓噁心,繼續查探下一具屍首,卻發現此人也是如此,顱骨完好,腦髓不翼而飛,只是耳道之中殘留些許血跡腦髓,想來是被人自那小小的耳道將腦髓抽走!這等詭異恐怖的殺人手法當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就在這時,蝙蝠忽然鬆開抓在樹身的兩隻利爪,兩翼生風,直向這邊衝來!
向青鸞聞言微微思索,言道:「妖物的嘯聲如此厲害,此事則不可再讓旁人插手,以免多傷人命。上次去那江岸巡視之時見老魔嶺山勢奇險,古木林立,若是將那妖物引入密林,想必可以將它困住……」 正在言語之間,忽然聽來福在門外呼叫:「二少爺,三小姐到了。」 自父兄亡故,向青鸞一直憂心命案之事,倒是把那離家出走的小妹忘了,而今聽得小妹回來,總算是這許多時日來的唯一一件好事。
那日山崖上所見老松上面的抓痕雖說多是新痕,但也有少許顏色與樹皮相近的老痕,說明怪物在此地出現絕非偶然。
天伏翼畏懼陽光,一心想逃回洞中,也顧不上火焰燒燎,殘存的右爪上下翻飛,不斷抓刨那封閉洞口的石堆。
向青鸞目送來福出門,心中的煩惱消掉些許,不過此刻最為頭痛的還是如何支開小妹,不讓她插手此事。正在思量之間,聽得背後腳步聲響,知道是梓影來了,於是轉過頭去,見她眉目之間仍是頗為憂慮,笑道:
不多時扯將出來,儘是些黃褐之物,卻是已然乾涸的血跡腦髓!
向青鸞微微頷首,也知仵作所言非虛,於是吩咐仵作繼續查驗屍首,尤其是人之七竅隱秘之處更要詳加查探,繼而要求師爺帶路,去案發之地查看。
到得牢獄之中,見牢門外立著幾名獄卒,老遠已聞到尿餿便溺的臭味,只見胡二屍身倒在遍布穀草的地上,褲襠濕了一大片,雙手呈爪狀痙攣,面目驚恐猙獰。仵作在一邊忙碌,見向青鸞到了,忙上前見禮。
「出什麼事了?」向青鸞心頭也覺得煩躁難當,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第一件,是那性情執拗的小女兒紫煙,女兒家的柔順溫婉沒學會半點,整日里舞刀弄槍逞強好勝。
梓影輕輕放開腰刀,手上長長的刀痕片刻之間已愈合成一條白線,面目之間頗為疲累憔悴,靠在向青鸞胸前喃喃言道:「你心,我心,如此而已……」
男童腰上系了把僅兩尺長的木刀,白皙的小手一直按在刀柄之上,蓄勢待發。
向青鸞心中擔憂,在房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待到雞鳴天亮,卻又不得不忙於調查命案而疲於奔命,只是依舊把靈鏡藏在背後,覺得身體還算輕健,應是梓影法力作用,只是納悶為何入夜還不得相見。
向紫煙聞言輕輕摟住兒子,卻無法在鏡中看到兒子所說的兩個人。聽兒子鐵衣所言,分明就是已然亡故的兄長向青鸞,想來另外一位女子便是當年向青鸞提過的鏡中女子梓影,如此一來,多年來縈繫心頭的兄長遺骸下落之謎也就不再困擾心中。
向青鸞見得眼前景象,長嘆一聲,收拾心情,轉頭吩咐仵作繼續查驗,而後擬出詳盡的記錄,只需交由知州案前批示,就可以讓一干苦主領回遺體,各自安葬處理,免得積放久了愈加腐敗,引發瘟疫擾民。
紫煙得知向青鸞要去對付那妖物,便言明要同去,助兄長一臂之力。誠然,紫煙雖為女兒身,一身武功卻不在向青鸞之下,若是得她相助,自然如虎添翼。
然而任他如何呼喚,梓影依舊沒有露面。
向青鸞哈哈大笑,繼而言道:「爹爹若是看到,倒不會打我,反而會催我央媒下聘,他老人家早就想家裡添上幾口人,若是看得見你,定然歡喜。」
梓影伸手輕撫向青鸞背心,向青鸞頓覺胸中舒暢,漸漸停止了咳嗽,只覺得口裡微熱,用手帕一抹,帕子已然紅了些許,卻是先前咳出的血塊。
此去對付那妖物,原本就是抱著必死之心!
向青鸞抬頭注視許久,開口問道:「對岸山嶺地勢險要,究竟是什麼所在?」
伸手在案几上端起茶杯噙了一口,茶水猶有餘溫,想來半個時辰前來福才進來添過熱水,幸好沒被看到這般驚醒倉皇的情狀,不然傳將出去倒是落人笑柄了。
向青鸞悲痛欲絕,也沒忘記自己的使命,只覺得背心一片清涼,胸中痛楚漸消,知曉是梓影在暗中相護,強行壓下心中悲痛,自來福手中取過藥丸吞服下去,站起身來,稍稍收拾心情,轉身對仵作問道:「時隔一日,是否驗出眾人死因?」
不料向青鸞尋得胡二這一活口,更得出這驚世駭俗的結論來,倒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龍涯面色漸漸沉痛,繼而言道:「誰料那日一別,卻成永訣。我回到汴京不久,就聽聞刑部接到成都府發來的加急公函,言道眉州眾巡捕一共六十八人,在大宋、吐蕃邊界的沫水之畔圍獵馬賊盡皆暴斃,就連神捕世家的向老爺子和大捕頭玄鷲也未能倖免。據仵作驗屍,眾捕快與馬賊一共一百五十三人,皆無明顯外傷!」
「啊,啊,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宋官家的蛀蟲到了。」明顏沒好氣地回嘴,「我說龍捕頭,你不用當差的么?天天朝這酒館跑,對不對得起朝廷俸祿啊?」
鏡框的圖案只是很簡單的雲紋,不太像女眷閨房之物,不過雕工圓潤,摸上去清涼入骨,沁人心脾。
龍涯一時間哭笑不得,「慚愧慚愧,那一戰洒家不但是輸了,還輸得很慘。先前一直以為向青鸞是個病君,不料向青鸞出手迅捷非常,洒家一時不察,被他點中穴道,僵立當場,被言語奚落一番后,就見向青鸞和長兄玄鷲以及向老爺子據理力爭,堅決不肯將妹子配給洒家。」
川西向家的宅子本不小,雖非雕欄畫棟的財閥貴胄,也算家業殷實。
那個叫梓影的女孩子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很好看的酒窩,「是啊,剛剛看到來福端葯湯給你沒有帶送葯的蜜餞,反正現在不當曬,就去廚房給你拿蜜餞了。」 向青鸞微笑道:「那可不得了,廚房的張媽只怕又要焚香拜狐仙了。」 梓影笑得打跌,「還不至於,這次我只揭開罐子取了這一點,她不會發覺的。喏,給你。」
「你這是為何?」向青鸞不是第一次見到小妹女扮男裝,不過像今天這般刻意裝扮成自己的,唯有上次拒婚龍涯而已。
向青鸞得知上命差遣,加上父兄死得蹊蹺,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上前請纓,請求知州應允。
向青鸞坐起身來自碟子里掂了一顆放進嘴裏,酸甜生津,也不覺得口中苦澀難當了,自梓影手裡接過碟子放在茶几之上,順手拉住梓影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快到了,現在看你的容貌越來越清晰了。」
江面遼闊,有二十余丈寬,那物遠看似只有蒲扇大小,若是到得近處想必頗為寬大!
向青鸞知曉自己的問題,開口阻止,隨便找了個理由打發來福出去,吩咐關上門窗,不露半點光進來。
向青鸞趴在樹身上,伸手觸摸下方的樹皮破痕,發覺那痕迹深約一寸,粗細有別,不像是刀斧砍下,更像是被什麼東西抓出來的。向青鸞順著破痕走向,手指戟張覆蓋上去,卻甚是符合,只是那指爪九_九_藏_書大小長度都大過他手掌一倍有餘!這等巨大抓痕甚是驚人,但也無任何證據證明與那百余條人命有關,
料得向青鸞會追究其父兄之事,而恩師的指示還未收到,唯恐此時見向青鸞行差踏錯,避而不見,讓師爺出去應對,見了向青鸞便推說州中遭遇蟲患,知州會同農官去了鄉鎮田間巡視,數日之後才會回衙門。
酒桌邊的魚姬握著酒壺,雖仍在笑顏以對,但豆大的一顆汗珠已從額角滾滾而落……
「呵呵,吃癟還留下,想來還是不死心是吧?」明顏口無遮攔。這也難怪,每次龍涯來這魚館都會調笑戲弄於她,而今讓她逮到機會,還不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煩惱歸煩惱,公門中的事務也頗為煩心。適才收到成都府發來的公函,言道近日眉州境內來了一夥馬賊,時常搶掠過路的商家行人,更有甚者大白天縱馬入市洗劫多家商鋪銀號,渾然不把眉州的官差放在眼裡。故而成都府知府出具公函,調動他與玄鷲入眉州,率當地官差捕快一同剿滅馬賊。這等跨州縣的公務也是常事,是以午後向老爺子就偕同長子玄鷲一道趕去眉州,臨行前吩咐向青鸞留在家中好生養病。
向青鸞無奈,只得喝退眾人,抽出腰刀,刀光過處,半邊頭蓋飛將開去,引得眾人一陣驚呼!只見那馬賊洞開的頭顱里空空如也,一顱腦髓竟然不知去向!
向青鸞坐在床邊,伸手拭去小妹眼角的淚水,幽幽嘆了口氣,「我們向家歷經這麼多代,如今僅剩你我兄妹兩人,今日一戰關乎我向家家聲,故而非去不可。此去生死難料,二哥只得你這一個妹子,自然無法任你身陷險境。若是二哥回不來,雖無法阻止奸人污我向家威名,至少向家還留有你這點血脈。日後向家祖業能守便守,若是因父兄之事被朝廷怪罪下來,也不要做無謂之爭,遠遁他鄉便可,此後更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任性妄為……」說到這裏向青鸞有些哽咽,深深吸了口氣,順手放下蚊帳,走出門外關好房門,吩咐小二不可打攪。
明顏被他這眼神一看,心裏直發毛,倒抽一口冷氣,卻被口裡的糕點碎屑嗆得大咳不已,彎下腰去。
然而這也只是向青鸞的揣測。身入公門多年,向青鸞也見過許多奇案,今次所要對付的卻是這等妖物,難免有些不安。
門前的明顏聞言腳下微軟,在門檻上絆了一跤。
天伏翼本要襲擊向青鸞,被那爆炸聲一嚇,一轉眼失去了目標,忽然間背脊撕裂一般的疼痛,卻是向青鸞的寶刀自其背後穿胸而過!
胡二大著膽子探頭一看,只見那頭妖物身上的白光隱隱照出滿地倒伏的人來,一個個東倒西歪,不知死活!
