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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停屍間

第四章 停屍間

因為這個謎就是他出的?!
一陣冷風吹過,樹葉竊竊私語。美奈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打了個噴嚏。她掏出面巾紙仔細擦擦,目光無意中落到慕容雨川身上,發現他正在慢慢解開衣服。
不知不覺地,兩人之間的語氣親密了很多,關係也彷彿一下子拉近了。然而誰都沒想到,黑暗中突然響起一種異樣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寂靜的地下室,一點輕微的聲音都聽得真切。
延伸向下的樓梯已經可以看清台階,黑暗淡成了灰白。
「怎麼會呢,我其實很願意去啊。」美奈子故意做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美奈子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慕容雨川按了按屍體的皮膚,從兜里掏出一個真空抽血管,插在屍體上,用力擠壓屍體,血液緩慢地流進真空管裏面。
美奈子低頭看著又長又大的衣服,帶著一股煙味,一時還沒想明白怎麼一回事兒,抬頭看看慕容雨川,他已經越走越遠。她吐了吐舌頭,趕緊邁開步子攆上去。
美奈子翻了個身,光滑的肌膚摩擦著柔軟的床單,她逐漸放鬆了。
「其實你很想去,很想知道謎底是什麼,只是你不敢,因為你膽子小。」
那扇門這時緩緩地開了。
正在美奈子驚疑的時候,聽見慕容雨川說:「你站在那裡幹什麼呢?快過來幫忙。」
美奈子立刻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躲到了喬凱身旁。
「才不是這樣。」美奈子急忙爭辯,「我爸爸是日本最著名的法醫學專家,我怎麼可能膽子小?」
這時,腳步聲卻離奇地消失了,走廊里霎時陷入一片沉寂。
你看不清楚他的臉,他沒有實質,在不停地變幻。
慕容雨川這才鬆開手,扭頭看見了一張戴著眼鏡、氣質儒雅的臉。
美奈子流露出感激的目光。
「武彪……沒深究嗎?」
他沿著台階一級級向下走,平靜的心又開始急促地跳動起來,跳得他心慌意亂。他不敢去預料他將看到什麼,他強迫自己不去想……
「那……」
……
這個世界的煩惱永遠比歡樂多。所以,能和家人、朋友和喜歡的人坐在一起,吃吃飯、拌拌嘴,才顯得那樣幸福。
「嗨,我喊了你半天,你聾啦?」周志鵬從後面攆上來。
那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來不及思考,來不及判斷。慕容雨川的反應是撒腿就跑。
慕容雨川專挑人少光線差的路走,美奈子想逃都不敢了。她磕磕絆絆地跟著慕容雨川,越想他今天在驗屍間里的那些古怪表現心裏就越忐忑。她猶猶豫豫,不知道是獨自走夜路危險,還是跟著這個變態學長更危險。
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像有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口絞擰著。
「回我家。」
「我也要跟學長一起去。」
夜半三更,待在一個黑漆漆且附近只有屍體的地方,說他一點都不緊張那是假的。男人都喜歡逞強,特別是當著可愛的異性面前,如果那個異性能夠表示出一點兒好感,男人會把地獄當成天堂。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不過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要扛走一個八九十斤的女孩並不是一件難事,甚至一個女人也能做到。
這一家人都怎麼了?
當腳踩在地下一層時,他深深地吸一口氣,面對著幽深灰暗的走廊。
「嗯?」
慕容雨川駕駛著電單車在馬路上飛馳,來的時候還是兩個人,現在只有他一個。
「為了避邪。從中國的風水學說,軍警部門至剛至陽,正好能克制那些積年孤魂們的陰氣,要不是這樣,這座城市就會被冤魂們的陰氣侵蝕,出現各種疾病,慘禍連連。」
「我們今天下午去的地方。」
「我……其實我在日本上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碰過屍體。」美奈子紅著臉回答。
世上有一件虛空的事,就是義人所遭遇的,反照惡人所行的;又有惡人所遭遇的,反照義人所行的。我說,這也是虛空。
美奈子有點發矇。
「學,學長……」美奈子頓時緊張起來。
一個人正隱藏在黑暗中。他什麼時候來的?他為什麼要來這裏?他來這裏也是為了那個謎嗎?還是他對這個謎題本身遠比慕容雨川和美奈子更清楚?
美奈子的眼睛立刻瞪圓了。
「你看得不夠仔細。」慕容雨川的手指拂過女屍的脖子,「你注意到她的喉結了嗎?」
慕容雨川把房間收拾乾淨,準備關燈離開,美奈子緊緊跟在他旁邊。走廊里漆黑一片,她的心又揪了起來,但卻不像剛來時那麼慌亂。
美奈子聞了聞,確信身上沒有了任何異味,才裹上浴巾從浴室里出來,驗屍間里的恐怖也隨著泡沫一起被沖走了。
她鬆了口氣,卻看見顧盼盼眨著狡黠的眼睛看她:「姐姐,我看你站在我哥哥門前好半天,怎麼不進去呢?有的時候女孩子可九九藏書要主動一點哦!嘻嘻嘻。」
那個人慢慢爬到跟前,在她發出尖叫之前,那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這是怎麼回事呢?她服用過含有類固醇一類雄性激素的藥物嗎?」
