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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藤州亂 國之殤

第三話 藤州亂

國之殤

而今木靈殿就在前方數十丈遠,這分分秒秒之間,兇險都在快速加劇!
魘璃懸在鷹隼臂彎,低頭只見下方果然是一口深井,隱隱寒氣森森,在夜色中露出些動蕩的白色漣漪來,很明顯井水直通地下水,是以數百年間被御風輪捲起的殘枝敗葉覆蓋也未嘗填塞枯竭。再勉力抬眼看去,見得那怪物爬行的方向矗立著一座高檐飛角的古樸神殿,正是先前路過時見過的木靈殿,而今據此間也不過百丈。看到這些魘璃自然不由得心念一動,尋思那裡莫非就是那怪的巢穴不成?天道六部皆有這樣一座供奉各部尊主的靈殿,雖然看似古樸簡單,卻各自布下了天道最為霸道的結界。能出入靈殿的,除了尊主本人,便只有每部的現任國主及下一任國主繼承人。木靈殿當然也不例外。想那木靈殿的結界何等強大,便是從附近過路也會受其所擾,那怪居然不怕,莫非與藤州皇室淵源極深不成?
可是很快,那怪物也改變了策略,不再僵持原地,而是老樹一般的臂爪在地上抓撓,不斷前行,那藤蔓一樣的身體也被越拉越長!
原本封在堅冰之中的詭異怪物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普通的人形!
只是一頭亂髮枯黃如乾草,肚腹乾癟,四肢異常枯瘦,垂掛的破敗布條勉強蓋住羞處。脖子上還懸著一塊殘破的白玉牌,渾身褐色的舊傷痕觸目驚心,無力地歪著的臉上只剩下一層緊貼骨骼的皮,雙眼瞳孔擴散,已無半點生機……
沅蘿的髮辮被魘璃拉斷之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待到鷹隼飛身阻截,總算稍稍回過神來,只覺得身子猛地一震停止了滑動,眼前的景緻已不是倒懸的狀態,只見天幕漸濃,忽而猛醒此刻已在高台之上,轉眼看去,卻發現自己正貼在鷹隼的背上,只見他一手摟著魘璃,另一隻臂膀緊緊地挽住緊縛自己的那一大叢藤條,雙足抵在青石地面之上,身體向後傾斜,正與那朝前爬行的怪物角力!
起初那名將領被勒斃乃是事出突然來不及提防,而今眾人都早有準備,加上深諳陣法嚴防死守,轉眼間已然移動方位將其重新圍困,但見藤蔓飛甩砸得地面碎石亂飛,寶刀寶劍寒光四起驚破暮色一片,眾人未能傷到那物事,卻也不曾讓它走脫,只是往來相鬥之間,那物事的體積漸縮,行動卻更為凶暴。
魘璃眼中透出幾分蕭殺之意,雖未宣之於口,心裏卻在暗暗發誓,若是有幸可回夢川,今後自然拚死保護兄長周全,無論是任何人或任何事,都不可傷害兄長分毫,就算是身為紫金帝嗣無上尊崇的二皇兄魘桀也不例外!
起初魘暝、鷹隼兩人合力與那怪抗衡已佔上風,而今得了時羈和十一名將領的助力,自是如虎添翼,在一陣呼吼之中,那半人半藤的怪物已然被眾人自木靈殿中硬拖了出來,只見雙臂不斷在地上抓撓,發出一陣刺耳的吱吱聲,青石地面上留下一大片深深的抓痕,如同刀斧開鑿的一般!
魘暝臉色微變,一邊提醒眾人小心閃避,一面拔劍出鞘朝招搖而來的藤狀觸鬚斬去,劍刃犀利無匹,冷光閃爍之間已將那藤狀觸鬚逼退幾步,忽而猛醒:「這東西原來還是怕兵刃的!布盤龍陣!」
魘璃心知形勢危急,然而手臂被繩索綁住,更被藤蔓纏身,也只能高聲呼叫魘暝等人,然而到了此刻卻忽然沒了聲音。
想通這一節,魘璃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當今形勢她早已心知肚明,夢川朝堂上的潛流暗涌,幾處重兵的相互制約……種種在心頭縈繞,倘若兄長不幸蒙難,誰又會是最大的受益人?一切早已呼之欲出!
