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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天盲山 萬劫不復

第二話 天盲山

萬劫不復

木大娘搖頭言道:「你們能夠殺掉一頭怪物,但要是一大群一起擁上來,只怕沒人可以抵擋。之前被擄掠而來的除了和我一樣在外面做雜役的十餘人和才進來的五十餘人之外,便只剩下這裏的十個女孩子。但是那半牛半人的怪物卻有近百人,外面的只是幾十個,其餘的雖說都是還未長大的小怪物,但一個個也生得異常壯實,便是碗口粗的樹也可以徒手拔將起來,現在都留在下邊的洞穴里開鑿石礦,配置五石散,要是驚動了大大小小所有怪物,只怕你們也是插翅難飛。」
龍涯「啐」了一口,收刀還鞘,看看渾身浴血,面目激憤的燕北辰:「看來這些怪物不太容易死,把頭砍下來比較穩當一些。」
龍涯與燕北辰聽得木大娘言語,只覺得如墜冰窟,全身一陣惡寒。雖說強擄女子傳宗接代在其他遊牧部族古來有之,但如此戕害搶來的女子卻少有聽聞,更別說這等荼毒親生血脈的獸行。一想到千百年來,有無數花樣年華的少女落入這等煉獄,飽受摧殘,至死方休,便不由得憤懣滿胸。
「泯滅天良?……哈哈」木大娘慘然一笑:「什麼叫天良?你以為我當真願意為那些畜生做那些污穢勾當,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 她說道此間,聲音微顫,而後長長地吸了口氣:「我只是投下餌食,願者上鉤。至少不會強擄殺伐,沒有讓一個姑娘死在路上,比之之前做這些事的人,也算是心慈手軟。」
燕北辰聽得這些言語,心中更是驚惶,蹲下身來一把扣住木大娘的手腕,顫聲問道:「你既然在這裏待了那麼久,可曾記得一個叫夜來的女娃兒?她是兩年前被抓來的,那時候只有十一歲!」
木大娘也不否認此事,只是面帶譏諷之色:「好個正義凜然的大俠。若是換成你每天被人掰開嘴硬灌五石散,足足灌足兩個月。從此便離不開那害人的鬼東西,每隔三個時辰就渾身癢痛如萬蟻蝕骨,卻不知道那時候又是何等豬狗行徑!」 龍涯聞言一驚,繼而沉聲問道:「究竟是誰這般待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龍涯微微點頭,伸臂把木大娘攙扶起來:「現在既然知道夜來還活著,咱們去後山把她找到便是。何況現在知道了那些怪物的罩門,要滅掉他們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道這天盲山中到底有多少頭怪物,又還有多少被擄掠而來的女子?」
木大娘恍惚的眼神落在龍涯臉上,而後兩行淚水滾滾而下:「女人暫時不用死了,可是囡囡……囡囡活不了了……那些畜生把我可憐的囡囡活生生地扔進屍洞的水潭裡了……囡囡……」她單薄的身軀順著岩壁緩緩滑落,雙手掩面而泣,泣不成聲:「然後那些怪物會繼續糟蹋我們,直到再度懷孕,生出怪胎為止……」
木大娘的淚水自指縫間流淌而出,繼續顫聲道:「我在十年時間里連續生了七個囡囡,但是沒有一個可以存活下來,全部被那些畜生活生生地仍進屍洞的水潭裡,那都是……那都是我的心肝肉兒……終於有一天,那些畜生髮現再怎麼糟踐我,我都不會再懷孕了。我本以為它們會放我一條生路,誰知道,它們居然用那鬼藥粉來灌我,讓我上癮,讓我一輩子都離不開它們,一輩子都為奴為仆,聽它們使喚……就是要我昧著良心,去拐騙那些無辜的姑娘……」
龍涯轉眼看看燕北辰,而後對木大娘問道:「年年被擄掠而來的女子人數眾多,怎麼只剩下你們這二十來個?難道其他的姑娘都已經……」
龍涯眉頭緊鎖,手指咯咯作響,心中怒火中燒,而後開口問道: 「你既然有機會出去,為什麼不報官求救?適才進嶺之時,那最近的溯源鎮上也設有衙門,就算衙門人手不夠,也可發放公文手令,去附近的駐邊大營抽調守軍來剿滅這些滅絕天良的怪物?!」
木大娘的眼光直愣愣地落在龍涯臉上:「我見過你,在汴京的富貴客棧。」
他心神激蕩之下,自是沒了輕重,木大娘吃痛微微掙扎,袖子一滑,露出一截手腕來,只見手腕上滿是傷痕,雖早已愈合,但一條一條蚯蚓一樣的肉突分明是利器切割造成!