明顏埋頭在閣樓翻了許久,把一樣樣需要晾曬的物事搬到後院,一一碼放整齊,漸漸地院子里也沒多少立腳的地兒了,可閣樓的大木箱里還有不少衣物,唯有在酒廊前的幾根柱子上牽上繩索,作晾衣之用。
向青鸞蹲下身去,伸手撥弄胡二的頭面髮髻,「當真是嚇死的嗎?」 言語之間頗為威嚴。
不多時,突然聞到一陣酸甜甘香之氣,一睜眼,只見一雙纖纖素手託了一碟蜜餞正在眼前,忽然間心情大好,「梓影,你來了。」
那物體一直倒懸靜止不動,突然間猛地一展,變得比先前大了三倍有餘!
那男童只是點頭道謝,卻沒有動點心,一雙眼睛只是望著店外的街面,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天伏翼不料這凡人的兵器也可以傷到它,負痛尖嘯掙扎,兩片巨翼登時將周圍的幾棵巨木拍成數段!
這樣一來,婚事自然告吹了。
自衣衫之中捧出靈鏡,只見原本光滑的鏡面上多了一條隱隱的裂痕,泛起一絲蒼白。
所幸手下一干捕快還算齊心,四下探訪糾察,終於第四天在市集上捉到一個牽著幾匹馬賤賣的人,下到牢里稍稍威嚇,就什麼都招了,果然如向青鸞推測一般,此人喚作胡二,正是當日倖存的那名馬賊!
向青鸞隨師爺進書房見那眉州知州蔣定遠,卻是個三十來歲的文生,眼神不定,給人感覺頗為姦猾。
明顏倚在門口,目送向紫煙母子遠去,頗為惋惜地言道:「雖然是應該物歸原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那鏡子就覺得親切非常,十分捨不得……」
向青鸞走到書房,自牆上取下四載未嘗出鞘的腰刀,快步出門,早有僕役牽馬過來。
梓影見向青鸞又咳出血來,心中難過,「終是我不好,不該和你鬧的。」
向青鸞無法面見知州,唯有向師爺打探詳情。
梓影微微點點頭,伸手取過向青鸞橫放桌面的腰刀,「嗆」一聲佩刀出鞘,只見刀鋒凌厲,「果然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明顏幾次來回,加上天氣炎熱,難免有些疲累,等到再回到閣樓上,伸手在箱子里翻來翻去,卻翻出一樣棉布包裹的物事來。
龍涯嘆了口氣,苦笑連連,「縱使有心,卻始終少了些許機緣。原本留在向府本有機會,不料向老爺子心中焦慮,時常念叨,那三小姐性格執拗,和老父吵了兩句就離府出走,只把向老爺子氣得吹鬍子瞪眼,卻沒做手腳處。洒家見因自己引出這般風波,也不好再叨擾,加上刑部批准的假期將滿,也該回京就職,於是拜別向府眾人,回歸汴京。」
仵作口裡含了薑片,又將麻油塗在鼻下避除屍臭,看上去口鼻油光發亮,饒是如此,也是面目扭曲,想是幫助不大。此刻仵作正取了細細的紙捻子在一具馬賊的屍首耳中挑弄。
胡二見了這蝙蝠,心膽俱裂,那蝙蝠遠看都這般碩大,到了近處,只怕比人還要大出許多!
梓影轉過身來,看情郎臉上儘是茫然,幽幽嘆了口氣,「並非我不想見你,只是不想你問一些事情。」
梓影見向青鸞躍躍欲試,只好直言道:「適才我已經說過,此妖厲害,凡夫俗子哪裡可以傷害到它半分。當晚我可以全身而退,也只是由於化生出我的這面靈鏡本是昔日土靈尊雱笙戰甲的護心鏡,是以生來便有守護之法力,若是你帶得許多人馬前去降妖,驚醒了妖物,那時我也只保得你一人,其他同去的人馬恐怕都會成為那妖物口中之食!」
衙門口的衙差見得向青鸞,慌忙將向青鸞迎了進去,入內堂面見當地知州。
雖然看不清黝黑洞口裡的真相,但向青鸞感覺得出它的存在,就在那片幽深的黑暗中怒視著自己!
那桌邊端坐的孩子一見這個女子,臉上露出幾分歡喜,奔將過去抱住,「娘,你來接我了。」卻是孩兒撒嬌的天性流露。
向青鸞聽得梓影言語,面露喜色,「梓影,你既然有此好計,為何不早說?」
來福倒是熬不住了,不多時伏在桌邊,齁聲漸起……
梓影怕見陽光,身影一閃,遁入靈鏡之中。
魚姬微笑言道:「既然那是一面靈鏡,破鏡重圓回歸舊主自有另一段淵源。靈鏡因情而碎自然也可因情而重圓。不知道這麼說會不會顯得俗套?」 龍涯哈哈大笑:「掌柜的果然是個妙人。」他聽得魚姬如此言語,自然猜到此事和魚姬有關,是魚姬前去青鸞墳前取回靈鏡修繕也好,是靈鏡自己有靈託付魚姬轉交紫煙也好,然而魚姬既未言明,他也沒有追問不休的習慣,想來世間的事情,很多時候過程如何,遠沒有結果重要。既然而今靈鏡重圓回歸向家,他也更樂意去相信魚姬所說的俗套,畢竟在世為人,都不能免俗。
「這個……不是你兒子吧?」明顏開口問道,不過很快搖頭言道:
那知州官居六品,向青鸞為捕役之職,但受得皇帝封賞,破例賜得七品出身和御賜金牌,可以說與知州平級,是以向青鸞向知州求見成都府發來的緊急公函,那知州欣然應允。
明顏聞言一驚,「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還都沒外傷,只怕蹊蹺得很。」
旁人不知底細,受驚不少,來福哭哭啼啼地撲將上來扶住向青鸞道: 「二少爺節哀,千萬保重身子!」說罷手忙腳亂地在包袱里摸出應急的藥瓶,抖出幾顆藥丸。
梓影微微點頭,將面龐貼在向青鸞胸膛,片刻之後突然言道:「你心裏有事,我聽得出來……」
蔣定遠見向青鸞到場,起身相迎,一面嘆息連連,「適才收到刑部下來的公函,追究此番眉州捕役全軍覆沒之事,本官知道向神捕父兄也是因急於馬賊之患才會貿然帶人出擊,沒有等本官巡視回府仔細協商。而今出得這等紕漏,也非本官所願,是以正在擬定回復的文書,看如何才能將此事平息,不累及神捕世家聲名。」
早有幾人不堪忍受,奪門而出,就連那久見戰陣的仵作也驚得面無人色,顫聲言道:「才不到兩天光景,怎生如此多的屍蟲,怕是……鬼怪作祟……」
那寶刀有梓影之血開鋒,再加上這威力無比的向家絕學「旋風斬」,犀利非常!天伏翼龐大的身軀頹然倒地,抽搐幾下不再動彈。
龍涯也隱約猜到了幾分,一邊小酌,一邊言道:「洒家所知是自紫煙而來,看來掌柜的也有關於神捕向青鸞的另一段故事。」
向青鸞慌忙上前摟住,在梓影耳邊低聲嘆道:「是啊,我就是無賴,若非是賴定你放不下我,也不會使出這無賴招數來見你一面。」 梓影嘆了口氣,心裏自然不會真的怪責,只是垂首不語。
蔣定遠哈哈大笑,「向神捕所言未免太過匪夷所思,這青天白日哪來妖孽作祟?本官體諒你愛惜家聲言語不慎,但本官清譽也不容誣衊。向神捕所說的證人不知現在何處?」
他一生最恨這等以權謀私草菅人命之輩,自然不再客氣:「雖然有人無法無天殺人滅口,但昨日提審之時已有胡二畫押的供詞和屍首為憑,何況涉嫌殺害胡二的一干兇嫌已下在牢中,只需提審,自可水落石出!」
第二件,就是抱病在家的次子向青鸞。
院中煙霧繚繞,那令人作嘔的腐敗之氣卻依舊濃烈非常!
一想到這三件事情,向老爺子就焦頭爛額,全無辦法。平常人家到了他這歲數,也都三代同堂,含飴弄孫,可家中這三個子女,忙的忙,病的病,鬧彆扭的鬧彆扭,沒一個遂得他心愿,怎叫他不心中鬱悶。
一路顛簸,不多時向青鸞已覺得胸中劇痛難當,正在此時,突然背後一暖,一雙素手圍在他腰際,卻是梓影出現在馬後,一貼近他的身體,那份痛楚便消逝幾分,耳邊聽得梓影低嗔:「這般危險為何不叫上我同行?」
龍涯也不動氣,擺了個無所謂的姿態,「洒家閑人一個,何況最近京城安定,並無大事,來掌柜的這裏坐坐,不是這麼快就要趕人吧?」 魚姬呵呵一笑,「龍捕頭說到哪裡去了,小店營生全仗各位老主顧看顧,哪有趕客人之說。」一面將龍涯迎到酒座之上,轉身張羅菜肴酒漿。
龍涯嘻嘻一笑,拍拍那男童的肩膀,「不用這般眼巴巴望著,先吃點東西墊肚子,等你娘辦完公事自然會來接你。」 那男童聽得此言,方才拿起一塊紅豆糕送到嘴裏。
向青鸞追將上來,見此情狀,將身一縱,手中的寶刀再次向那妖物招呼過去,下手狠辣非常,毫不留情!
此時離梓影所說的天狗食日尚有十天,要對付那妖物自然要詳加部署,這十天之中,向青鸞、紫煙帶著家僕來福深入那層巒疊嶂的老魔嶺,詳細查探山勢地勢,也曾在梓影暗中指引下尋到天伏翼妖巢的洞口。
「啊喲……」魚姬笑得打跌,「敢情和你動手的那位是西貝貨一件。」 龍涯訕笑道:「的確,後面出來這位是真的向青鸞,和我動手那位是如假包換的向家三小姐向紫煙,他兩人既是孿生,自然容貌相似,別說是我,就連身為父兄的至親,一時也認不出來。」
人犯被濕的桑皮紙覆蓋口鼻,立時呼吸困難,獄卒們繼續把紙一層層覆蓋上去,又有多人按住人犯,令其動彈不得。這樣一層一層累積,便是鐵打的英雄漢都扛不住,頂多打熬到十三四張,也就一命嗚呼了。
紫煙聞言下意識轉頭,忽然覺得脅下一麻,頓時渾身動彈不得,吃驚之下問道:「二哥,你這是為何?」
「嗆啷」一聲,一直收藏於向青鸞背後的靈鏡從向青鸞撕破的衣衫中摔落在地!