時羈心念電轉,知道遇上了用劍的好手,若是依舊一手抓著魘璃,單手與之抗衡,再撞上幾下,只怕手裡的金翎劍也會吃不消,倉皇之間將魘璃朝旁邊一推,雙手握劍迎上了鷹隼手裡的那把咄咄逼人的劍,一時間勁風大作,寒光疾閃,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魘璃已然順勢挽住那段藤蔓,補上了時羈的位置高聲喝道:「此地離木靈殿太近,速速遠離此地,以免再起風波!」
時羈見得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暗自驚嘆,心想夢川的軍力果然非同凡響,在一上來就莫名其妙折損人手的劣勢之下,居然還可瞬間集結出此等戰陣來抗衡那詭異的怪物。雖連魘暝在內只是區區十二人,由小見大也可揣測操控千軍萬馬行軍布陣的實力。若真是在戰場之上,與風郡一決雌雄,勝負只怕也無人可算……
須臾之間聽得沅蘿一聲慘叫,卻是那根髮辮已然被生生而扯斷!魘璃心知兇險,高聲叫道:「阿蘿,救阿蘿!……」
鷹隼轉眼看去,只見魘璃臉上的肌膚開始冒起一陣白煙,似乎正被無形的火焰灼燒一般!而後便不再動彈,繼而瞳孔開始放大。
鷹隼見狀只得抱緊魘璃向上躥了幾步,順勢伸臂攬住包裹沅蘿的那一大股藤蔓,只覺得那藤蔓的力道比之先前大出一倍來!就算是他雙足深插石壁之內,也無法阻止那等巨大的拉力,轉眼之間三人已被那股巨力扯read.99csw.com得一道朝上滑去!石壁上瞬間留下兩道長而深的划痕,卻是鷹隼的雙腳使然,一時間碎裂的青石簌簌而下,砸向剛趕到石壁之下的魘暝等人。
鷹隼低頭看去,見魘璃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心知是為木靈殿結界所困開始迅速衰弱,看這陣勢,只怕還沒等到魘暝等人趕來,就會折在這無形的結界之下!
鷹隼雙臂抱緊魘璃扯著藤蔓朝遠離木靈殿的方向猛衝數丈,忽然間聽得背後風聲呼嘯,那許多藤蔓已然從木靈殿中拋甩而出,瞬間纏上鷹隼的臂膀,鷹隼的步伐頓時慢了下來,雖依舊頑強地朝前邁步,卻一步一步,如有千斤之重,與那樣強大的拉力抗衡,雖不至於像先前那將領一般被藤蔓絞殺,但抗衡之下也不免骨骼格格作響,渾身汗如雨下。
那怪見得此景自然害怕,忙鬆開口來,甩開魘璃、魘暝兩人想要逃逸,然而已經遲了,那水牆已然鋪天蓋地地朝那怪壓了下來,撞上那怪畸形的身體,已然瞬間化為堅冰,將那怪沉沉包裹!
鷹隼心知適才生死一線之際她已失了神智,故而沒看到沅蘿被拖進木靈殿之事,而後與那怪物角力自然也忘了,而今突然問起卻不知如何回應,許久才沉聲道:「沅蘿帝女不幸被拖進木靈殿,只怕已經……」 魘璃聞言只覺遍體惡寒,飛奔向木靈殿,在距離木靈殿數十丈外卻不得不停住腳步,唯有高聲呼喚沅蘿的名字,希望天可憐見她還在生。可惜任她喊得聲音嘶啞,也全無半點回應,空空的廢城裡只餘下魘璃的喊聲在迴響。她心中傷痛,緩緩地跌坐于地,肩頭微微聳動。
一個將領躲閃不及,頓時被那物事衍生出的藤狀觸鬚緊緊纏住脖頸,只聽得「咔嚓」一聲,這位身經百戰都可全身而退的猛將已被擰斷了脖子,一滴血都不曾流出就當場斃命!
就在此時,一旁的沅蘿突然爆發出一聲驚懼交加的尖叫,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上方懸吊的半截石橋下不知何時開始倒懸著一個人,或者說,已經不能算是一個人。
就在此時,突然聽得身後一聲巨響,眾人皆高呼小心,轉眼看去,只見身後的青石地面乍然裂了開來,幾段碩長粗韌的藤狀物已然猛地從地下冒了出來!
魘暝等人原本圍住那怪物不放,卻不料地上突然塌陷出一個大洞,那怪物早已倏地一聲消失在洞內,下一刻便見得從魘璃、沅蘿身後冒出來,雖立刻示警,到底還是遲了一步,即使是立刻奔石壁而來,也因相隔太遠已然慢了一拍。
魘璃吃了一驚,那頭顱已然順著粗藤滑移到了近處,向魘璃手臂張口就咬!