燕北辰聞言看看龍涯,而後道:「你這算不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原來京師第一名捕也不過是個蠢蛋。」
「不是我不想。」木大娘慘然一笑:「那些鬼東西,連砒霜吃下去也可以一點事都沒有,我還能怎樣?」
龍涯見狀心頭一痛,抬頭對燕北辰言道:「我知道你惦記著藏身後山的夜來,但事有輕重緩急,夜來可以在九-九-藏-書這天盲山中藏身兩載,必定也有她的生存之道,一時半會兒應該沒有危險。而這些姑娘,卻是命懸一線。若是合你我二人之力,必定能多帶幾個姑娘出去。」
「你說什麼!」龍涯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驚悚表情,「這怎麼可能?!」
「我是什麼人?……早不記得了……」她面容悲憤,但嘴角卻滿是譏笑,彷彿說的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我只記得十三年前,我被人強擄來的時候,也和她們一樣,不過十八歲而已。和我一起被運到這裏來的姐妹有三十幾個,但活著進到這人間煉獄的,卻只有十來個,其他的都在運送途中,被活活悶死在木箱里了。這十三年來,這些女孩子遭過的罪,我全都遭過,只不過我命苦,到現在還活著。」
雖然龍涯和燕北辰藏身洞頂,角度的關係無法看清楚木大娘的表情,但見她動作輕柔,甚是體貼。每每梳理好一個女孩子的頭髮,都不忘伸手自她們口中取出那木質的厚環,而後細心的用袖子擦乾淨女孩子的臉。
木大娘看看龍涯:「你這算可憐我還是什麼?你要真可憐我,不如一把掐死我,也免了在這鬼地方繼續受折磨。」
燕北辰面帶煞氣,正想收刀回鞘,彎身拾起地上那張破棉被,蓋住床板上那可憐的姑娘飽受凌虐,傷痕纍纍的身子,忽而心裏咯噔一聲,浮起几絲不祥的感覺,驀然回頭,只見那脖間傷口還在飆血的半牛人晃蕩著異常壯實的身子居然又站了起來!以往他出手,通常只需要一刀而已,而今居然有人脖頸受了他四記回燕刀,急劇失血還能站得起來!燕北辰沒有時間驚詫,因為那半牛人手裡那根碩大的狼牙棒已經挾著凌厲的風聲,朝他的天靈蓋砸了下來!燕北辰也不能退開,因為他的身後便是那張躺著女孩子的床板,倘若他閃開,那可憐的姑娘必定成為棒下亡魂!既然不能閃避退讓,唯有雙刀一架,將那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截住,刀棒相撞,燕北辰只覺得雙臂發麻,雙刀幾乎脫手而去!
燕北辰雖知龍涯之言有理,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兒也可能和這裏的女孩子一樣受這樣非人的凌虐,只覺得五內如焚,一腔怨氣無處可發,跳起身來對著地上的半牛人屍體一頓狂毆,就連那被龍涯斬下的頭顱,也被他踩得雙眼爆出,頭骨塌陷。就在此時,龍涯卻一把拉住發狂的燕北辰,低聲道:「上面又有人下來了!」
龍涯心中激怒,咬牙道:「好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連十一二歲的孩子也不放過,這般死掉太過便宜!」而後心念一動:「看來這些怪物的罩門便是耳後,難怪剛才中了許多刀也不見斷氣。」
「那你既然有機會出這天盲山,為什麼不乘機逃回家去?五石散的癮頭雖大,但延名醫診治調理,假以時日也不見得就是全無希望。」龍涯沉聲問道:「總勝過你留在這鬼地方繼續受折磨。」
「你呢?」
木大娘慘然一笑,只是靠在岩壁之上默不作聲,神情落寞。
那半牛人口裡哼著小調,搖搖晃晃的走到鄰近的一張床板邊,忽而嘿嘿怪笑兩聲,伸手揭去那姑娘身上的破棉被,露出一副赤|裸的身體來。瘦削的身體上有多處瘀青傷痕,和單薄的身軀極不協調的是那高高隆起的圓滾滾的肚子,慘白的肚子上依稀可見突出呈青色的血管和橫向分佈的斑紋。兩隻廢口袋似的乳|房癱在胸膛上垂向兩腋……只有經歷多次生育,才會在青春年少的身體上造成這等不堪的現狀。