明顏繞著桌子走了一圈,見那個男童面容清雋,一雙眸子清冷如兩點寒芒,而頭頂早早綰了髮髻,並非尋常同齡孩童劉海附額耳際垂髫。
龍涯如何不知,也不以為忤,接著說道:「那倒不至於,只因交得玄鷲、向青鸞兩位好友,言談甚是投機。至於那樁親事,終究是勉強不得。其實說來那向三小姐也並非針對洒家一人,只不過是與老父鬥氣而已。向老爺子生性執拗,說一不二,而向三小姐也是一樣,是以向老爺子說東,她決計往西,向老爺子要她不出閨閣修習女紅,她偏偏隨兩位兄長學得一身好武功,又時常隨兄長外出辦案,機智果斷不下鬚眉。」
向青鸞大吃一驚,正要相問,只見梓影左手扣住刀鋒順勢一拉,指縫間頓時鮮血淋漓,一滴一滴落在雪亮的刀上,發出「嗤嗤」的聲音,就像將冰水滴在火熱的鋼板上一般。
那妖物仍立於地,雙翼收攏支撐地面,翼手前端的鋒利指爪正抓著一人的肩膀,側過頭去,口裡一件黑色的物事探入那人右耳,那「嘶嘶」的撮吸之聲卻是那怪在用舌頭吸食那人的腦髓,便如旁人用麥管吸食瓜汁一般!胡二哪裡吃得這等驚嚇,只覺得眼前一黑,頓時暈厥過去……
梓影在向青鸞耳邊輕聲言道:「衙門內有神明庇護,我不方便現身,唯有恢複原形藏在你衣衫里進去。」說罷消失無蹤,向青鸞覺得背心一片清涼,觸手一摸,果然是那護宅神鏡。
向青鸞明知這場火來得蹊蹺,卻是無能為力,只得隨眾人退將出去,心想這樣一來,將所有供詞證物付之一炬。這火一烤,就算不將胡二屍身燒毀,也勢必將那牢房烤乾,再也無法證明胡二死因!
向青鸞搖搖頭,伸手將梓影拉入懷中,低聲言道:「你都不嫌我這將死之人,為何還如此介懷你的身世來歷?自你守護我向家以來,百多年中幫我向家擋去多少災難劫數,便是我這條性命,也是因你殘存至今,為何還要如此妄自菲薄?」
向青鸞心中感動,忙把來福扶將起來,還未開口,就聽來福言道: 「來福少年流落街頭,若非老爺見憐,只怕早就餓死,而今大少爺和老爺都被妖怪害了,來福自然要和二少爺一起去對付那妖怪。」
向青鸞查看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心頭明朗,轉頭對師爺問道:「不知案發之後可曾見過馬匹的屍首?https://read•99csw.com
知州在此地留任六載,如何不知向青鸞有病在身,是以向青鸞入府之時,正在擬定上呈成都府的文書,婉言推辭,唯恐向青鸞病體誤事。之前已折損了兩名金牌神捕,若是向青鸞再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州府衙門只怕吃罪不起,說到底是怕連累自己的頂上烏紗。
那怪物在半空盤旋數圈,卻是背對著胡二面朝那百餘人拍打雙翼,激起勁風激蕩!
「啊?」明顏心中嘀咕,聽魚姬所言,自然是不必再開口索要了,於是意興闌珊地說道:「都不知道在閣樓上壓了多久的箱底了,還會有人來取這鏡子啊?」
在天伏翼的慘叫聲中,靈鏡齊肩割斷了那妖物的右翼,向青鸞的身體和妖物的斷肢一起跌落於地,終於脫離了妖物的掌控。
明顏那張嘴何時饒過人,哈哈乾笑兩聲,「有便有,沒有便沒有,什麼叫差了點啊……」
向青鸞聽得胡二言語,心中哀痛難當,早知父兄亡故甚是蹊蹺,卻不料是折在妖物手裡,便連腦髓都被吸食一空。自己立誓要擒殺那害人的妖物,到底只是一凡夫俗子,更惡疾纏身,朝不保夕,無力與那妖物相鬥,唯有想個妥善的辦法才成。
「我沒事……」向青鸞故作輕鬆,輕輕拍拍梓影的手臂,卻惹得梓影淚如泉湧,哀聲嗔道:「我說過靈鏡萬萬不可離身,你偏偏不聽,那衙門之中有神明庇護,我也進不去,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言語哽咽,卻是說不下去了。
向青鸞在洞口勘查許久,吩咐來福回城中張羅大批火藥火油和採石工匠。
而今僅一日光景,就見衙差進來稟報七品金牌神捕向青鸞求見,一時間也慌了神,好在師爺提醒,方才鎮定下來。
等到來福出門,向青鸞方從床上捧起那靈鏡,稍稍摩挲,靈光過後,梓影出現在身後,伸手攬住向青鸞肩頭,向青鸞頓時覺得胸中痛楚減輕許多,微微轉頭,只見耳際露出梓影的嬌美容顏此時卻甚是悲涼。
向青鸞淡淡一笑,「這刀許久不用,本還擔心已然鈍了,適才細細擦拭一番才發現還算犀利。」 梓影微微頷首,仔細端詳那刀鋒,「刀是好刀,不過要對付那上古妖獸,還差點東西。」說罷咬破中指,那嫩如蔥白的手指上頓時冒出一片血花,而後迅速將血液塗抹在刀鋒之上,頓時寒氣森森。
向青鸞微微頷首,吩咐手下將胡二所言記錄在案並著其畫押,而後依律將胡二下到牢里,等候發落。
向青鸞擔心不夠保險,更懸挂了十余壇火油在山壁之上,若是山壁塌陷,那十數壇火油自然傾覆下來,形成熊熊烈焰,縱使碎石無法完全堵住那洞穴,這烈焰也可抵擋妖物逃回巢穴!
向青鸞也明白同胞所出小妹的執拗性子,若是言明不讓她插手,只怕會反應過激,表面上答應,心裏卻一直在盤算如何讓小妹置身事外。
向紫煙含淚稱謝,用絲絹將靈鏡包裹停當,告別眾人,攜了孩子離開魚館。
向青鸞聞言沉默許久,說道:「既然那妖物入睡,此時不正是除妖的大好時機嗎?這次我們可以好好部署,一起行動,勢必馬到功成!」
梓影恍然大悟,知曉是向青鸞故意裝病騙自己現身,不由有些生氣,「你這人好生無賴!」言罷轉身要回靈鏡之內。
向青鸞心中焦急,把鏡子放在桌面上,起身立於一側,忽然彎腰捂嘴大咳。
向青鸞輕輕移開梓影掩他在口上的手掌,輕輕握住,眼睛看著窗外兀自隨風飄舞的點點梨花,淡淡一笑,「梓影,鏡子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原來你是個壞蛋!」梓影言語出口,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早招架不住向青鸞呵癢笑鬧連連告饒。
魚姬嘆息連連,「可惜可惜,這向老爺子也是太過頑固,雖說為人子女應聽從父母之命,但子女既已成人,自有想法考量,一味緊逼,也難怪向三小姐反應過激。」
明顏應了一聲,取過榔頭釘子,如魚姬所言將銅鏡掛好,卻又心中不舍,一直摩挲不肯收手。
若是尋常,梓影早已翩然而至,不知為何這次卻全無動靜。
但要當著這虎狼之輩向青鸞卻是萬分不肯示弱,於是「咕嘟」一聲,又把涌到喉頭的鮮血硬吞了進去,對蔣定遠拱拱手,轉身離去…… 離開衙門,向青鸞人早已跌跌撞撞。
「沒錯了。」龍涯言道,「遠的就不提了,家中那塊御賜的『神捕世家』的匾額還是他爺爺那輩時仁宗皇帝所賜。他爺爺、叔伯都是受皇帝嘉許的名捕,最了不得的還是這小鬼的娘親向紫煙,乃是我大宋立國以來第一個女神捕。」
龍涯苦笑道:「妹子這張嘴好不辛辣。當日自是不成事,那向三小姐被向老爺子一番訓斥勒令回房,玄鷲與向青鸞倒是一直向洒家致歉,留洒家在府中盤桓半月之久。」
向老爺子德高望重,更有玄鷲、向青鸞兩個出類拔萃的好兒子繼承家聲,本當老懷安慰才是,只可惜有三件心病。
就在此時,師爺跌跌撞撞奔將進來,「不好了,不好了,衙門後院起火!」
向紫煙點頭稱謝,抱拳言道:「紫煙尚有公務在身,要遠赴他地,各位後會有期。」
那洞外的大片參天密林,多是合抱粗的千年老樹,枝葉茂密,蔭庇林間,不見陽光。
向青鸞微微頷首,進入牢中仔細巡視,「死因為何?」
向青鸞詢問當日之事,胡二臉上的表情更是驚懼!
便如她在兄長無碑的墳前立下的誓言一般,他沒能做到的,她會替他完成,種種只為共同祖先和手足拼搏而得的聲名榮耀!
連續翻閱,州志裏面詳細記載了過往每一年的大事,向青鸞與來福連續翻閱數本都無所獲,不知不覺天黑了都未覺察,來福難熬肚中飢餓,起身著小二準備飯食,主僕二人胡亂吃了一餐。
向青鸞哪裡見得梓影如此,忙上前一步掰開梓影緊握刀鋒的手,「你這是為何?」
「我們部署得還算不錯,想來是可以一舉成功。」
向青鸞告知紫煙為免父兄遺體再遭屍蟲所噬,數日前已將遺體焚化,骨灰暫時寄存在義莊。
就在此時,天空逐漸轉亮,卻是天狗食日結束,太陽正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父親和長兄玄鷲已亡,他便是這神捕世家的當家人,卻無法無視自己病弱之體存亡朝夕的事實。
轉頭見那蔣定遠滿臉得意之色,只恨不得上前一掌拍扁那張臭臉,可公門中人卻不可如此不計後果。
魚姬笑罵一聲小氣鬼,言道:「這靈鏡和神捕向家尚有十數年因緣,待這因緣了卻,倘若你與靈鏡有緣,早晚會回到你身邊,哪用如此惦念不已?」
龍涯嘆息連連,「多年前的糗事,說來逗樂也無妨。大約是十年前,洒家因為與向家長子玄鷲一道破得三起連環官宦滅門案,初得聖上嘉許,受封京城第一名捕,而後受玄鷲邀請去向家做客,後來才知道向老爺子覺得我年少有為,有心招我為婿。」
向青鸞心想來得正好,你管下的獄卒對人犯動用私刑致死,原本就應尋你討個說法,於是吩咐捕快將那幾名獄卒和仵作一起關押牢中好生看管,快步走出監牢,走向衙門內堂。
龍涯微微頷首,「不光如此,還有好故事、好人,況且洒家剛才所說的言語並非全是戲言,不知道這樣說又算不算俗套?」 撲通!
旁邊熟悉地形的捕快上前言道,卻是被當地百姓稱為老魔嶺的一片山脈,因山勢險要,境況惡劣而聞名。那山嶺周圍土質堅硬石化,不適合耕種,加上山中多虎豹豺狼,經常下山傷人,是以方圓數十里少有人煙。何況那片土地有一大半是歸吐蕃國界,雖無吐蕃駐軍,也無宋人隨意過界,實際是無人之地。
向青鸞到牢房提問胡二,見那胡二神色慌張,滿臉的傷疤,右手胳膊上還纏了些繃帶夾板,想來是數日前墜馬所致。
人多力量大,終於在第九天,那林中只留下了許多參天林立的碩大木樁!萬事俱備,只等天狗食日!