沅蘿還來不及呼救,已然被那許多藤條緊緊縛住,就像一隻碩大的紡錘一樣,只露了個頭在外面,而殘餘的一根藤條也纏住了魘璃,接著那詭異的怪物已然從地下鑽了出來,身形和最初襲擊人群時一般大小,下一刻,已然拖著魘璃與沅蘿兩人奔旁邊的高台石壁而去,蔓延而生的藤蔓就像是無數雙手攀附在垂直的石壁之上不斷上拔,就算下面吊著兩個人,也不曾減慢速度。
魘璃落在地上就地滾開,見蒯肅的劍還插在地上,於是叼住劍柄使力將其拔出少許,背過身子將綁在手上的繩子在劍鋒上磨礪,忽而手上一松,雙臂重獲自由。她站起身來轉眼望去,見那怪物已被眾人制住,也不由得鬆了口氣,繼而目光落在時羈身上,見其正立在近處手挽藤蔓,不由心念一動,尋思這廝此時雖和我等站在同一陣線,然而終究也是個威脅,何不乘機將其制住,以免再生枝節?想到此處,自是悄沒聲息地靠了過去,趁時羈不備,捻決催動血禁咒。
魘暝蹲下身去扳過魘璃肩頭,見魘璃滿臉淚痕,也不由得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你再傷心也無補於事。若是沅蘿帝女有靈,也不希望你如此難過才是。」
魘璃正在奇怪,忽然眼前紅光大盛,卻是手裡拖拽的粗藤上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頭顱來,只見亂髮披散,眼冒紅光,一張血盆大口裡露出兩排密如梳齒一樣的尖牙來!
鷹隼蹲身檢視一番轉過頭來對魘暝搖了搖頭:「他已經死了。」
眾人聽得號令,立即同時邁步朝遠處奔去,步伐一致,是以個人所在位置均未轉變。那怪發出嘶嘶怪叫,卻對此無可奈何,眼看已然遠離木靈殿百丈,再無半點助力,就連掙扎之力也削減過半,眾人皆是鬆了口氣。
鷹隼見得魘璃眼中的神情由悲傷變為激憤,繼而淡化為刀鋒一般的冷然,也不由得心頭一顫。這一個月的朝夕相對,他早已不由自主地在捕捉她的一切情緒,雖然這帝女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他無法看透,但他感覺得出來她是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她不是一般人,智謀、魄力、堅忍無一或缺,有這三樣其中的一樣都註定不平凡,三者兼有所造就的行動力恐怕只能用「可怕」二字來形容……
那怪也甚是硬朗,一連吃了魘暝十拳都死死咬住魘暝肩膀不放。
鷹隼見得蒯肅的劍被九*九*藏*書震開,也不由心頭一寬,哪知轉眼看去卻發現來人是時羈,不由得一驚,尋思眾人都忙著救人無暇去理會這廝,按理說他應該乘機逃走才是,怎會來相助救人?
那怪物此刻已然不再是之前那般一窩亂藤的模樣,不斷朝前撲爬的身體已然恢復了人的形態,只是下半身依舊是藤狀,緊緊捲住魘璃與沅蘿不放,不停地朝前猛竄。
鷹隼驀然眉頭一沉,只覺得那怪物的氣力似乎正在迅速增大,尤其是那一大股緊緊縛住沅蘿的蔓藤傳來的拉力更是奇大,很明顯,它的目標主要是沅蘿!在那樣可怕的巨力之下,只聽啪啪作響,鷹隼腳下緊抵的井台已開始碎裂開來,為避免一腳踏進深井,鷹隼只好朝旁邊挪移,這一動也自然無法站穩,又被拖得不由自主地朝木靈殿滑了丈許!
魘暝伸手摸摸右肩那一片麻木硬塊,也不由得有些不安。
就在魘璃思慮之間那怪物的身軀不斷拉伸延長,雙手爬行速度驚人,轉眼間距木靈殿不過二十丈遠!
沅蘿一頭秀髮早亂作一團,原先壘成髻的幾根髮辮就在她眼前飄蕩,魘璃忙一口叼住最近的一根,只覺得髮辮傳遞來的拉力奇大,心想若是讓那怪物把沅蘿拖了去,只怕是九死一生!