「我何嘗不想回家,但是已經回不去了。」木大娘神情悲苦,卻悵然一笑:「這些年來一直忍辱偷生,便是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回去爹娘身邊,終於三年前那些怪物讓我出去辦事,我便冒死偷跑回去。可是回去才知道我爹娘俱已過世,而我弟弟唯恐我留下玷污門風分薄家產,一口咬定我是矇混亂撞,冒名頂替,口口聲聲李巧珠早已亡故,還將我打出家門。我上告開封府衙,結果做官的得了好處,也說我招搖撞騙,胡說八道,拒不受理……沒過多久,我出天盲山時帶出的紫色五石散已然耗盡,全身痛楚難耐,那時候我才知道,天地之大,除了這片黑壓壓的深山老林,世上再無我的容身之處,也只有狗一樣地回來,在那些怪物腳下搖尾乞憐,換取那紫色五石散苟且度日……」
龍涯聽得木大娘一席話,只覺遍體惡寒。想那些半牛半人的怪物行事狠毒也就罷了,沒想到那些人也是如此寡廉鮮恥,昧著良心,助紂為虐。如此這般,那https://read.99csw•com些被擄掠而來的女子當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全無半點生機!
木大娘搖搖頭:「晚了,晚了,要是你們早來兩三個月,還可以用藥將她們腹中的孽種打下來,現在已近臨盆,再行打胎,只怕也斷送了她們的性命。你們也看到了,她們的身體已是何等孱弱,不可能還經得住這般折騰……」言語之間神情甚是黯然。
龍涯默默無語,只是撿起地上的破棉被,蓋在那姑娘赤|裸的身軀之上:「我知道你想救這些女孩子,可是剛才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何等長命,加上數量眾多。而今只有你我二人,根本不可能把這麼多身懷六甲的弱女子全部帶出這人間地獄。我猜那些怪物囚禁這些女孩子,也是為了傳宗接代,一時半會也不會危害到她們的性命。而今之計唯有去外面多帶人馬來剿滅這些怪物,才可讓她們安然離去。」
龍涯心中一痛:「你既然有膽量尋死,為什麼不想辦法在那些怪物的飲食里做手腳?」
燕北辰打了個冷戰,心想難怪那屍洞之中那麼多腹腔破裂的女屍,而後聽到木大娘繼續說道:「要是僥倖生下的是女孩,則是和正常人一樣的囡囡……」她說到囡囡的時候,語氣卻輕柔起來,兩眼發直,嘴邊的笑容滿是期盼,就像真有個粉|嫩的女嬰就在她眼前一般,神情恍惚的喃喃念叨:「囡囡……囡囡……」
不多時,果然見得一個身材高大的半牛人走了進來,右手抓了一支長長的狼牙棒,另一手裡提了只火油罐子,徑自走到燕北辰藏身處下方的角落裡,拍開泥封,將罐子里的火油緩緩傾入岩壁的石沿里,燃油充足,火焰自是高了起來,將整個洞穴烘得更熱更亮。
木大娘慘然一笑:「你覺得我是恨她們才打算讓她們去死嗎?你們也看到了,在這個地獄一樣的鬼地方,死是解脫,活著才是活受罪。」 她目光森然發直,看的龍涯與燕北辰一陣惡寒,卻叫人不得不相信。
「逼不得已?」龍涯聞言冷笑道:「你怎麼不說是你自己對紫色五石散上癮,所以才為那些怪物做下這等惡事。別想否認,之前半路上你癮頭上來的時候,咱們可是全部看在眼裡。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種要人命的紫色五石散就是你從這裏帶出去,轉賣給那些喜好這一口的官家子弟,然後再拿賣五石散所得的錢來誘拐那些姑娘。」
龍涯暗自驚心,心想那些怪物果真是非同凡響,倘若當真只有把頭砍下來才可致命,要對付外面的一大群怪物,更是難上加難。正在思慮之間,卻聽得燕北辰繼續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兩年前有沒有見過一個十一歲的女娃兒?」
龍涯只覺得胃部一陣不適,心中如火如荼,手裡的鋼刀一緊,正想一刀結果這頭下作的淫|獸,就見得眼前黑影一閃,帶起兩道雪亮的刀光!