魚姬掩口一笑,「那倒也是門當戶對,甚是般配啊,為何沒能成就一樁佳話?」
向青鸞聞言微微一笑,心想雖然小妹想得周到,但此事兇險異常,自身有梓影相護,不畏懼那妖物的奪命嘯聲,小妹雖輕功不錯,但也不可冒險,於是揚聲向紫煙身後道:「來福你準備好了沒有?」
「你又作甚?」梓影雖愛煞這等美景,卻擔心他牽動內息傷了身子。向青鸞只是微微一笑,索性俯下身枕在梓影雙膝之上,喃喃說道: 「沒有什麼,只不過上次說過等我身子大好了,就一起去塞外看雪。偏偏現在有點心急,就先在這鸞苑裡下場梨花雪給你看,倘若——」
五天下來,工匠們已在那懸垂洞口的山壁上鑿出無數深坑,填埋了不少火藥,更理出火線,用火油浸泡,擔保稍有火星一點就著。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片雪亮的刀光席捲成的白色旋風激射而來,正中那天伏翼頭部,刀光旋動之處血肉橫飛,那妖物巴斗大的腦袋已被這刀網交織而成的旋風攪成肉醬!
梓影見無法迴避,只得開口言道:「既然你已經猜到了,我也不再瞞你。到此地的那晚,我就趁夜去查探過,還在老魔山中尋到了那妖物的巢穴。」
向青鸞放下書本,揉揉眼睛,見來福睡得香甜,也不避諱,又一次取出暗藏的靈鏡,輕喚梓影的名字,希望她現身相見。畢竟梓影身為異類,那種人世之外的事終究比他了解的多一些。
妖物伏誅,昏官入獄,無疑給神捕世家光芒萬丈的門楣家聲上添加了極為輝煌的兩筆。
那師爺聽向青鸞一番言語,不由咋舌,心想這金牌神捕果真名不虛傳,這點微不足道的手印腳印就可看出許多門道來,此番隱瞞知州大人的去向,可得多加小心,若是被他看出苗頭來,那就糟糕至極。於是埋頭虛應幾聲,託詞下去著人拘捕那漏網馬賊,實際是一溜煙奔回衙門通風報信去了。
向青鸞掂起包裹里的小顆粒一看,果然是被稱作「夜明砂」的藥材,由蝙蝠糞便晒乾製成。向青鸞見來福言之鑿鑿,頗為寬心,拍拍來福臂膀說道:「既然如此,唯有偏勞於你。不過還需萬事小心,需等妖物遠離洞口再行動,更要保重自己的安危。」 來福點頭稱是,下去準備停當。
龍涯搖了搖頭,「非也,非也,當日堂上鬧得翻天覆地,而後內堂又轉出一人來,伸手拍開洒家身上的穴道,卻又是一個向家二少爺,只是這個二少爺真是滿面病容。」
主僕二人一同出城,渡江趕往老魔嶺,到得天伏翼棲身的山洞口,已過了巳時。看看太陽快要升到樹梢,想來將近午時。
更見未所見,著實不知其來歷,而周圍環境並無異常,向青鸞只得順著岩壁原路返回,帶同眾人重回對岸。繼續在案發地巡視。突然,地保飛奔而來,卻是替仵作傳話,說是義莊驗屍又有新發現!
向青鸞聽得蔣定遠言語,心中一凜,「蔣大人此言何意?家父家兄是受大人書函所邀協助剿匪,有調令文書為憑,豈會私自行動?」
那妖物吃痛,也停止了挖掘,轉過身來,只見一身燎泡,面目分外猙獰恐怖,更是臭氣熏天,令人作嘔,眼見向青鸞立於眼前,早已狂暴非常,呼嘯連連,撲了上去!
那些馬匹見到這等巨物,吃了驚嚇,紛紛人立而起,只聽呼痛連連,想來被摔下馬背的人不在少數,而後馬蹄錚錚,拋下主人自個兒逃命去了!岸邊眾人都忘記了剛才的敵對廝殺,下意識地靠近彼此,手中兵器緊握,防備那怪物的突然襲擊!
再看到那個年輕的神捕臉上冷峻的表情時,蔣定遠方才確信自己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做下不該做的事,身陷牢獄回想前塵往事,更是追悔莫及。
向青鸞在案發現場四處巡視,事隔許久,抬屍體的人已把地面踩了個遍,縱然還有線索也早被破壞,看不出什麼來。如此一來,向青鸞未免有些氣餒,嘆息之際抬頭望向對岸,只見一片崇山峻岭,草木豐沛,甚是險峻,偌大一片光禿禿的山崖上橫挑著一棵幾乎與峭壁垂直的老松,離地二十丈高,樹身足有人合抱一般粗細,生長了數千年之久,橫挑江面,姿態頗為怪異奇險。
明顏一時好奇,拆開包裹一看,卻是一面上好的銅鏡!
被這等酷刑奪去性命的人體表無任何傷痕,縱是家人追究,也無從下手。以往人犯在牢獄中離奇暴斃的,十之八九是折在這招上面,牢獄的黑暗現狀可見一斑。只是獄卒們秘不外宣,外間的人知之甚少,此等伎倆,又如何瞞得過向青鸞的眼睛?
這也難怪,常言道生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為人父母者,任他如何英雄蓋世,子女有事自然煩惱不已。
眉州衙門裡的知州蔣定遠萬萬沒有想到會接到成都府發下的停職公文,當那個面容清雋、英氣勃勃的神捕向青鸞將一隻碩大的恐怖利爪擲在他面前,並遵公文手令立案調查他草菅人命之罪時,蔣定遠已來不及向京城的恩師求救。
就在胡二沒頭沒腦朝馬肚子下面鑽的時候,只聽一聲悠長的鳴叫,那聲音鑽進耳朵難受非常!就在此時,遠處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叫,胡二不敢抬頭看,只是捂緊耳朵將頭深深埋進地上的泥土裡,饒是如此,雙耳也是一陣刺痛,熱流滾滾而下,想來已經開始滲血!
兄妹倆在這樣的情形下見了面,自是唏噓不已。
每到這一天,上至皇室貴胄,下至平民百姓,都會把家中陳設衣被搬到向陽通風的地方晾曬,以防止物什受潮生霉、蟲蛀鼠咬。
可向青鸞並不願小妹涉險。
向青鸞帶同眾捕快趕回義莊,進得院落,只覺得那惡臭比之先前還要濃烈,幾個捕快忍耐不住,早在牆角作嘔不止,連膽汁都吐將出來了!
待到酒廊也被佔據之後,唯有把剩下的事物朝大門口搬,魚姬手裡拿個雞毛撣子,不時拍打,卻是為了去去灰塵。
向青鸞將靈鏡貼身收藏,起身開門,只見小妹紫煙立於來福身後,臉上儘是悲戚之色。
來福知曉這二少爺生病以來從沒出過大門,而今漏夜策馬趕去縣衙,太過勉強,於是極力勸阻,奈何向青鸞心意堅決,哪裡聽得進去,唯有哭哭啼啼奔去房中取出昔日向青鸞所穿的官袍軟甲紗帽,幫向青鸞穿戴妥當。
來福見向青鸞還在憂心自己的安危,心中感念,自懷中摸出一個包裹,打開一看,卻是一包棕色的小顆粒。「來福出身獵戶,幼時也曾經為家計去抓蝙蝠賣給藥材店製藥,這類畜生嗅覺聽覺都很靈敏,若是貿然前去,勢必一逃而空,所以通常全身塗滿蝙蝠糞潛伏read.99csw.com其巢穴之中,才不易被發覺,等白天蝙蝠群都已入睡,才能夠用網將其一網打盡。來福想那妖物雖然巨大,到底還是蝙蝠的樣貌,想來習性應該不差多少。」
魚姬走將過去,忽然心念一動,右手微微掐算一番,「難怪今年會被你翻出來,原來已是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向青鸞咬牙伸手在屍身腹部按壓,只覺得頗為沉實,掌上運氣一壓,只見屍身一震,一些黑褐之物自口中噴涌而出,卻是大量屍蟲裹在膿血之中,頓時院中的惡臭更濃!
幾人避開苦主,從後門進了義莊,只見院里地上密密麻麻躺滿了覆蓋白布的屍身,固然是沒有足夠的棺木,更要命的是這百余具屍身雖為新亡,但不知為何如同腐屍一般惡臭難當!
一夜無眠,天剛亮紫煙已在門外敲門,向青鸞開門讓她進來,見紫煙一身勁裝打扮,頭上如男子般綰了髮髻,若非兩人之間少了面鏡子,便如一個人在照鏡子一般。
向青鸞展開公函一看,方才真正確定了父兄的噩耗,心中既哀且痛。那公函之上言道由向老爺子和大捕頭玄鷲帶領的眉州眾巡捕與一干馬賊都於大宋吐、蕃邊界的沫水之畔離奇暴斃,而無任何外傷!
「原來如此。」魚姬含笑看看南牆上懸挂的銅鏡,心想果然是時候物歸原主了。繼而言道:「確實是不易。對了,剛剛龍捕頭說差了點緣分,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因死者人數眾多,且死因蹊蹺,是以暫時不許眾家眷領回,遠遠看到義莊大院門許多披麻戴孝的婦孺家眷,個個悲痛欲絕,哀號遍野。院外圍了一圈州軍,卻是聽從上命,不許苦主入內。
「知不知道為什麼洒家總喜歡來這裏盤桓?」
龍涯仰頭暢飲一杯,開口言道:「這小鬼來頭可不小,系出名門,掌柜的見多識廣,不知道有沒有聽過川西向家?」 魚姬微微一笑,「莫不是有神捕世家之稱的川西向家?傳說自大宋立國起到如今一百五十年間,每一代都是出類拔萃的金牌捕快。」
聽得那邊兵刃相交,呼喝之聲暴起,兄弟們和捕快動上了手。
梓影面色為難,搖了搖頭,「那妖頗有來頭,你就算帶多少人手去,恐怕也是白送性命。」
明顏哈哈大笑,「難怪你沒討成老婆。人家姑娘自是不答應,否則也不必變著法兒來折騰。」
誰料到得廳堂,那師爺笑臉相迎,言道蔣大人已然視察回來,正在書房相候。
梓影淡淡一笑,眉頭微微舒展,「自我化生以來,便一直被封印在鎮幽潭中不見天日,直到百多年前魚姬姐姐將我從鎮幽潭底打撈起來便將我託付向家,那時曾言道我命中注定和向家淵源匪淺,本意便是讓我守護向家家宅,並順道了卻這段夙緣。可是歷經多代以來,這家中卻無人可以看到我,若非半年前將我從神樓移到你這鸞苑,也不知道原來你……」 向青鸞壞笑道:「原來我什麼?」
向青鸞料到那蔣定遠為推脫責任早有部署,而今父兄枉死卻還要背負這等污名,當真是蒼天無眼,這般激憤之下胸中血直往上沖!