眾將領得令早以兵刃護身舞得密不透風,腳下腳步迅捷,轉眼間已將那物事圍在中央,手裡的兵刃早一股腦兒地狠狠招呼過去!
魘暝轉眼看去,果然見得先前被鷹隼踩裂的井台就在數丈開外,於是右手成爪扣向地面,只聽得一聲巨響,那地面已然裂開三丈來長的一條口子,猛地冒起一道五丈來高的水牆來!
魘璃伏在兄長懷中哭得乏了,方才漸漸消停,然而自責之意卻在心中如浪潮翻滾難以平息。兄長負傷不知將來會如何,沅蘿被怪物拖進木靈殿已經了無生機,兩個至親之人都是因為她而遭此厄運,倘若當初她乖乖聽話,和鷹隼一早離去,至少現在沅蘿還在瑸暉宮中活著…… 自怨自艾之間藉著火光看到蒯肅從地上拔出寶劍收回鞘中,若無其事地與一幹將領圍坐一處,聽他們談論剛才的驚險經歷,自始至終眼光都不曾朝這邊瞟過一眼。
那怪物也覺察了魘暝等人的意圖,此刻只想逃逸,於是藤稍一松,已經放開魘璃、鷹隼、魘暝三人想要縮回木靈殿中,然而眾人自然不會讓它輕易逃了去。
魘璃忙言道:「快走,快走,這裏也不安全!」話音未落一片劍光閃爍,兩人具被削掉一大叢髮絲。
就在此時離木靈殿已近十丈,魘璃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體痙攣作動。她體質特殊,根本就受不了如此強大的天道結界。
魘璃勉強動了動腿,發現連膝蓋都被困在地縫之中,無法伸展也就無法借力。當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早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近處鷹隼與那時羈戰得正酣,罡風劍氣越來越盛,就好比一隻無形的、不斷擴張的巨型球體,隨時都有碾壓過來的危險!
就在時羈心念沉浮之時,忽然見得寒光撲面而來,慌忙舉劍相迎,只聽得「鏗」一聲,兩柄寶劍相撞,時羈只覺對方勁力奇大,自己單手御劍雖不曾被震掉手中的寶劍,卻也覺得臂膀發麻,然而就在轉瞬之間,那柄無比剛猛的寶劍已然快速地連連斬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劍鋒交錯之處火花四濺!
沅蘿雖驚懼交加,但見魘璃倒卧在戰團之側,身陷地縫之中,隨時都有可能折在鷹隼與時羈相鬥的劍氣之下。而遠處魘暝等人在全力鏖戰那怪物,根本無暇它顧。心想她雖拿我作餌,險些害了我的性命,但也是不得已為之,總算也救我脫困。這七百年來相依為命,總不能只記得她的壞處,不記得她的好處。而今她命在旦夕,我也不能棄她不顧。想到此處將心一橫,顧不上害怕,奔上前來抱住魘璃,費力地將她拖出地縫,又退到兩丈之外,便去解魘璃手臂上的繩索。
鬆開沅蘿,那股拉力便卸開了一大半,被藤蔓層層包裹的沅蘿就像被繩子挽住的紡錘一樣被扯得拋甩而出,發出一聲短暫而絕望的慘叫,消失在木靈殿洞開的大門之內……
魘璃早已撲上去,雙手扯住那怪的亂髮喊道:「暝哥哥,那邊井下有水,用冰封之術!」
當魘暝的眼光落在那塊玉牌上的時候,不由得臉色一變。這玉牌他見過,這是曾經在這裏君臨天下的藤州帝王歷代相傳的傳國寶璐!當他進一步端詳那人的容貌的時候,便已經證實了心中的猜想,被冰封在堅冰之中的,果真是傳聞已然在數百年前蒙難的藤州國君檀帝!
魘暝與魘璃兄妹連心,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見狀伸臂攬住魘璃柔聲道:「暝哥哥當真沒事,至於怎麼走出藤州,總會想到辦法的。」而後轉頭對一眾將領言道,「已然忙碌了許久,且就地戒嚴,輪班休息,一切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魘璃心中難過,心想若不是為了救自己,也不會連累暝哥哥被困在此地,更不會被那怪物所傷。而今見他說得稀鬆平常,其實也read.99csw.com是不想她心中難安而已。想到此處,自是心頭酸楚難當,雙手抱著魘暝的胳膊,默默垂淚。
在眾人看來,這物事比之先前倒懸在斷橋之上的時候起碼大了兩倍有餘,而且每一部分都透露著危險的氣息!
