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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 話羈雲灘 陳年舊事

第四 話羈雲灘

陳年舊事

媚十一娘將身體隱藏在澤底的水草之中,遠遠地窺探著。水靈殿前那片寬闊的平地還是那樣一塵不染,一個身披黑袍的老者端坐在水靈殿前的那把石頭交椅上,神情還是那樣的肅穆威嚴,儘管他眼前列隊而立的近衛隊已然人丁凋零,甚至還不到十人。端坐在交椅上的便是玄蛇一脈這一任的長老黑蝮,看著那白髮蒼蒼的垂老容顏,媚十一娘不由得心中難過,那是她的父親。
媚十一娘心想別說現今一事無成,無顏去見家中老父,就算真的回去,又豈會貿貿然帶著蛤蟆精去羈雲灘,而今羈雲灘人丁凋零,萬一他要是包藏禍心,豈不是引狼入室?這般心思一轉便冷笑一聲: 「我想你是找錯人了,我只是暫時路過棲身此處,和羈雲灘里的玄蛇一脈並無淵源。」
媚十一娘不置可否,冷冷地哼了一聲,心想自古以來金蟾一脈和玄蛇一脈就勢成水火,這慕茶既是一族之長,自然是老成持重之輩,這麼開門見山地找上門來,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得了的緣由。
她拍拍手上的鳥毛,轉眼看看依舊飄在水邊的小金蟾,於是彎腰將它揀了起來:「今天算你運氣好,老娘心情不錯,洞里還剩了點療傷的草藥,姑且拿來給你試試,能不能保住你的賤命,就看你的造化。」 說罷轉身回到洞穴之中,取來草藥嚼爛了敷在那小金蟾背上,而後撕下一片紗衣將傷口包裹停當,便小心地將其放在洞中陰涼濕潤的泥土上。心想今個也不知道是吃錯藥了還是怎的,居然也做起這等婆婆媽媽的事來,一時間不由得幾分糾結,煩躁起來指著那小金蟾喝道:「你這小蛤蟆可聽好了,老娘現在出去走走,你要是醒了,就自個兒滾回窩去,可別死在這裏,臭了老娘的地!」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轉出洞去。
想是聽得她的聲音,那小金蟾原本已然閉合的雙眼卻又緩緩地睜開來,滿目哀求之色,只是看著媚十一娘,喉嚨動了動,卻早已發不出聲音來。
慕茶點點頭:「這五百年來,你一直深居簡出,看來也不是消息閉塞,不知世事。」
當年在東海之濱,她、小落,以及許多的小妖們,大家都是一處修行,姐妹相稱,雖不是親密無間,至少也是相安無事。大家的目的只有一個,在東海之濱等待一個契機,那便是每百年便有執掌三界的尊神來此地挑選適合的人選躋身天界。那時候媚十一娘雖只得五百年道行,只因系出名門,也知道其中不少關隘。
「慕茶?」媚十一娘腦中飛快的搜尋著這個名字,忽而心念一動:
媚十一娘心裏驀然浮起一絲酸楚,心想那小落雖已不在,還有人為她如此悲切,比之自己,卻不知道幸運多少。
媚十一娘的嘶吼撕心裂肺,遠遠地傳了出去,卻依舊無法掩蓋那幽幽的草笛聲,也無法抹殺心中的認知。她沒有在妖力盡失之後打回原形,只是因為那個已經故去的爛好人,最後一次做了她所深惡痛絕的好事,偏偏承下這份人情的卻是她自己……
媚十一娘心頭火大,卻沒了發作的對象,自是不免有些焦躁,矗立片刻跺跺腳,轉身扎進洞中……
「你是金蟾一脈的什麼人,居然這麼大的膽子跑到我的地盤來?!」 那男子微微一笑,媚十一娘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人已經落在了她的面前,媚十一娘戒備地跳開身去,卻不料那人的身法比她還要快,她這一轉身,read.99csw•com倒是砰的一聲撞到那人的胸口,一抬頭,只見那張甚是俊俏的臉上儘是促狹的笑意。媚十一娘心想這不知死活的蛤蟆精倒是色膽包天,今個倒是調戲到老娘的頭上了,手一翻,已然亮出那把蛇形劍,揮劍就斬!那人倒是面無懼色,身形飄忽,一一避了開去,金色錦袍在陽光下隱隱閃耀。媚十一娘連攻了十余招,都被他閃了開去,這麼一來,自是急躁起來,手上的蛇形劍舞得越發快捷,半點不留情面,劍尖微顫,已然在那人臉上劃開一道口子!