燕北辰一呆,額頭青筋爆出,面容更是扭曲,咬牙顫聲道:「這些……畜生……」
「那……那一定是夜來。」燕北辰轉頭看看龍涯,面有期盼欣喜之色:「你也看到的,那個孩子手裡拿著我的回燕鏢,那一定是夜來!夜來還活著……」
龍涯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心裏卻開始明白這伙半牛人千方百計弄來這許多女孩子的用意。從進天盲山到現在,所見的只有雄性半牛人,而這裏的女子,卻是正常人的形態。很明顯,這裏恐怕是沒有雌性的半牛人,之所以將這麼多年輕女子擄掠來此,就是為了繁衍後代。說不得外面做雜役的婦人包括那木大娘在內,都是和這些可憐的女孩子一樣是被拐騙或強擄而來。待到有孕,便綁縛在床板之上囚禁此間,固定脖頸的木板是為了防止女孩子撞擊後腦尋死,而填塞口裡的木環,則是為了防止女孩子不堪其辱,咬舌自盡!清白人家的女兒無端受此惡劫,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龍涯點頭道:「沒錯。我是一路跟著你來的。只是沒想到和你狼狽為奸的居然是那樣一群人不人,牛不牛的怪物。你這樣泯滅天良,誘拐這許多無辜的女孩子來任由那些怪物糟踐,究竟圖的什麼?」
燕北辰默然,心知木大娘之言並非全無道理,但就這般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姑娘們去死,也是萬萬不可,心中千頭萬緒,一時間也理不出個究竟來。
木大娘含淚點點頭:「那些姐妹都故去了,全被仍進了後山的屍洞。而這裏的十個妹子,遲早也會被那些怪物害了性命,她們寧願帶著沒出世的孩子一起死,也不要為那些怪物留下孽種再丟性命,或是https://read.99csw.com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再被殺掉,所以在我出天盲山之前,才托我想辦法,只是沒想到不過兩個月光景,她們都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是蠢蛋,而且是蠢到家的那種。」龍涯目光灼灼,卻微微一笑:
「你要尋死,是你自己的事情,為什麼你要放火燒死那些可憐的姑娘?」龍涯轉眼看看覆蓋在油布下的女孩子們憔悴的臉龐:「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你憑什麼決定她們的生死?!」
龍涯留心注意外面的動靜,聽得那些半牛人還在呼喝鬧酒,方才鬆了口氣,轉眼見得她這般神色,心頭卻是一驚,而後將她提起來掐著她的咽喉抵在岩壁上靠定,而後低聲喝道:「我有話問你,須得如實作答,倘若你敢高聲,那怪物便是你的下場!」
燕北辰聞言一驚,果真聽得一陣踢踢踏踏之聲從石階之上傳來,自是將身一縱,貼近洞頂,龍涯也將躍身而起,雙臂扣住洞頂,隱身在垂掛的鐘乳石之間,屏息靜氣以待。
忽然之間聽得龍涯斥道:「說什麼鬼話!人都是求生,何人會求死?!再難再險,也是救得一個算一個,外面多的是名醫聖手,只要救得她們出去,總有一線生機!」言語之間,龍涯手裡的長刀已然飛旋而出,呲呲數聲划斷附近幾個姑娘手腕腳腕上的繩索,收刀回鞘,俯身扯開一個姑娘身上纏定的麻布,將那姑娘連人帶棉被一同攬在懷中扶了起來。那姑娘依舊是一動不動,任由龍涯抱在懷中,就像一個破舊的木偶。