而自己,一早就被遣往夢川,手裡既無實權,且血統不純出身卑賤,除了得兄長一人憐惜愛護,可謂一無所有,蒯肅也犯不著賠上性命來和她過不去。
眾人見得此景,都下意識地避到遠處,約莫過了一炷香工夫,白煙消散,那厚厚的冰牆內出現了一個異形的封閉冰窟窿,晶瑩剔透的冰面內外折射的陽光甚是耀眼。
然而此刻卻不是讚歎的時候,因為魘璃發現自己之所以穩住身形,是因為正好滾進了一條淺淺的凹槽里,這凹槽應該是來自御風輪的肆虐,斜斜地陷入青石地面。此刻她的雙腿正好滑進了凹槽深處,而這凹槽的深度卻不足以蔽身,所以大半個身子都還露在地表。
魘璃看得分明,很明顯這一劍蒯肅是用盡全力,若非被來人一劍攔開,只怕會將那怪物斬做兩段。蒯肅久在沙場,反應自然不會比其餘將領慢,沒道理依舊如此一劍劈下,這等行為,分明是想趁亂引來魔藤!想到這一點,魘璃心念急轉,尋思看這蒯肅也無過人之處,倘若引來魔藤,也不見得可以全身而退。既然明知兇險還如此作為,想必是鐵了心要讓大家都死在這異域絕地,他所針對的究竟是誰?
魘暝鐵臂千鈞之力,自然使得那怪無法傷及魘璃,然而那怪的脖子此刻卻像是長蛇一般,猛地暴長一尺,扭轉方向一口咬在魘暝的右肩之上,只聽得啪嚓一聲,便是鋼鐵鑄造的護肩也被瞬間咬碎,魘暝只覺得劇痛襲來,左手成拳猛地連擊那怪的頭顱。
在霞光之下眾人的視線也自然明晰起來,只見厚逾數丈的冰牆之中嵌著那怪物,藤蔓一般的身軀糾結扭曲,唯獨是頭顱還保留著猙獰的表情,梳齒一般細密的尖牙閃著藍幽幽的寒光……
魘暝、鷹隼一脫身,自是各自發力扯住那怪物的藤狀觸鬚發力拉扯,只聽得魘暝一聲令下,眾人各自扯著一根藤蔓呈發散狀散開,那怪多方受制已處劣勢,更被扯離地面,再也無處著力,夜色中只看到兩點紅光倉皇地閃現,卻是怪物的雙眼閃爍,可見驚惶到了極致。
此刻魘暝已然趕到,生怕那怪蠻力爆發勒斃鷹隼、魘璃兩人,自是雙臂抱住那一大捆藤蔓,與鷹隼一道發力拉扯。那藤蔓也不是好相與的,自然也順勢纏上魘暝。無奈魘暝、鷹隼兩人都非尋常天人,縱使被藤蔓纏身,也依舊神勇非凡。不知不覺之間合兩人之力,已遠離木靈殿三十丈遠。
此刻時羈已然一把扯住藤蔓轉眼看看神情驚愕的魘璃,一面拚命拉扯藤蔓,一面咬牙道:「本太子可不是為了救你,你若死了,誰給本太子解血禁咒?」
想是當年隻身避進木靈殿內逃過浩劫,卻因為被異域所侵身體異化難見天日,所以被迫與那些魔藤一道被困在此地,數百年來都只能等每月御風輪清洗之後的幾個夜晚才可外出覓食,難怪身形如此枯瘦。
而今唯一的可能便是沖兄長而來,很明顯是有人不希望兄長可以活著回去夢川!
堂堂一代帝王,居然落得這般田地,著實可悲可憐……
魘暝等人見得碎石滾滾而下,自是下意識地閃身避開,抬眼間去,只見鷹隼等三人已被拉上了十余丈高的高台,由於角度的關係,早已不見蹤影!
沅蘿被怪物渾身緊縛,要是能夠脫困而出也就早已脫困,事到如今已經希望全無,而魘璃也不可能再支持下去。此時此刻權衡輕重,鷹隼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狠下心腸鬆開那隻緊緊挽住沅蘿的臂膀!