對媚十一娘而言,一千四百年前的修羅澤一役可以說是畢生難忘。
細碎的腳步聲響過她的身邊,媚十一娘看到那個來歷不明的女童低垂的臉龐一晃而過,滿臉的悲戚。
她一心想要依附的妖王蛟戮對修羅澤的所有妖精而言,無異是一個恐怖的噩夢,當她被吸盡妖力,無法動彈地癱倒在那堆積如山的妖精的屍堆里時,眼睛的角度只能看到遠處的鼉刖和蛟戮的殊死搏鬥。直到鼉刖那把黝黑的斷山鐧挾著石破天驚之力,穿過妖王蛟戮的喉嚨將他牢牢地釘在山崖之上,四處噴濺的黑血混合著泥漿也撒在了媚十一娘的身上,暖暖的,帶著腥氣。
媚十一娘沒心情和他繼續東拉西扯,冷聲喝道:「夠了,既然那小蛤蟆你已經帶走,還在這裏羅唣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媚十一娘見得此景,心裏卻如同被什麼給扎了一下,心想五百年前從修羅澤逃回此地之時,便和這小金蟾一般無二,隨隨便便一個雜碎也可毀掉她一條性命。想到此處自是難以坐視,伸手一招,早將那倒霉的水鳥吸入掌心:「老娘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伙乘人之危的扁毛畜生,扒皮是吧,老娘先拔了你一身毛再說!」隨後,只見花花斑斑的鳥毛四散,不多時媚十一娘手上只剩光溜溜的一隻禿鳥,被她隨手扔在地上,便連撲帶爬地鑽進了草叢之中。
那人吃痛,將身一晃,落在三丈開外,而後伸手碰碰臉上那條細細的血線,滿不在乎地笑道:「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又何必這般當真。」 媚十一娘冷笑道:「誰有工夫和你這蛤蟆精開玩笑?!居然有膽子來招惹老娘,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她從沒見過這個女童,但不知為什麼卻驀然生出一股難言的懼意來,就和那天在那枯竹水榭之外的感覺一樣,那種似曾相識的畏懼似乎是有生以來便深藏骨髓之中。
那人笑笑:「我看你也不怎麼老么,又何必自稱老娘把自己叫的老氣橫秋呢?何況就連受傷的小金蟾也會收留的,我想也不是動不動就要人命的主兒。」
她看到那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胡亂裹著不合時宜的衣衫的女童抱著那盆已經變得慘白無色的幽草走向那全身浴血的鼉刖;看著那五百里修羅澤的新妖王以斷山鐧立誓,禁絕修羅澤的殺戮和傾軋,群妖呼聲雷動…… 媚十一娘只覺得心裏很空很空,比被吸盡妖力的身體更加空蕩。
細細想來,小落一直運氣都比她好。
而羈雲灘中並非只有玄蛇一脈,還有千萬年來都比鄰而居的金蟾一脈。金蟾一脈是昔日金靈師礦留在獸道之中的近衛軍,與玄蛇一脈旗鼓相當,時有徵戰摩擦。以媚十一娘今時今日的狀況,自然不敢去招惹羈雲灘中的金蟾一脈,也只好在水邊胡亂地尋些魚蝦果腹,苟延九-九-藏-書殘喘之餘,更少不得潛心修行。她深知重修妖力才是擺脫現今任人魚肉的現狀的唯一途徑。只是看看現狀,再想想從前的風光,少不得心中酸楚難當。
慕茶笑笑:「也不用那麼緊張,只不過你寄身的洞穴離我的部族太近,想不留意也是不行的,還好這些年來都相安無事,我便尋思著什麼時候來和芳鄰打個招呼。今天豆丁這孩兒要不是遇上你,只怕早就沒命了。此番前來是為了說一聲謝謝。」 媚十一娘翻翻白眼:「現在你說完了,可以走了。」
這便是哪個她曾經仰望過,費盡心機取悅過的王留給她的最後一絲印象……
媚十一娘嘆了口氣:「每次那幫子鳥怪來的時候,便是道行精深的妖精也知道避開,以免招來殺身之禍,偏生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蛤蟆還敢出來,而今落得這般下場,也是你自己活該……」
媚十一娘猛地回過頭來喝道:「沒見過你這麼死皮賴臉的……」話未說完卻傻眼了,慕茶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不知道人已經去了多遠。
這一認知當真非同小可,那小金蟾傷勢太重,絕對不可能自己走掉,難不成是什麼其他的野貓野狗之類的闖了進來叼了去?媚十一娘自洞內快步奔了出去,鼻子微微抽|動,卻發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妖氣,猛地一抬頭,只見洞口上方的巨石上坐著一個身著金色錦袍的年輕男子,面如冠玉,眉清目朗,嘴角微微帶笑,眼光流轉中自有一番溫柔,唯獨是眼后一條纖長的金線斜飛入鬢,在暖陽之下閃閃發光。