刑部下達的文書數日就到,自可置身事外,再反咬向家一口。反正死無對證,這口黑鍋讓神捕世家來背,也說得過去。
向青鸞有心將那妖物困於林間,於是又招來數十名樵夫,將那林中的老樹枝葉砍伐一空,只剩下粗壯衝天的主幹。
梓影低頭看著向青鸞熟睡的容顏,心頭依稀泛起幾分不祥的預感……
話沒說完,梓影伸手將那句沒說出口的不祥言語掩在他口中,低聲說道:「沒有那麼多倘若,現在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在一起就足夠了,以後的事情沒必要想那麼多。」
來福扯過袖子拭淚,泣不成聲,「衙門那邊傳來消息,老爺和大少爺在眉州……歸天了……」 向青鸞一生經歷過無數波瀾,但都不如這次的噩耗驚心動魄!向青鸞心頭血潮上沖,有撕心裂肺之痛,但事情重大,悲傷號哭也無濟於事,於是揚聲吩咐來福取衣備馬,打算親自去衙門走一趟。
那知州擔心受連累,只是向青鸞言語懇切,又有上命差遣,一番躊躇之後,終於還是應允,改擬了一道文書,再三強調此番調令並非舉薦,而是上命差遣,希望眉州知州予以配合,無形之中把責任推了個乾淨,唯恐惹禍上身。
這些捕快雖見慣了死人,但從沒見過這等詭異恐怖之事,片刻之後只聽唔嘔之聲,嘔吐之聲此起彼伏……
這眉州知州蔣定遠本是新科進士出身,因拜在宰相章惇門下,頗受提拔,然而到任才半年就出了這等事情,雖說一時間刑部還未追究下來,遲早脫不了干係,是以發出緊急公文之前已修書交由驛鴿送上京師,指望恩師提攜,避過這等大難。
「這是誰家的孩兒,小大人似的。」魚姬見男童吃得很香,又給他夾了一塊放在碗里,那男童微微羞澀,原本清冷的面容此時方帶一點孩童的稚氣。
紫煙在屋裡轉了一圈,笑道:「二哥要引妖物進木樁林,中間距離不短。若是有小妹接力,想來要輕鬆許多。」
魚姬在一旁看龍涯戲弄明顏,引得明顏如此反應,笑得打跌,伸手在明顏背上輕撫,「好了好了,龍捕頭開玩笑的,你這丫頭還真信了。」
第二件,好在身邊還有長子玄鷲,公門中事料理得井井有條,只是公務繁忙,老在外東奔西走,年屆三十還沒娶妻生子……
魚姬早上來嗔道:「好了,好了,還真沒完沒了。」一邊打發明顏去堂外曬家什,一邊壓酒,見得座邊的男童,又特地取出些蜜餞糖點。
那仵作神情惶恐,上前回話:「回大人,時間倉促,只是粗略驗過,雖有不少馬賊屍首有一些筋骨折斷的外傷,但均不致命,死因……不詳。」 向青鸞聽得言語,開口問道:「如無明顯致命傷,是否中毒而亡?」 那仵作躬身回道:「屍身並無變色痙攣跡象,指甲也未有發黑,小人曾用銀針探試屍身,銀針沒有變色,是以判斷並非中毒跡象。」
那天伏翼蠻力驚人,利爪橫掃之下,向青鸞已如一片樹葉一般被掀上半空,背心向下重重撞向地面!
他雖是病弱之身,但一身武藝倒不曾丟失,石子脫手而去快捷無比,擊中梨樹時攜著柔韌內勁,是以梨樹沒有損傷,只是來回晃了幾晃,片片雪白的梨花飄搖而下,就像在這陽春之際下了一場雪。
所謂金紙糊佛面,是指牢獄之中處置人犯的一種私刑,乃是以一種自西域傳入的獨特紙張沾水覆蓋人犯頭面,這種紙張是以桑樹皮為原料製作,柔韌密實,更善吸水。
向青鸞本落在它背後,此時翻落在那妖物的下方,手中單刀翻飛旋轉,猶如一股平地而起的颶風!這一招石破天驚,乃是神捕世家不外傳的絕技——旋風斬。
向青鸞翻身上馬,手中韁繩一緊,暗黑夜裡,一騎飛馳而去,後面的僕役們大呼小叫,哪裡追趕得上?
既無致命傷,也非中毒而亡,有什麼辦法可以在這麼短時間之內殺死這麼多武人?
向青鸞見家中事務已打理停當,無後顧之憂,翻身上馬,那來福隨侍在側,主僕二人漏夜趕往眉州。
天伏翼忌諱陽光,縱然沒了一隻巨翼,依然一路扑打衝撞想要逃回巢穴,反倒無視受傷的向青鸞。林間的巨木雖然茂密粗壯,也難以承受妖物的拚死衝撞,只見大片大片的樹木被撞倒折斷,現出一條寬大的路徑來,而那妖物的黑血塗滿了地上的泥土殘木,四處瀰漫著濃厚的惡臭!
蔣定遠與師爺面面相覷,事情超乎常理,但事關重大,也不敢不信。
這短短的記錄,情形與向青鸞所見一般無二,心中更篤定了此事與那妖物有關。而這一記載倒是提醒了向青鸞一點,州志中言明死者皆為男性,數天前遭襲的百餘人也全是男子,莫非這怪物襲擊的對象竟然只是男子不成?
蔣定遠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如此甚好,本官也不妨審上一審,未免有人言私。」
向青鸞聞言,心頭一寒,「姑且不論私仇,此番傷了百余條人命,之前的加起來,何止千萬,而今既然得知詳情,如何可以置之不理?難道……便任由那妖物日後再出來害人不成?」 梓影知他心中悲憤,卻也無奈,「既是天數,也別無他法。」
紫煙無緣再見父兄最後一面,愈加自責,向青鸞含淚勸慰一番。兄妹二人一同前去義莊拜祭父兄亡靈之後,向青鸞方才將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紫煙。
明顏聞言不語,覺得魚姬言語話中有話,沉默片刻突然問道:「為何紫煙看不見,那叫鐵衣的孩子卻看得見呢?莫非這孩子非同一般?」
蔣定遠面露悲哀之色,言道:「雖是本官出文請求調令,可惜令尊令兄到本州之時本官並不在衙門,而是去了鄉間巡視未回。想來令尊令兄也是不忍見馬賊肆虐,才會集結人馬前去剿匪,不想卻失了計算,和馬賊火拚一場,雙方俱亡,實在是叫人扼腕——」
此時外間烈日當空,那天伏翼不敢出來,向青鸞取出一面銅鑼,在洞外賣力地敲擊。天伏翼在洞中煩躁不安,來回作動,嘯聲連連,在幽深的洞穴之中卻不起任何作用!
家僕來福早在外等候,見向青鸞面色不佳,慌忙上前扶住,翻出應急的藥丸給向青鸞服食,然後扶了向青鸞慢慢回到客棧上床休息,一面要去尋大夫來診治。
「可有檢查屍首口鼻咽喉等部位?頭頂髮髻之內可有細細驗過?」向青鸞沉聲問道。
次日清晨,當太陽再度在這山中升起之時,這片經歷過激戰洗禮的山麓中多出一個碎石累積的石堆,石堆前方立著一把雪亮的單刀,在初升的陽光下閃著別樣的光華!
那洞口約有六七丈寬,高卻只有一人,乃是嵌于山腹的一個狹長的裂口,洞口上方懸垂的山壁頗為巨大,洞中黑暗深邃,不知道有多深,只是偶爾洞內颳起陣陣陰風,和外面世界的陽光明媚有天淵之別。
「因為這裡有好酒好菜?」魚姬淺笑言道。
向青鸞冷笑一聲,展開手來,手指上已是濕漉漉的。他起身用腳撥開地上的穀草,露出下面同樣濕漉漉的地來,斷喝一聲:「爾等當向某是什麼人,混身公門多年如何看不出這『金紙糊佛面』的陰損招數來?!」
向青鸞枕在梓影腿上,心中一片平靜,剛剛喝過的葯湯此刻發揮了作用,漸漸覺得昏昏欲睡,口裡仍喃喃道:「若是我也可以進去,那就不再只有你一個人了……」話還沒說完,人已沉沉睡去。
來福泣道:「來福知道此行兇險,但來福也知道二少爺一定不會讓小姐一起去冒險,來福若是不去,二少爺一人獨木難支,如有來福埋伏洞口,便可伺機封住洞口,少爺才好心無旁騖地對付那妖怪。」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那蝙蝠面目猙獰,口齒雜亂犀利,那頭足有巴斗般大小,雙翼平展足有五丈寬,遍體銀毫,指爪鋒利!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聽門外有人呼叫,向青鸞起身開門,門外立著幾名捕快,仔細一看,卻是在提審胡二之時見過。
梓影嘆了口氣,搖搖頭,「倘若可得她相助,自然可以誅殺這害人的妖獸。只是自從百余年前魚姬姐姐將我託付向家先祖以來,再未見過,我也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地。」
向青鸞一時忘形,引得咳嗽不已,甚是難受。
這樹身離地二十丈,有一大半橫跨江上,有什麼人可以在上面凌空砍下這等痕迹?
向青鸞暗自心驚,算算時間,居然與明德年間相隔又是兩百年左右!向青鸞合上書本,心想莫非這妖物是兩百年出來亂世一次不成?
向青鸞避無可避,更無力相抗,眼見利齒越來越近,心想終究功虧一簣,此番要折在這妖物口裡!
向青鸞知道瞞不過她,於是把衙門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梓影沉默半晌,幽幽言道:「而今你是非去不可了?」 向青鸞點點頭,沉聲說道:「事已至此,已不只是為父兄復讎這麼簡單了,那昏官處心積慮毀滅證據,將失責之罪推給向家,我向家的聲譽乃是祖祖輩輩拼搏而來,絕不可以毀在我的手上!」
向紫煙俯身輕輕摩挲那光滑鏡面,思及舊事,難免有些唏噓,卻聽兒子鐵衣言道:「娘啊,你看,鏡子里有兩個人呢,一男一女,都在對著我笑……男的長得和娘好像。」
魚姬微笑言道:「昔年有對化外佳偶曾來我館中做客,留下這銅鏡,言明請我代為轉交神捕向家傳人。放在閣樓中數年,而今向神捕到來,正好因緣際會,了卻一樁心事。」
「可是關於那專門食人腦髓的妖孽的來歷?」向青鸞目光灼灼,直視梓影雙眼,心中已確定了七八分。
龍涯長嘆一聲,正色道:「明顏妹子這張嘴當真是不饒人,我與紫煙雖不成伉儷,卻也引為知交,不然怎會放心將這小鬼託管我處?沒著沒落也只是暫時而已,這魚館中美女如雲,說不定什麼時候錦繡良緣就水到渠成也不一定。」說罷看看魚姬,又看看明顏,臉上儘是壞笑。
向青鸞心中焦慮,食不知味,飯後繼續挑燈夜讀,不知疲累。
「既然這孩子看得見鏡中人,想必和這靈鏡有緣,必定可得靈鏡庇佑,健康成長,無往不利。」魚姬微笑言語,取過一幅絲絹遞給向紫煙。
魚姬笑笑,言道:「既然是有人會來,也就不必把它拿回去了,就暫時掛在這廳堂南牆上,不被陽光照射就成。」
向青鸞本要詳細審問,卻見師爺奔將進來言道:「向神捕原來在這裏,有刑部公文到,我家大人請向神捕前去,有要事商議。」
向青鸞輕輕嘆了口氣,「是我不好,你我二人原本就應該在一起,永不分離才是。」說罷轉身將梓影擁入懷中。
向青鸞見得父兄遺容,心中哀痛萬分,「撲通」一聲跪在堂上,拜了三拜,悲聲言道:「向青鸞請求父兄在天之靈庇佑,早日查明真相,為父親兄長報仇雪恨!」言語之間,悲不可抑,胸中劇痛難當,忽然喉頭一熱,一口鮮血噴在堂前!
向青鸞聞言,心中一片溫暖,懷中佳人已經化為輕煙回到靈鏡中,那淬過梓影鮮血的腰刀此刻寒光四射,與先前模樣大大不同!