鷹隼引走時羈,魘璃與沅蘿總算脫險,兩人相互依存,遠離鷹隼時羈激戰之所,又到了遠離魘暝等人困住那怪物的所在十數丈之遠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眾人各懷心事一夜無話,只有篝火燃得噼噼啪啪,不知不覺之間四周漸漸開始亮起來,卻是日夜更替,天邊泛起幾分魚白。
鷹隼猛醒,心想難怪這廝沒有趁亂逃走,原來還記著血禁咒之事,這廂心念起伏,便聽得魘暝喊道:「全都來幫忙,把那怪扯出來!」將領們一擁而上,早已環住那捆蔓藤一起發力朝遠離木靈殿的所在拖行。
那物事呯的一聲撞在青石地面上,就像是一大碗酒水猛地傾覆一樣,瞬間向四面八方飛濺開來,只不過飛濺而出的,是那如亂藤一般糾結的全然不成人形的肢體。
鷹隼在戰團中聽得魘璃與沅蘿同時發出一聲驚呼,辨明她二人的方位不免稍稍分心,時羈已經趁勢猛攻。鷹隼虛晃一招,身形暴退,奔遠離魘璃和沅蘿的方向而去。時羈許久不見這等旗鼓相當的對手,戰意勃發,早舉步追出,緊咬不放。
想到此處,魘暝心存萬一之念力圖施救,便念訣解了冰封之術,只見冰牆瞬間化水,將檀帝已經僵硬的身體衝到眾人眼前。
魘璃倒地之時已然就地滾開,好不容易穩住九-九-藏-書身形轉眼看去,只見鷹隼、時羈身法閃爍劍鋒犀利,也不由得嘆為觀止,心想之前雖和這兩人都交過手,所見的竟然並非他們的完全實力,倘若如這般以命相搏,以目前自己的實力,恐怕擋不了他們十招!
一切總算是塵埃落定,魘璃擔心魘暝的傷勢開口問道:「暝哥哥,你覺得怎樣?」 魘暝伸手按住右肩,只因夢川皇室中人的血肉愈合力驚人,是以早已無任何皮損血漬,只是摸上去微微覺得有些僵硬發麻,雖有些不妥,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然算是幸運,於是應道:「只有一些不適,沒什麼大的問題。」
沅蘿伸手去拆時羈結下的繩結,只是那繩結綁得甚是精妙,委實不知從何入手。魘璃轉眼看看沅蘿,見她面色蒼白,驚懼戰慄,心想她素來膽小,這般深入險地救我,當真不易……
眾人得令而去,就附近撿來干枝為柴點起篝火。鷹隼已取過繩索將昏厥的時羈五花大綁,確保再無紕漏,繼而命人回到高台之下將還在沉睡的皇子鋣抱了上來,至於馬匹,倒是依舊留在地下水門之外。
鷹隼心知這裏已然是她能承受的極限,再朝前滑一步,等待她的便是死亡!
時羈已然覺察魘璃近身,還未來得及躲開,便覺得胸腔奇痛,百骸之中再無力氣,唯有苦笑一聲仰天倒地,立刻昏厥過去,原本緊拽的那段藤蔓也脫手而出。
鷹隼與時羈本在伯仲之間,先前在夢川別院力壓時羈也是得益於先機,而今真真正正較上勁,卻是旗鼓相當,劍氣充斥早在地上劃出無數道劍痕。
此時蒯肅等人已然搶到近處,紛紛揮劍朝那條纏著魘璃的藤蔓斬去!魘璃心知傷了那怪必定引來嗜血魔藤,忙高聲喊道:「斬不得!見血會把魔藤招來!」 一幹將領聽得魘璃言語,劍勢戛然而止,唯獨蒯肅出劍未有收勢,眼看那雪亮劍鋒就要撞上那捆糾結的藤蔓,旁邊忽然閃出一道劍光來,只聽嗆啷一聲,蒯肅手中的劍已脫手而出,在半空晃了一周落在地上,劍鋒直插地面直至沒柄!
鷹隼等人見得水牆來襲,紛紛鬆開手裡的藤條閃避開去,那怪的所有觸手全被波及,紛紛凍作冰棍,在暗夜中隱隱寒光!
想到這一層,魘璃心裏更將揣測大胆地前推了一層:那怪物半人半藤,說不定便是藤州皇室中人為異域所侵而生異變!