燕北辰目光死死地盯住地上身首異處的半牛人,呆愣片刻便快步朝床板而去,手裡的回燕刀靈活旋動,已然將床板上那姑娘手腕腳腕處的繩索切斷揭下。不料那繩索長久以來勒在那姑娘的手腕腳腕上,早和手腕腳腕上被勒出的傷處血肉凝成一體,這般一扯,居然撕裂創口,又漫出血來!而那姑娘依舊是一動不動,眼神獃滯,除了適才在半牛人淫|威之下表現出的本能的畏懼之外,似乎已然沒有別的反應,更不覺疼痛,與行屍走肉無異。
正在思慮之間,木大娘已然放下油布,彎腰抱起油壇,開始將罈子里剩餘的火油傾向洞中各處,一時間刺鼻的火油味已然蓋過了血腥味和臭味!眼見木大娘神情黯然的自懷裡摸出火摺子,龍涯自是無法再坐視,一個翻身落在地上,鐵夾似的手已然將木大娘拿火摺子的右手牢牢扣住,厲聲喝道:「好個毒婦人,當真是心狠手辣!」 燕北辰也躍身而下,立在龍涯身後,怒目而視,手按腰間雙刀。
龍涯聞言皺眉道:「依你所言,便是任她們自生自滅?」話一出口,忽然想起魚姬明顏二人,於是繼續問道:「此番進山的姑娘中原有兩個女子,一個叫魚姬,一個叫明顏,為何不見在那籠子里?」 木大娘聞言一呆:「所有人都在,怎麼她二人不在籠子里嗎?」 龍涯聞言心中一喜,心想魚姬明顏必定已然自行脫身,樊籠之中留下的不過是法術做出的傀儡,心頭的顧慮已然打消了許多。
燕北辰聞言,強收心神,見龍涯彎腰去搬那半牛人的屍體,也快步上前搭手,將屍體抬到居中的幾張床板下面,由於遠離岩壁的火光,是以不易被看出端倪來,隨後一腳將那隻殘破的頭顱踢到遠處的角落裡,地上只剩一地的血跡,混在原有的血跡污垢之中,倒也不大明顯,而後兩人各自躍上洞頂,隱身洞頂的鐘乳石后靜觀其變。來人腳步比較輕,不是半牛人的蹄腳所能發出的聲音,龍涯與燕北辰交換了一下眼色,便見得那石壁后的石階上下來一個人,只見雲鬢微亂,神情木然,正是木大娘。
只見一片雪亮的刀光閃過,半牛人的頭顱已然飛旋而出,撞向岩壁,而後跌落於地,張大的嘴裏甩出半條破抹布似的肥大的舌頭。而那無頭的身體也轟然倒在地上,血水自腔子里汩汩的流出來,唯有那一雙牛蹄似的腳還在微微抽搐……
木大娘乍然見得龍涯與燕北辰二人,自是吃了驚嚇,下意識地張口驚呼,聲音未出,已然被龍涯一把捂住了口,只發出幾聲沉悶的哼哼。而後只覺得右手手腕劇痛,早已捏不住那火摺子,手一松,火摺子便朝地上掉去,卻被龍涯順勢一腳,踢到幾步石階之上,遠離這便是火油血污的地面。
「貪生?有得生,才貪的了。」木大娘面容慘淡:「她們已經懷孕九個月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這裏的怪物全是公的,只有靠強擄外面的女子進山,才可傳宗接代,這千百年來,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read•99csw.com的女兒。一旦懷孕了,就像她們一樣捆縛起來直到生產。倘若一索得男,便和那些怪物一般形狀,一旦羊水一破,便會體型暴漲,往往還未完全出生,便會撐破女人的肚子出來。這樣一來,女人自然是肚破腸流,活不成了。那些怪物得子之後,便把女人抬到後山,扔進屍洞裏面,就算是氣息未絕,也不例外,因為那個時候,肚子上一個大窟窿的女人已經沒用了……」