向青鸞心中悲憤交加,卻無他法,轉身言道:「向某所言句句屬實,不日之內自當設法誅殺妖孽,到那時,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四年前向青鸞染上咯血之症,多方求醫都不見好轉,無法在外奔波緝拿兇嫌,唯有長留家中靜養。數年下來,所用的藥渣都可以堆成山,而向青鸞依舊漸漸消瘦下去,在所住的鸞苑中深居簡出,若是近得鸞苑,遠遠就可以聞到濃郁的藥味,聽到read.99csw.com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直到半年前將祖上傳下來的護宅靈鏡從神樓移到鸞苑,向青鸞才不再憔悴惡化下去,只是病症頑固,依舊不見起色。
向青鸞依言上前,果見那地上散了些許血跡,想來便是那馬匹倒斃流出的,事隔許久,混在泥地里早成了黑褐色。旁邊幾隻同樣黑褐色的腳印手印,歪歪斜斜,雜亂紛繁,想是那墜馬的馬賊留下。
梓影心知向青鸞病體違和,近日來頻頻發作咯血,雖有靈力相護,長此以往,也難逃油盡燈枯,然而也明白向青鸞所言非虛,此事關乎家聲,勢必無法勸得他就此收手,唯有長嘆一聲,輕輕掙脫向青鸞臂膀,走到一邊隱隱抽泣,許久方才言道:「那妖物怕見陽光,所以都是夜間出沒。十天之後的午時是本年天地交泰之時,有天狗食日發生,若是趁天狗食日之時將那妖物引出洞外,再將妖巢封閉,待天狗食日一過,那妖物縱然發覺,也無法及時返回洞中。曝晒烈日之下,必定虛弱不少,或者我們有機會誅殺那妖物……」
向青鸞取得調令文書,出了衙門,來福牽了馬匹,手抱包袱等候門外,卻是管家吩咐準備的軟細銀兩,以備向青鸞前往眉州之用。
向青鸞突然心念一動,「時常聽你提起那位名叫魚姬的姐姐,想必是位道行精深的女仙,不知可否求得她出手相助?」
向青鸞知是困獸之鬥,必然兇險非常,本想施展輕功左右閃避,但那妖物已是拚死一戰,如何會讓他有躲閃的空閑?那數丈寬的巨翼往來拍打襲擊,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大坑,一時間沙石飛濺,遮天蔽日!
得向青鸞以身蔭庇,那靈鏡方才停止震動,安靜下來,伸手一探,靈鏡已被炙得滾燙!
鏡寬約一尺,長不到兩尺,拿在手裡卻不是很沉,鏡面光潔,不帶一點瑕疵,最為難得的是照出的人影很是清晰,渾然不似一般銅鏡昏黃模糊,想來鑄磨這面銅鏡的工匠手藝了得,這鏡子自然價格不菲。
向青鸞心潮澎湃,輕輕摩挲鏡面,萬般情愫難以言喻……
那林中巨木林立,對身形靈便的向青鸞而言不失為一個上佳的躲避之所。而對行動迅速卻身形龐大的天伏翼而言,卻是處處受阻,張開的巨翼不時撞上巨大的樹榦,雖然蠻力驚人,不時掃斷些許樹榦,依舊難以行動!驀然只見聽得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天伏翼巢穴的方向閃現大片的火光,卻是來福點燃了暗埋的火藥,將那狹長的洞口封閉!事先懸垂的火油罐早摔成碎片,火油遇火,更是燃成一片!
那仵作偷眼見向青鸞表情無異,方才定神回話:「回……迴向神捕,這胡二是被嚇死的。」
向青鸞以往辦案也曾到過眉州州府,是以輕車熟路,直接前往州府衙門,求見眉州知州蔣定遠。
原本向青鸞心頭此起彼伏,哀痛交織,而今梓影趕來,心中反而平靜許多,一聲喝叱,那馬匹飛速賓士,不多時已到衙門。
「想來也不可能,這孩子生得好生俊俏,和你啊沒半點相像。」
紫煙心知向青鸞此去已存必死之心,驚惶無措,情急之下雙目含淚,卻動彈不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等浩大工程要在不到十天之內完成,的確有些勉強。幸好向青鸞說動了與父兄一起遇難的捕快們的親人幫忙,到後來,林間往來穿梭何止數百人!
神捕向青鸞的聲名再度響徹江湖,一干宵小賊寇無不聞風喪膽。
向青鸞模糊的雙眼看過去,發覺那被曝晒得火紅的靈鏡滾落於地發出陣陣白煙,知曉是梓影拚死相護,雖斷得妖物巨翼,已是強弩之末,這般曝露在烈日之下,只怕是返魂無術了,於是顧不得身受重傷,一個虎撲躍將出去,將那火紅的靈鏡護于身下!那靈鏡炙熱非常,向青鸞伏在鏡上,就連胸膛血肉都被炙得焦黑糾結!皮肉痛楚雖難耐,最為危險的還是近在咫尺的妖物。那天伏翼被向青鸞、梓影分別斷去雙翼,加上烈日曝晒,早已難以支持,倒伏于地,血盆大口離向青鸞不過區區數尺。
於是向青鸞要求蔣定遠允許翻閱州志,希望可以在代代相傳的記載中找到相關的線索。
此時天色黑盡,只看得到前面人影幢幢,人數多得驚人。
向青鸞吃了一驚,追問道:「你為何不告訴我,也好想辦法誅殺此妖?」
這些年來為她物色了不少登對的少年郎,全都被她變著法兒嚇得逃之夭夭。
只見深夜之中,大門洞開,燈火通明,門口站立著幾名衙差。
蔣定遠自是不信,打了個哈哈,「既然向神捕言之鑿鑿,那本官唯有拭目以待,若真是妖孽作祟,自當無人有過。若是……哈哈,本官也只有秉公執法,不敢偏袒你神捕世家。」
眾人還禮之後,向紫煙攜了孩子的手,正要出門,卻被魚姬輕聲喚住:「向神捕請留步。」說罷吩咐明顏自牆上取下那面鏡子,「我與這孩子頗為投緣,而今送個禮物給他,就算見面禮吧。」
那胡二見還是難逃牢獄,早癱到地上,哭號不已:「那妖怪一口氣就吃了百多號人,遲早也要飛來城裡吃人,求各位官爺將小的發配得遠遠的,免得這條狗命也送在妖怪口裡……」
那天伏翼飽食人腦,在深邃的巢穴內沉睡不醒,縱有數十人在洞外勞作,開石埋火藥,它也依舊不知。
龍涯微微一笑,「數年後紫煙因破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暴露了女兒家的身份,結果聖上不但沒追究其欺君之罪,反而傳旨嘉獎,頒下女神捕的欽命腰牌,從此紫煙終於可以以本來身份行走江湖,監察要案,因為通常身著紫衣,所以人稱『紫衣女神捕』。當然,那又是另一個驚險的故事了。」 明顏壞笑一聲,伸手摸摸桌邊正在吃糕點的孩子的頭,「不過說到底,至少還可以確定一件事情,就是有人相思成空,至今沒著沒落。」說罷抓起一塊糕點塞在口中。
梓影嘆了口氣,「又來胡說八道了,堂堂成都府二捕頭偏生如此油嘴滑舌沒有規矩,若是被向老爺子看到,非得大耳括子打你不可。還不鬆手?」雖是如此微嗔,卻也不把手收回,任由向青鸞握住。
向青鸞指著地面的痕迹言道:「看這幾個血印,手腳都有,甚是清晰完整,那墜馬之人定是全身浴血。既然馬匹折斷頸骨而死,創口不大,不可能短時間之內流出許多血來,定是那人趴伏于地多時,未有避讓,才會全身浴血。最初的幾個血印之上有不少凝結的血塊兒粘連,說明那人起身之時與墜馬之時至少相差一個時辰。岸邊沙地上雖有廝殺痕迹,並無多少血跡,說明眾人是在遭遇不久就全軍覆沒,根本沒來得及生死相搏。也就是說這個墜馬的馬賊根本就沒有立刻起身加入戰團,而是在所有人都倒斃的一段時間后才倉皇逃走,此人有可能還活著,而且親眼目睹了當時的情況!既然是與馬匹為伍的馬賊,自然熟悉御馬之術,那幾十匹馬雖是四散而逃,如無意外也會自己回去老巢。那伙馬賊死得只剩一人,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平白得了許多馬匹,沒理由不將馬匹賣掉另謀出路。而今眉州州軍守衛森嚴,料想那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趕著許多馬匹穿州過省,唯有暫時留在眉州,想法子把馬匹都處理掉。倘若有人在此時賤賣馬匹的,定是此人,不作他想!」
忽然間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向青鸞抬頭,天上的太陽已然缺了一塊,果真如梓影所言,天狗食日依時發生!
蔣定遠接著言道:「事已至此,也無其他辦法,本官唯有儘力斡旋,盡量不讓上面追究到神捕世家……只是事關重大,本官也做不得准……」
桌上的靈鏡靈光一閃,梓影面容出現在靈鏡之上,不多時翩然而出,來到向青鸞面前,神情關切,「你……可還好?」 向青鸞緩緩直起身來,張開手在梓影面前晃了晃,面露捉狹之色。
而今見了向青鸞,心中的悲傷苦痛便化作眼淚全流了出來,繼而問及父兄遺體何在,想要前去拜祭。
向青鸞驀然心驚,恍然大悟,難怪獄卒會對胡二下手,定是這蔣定遠授意,殺人滅口,一心想將此事推在向家頭上,當真是無法無天!
那幾名獄卒聞言紛紛變色,見向青鸞目光灼灼,無法迴避,唯有諾諾以對,不敢言語。跟隨向青鸞而來的捕快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上前將那幾名獄卒拿下!
來福早已躲入事先挖好的地道,聽到外面燃得噼里啪啦的聲音,想來是連山壁上的山草都被點燃!就在來福炸毀洞口之時,向青鸞也停止了逃避,手中寒光一現,已多了把寒氣森森的寶刀!
明顏搖頭嘆道:「難怪難怪,一定是那二少爺覺得你武功低微,看不上你這個未來妹夫。」
梓影聽得此言,心中雖暖,卻也有幾分失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來歷,向老爺子怎會讓個鏡妖做自家兒媳?」
向青鸞封住紫煙穴道需十二個時辰才可自由行動,但向青鸞久病以來功力也打了不少折扣,紫煙心憂兄長安危,更是竭盡全力運氣衝破被封的穴位,飛身趕來正看到那天伏翼襲向兄長,情急之下撿起兄長落下的寶刀,拼盡畢生修為給了那妖物致命一擊!