眼前列隊而立的儘是些熟識的老人,卻是和黑蝮一輩的舊人,而沒有半個青壯年,可想而知她離開的一千年來,玄蛇一脈是何等沒落。年輕的一代要麼是不成氣候,要麼是不堪銀雕一脈傾軋,自動放棄玄蛇一脈的尊嚴,遠走他方,更悲慘的,也是做了人家口裡的餌食……
若干年前六道並立之時,金木水火土風六靈輪班執掌六道,各自在每一道中都曾留下過一支近身侍衛軍。她所在的玄蛇一脈祖祖輩輩的天職便是在水靈霽悠依序執掌獸道之時貼身護衛,以供驅策。所以,相對於其他的妖魔精怪而言,玄蛇一脈無疑是地位尊崇。
媚十一娘瞟了瞟慕茶,沉聲道:「看來你留意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今個既然撞上了,也正好攤開來說,你究竟意欲何為?」
慕茶見媚十一娘的神情,只是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太多顧慮,我只是想見見你們玄蛇一脈的長老黑蝮,煩請你引薦引薦。」
時隔五百年,雖說羈雲灘景色依舊,但也早已物是人非。媚十一娘沒臉面回去族人聚居之處,只是在羈雲灘邊上尋了處不顯眼的洞穴,蟄伏其中暫時容身。小落最後留下的法身雖一時保住她不至於真元潰散,打回原形,但無法長時間維持她原本的形貌。沒過多久,媚十一娘便發現身體開始萎縮變小,原本數丈長,水桶粗的身子,而今卻只得五尺左右,細如井繩,便如初得妖身時一般。身在羈雲灘,周圍多是同類,只要小心謹慎,不誤入其他蛇妖的領地,也不至於發生同類相殘的慘事,但周圍還有其他的妖怪,想要安然無恙,也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成。尤其是看到水面上有巨大的影子滑翔而過的時候,媚十一娘只會深藏洞穴之中,因為她知道,那是遠處風崖上的銀雕。
那人微微一笑:https://read.99csw•com「我叫慕茶。」
媚十一娘慘然一笑,心想那水靈尊霽悠已亡故六百年,那幫迂腐的老傢伙還在固執的守著這水靈殿,也不知道如此執著,還有什麼意義?就在此時,忽然見得黑蝮的眼光朝這邊瞟過來,驀然心慌起來,忙飛快地游開,遠遠地離開那片族人聚居之地,待到浮出水面,心情卻愈加抑鬱起來。就這般漫不經心地在水面上漂浮一陣,卻又想起留在自己洞穴里的那隻小金蟾。於是躍出水面,輕飄飄地落在岸上,見草叢中不少蟲豸蚱蜢之類,便胡亂逮了幾個,本打算帶給那小金蟾充饑,不想一回洞穴,卻發現洞里空空如也,那隻受重傷的小金蟾已然不知去向!
只可惜一場浩劫致使天殘地缺,火靈土靈木靈相繼隕滅,剩下的金靈水靈風靈不得已將殘缺的六道划為天地人三界,從此有高下等級之分。獸道被併入地界后,原本地位尊崇的玄蛇一脈也就落得與尋常妖獸無異。想要躋身最高的天界,通過東海之濱的選拔就成了唯一一條康庄大道,只可惜,幸運兒永遠只有那麼一個,所以競爭異常激烈。
媚十一娘聽得慕茶提起東海之行,心頭猛地一沉,時常縈繞心間的羞愧不甘,此刻統統浮上心頭,冷聲喝道:「夠了!廢話少說!我是絕對不會帶你進羈雲灘的,有本事你自己闖進去,莫要再在此間羅唣!」 慕茶搖搖頭攤手道:「我要見你父親本為商議要事,若是闖進去,少不得要和你族中的高手打上一架,拳腳無眼傷了和氣便不好了。」 媚十一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徑自轉身朝洞穴而去:「那是你的事情,與我何干?而今我只是無根無底無主孤魂一個,你要是不樂意,大可以進來取了我的性命,不然就給老娘滾得遠遠的!」
是她聽過的,小落的草笛聲。
那是一處風清水冷的廣袤水域,平靜地水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空中的雲朵倒映水中仿若靜物,故而被稱為羈雲灘。她在那裡出生,在那裡長大,直到五百年前,她承載著族中長老的期望離開羈雲灘前去東海之濱修行,等待被選中飛升天界。可惜事與願違。雖然到現在她還不太明白水靈霽悠為何會對自己深惡痛絕,但有這一段恩怨在,想要再進天界,也是痴人說夢。飛升固然無望,更無面目再回家鄉見族人,所以媚十一娘才會移居修羅澤,恰巧遇上身居萬妖之上的妖王蛟戮,便傍了上去尋求庇佑,才會為今日劫數種下禍根。老實說,若非已然走投無路,她也不會選擇再回去故里。
就在媚十一娘心中思緒萬千,唏噓不已的時候,她看到水面上飄來了一個拳頭大小金燦燦的物事。定眼一看,卻是只奄奄一息的小金蟾,背上開了一條長長的爪痕,幾乎將它攔腰斬斷!