魘璃連忙縮手朝後退去,只覺得腳下一絆,頓時那張滿是尖牙的大嘴已然到了近處,此時此刻突然閃出一個人影來,伸臂扼住那怪物的咽喉,卻是魘暝就在附近見得魘璃遇險飛身縱了上來。
傳說被異域異化的人或動物都難在陽光下生存,只能潛身黑暗之中。難怪起初進巒都之時都未嘗見過任何異樣,那怪也是天黑之後才出來。既然那怪物可碎石穿壁,可見是無堅不摧,這等近身相搏大可順勢將他三人撕成碎片,然而卻只是用力拖拽,而未有進一步的舉動,倒顯得相當不合理。再回想起初折損的將領也是被勒斃不見半點血跡。便是想來那怪也是忌諱著這藤州境內的嗜血魔藤,生怕丁點血腥便將魔藤引來。在起初的劇斗中始終躲避著刀劍鋒芒,想來也是由於其自身仍是血肉之軀的緣故。如此一來,就算拔劍在手,也不可拿寶劍對付它了,否則招來魔藤,情況只會比現在糟上一百倍!
魘璃雖被一路拖拽,卻不曾漏掉這段奇景,心想這鷹隼來自下界,想來也是出自妖屬,而今看來卻是如此神武,恐怕並非一般的虎精虎怪之類。尤其是見得鷹隼化身的巨虎頭上依舊戴著那個雪亮的鷹面,更是顯得異常突兀,想那面具也不是一般的物事,否則早在鷹隼變身之時就被擠得裂成好幾塊。
這一認知浮現在鷹隼腦海之中,只是不由自足地捏了把冷汗,轉頭看去,只見魘暝的身影剛翻上七八十丈外的石壁,出現在高台之上,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鷹隼知她心裏難過,本想上前一步寬慰於她,卻突然想到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無奈放開沅蘿任她被怪物拖走是為保全她的性命,只怕她會更加自責難過。這一遲疑,見魘暝已經走上前去,便生生兒停住了腳步。
魘璃不為藤蔓拖拽,心中的驚懼頓消,抬頭見沅蘿遍體被藤蔓包裹倒懸在一邊,唯一露在外面的臉上儘是驚惶絕望,卻被越扯越高。
鷹隼也到了近處,點燃火摺子照在魘暝肩膀檢視后眉頭微皺:「只怕不妥,大殿下肩上肌膚雖複原,卻留下一個墨綠色的牙印深嵌肌理之中。微臣擔心那怪牙齒有毒,只怕……」
一遠離木靈殿魘璃瞬時緩過氣來,雖只是轉瞬之間,卻是由生入死又由死入生,驀然出了一身冷汗,眼見鷹隼、魘暝兩人青筋爆出,汗如雨下地與那怪抗衡,不由心念一動,心想生死一線,他都不曾逃走自保,原來這世上在意我生死的人不止暝哥哥一個。
原本只注意著鷹隼、魘暝等人的時羈自然也嚇了一跳,連忙攜著魘璃將身一縱遠遠地閃避開來。
忽然間夜色中那怪物雙眼紅光盡散,眾人皆是吃了一驚,濃墨一般的夜色之read•99csw.com中,除了手裡的粗壯藤條還在傳來拖拽之力,也只能確定那怪物的大概所在。
但很快,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因為在初升的旭日照耀下,那厚厚的冰牆內開始湧現著陣陣白煙,雖然不能逸到外面來,可已經將那怪物完全掩蓋!
那物事也確實忌諱著刀劍的厲害,飛快地扭轉閃避,揮舞的觸鬚像是數十條長蛇起伏晃蕩,只因體積過於龐大,魘暝等十二人的圍困始終無法將其所有行動封住,左衝右突之間時不時地被那物事闖出包圍圈來。
魘璃早已對之見疑,此刻只恨不得將其斬作數段,然而身在險地為免節外生枝,也唯有暫不發難。心中卻在尋思此人究竟什麼來路,既是包藏禍心,所針對的又是誰?
鷹隼被動地朝前滑行幾步之後恰好旁邊的地面上突起一個方圓一丈來寬兩尺高的類似井台的八角形石階,鷹隼心頭一喜,索性順勢拋甩過去,雙足抵在此處已站穩了身形,不再像在之前一樣無處著力,是以那怪物要想拖走鷹隼等三人也變得異常困難起來。
鷹隼雖掌夢川三分之一兵馬,但職責卻在鎮守都城及平衡南川北冥大營兵力,和蒯肅無直接利害關係,蒯肅針對他的可能性自然最小。
鷹隼與時羈戰得正酣,見得此等異變忙揮劍逼開時羈,飛身追了上去,奔到中途收劍還鞘,矯健身軀瞬間化為一頭身長數丈的黑色巨虎,遍體暗紅色條紋,就如同一片片招搖的火焰,四肢蒼勁有力,身形快如閃電,四爪著地之處,只見碎石亂飛。繼而一聲震天動地的長嘯,那健碩的身體已然猛地躥上了垂直的石壁,並飛快地直奔了上去!