外面的明顏早奔將過來,開口追問:「誰贏了啊?對方只是個病君,龍捕頭若是輸了,臉面上可不好看。」
向紫煙摸摸孩兒的頭,對魚館中眾人拱拱手,來到桌邊,龍涯急忙一一引見。
向青鸞開始向木樁林方向退去,遠遠地向隱藏在洞外的來福打了個手勢,一面敲鑼一面退走。
梓影不由一呆,言道:「其實也和這裏一樣的,只不過那裡面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其他人。」
向青鸞見梓影眉梢隱隱帶著憂慮,如何不知她是在為自己憂心,感念之餘低聲言道:「你放心,我們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做完,我這條命還得好好留著陪你。」說罷自榻邊花幾的盆景里撿起一枚鵝卵石,指尖勁力急吐,石子破空而去,正中花窗外的梨樹。
向紫煙吃了一驚,走上前來看著兒子手中的鏡子,依稀記得正是原先家中的護宅靈鏡,當年兄長向青鸞去世之時緊抱不放,也已經殘破不堪,故而一早就隨向青鸞下葬了。
在逐漸加強的陽光照射下,天伏翼的肢體開始灼傷冒煙,痛得撕心裂肺,慘叫連連,好不容易爬到巢穴之外,卻發現洞口被大堆落石封閉,石上還帶熊熊烈焰!
正走到擱銅盆的木架邊取下汗巾擦拭額頭的汗水,就聽外面腳步聲散亂,來福帶著哭腔在門外喊道:「二少爺,二少爺,出事了!」
待進入眉州地界,已是次日清晨,果然見城門邊加派了不少州軍,城樓燈火通明,與尋常大大不同。向青鸞在城門口亮出腰牌,守城的州軍不敢延誤,慌忙放行。
向青鸞既是悲戚又是憤怒,心想父兄一生忠直,卻死得如此凄慘詭異,當真蒼天無眼,緩緩走到堂內父兄棺木之側,喃喃言道:「向青鸞知曉父兄去得蹊蹺,卻不知竟然是如此凄慘詭異,而今在父兄靈前起誓,無論兇手是人是妖是魔是鬼是怪,也要取它性命,為眾多枉死之人討回公道!」 言罷伸手拂過父兄圓睜的雙目,也許是英靈不遠,聽到向青鸞誓言,終於合上雙目,遺容安詳。
向紫煙從沒見過自己兒子這般爽朗,也有些驚愕,而後輕叱一聲:「鐵衣,不可這麼沒規矩。」而後對魚姬微微一笑,「多謝掌柜的見賜。」 魚姬微微一笑,「這鏡子本是神捕家中之物,何以反不認得了?」
若是小妹也有什麼三長兩短,向家從此終結,神捕世家的顯赫家聲就此湮沒,那他無法面對父兄和歷代祖先……
見那怪物來得兇險,胡二大懼,剛才還把腿朝外拉,現在反而死命朝馬肚子下面擠,生怕被那怪物看到自己的所在,那死馬的鮮血汩汩朝外流淌,浸得他一身也顧不了許多。
那仵作聽向青鸞言語不善,心裏驚惶,戰戰兢兢地答道:「確實…… 是受驚過度……」
向青鸞微微動容,來福平日里頗為膽小怕事,不料在這緊要關頭卻這般義勇,倒是小瞧了他,「你的心意我領了,可是你還有老婆孩子要照料,終不能讓你去冒險。」
那州志紛繁複雜,一一詳閱自然需要不少時日,不知不覺又是幾天過去,向青鸞足不出戶,飲食起居好在有家僕來福照料,但這般勞心勞力,也甚感疲憊。
向青鸞見小妹手刃妖獸,心中快慰,再無牽挂縈系,俯身緊擁懷中靈鏡,感覺那股炙熱的火燙已然融入心中,似乎永世不可分割,嘴角浮起一絲微笑,卻再也聽不到小妹紫煙撕心裂肺的呼叫……
胡二看得分明,那物倒懸樹下,兩翼平展,卻是一隻在暗夜中隱隱泛光的大蝙蝠!
龍涯高大的身形移動之後,方才露出後面一個七八歲的男童來,跟在龍涯身邊,爬上長凳坐定,卻是眼觀鼻,鼻觀心,全無幼童的浮躁。
案發之地靠近水邊,地面多為沙土礫石,土質鬆軟。只見地面腳印散亂,很明顯曾經發生過多人械鬥,與先前父兄帶領眾捕快剿滅馬賊的事實相符。尤其是地上不少甚是深刻的馬蹄痕迹,多是一雙后蹄並列,蹄印後端圓盤位置深陷地面,而後四散他處,照痕迹推斷,應是馬匹受驚人立而起,繼而四處逃竄,從大片壓痕和手掌印來看,馬匹受驚之時,被摔下馬背的人為數不少,這也解釋了馬賊屍身上外傷的因由。
蔣定遠見向青鸞面色陰沉,只是唉聲嘆氣裝模作樣,「唉,我這眉州衙門怕是流年不利,接二連三遇上這等事情……向神捕,而今一片混亂,不知道還能否找到向神捕所說的證據……」 向青鸞冷哼一聲,也不言語。
此招一出,少有人能夠抵擋,只可惜向青鸞久病在身,已無法如當年一般發揮出旋風斬十成的威力,一招出手氣息不覺有幾分散亂,更何況他所要對付的不是人,而是力大無窮的上古妖獸!縱然如此,這一招也將那妖獸的左翅削了下來!妖獸無法保持平衡,慘叫連連,自樹頂急速下墜!
明顏雖不明就裡,也趕快扯過袖子蓋在銅鏡之上,一面問道:「掌柜的,怎麼了?」
梓影微微一笑,依舊把受傷的左手覆在刀身,讓手心滴落的鮮血一滴不漏地滴在腰刀上,言語之間甚是平靜,「這刀雖犀利,終究是凡間之物,不能傷到那妖物,若是以我這鏡妖之血開鋒,卻又不同。」
龍涯一時間哭笑不得,開口言道:「洒家雖非俊俏郎君,好歹也是相貌堂堂的男兒漢,怎麼從明顏妹子口裡說出來就覺得上不了檯面似的。你還別說,若非當年差了點緣分,還真可能有這麼個兒子也不一定。」
為首的捕快https://read.99csw.com見了向青鸞,頗為焦急,「向神捕,大事不好,昨晚胡二在牢里暴斃了!」
向青鸞眉頭微皺,步出牢房,心中卻在尋思那胡二的顧慮也並非全無道理,只是整件事情太過詭異離奇,還是需尋著那知州大人好生商量,定出應對之策才成,於是又轉去廳堂找師爺打探知州蔣定遠下落。
向青鸞點燃火摺子扔進洞中,只聽轟隆一聲,那條油痕頓時化為一道火線直衝下去,驚起洞中無數小蝙蝠吱吱亂叫,在洞中橫衝直撞!忽而勁風一展,洞中的火苗頓時支離破碎,向青鸞知道那天伏翼已然驚醒,忙退後數丈,只覺得洞中傳來惡臭難當的氣味,更帶聲聲咆哮!
那名叫鐵衣的男孩子聞言露出幾分微笑,倒不再似先前初到之時一般全無孩童的稚氣,沒等母親開口已奔將過來,接過銅鏡。
岸邊眾人俱在相鬥,不提防半空來了這等煞星,待到發覺,那巨型蝙蝠已到了戰團上空!
梓影聽得向青鸞言語,心中難過,空有法力,卻無法解向青鸞頑疾,這半年來朝夕相對,也是藉著自身靈力騙過諸多糾纏不清的病魔和前來索命的鬼差而已,向青鸞所受的病痛卻未緩解多少。平日里見他總是笑口常開,也是故作輕鬆,不想身邊的人為他擔驚受怕。
不少苦主想要留下幫忙,都被向青鸞兄妹一一勸走,畢竟對付那僅憑嘯聲就可傷人性命的妖物,尋常人來得再多也是無益。
原來那天傍晚,胡二與他那數十名兄弟一起外出做買賣,本以為會和平日一樣撈到好處,不料還未到城邊就中了埋伏,被一大群捕快圍堵,一群人好不容易逃到沫水之畔,他胯|下的馬匹卻踏中了捕快事先設下的絆馬繩,一頭撞向地面!胡二當即護住頭臉,依舊被摔得七葷八素,手臂折了,痛得入心入肺。
一旦日食過半,天黑的過程很明顯加快了許多,最後一度強烈的光照閃耀后,天與地都沉淪於一片黑暗之中,黑暗中傳來一陣幽深的鳴叫,天伏翼出洞了!
向青鸞聽得此言,無法回絕。誠然,如無人相助就需要在妖物出洞之後立刻引燃火藥,萬一妖物行動迅捷,也就無法將其引到木樁林中困住,的確少許多勝算。若是得來福相助,先趁天狗食日將妖物引到林中,再封住洞口,等到天狗食日一過,怪物醒覺,已然來不及飛回去了。只是倘若被妖物發現了來福,豈不危險?
向青鸞慌忙躍身閃避,忽然後背猛地一震,人已經如飛鳥投林一般摔將出去,撞上一段巨木,頓時口吐鮮血,卻是天伏翼右翅的利爪拍中向青鸞背心!
師爺掩著口鼻,會同地保、仵作將向青鸞引到堂上,只見兩具棺木並列而放,向老爺子和玄鷲躺在棺中,早無血色,雙眼圓瞪,臉上仍保持著死前的驚恐表情!
向青鸞見午時將近,不再遲疑,取過幾罐火油順著洞口傾倒下去。那洞內頗為陡峭,火油順著坡度蜿蜒而下,不多時就只見淡淡的油痕。
魚姬、明顏自然認得來人,雙雙轉過頭去,只見名捕龍涯立於櫃檯前,滿臉嬉笑。
胡二膽子本來不大,見來了這麼多捕快,心想此番兇險,還是趁早溜了的好,可那該死的死馬還重重壓在他腿上,一時半會兒居然無法脫困,只好暫時趴伏于地,拚命掙扎,想把腿從馬肚子下面拉出來。
魚姬吩咐明顏添了副杯盞碗筷,眾人對飲數杯之後向紫煙舉杯對龍涯言道:「多謝各位代為照看鐵衣,若是這孩兒為各位添麻煩,紫煙在此先代為道歉。」
正思慮之間,就聽胡二戰戰兢兢地言道:「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的醒來時那妖物已經不見了,雖然到處黑壓壓的,但小的我知道滿地……滿地都是死人……小的早嚇破了膽,全身手軟腳軟,好不容易才爬起來逃掉,等回寨子,才知道這麼多兄弟只有我一個活著回來。看到跑了十幾匹馬回來,小的就尋思把馬賣了,尋個太平地方討生活,不料就遇上諸位官爺……」
向青鸞吐血倒地之後,靈鏡離身,身體頓時迅速衰弱下去,原本已無氣力再戰,忽見天光照射大地,那靈鏡完全暴露在光照之下,被陽光照射后嗤嗤作響,不斷震動,冒起陣陣白煙!
就在此時,背後勁風呼嘯,向青鸞知道是那天伏翼追了上來,於是將手裡的銅鑼一扔,加快了腳步,身形幾次閃避之後,已然遁入那木樁林中!那天伏翼嘯聲尖銳,奈何向青鸞有靈鏡相護,行動快捷,不受其害,周圍的樹木卻紛紛震裂表皮,一時間木屑橫飛!