「你以為那溯源鎮上都是些什麼人?」木大娘鬆開捂著臉的雙手,抬起眼來,神情激憤:「那些押送驢車的黑衣人就是那個溯源鎮上的捕快!」
「你……」燕北辰下意識地手一松,木大娘已然扯過袖子掩蓋住傷痕纍纍的手腕,沉聲說道:「很奇怪嗎,你覺得像我這樣的女人要尋死覓活,還有什麼別的方法?只可惜,沒有一次成的了,還沒死透,那該死的癮頭就發了,只有像狗一樣的爬到那些怪物面前告饒。」
「所以你才把心一橫……」龍涯搖頭道:「既然我們已經進來了,自會很快再帶人來救你們,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不遲,何必非得走這條路?」
燕北辰的刀向來又快又狠,只聽得「呲呲呲」數聲,那半牛人壯實的脖子上已然裂開幾道又細又長的口子,鮮血噴射而出,帶起一片血霧!半牛人龐大的身軀朝著床板上的姑娘倒去,卻在額頭上吃了燕北辰一腳,倒飛出去撞上石階旁邊的岩壁,發出沉悶的一聲「砰」。
木大娘繼續說道:「其餘幾個孩子都不見了蹤跡,應該是逃進了山林里。後來那些怪物入夜後進山搜索,回來的時候只帶回一具孩子的殘肢,想來應該還有孩子倖存下來……這天盲山和外界相連的只有那座懸橋,若非今夜一般有慶功宴,平日里橋頭邊的石洞里都有放哨的怪物,活下的孩子也不可能逃得出去,只有藏身在這山林之中。我也時常在林中和後山的祭壇處留下食物,過幾日去看便全部不見,若不是餵了林中的野獸,便是應該是被倖存的孩子吃了。只是不知道活下來的孩子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龍涯見其首肯,方才微微鬆開手,沉聲道:「你究竟和這些女孩子有什麼深仇大恨?居然想燒死她們!」
「十一歲?……」木大娘努力思索,而後言道:「因為前一年我曾經偷跑過,所以那一年不是我出去搜羅年輕姑娘,但是也確實在這裏見過幾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娃。不知道你所指的是哪一個。」 燕北辰聞言驚喜交加,連聲追問道:「那些孩子現在在什麼地方?」 木大娘搖搖頭:「當時這些怪物的首領叫奎多,最是淫逸兇殘,尤其喜歡對十來歲的小女娃下手,那天將幾個孩子一併拉進洞去,先是聽得孩子哭叫連連,後來就沒了動靜,其他人再去看,便見奎多赤條條地伏在那裡死去多時,耳後一個兩指寬的狹長口子在汩汩淌血。身子下面還壓著一個孩子的屍體,卻是活生生被掐斷喉嚨……」
木大娘又驚又痛,哪裡還站得穩,雙腳一軟,已然跌摔在地,卻見得兩丈開外的床板下橫著的半牛人的無頭屍體,在片刻的驚悚之後,她的眼中驀然帶上幾分近乎于瘋狂的快意。
燕北辰的成名武器回燕刀以輕巧犀利見稱,自是打造得短小精悍,而今驟然對上這等沉重粗蠻的狼牙棒,自是討不了好處,加上那半牛人力大如牛,與之斗硬自是吃虧。燕北辰驚詫之餘,反應甚是靈敏,刀身一斜,自狼牙棒下滑出,隨即腳下弓步飛縱,連人帶刀直撞入那半牛人懷中!正所謂一寸短一寸險,那半牛人身體龐大,難以靈活應對,狼牙棒還未收回,便覺得胸腹一涼,那袒露在外肌肉糾結的腹部已然在頃刻之間被燕北辰剜上了十余刀,立時腸穿肚爛,支離破碎,鮮血噴涌而出!先前半牛人喉嚨被襲,血往上沖,阻塞聲門,是以無法發聲,而今腹部重創,血往下走,驀然喉頭一清,劇痛之下正要張口呼救,忽而喉頭一辣,卻是一柄長刀自口中插入,刀鋒飛旋,早卷得半牛人口中一片血肉模糊!