此時此刻魘璃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悲痛,轉投兄長懷中,淚水涔涔而下,將魘暝的衣甲染得一片潮濕。魘暝輕拍魘璃肩膀,就如幼時一般任她靠在懷中哭泣,柔聲言道:「萬事都有暝哥哥在,想哭就哭吧。」 鷹隼立在遠處看著,心頭也不平靜。昔日的魘璃在殺機四伏的瑸暉宮中都可遊刃有餘,城府深手段狠,不想大皇子與那沅蘿卻是她的軟肋。若是適才緊緊抓著沅蘿再拚死支撐片刻,或許也不會弄成如斯地步,只是生死一線之際,作此等取捨卻是無可奈何之事。
魘璃見得鋣,忽然想起許久不見沅蘿,一顆心已然懸在半空:「阿蘿……阿蘿去哪裡了?」
很明顯,蒯肅的舉動是想拉上所有人陪葬,自然非尋常私仇可比。當時被纏住的是她、兄長以及鷹隼三人,若是斬殺怪物引來魔藤,自己三人必定濺上鮮血,為魔藤所追逐必死無疑。如此一來,這個目標圈子自然縮小了不少。
心念急轉之間,鷹隼化身的巨虎已然自她身旁疾奔而過,伴隨著一聲咆哮,兩隻前爪已然將拖拽魘璃的那股藤蔓扣住,兩隻粗壯的後腿深深嵌入石壁之中。魘璃、沅蘿被拖拽之勢頓漸,再下一刻,一隻堅實的臂膀已經緊緊地攬在了魘璃的腰間。鷹隼瞬間化為人形,雙腿蹬著筆直的石壁,一手抱住魘璃,另一隻手臂緊緊攥住那股綁著魘璃的粗藤蔓大喝一聲。藤蔓頓時被扯離石壁,就像一段被拉開的弓弦一樣,微微發顫。只是無論鷹隼如何拉扯也無法將之扯斷,另一隻手抱著魘璃也無法拔刀,唯有如此僵持在石壁之上。
魘暝笑笑:「能夠不驚動魔藤將這怪制住已是天大的幸事,其餘的唯有等回夢川再作打算。」說罷乾指一挑,一股細流已從地下冒起匯入他左掌之中,瞬間化為冰片。魘暝抽了口冷氣,忍住疼痛將冰片抵在肩頭傷處運氣一逼,那冰片早融入肌膚,將那齒印層層包裹,而後鬆了口氣,「我已用冰封之術將傷勢鎮住,想來可支持好些時日。只是要如何離開藤州,倒是件難事。」
那東西有著人的形態,卻顯示出猶如老樹一般的枯涸色澤,就連肌膚表面也像龜裂的老樹皮一樣,只是局部部位還泛著青苔一樣的色澤。與石橋相連的部位已經看不出人腿的形態,反而像一捆糾結的粗實藤條將斷橋緊緊裹住。一頭亂髮乾枯得像曬了很多天的蔥須,在隨風晃蕩。軀體手臂驚人乾癟,像是被餓了很久才死掉的餓殍,可一雙血紅的眼睛卻在淺淡的暮色中顯得異常突兀。就在眾人都抬頭注視它的同時,那怪異恐怖的軀體已經朝著下面的人群撞了下來,枯藤老樹也似的身軀瞬間化為一張密集的藤網當頭罩下!
這等狀態糟糕至極,鷹隼沒忘記木靈殿的強大結界的威脅,要是被那怪拉進木靈殿去,沅蘿或許會因為系藤州皇室血統而幸免於難,而自己和魘璃卻是難逃飛灰湮滅的厄運!最糟糕的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那怪物已經爬進了木靈殿,藤蔓傳遞而來的拉力更是驚人加倍。鷹隼明白越接近木靈殿,結界的影響也就越大,所以咬緊牙關勉勵支持,希望等到魘暝等援兵到來。然而一切發生得太快,從他緊追而來到在此角力也不過轉瞬之間的光景,想此刻魘暝等人還正在飛速朝石壁之上攀爬。而怪物的蠻力卻與時俱進,任憑他如何勉勵支持,也只能減緩被拖行的速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