那師爺與知州自是唇齒相依,當然滴水不漏,直到向青鸞問起父兄遺體何在,方才將向青鸞主僕二人引到城外的義莊。
向青鸞心中一凜,提氣飛躍,踏著陡峭石壁飛身而上,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噹噹落在那樹榦之上,下面的捕快無不橋舌驚嘆,心想這金牌神捕果真是功夫了得。
向青鸞著人將數百年間的州志搬回客棧,已然堆了一人高,許多書本因為年代久遠而泛黃髮霉,稍稍一抖,就散出書蟲無數。
常言道:「六月六,家家曬紅綠。」
梓影點點頭,「不錯,那天伏翼的嘯聲在十丈以內可擊碎人的腦髓,我與你同往,自然是不懼怕這一點,但是它力大無窮,飛行速度相當快捷,就算你躲過它的攻擊,也不見得可以在它飛天逃遁之前傷到它,需得想法設下陷阱將其困住才行。」
這妖物暴怒疼痛,見仇人近在咫尺,早彈將起來張開血盆大口,朝著向青鸞咬了下去!
師爺早被義莊的屍臭熏得頭暈腦漲作嘔不已,巴不得離開這污穢之地,慌忙前面帶路。兩個時辰后,一行人來到沫水之畔,不多時又有十余個捕快趕來,卻是由鄰近州縣調來的,見得向青鸞,紛紛上前見禮。向青鸞微微頷首,一一記下姓名來歷,而後帶領眾人四下查看。
向青鸞心中一動,心想你這般自殘身體原來全是為我,情動之下輕輕摟住梓影顫聲道:「向青鸞何德何能,可得你一心相待……」
兩個疲憊而悲傷的身影出現在下山的路上,在朝陽的映襯下卻帶著義無反顧的堅定!
那師爺微微思索答道:「除了之前被圍堵之時撞上預設的絆馬繩摔折頸骨而死的一匹馬外,案發之後都未見其他馬匹蹤跡,想是都跑散了。」 說罷遙指東面的坡地。
向青鸞眉頭微皺,沉聲言道:「煩勞師爺吩咐下去,在這眉州城中如果有人這幾天牽了馬匹來販賣的,就著人先行扣留查問。」 那師爺甚是不解,問道:「不知道向神捕有何用意?」
魚姬微笑言道:「這位向三小姐倒非一般女兒,聽龍捕頭口氣,當年自有幾分傾心了。」
向青鸞冷笑一聲,揮手打斷蔣定遠的偽善之言,冷聲言道:「蔣大人休要黑白顛倒。若未得大人首肯出具手令,家父家兄如何可以調動全州的捕快?更何況此事尚有活口,昨日提審馬賊胡二,知曉此番慘劇乃妖孽所為,就算蔣大人害怕擔上干係,也不用如此辱及家父家兄聲譽!」
就在此時,忽聽一陣爽朗非常的笑聲,「明顏妹子,爬這麼高去照鏡子,真是為難你了。」
梓影搖了搖頭,「雖有此機遇,卻不見得是好事。我也忌見陽光,到那時只能藏於你衣衫之內暗中相護,你這病弱之身和妖物相鬥究竟有無勝算,也是難說。」言語之間憂心忡忡。事實上,這段時間以來,她內心一直忐忑不安。
好不容易遇到個沒被嚇跑的,她倒好,自個兒先跑了,而今天大地大,派出人手搜尋,偏偏她自幼就習得追蹤術的精髓,若非她良心發現自己回來,恐怕不太可能有人找到她的蹤跡。
明顏心中打著小算盤,攜著銅鏡下了閣樓,轉到堂前,正要開口,門外原本忙碌的魚姬突然回過頭來,面露焦急之色,「你怎麼把這東西翻出來了,快快拿回去,不要曬著陽光!」
只可惜全無領頭之人,是以成都府發下的另一件公函便是要抽調七品金牌神捕向青鸞至眉州坐鎮!
明顏聽龍涯說到向青鸞戰死,感嘆唏噓之餘言道:「那神捕向青鸞以病弱之身對抗妖邪強權,當真可嘆可佩,不過既然其妹紫煙誓言繼承遺志,以向青鸞的身份擔起神捕世家的家聲,為何還會成為現在的紫衣女神捕呢?」
蔣定遠見到向青鸞,早捶胸頓足哀嘆連連,惋惜向老爺子和大捕頭玄鷲英年早逝,自責連連,言道因為本州境內爆發蟲災,分身乏術,未能及時阻止向老爺子和玄鷲前去圍剿馬賊的行動,言語之間,卻是將這次捕役全軍覆沒的干係推了個一乾二淨。
向青鸞一聽,心頭猛地一沉,顧不上回房帶上靈鏡,快步而出,直奔縣衙,一路上更是疑慮,昨日提審胡二之時都還無事,怎會平白無故丟了性命?
還未落地,忽然背心一寒,妖物的利爪已嵌入向青鸞背部,將他高高舉起!受此重創,向青鸞血如泉涌,自創口、口鼻噴射而出,右手無力再握緊寶刀,只聽「嚓」的一聲,那寶刀插落在地!就在此時,向青鸞胸前白光一閃,靈鏡自衣衫里飛射而出,在半空不斷旋轉,原本光滑潤澤的邊緣在烈日的曝晒下化為火紅的旋轉刀鋒!
天伏翼力大無窮,那石堆也多是碎石堆砌,這樣刨得一陣,居然被它刨開一個小洞來,眼見巢穴近在眼前,又被陽光炙得痛楚難耐,動作更加快速粗暴!
向青鸞的眼睛由明到暗頗為不適,不過事先曾用磷光粉塗抹在木樁上一周,是以林中的無數光圈也指明了方向,於是提氣飛躍而去,身形快如閃電!
言語之間聽得腳步聲響,一個紫衣女子走進店來,容貌俏麗,英氣勃勃。
言罷又攜起酒壺為龍涯壓酒,龍涯淡淡一笑,滿飲此杯,而後言道:
向青鸞見蔣定遠神色不定,言語無物,商量不出什麼事情來,心中也在尋思如何擒殺那妖物。
所以這天,汴京城中顯得分外熱鬧,林林總總的店鋪外晾曬著各種商品,而尋常百姓家門口卻飄著五顏六色的各式衣裳。
一對情人打打鬧鬧,旖旎非常,驚動了在門外伺候的來福,探頭探腦地在門外張望,卻只見到二少爺向青鸞一人在那裡嘻嘻哈哈,心中疑惑,卻不敢進去打擾。
向青鸞聞言沉默,梓影言道:「那妖物名叫天伏翼,本是上古妖獸,性屬陰,所以偏愛以精壯男子腦髓為食,生性殘暴,為天地不容,是以只能入夜之後出來活動。然而自從兩千年前職司獸道的土靈尊雱笙涉嫌叛亂被天尊提桓打下輪迴之後,天地之間的萬獸無人約束,四處作亂。這天伏翼助提桓平亂有功,受封丹書鐵券,這數百里老魔嶺便是它的封地。此妖物每兩百年蘇醒一次,每次蘇醒,都會在封地範圍內獵食男子腦髓,而後繼續回巢穴沉睡。此番老爺子和你兄長就是不巧遇上天伏翼出洞,才會遭此厄運。」
向青鸞見如此景象,心中不由一驚,人腦藏於顱骨之中,若非被貫穿絞碎,也不至於被區區紙捻粘染出來。世上有何等武功可以如此精確地不傷顱骨震碎腦髓?
向青鸞眉頭深鎖,心中疑慮重重,除去父兄,這些捕快就算不是一等一的好手,也是久在公門供職,非尋常百姓。那群馬賊更是時常在外搶掠,身手也差不到哪裡去,有什麼理由會這麼多人一起丟了性命?
向青鸞心中一驚,飛掠而出,奔向後院,只見後院濃煙滾滾,波及監牢和證物房,許多衙役在那裡扑打救火,院中早亂成一片,適才的捕快獄卒都在其中,左右奔走!
向青鸞心中悲憤,「我沒聽過什麼天君、土靈尊,只是想來神明應慈悲為懷,哪有縱容妖獸害人之理?」
那火勢來得極快,非人力所能挽救,不多時,眾人已紛紛退出門去,院中烈焰熊熊……
向青鸞受了重傷,身形不比先前靈活,險險躲過幾次,還未退開,那妖物的利爪已在眼前,唯有舉刀相迎!
等到她受封女神捕,前去遷墳之時,卻發覺墳冢中既無殘鏡,也無兄長屍骨,而墳塋完好無損,並無開啟跡象,原本就一直覺得蹊蹺,而今在這裏見到完好無損的護宅靈鏡,如何不叫她驚奇?
誠然,她更願意相信向青鸞未死,而是求仁得仁,拋卻病弱皮囊,進入靈鏡之中,與愛侶朝夕相伴。
向青鸞久在官場,如何聽不出這弦外之音?於是上前將提審胡二之事和義莊驗屍所得直接言明。
眼見那受傷的妖物爬遠,向青鸞自然不甘放過,扯下衣襟將發燙的靈鏡裹住,牢牢束縛在胸前。有靈鏡在身,向青鸞恢復了幾分精神,手中單刀一緊,飛身追了出去。
當日紫煙離家也只是一時意氣,不久便在江湖上聽聞父兄的噩耗,快馬加鞭趕回家中,從管家那裡得知兄長向青鸞已到了眉州追查父兄命案,於是跟了過來。
那仵作心中慌張,顫聲答道:「因為時間倉促,還未來得及……不知何故,這些屍首雖無腐爛之相,卻如已故多日的腐屍一般惡臭難當,熏香也不能避除屍臭。小人本還有幾個徒弟,嘔吐不已染上急症,這樣一來人手不足,進展緩慢……」
這樣過了三天,梓影依舊沒有露面,那眉州知州蔣定遠也是如此,衙門師爺每日顧左右而言他,詢問什麼都不得要領。
而後繼續翻閱,直到唐朝天寶末年,竟然也有類似的記載,此時正值安史之亂,兵荒馬亂,瘟疫橫行也很正常,尤為奇特的也是後面批註一句:「新亡之屍臭如鮑魚之肆,翌日屍蟲橫行,以火焚之……數日間人丁凋零,無可用之民夫,拉縴擺渡多為婦人……」
那物事呈橢圓形,厚度不到一寸,隔著層層棉布,依然感覺得到裏面的物事堅硬冰冷,似乎是金鐵之物。
胡二知道此時兇險,只有緊緊掩耳抱頭,心知怪叫必然是那怪物所發,相隔甚遠,也未正對他而發,都如此厲害,被那怪物攻擊的人更是兇險!大約半炷香之後,雙耳不再難受,腦袋被自己死命捂住,反倒覺得脹痛難當,於是胡二緩緩鬆開雙手,隱隱聽到撮吸麵條米粥一般的聲音。
向青鸞送父兄出門,轉身吩咐管家安排家中大小事務,待到回得鸞苑,早有僕人奉上煎好的葯湯。雖說這葯湯沒多少作用,卻不能不喝,向青鸞皺眉將湯藥強灌進去,只覺得口裡苦澀難當,心中卻是莫名煩躁,於是揮手讓僕人離去,一個人在書房偏廳的矮榻上閉目養神。
向青鸞見梓影不再堅持要走,輕輕鬆開臂膀,只是握住梓影手掌不放,「為何這些天來你都不願見我,可是我做錯什麼事情惹惱了你?」
向青鸞微微一笑,「我曾聽那胡二言過,那妖物只是體形巨大,可飛翔,而後是嘯聲厲害,若是得你相助,自然多了許多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