龍涯見得她這般情狀,心想這女人在這人間煉獄中待了十三年,想必是有些失心瘋了,細細想來,也甚是可憐,本不願再追問下去,但一切的來龍去脈,卻不得不向她求證,於是開口問道:「若是生了女孩,女人就不會死是不是?」
龍涯越聽越驚,雖說先前也曾猜測過這木大娘也是被誘拐進山的女子之一,卻不料聽到她用稀鬆平常的語調,說著那等教人無比絕望的舊事,此刻心中卻浮起几絲難言的悲慟惻然,原本按在九九藏書木大娘咽喉的手卻慢慢鬆了下來。
木大娘手裡抱著三匹麻布,徑自走了下來,很明顯,洞里熏人的臭味血腥味她早已見怪不怪,而滿地的血腥也是視而不見,下了台階,便左右張望,確認除了那十個被綁縛在床板之上的姑娘之外,並無其他人,便徑直走到石壁角落裡,將布匹斜靠在石壁上,而後轉身上了石階,不多時,便吃力的抱著一壇火油下來,放在角落裡。如此往複多次,一共搬了四壇下來。木大娘解開泥封,將一個罈子里的火油傾在那幾匹麻布之上,一一浸透,而後索性將布匹直接插在剩下的三壇火油之中,而後自懷裡摸出一張手帕,細心的擦乾淨手,而後走到那些姑娘的床板邊,從袖子里取出一把木梳子,開始梳理姑娘們散亂的髮絲。
木大娘神情肅然,接著自懷中摸出一把鑰匙來:「這是外面樊籠的鑰匙,本是我趁這次出去辦事,用黏土作模,請人打造的。本打算等會兒火起,趁亂開了籠子放她們各自逃命,你既然有心要救,還不如去救外面那些才來的姑娘……至於她們……」她的目光落在被綁在床板上的姑娘身上,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想到此處,龍涯心頭豁然一亮,低頭對木大娘言道:「那一日,我自驛館跟著你到富貴客棧之前,見得你在那家李記陶瓷鋪外停留了很久。事後我也去了解過李記的背景,知道開店的老李本有一子一女,老李過世后現在當家的是老李的兒子,而女兒據說是死了好些年生。你一口汴京口音,更對汴京的街道巷路了如指掌,如果我沒猜錯,你不是姓木,而是姓李,你就是老李『死了』的女兒!」
就在此時,只聽得那半牛人又是幾聲怪笑,咧開嘴,伸出肥大的,帶著黏稠黏液的舌頭,緩緩地舔過那女孩子驚恐交加的臉龐、脖頸、乳|房……而後停留在女孩子隆起的腹部。
木大娘的眼睛依舊是死死盯著那半牛人屍體所在的位置,表情卻是欣喜若狂,口裡喃喃道:「死了……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對於龍涯的問話聽而不聞,直到龍涯一連喝問幾次之後,方才緩緩地抬起眼來,看看龍涯與燕北辰,而後點點頭。
「那些半人半牛的怪物生性畏懼陽光,一旦被光曬到,就會非常痛苦,所以只能棲身在這樹林茂密,不見天日的天盲山中,只會在晚上出來活動。我曾聽得以前的老嬤嬤說過,那溯源鎮和這天盲山緊緊相連,近千年來之所以相安無事,就是因為溯源鎮的人承諾了幫那些怪物去外面搜羅年輕女人傳宗接代,才可以保住自己鎮上的女人不被禍害。」木大娘擦擦臉上的淚水繼續說道:「每年這裏流傳出去的紫色五石散賺回的銀錢有一半便是犒賞給了鎮上的衙門。這樣既有進賬,又可保一方安寧,那溯源鎮上的人又何樂不為?我們這些外鄉女子的死活,他們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
燕北辰猶如充耳不聞,只是抓住木大娘的手腕追問道:「那些孩子呢?我女兒夜來是不是也在裏面?」
燕北辰坦然一笑:「我也不聰明。」說罷也上前扶起一個姑娘,轉眼對木大娘道:「你是和我們一起,還是繼續留下?」
隨著這一亮,龍涯忽然發現下邊床板上的姑娘們原本獃滯的面容忽而變得扭曲起來,眼中儘是難言的恐懼,甚至隨著半牛人的蹄聲,身子微微聳動,似乎想要躲避,但四肢頭頸俱被牢牢固定,自然是避無可避。
「小怪物在開礦配五石散?」燕北辰倒抽一口涼氣,咬牙切齒道: 「我算明白了,這群怪物,自己辛辛苦苦在暗無天日的地底開礦,再拿配出的五石散換錢買女人,生出小怪物來就繼續開礦,配藥換錢,再買女人,再生小怪物……周而復始,也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女人!一個一個都死不足惜!」言語之間,目露凶光。
龍涯與燕北辰曾在路上見過木大娘以長釵刺死黑衣人的心狠手辣,對其眼前的舉動更是大惑不解。只覺得這女人時而冷血,時而又這等細膩,委實弄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待到木大娘將那十個姑娘都收拾停當,方才站起身來,走回角落裡,自油罈子里取出那早已浸滿火油的布匹朝地上一拋,扯著布匹在洞內的床板間遊走,將浸滿火油的麻布纏繞在女孩子們身上,連帶微微傾斜的床板和女孩子們身上的破棉被一起纏得嚴嚴實實!龍涯見得她這般行徑,驀然臉色一變,心想這婦人莫不是想活活燒死這些可憐的姑娘不成!
木大娘聞言只是發獃,許久方才哽咽道:「你猜的沒錯,我本名李巧珠,的確是李家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