看爪痕的形狀,說不得又是那該死的銀雕一脈來此地做的好事。這金蟾還太小,就算拿來吃,也沒多少肉,若是為獵食而對其下手,此刻只怕早進了那些混賬的肚子,哪至於會這般讓它漂浮在水面之上?想來只是一時興起,順手給了這小金蟾一爪……看那金蟾背上雖靈光黯淡,但眼后已有兩條金線,想來也修鍊了百年有餘可化為人形,受此重創自是難逃打回原形的厄運,就算是這條小命,也未必保得住。
這隻是一隻尋常的水鳥,原本修成精的金蟾是不用再怕這等低等的鳥獸,但是那小金蟾傷勢九_九_藏_書太重,全無反抗之力,被連啄了幾下,原本就裂開的脊背已然被撕下一大塊皮來,一時間血肉模糊!
慕茶嘆了口氣:「我既然來找你,自是早已知根知底。倘若連玄蛇一脈長老黑蝮的愛女都和玄蛇一脈毫無淵源,只怕玄蛇一脈步焰虎一脈後塵的一天也不遠了。」
媚十一娘艱難地喘息著四下環顧,只見些許和她一般衰弱的妖精們茫然地從草叢中爬起身來,一個個面露驚詫之色不明就裡,唯獨是她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決堤而出,握拳尖聲吼道:「我不稀罕你救我!你這算什麼?你這算什麼?!……你這個爛好人!」
媚十一娘雖未能恢復當初的千年道行,但也和千年之前離開羈雲灘,前去東海之時所差無幾。當她終於可以重新化作人形,走出蟄居的洞穴,看到羈雲灘的水面照出的那張年輕而似曾相識的臉的時候,卻不由得嘆了口氣。想想這千年時光,便如恍然一夢,她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
她沒哭過,所以從來都不曾有過眼淚,只是聽說過眼淚有很多種,傷心的時候是苦的,開心的時候是甜的。這滴淚這般苦澀,想必流淚的人必然很傷心。
往昔是一妖之下,萬妖之上的絕世妖姬也罷,而今是行將就木,離死不遠的老蟒蛇也罷,一切都是空。無論她以往做什麼,如何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可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不曾擁有過……
媚十一娘眼見漫過自己身邊的清流下也發出粉色的凄凄芳草來,有幾株就在嘴邊晃蕩,於是帶著一腔抑鬱一口咬下去,甘甜冰涼的草汁在喉間流淌,一時間那種虛無的無力感居然消除了許多。當她終於可以吃力地爬起身來,卻發現原本遍布血腥的修羅澤已然成為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粉色草場,漸漸的,粉色逐漸轉為翠綠,便如尋常的野草一般,隨著遠處的風如海水一般上下起伏,風中送來一陣幽幽的草笛聲。
慕茶笑笑:「又何必去查?你我均是自幼便在這裏長大,早已打過無數次照面,只不過你不記得罷了,我倒是記得千余年前你離開羈雲灘去東海修行的時候,玄蛇一脈傾巢而出送行的風光場面……」
媚十一娘初見此人,自是吃了一驚,而後上下打量一番開口道:
慕茶見她這般神情,也知再說下去也只是枉然,於是微微一笑,對著媚十一娘的背影道:「看來今天你心情不太好,那就改天再談吧,我還會再來的。」
媚十一娘柳眉倒豎:「好你個蛤蟆精,居然敢查我的底細!」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五百年過去。
銀雕一脈是風靈提桓主事獸道時的近衛,而今提桓貴為三界之首,銀雕一脈自然無比興旺鼎盛,就算過界來羈雲灘覓食,也無人敢去追究。偏偏銀雕一脈最為喜好的就是青蛙、蛇鼠之類,以前或許會忌諱玄蛇一脈乃是水靈霽悠的近衛有所收斂,但自從聽說霽悠適逢天人五衰而身故,也就沒了顧忌。除了羈雲灘之中法力高深之輩,其餘的孱弱小妖,也不過是任人魚肉的餌食而已。
「吧嗒啪嗒」。
媚十一娘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就如同那一大堆死去的妖精一般,沒有半點生機,待到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個女童已然去得遠了,想來也不曾留意到她還一息尚存。遠處流淌的幽泉地上蜿蜒,浸潤著那盆早已沒了生機的幽草,一時間泉水流淌過的泥地上,都發出無數帶著粉色的凄凄芳草。水流被修羅澤的read.99csw•com風吹得滴溜溜直轉,鬼使神差一般晃晃悠悠到了媚十一娘滿是血污泥濘的臉邊。
媚十一娘莫名地張開嘴來,探出纖細的舌頭在泉水上一點,只覺得舌尖一片苦澀,她知道,那是妖王鼉刖的眼淚。
外面風清水冷,雖說已有千年未嘗在故土盤桓,周圍的小妖們也多是生面孔,媚十一娘沒心情和那些小妖打交道,只是悄悄潛入羈雲灘的水底深處,遠遠地看到水靈殿的高高飛檐。金木水火土風六靈都有各自專屬的靈殿,布局大體相似,只是因歸屬不同,而成為其餘五靈的禁區。水靈殿是供奉水靈尊霽悠主事獸道之時所用的聖體法身的神殿,以水之靈力布下結界,除了水靈尊本人和玄蛇一脈中獲得水靈近侍身份象徵水侍印的長老之外,其餘無論是尋常妖魔,還是高高在上如天君提桓一般的神,都無法進入結界。因為,一旦不慎踏上水靈殿的台階,就會被那結界強大的力量奪去性命,甚至灰飛煙滅。
她只能無力地癱在那裡,看著前面積聚的修羅澤群妖一個個地散去,那本可位居群妖之上的新妖王懷抱幽草在那樹下默默流淚,最後化為一眼幽泉……
慕茶搖頭道:「道謝只是一樁事情,還有件更要緊的事得麻煩你一下。」
媚十一娘眉頭一挑:「看來那小蛤蟆是讓你給帶走了。」而後邪氣地一笑:「我想你是會錯意了,我揀那小蛤蟆回來是打算留著晚上吃的。」
媚十一娘眉毛微動:「你是不是傷得太重糊塗了?看清楚,老娘可是蛇精,不吃你就已經阿彌陀佛了,還指望老娘救你嗎?」說罷搖頭一笑,滿是譏諷意味,轉身朝蟄居的洞穴而去。剛走開兩步,又聽得身後的小金蟾有氣無力地慘叫了一聲,下意識地轉頭一看,只見一隻水鳥倏的落在了水邊,長長的尖嘴朝那小金蟾背上啄去!
那人頷首道:「原來如此……那你還捉那些蚱蜢什麼的,莫非是留著做夜宵的。」
碰巧那一年前來選拔精英的正是水靈霽悠。媚十一娘在候選的小妖之中本是甚為強悍的一個,她在東海之濱初見霽悠,只覺得莫名敬畏,加上玄蛇一脈與霽悠的淵源,便以為只要好好表現,必定青眼有加,於是在角力之時便全力以赴,甚至不惜重創了幾個一同角逐的小妖。哪裡知道霽悠卻對她不予理會,反而將那隻知道傻傻地耗費自身真元救治受傷小妖的草精小落帶了回去,臨行之時的冰冷眼光,只叫她驚懼得難以言喻。她不敢去怨懟本族膜拜的尊主,只能將一腔不忿傾注在小落身上,所以才會在修羅澤再見之時辣手無情。只是沒想到害人害己,惡果自嘗,此刻回想前事,也就越發覺得悲戚起來……
「你就是現今金蟾一族的族長。」
媚十一娘跌跌撞撞地走出那片已經變成草海的修羅澤,雖然她手腳發軟,便是喘息也很費力,但是在那個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然而出了修羅澤,卻沒了別的去處。其他地方是有適合她休養生息的泥沼大澤,但也同樣有其他的妖魔鬼怪。那裡沒有修羅澤新妖王鼉刖定下的不可相互傾軋的金科玉律,無論是覓食果腹,還是尋求棲身之所,都和當初的修羅澤一樣,是龍爭虎鬥,弱肉強食的險惡之地。像她這樣的全無半點妖力的妖怪,只怕是隨隨便便一個不入流的小妖,也可以輕易地取了她的性命。想來想去,媚十一娘忽然想起一個地方來,那便是自己出生之地——羈雲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