「那好吧。」慕容雨川露出狡猾的笑容。
慕容雨川加快腳步,周志鵬立刻像膏藥似的貼上來。
此時,慕容雨川已經沒辦法回答,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他的腦子並不比美奈子更靈活。
晨起的人已經開始在公園裡晨練,憨頭憨腦的寵物狗一路小跑,顛顛地跟在主人腳后,平凡的一天照常開始。
「噓——是我。」
「那是什麼?」美奈子問。
女孩的手軟綿綿的,有一點兒小小的質感。你走她就跟你走,你停她也停,猶如一隻訓練有素的小動物。慕容雨川心底萌生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軟綿綿的感覺。
世間一切如果都看成相同,不論你做什麼都得到相同的結果,如果你把超市裡的排骨和解剖台上的女屍看成一樣,那就沒有什麼事情你不能做。不管做什麼在你看來都一樣,所以你殺人就會和殺豬一樣。
她的腳趾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上,顧盼盼動了動,嘴裏發出喃喃囈語,美奈子趕緊把腳縮了回來。希望這個晚上不要做噩夢,爸爸,請保佑我。
「哦。」美奈子吃了一驚,「對呀,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喉結?下午的時候,我都沒有注意到。」
慕容雨川走出公安局大樓已經接近傍晚7點鐘。天已經有些黑了,公安局地處的位置不在鬧市中心,有點偏僻。夏末秋初,楊樹正值枝葉茂盛,每當天黑下來,肥大的樹葉隨風搖曳,那姿態就像一隻只晃動的手——沒有五根手指,只有巴掌的手。
「昨天晚上……進入走廊裝神弄鬼的人是你?」
美奈子跺了跺腳,用力「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慕容雨川的家的確不小,不止一間屋子,但是住的也不只他一個人。慕容雨川所說的床也不小,的確能睡下兩個美奈子,因為跟她同睡一床的女孩子與她身材相仿。慕容雨川的舅舅和舅媽都是自來水公司的工人,忠厚、樂天、自給自足。表妹顧盼盼正上高中,大大咧咧,除了玩什麼也不知道。
解剖台乾乾淨淨地坐落在房間正中央,沒有屍體,沒有血。
「嗯——我想吃拉麵。吃多了壽司會發胖。」
「你不必勉強,你不去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嗯——我想吃拉麵。壽司吃多了會發胖。」
慕容雨川露出叵測的微笑。
晚飯準時上桌,牛肉蘿蔔湯、木耳炒雞蛋、青椒豆腐乾、朝鮮辣白菜,菜雖不貴,卻也豐盛可口。
慕容雨川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美奈子猶豫了,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
「哎呀——」美奈子轉身撒腿就跑,偏偏倒霉,兩條腿拌在一起,直接往地上摔去。美奈子只顧得上捂臉,凄慘地喊一聲:「啊——」
黑暗中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但他努力保持鎮定,他不想在美奈子面前丟臉。
「是你們兩個小鬼裝神弄鬼吧。昨天晚上武隊長值班,我因為手頭有點工作沒做完,留下來陪他在辦公室里。他在樓里巡邏的時候,我本想順路到法醫室把驗屍報告拿給他看,想不到裏面居然有人,當時把我們也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竊賊呢,心想這賊的膽子可真夠大的。武隊長就暗中摸了過去,結果其中一個比兔子跑得還快,剩下一個被抓住了,居然是一個小姑娘。」
夜晚的城市,是一個空空蕩蕩、巨大的迷宮。無論身在哪裡,都會有迷失感。我們用漫長的時光將它建造起來,把自己裝進去,最後找不到出路……
「一張紙。」
「以他的性格能善罷甘休嗎?你以為公安局是隨隨便便就能進出的地方嗎?說得坦白一些,你們的這種行為完全夠追究刑事責任了。」
「哎呀,你幹什麼?」美奈子停下,回頭皺著眉頭瞅他,臉上怒氣不消。
在一種強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披上外衣,也學著慕容雨川那樣,像做賊似的從床上溜下來,彎著腰爬出了房間。顧盼盼迷迷糊糊地滾到了美奈子的枕頭上。
大約一個多小時之後,慕容雨川把電動自行車停在公安局大樓後面。在巨大的樓影遮擋下,到處一片黑暗,美奈子胡思亂想的腦子立刻清醒了。
這一天過得如此漫長,但都結束了。
慕容雨川眼睛落在女屍的頭部。
經過慕容雨川的房間,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美奈子矜持地扶著慕容雨川的腰。她不喜歡身上有汗味的男生,還好慕容雨川身上只有淡淡的煙味。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夜晚,如果只是這樣乘車兜兜風就好了,在這樣的夜晚如果能發生一些浪漫的事就更好了。
「我說哥們兒,你昨天上哪兒去了,我怎麼都找https://read.99csw•com不到你?」

「你在上課嗎?我有事告訴你。看到速回。」
慕容雨川讀完看著美奈子,美奈子也看著他,兩個人面面相覷。
慕容雨川和美奈子進入驗屍間,他按動牆壁上的電燈開關,美奈子趕忙閉上眼睛。她幾個小時前剛剛從這裏離開,清楚地記得解剖台的位置,那具被開膛的女屍就躺在那裡。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乏力。
「我現在還沒有辦法解釋,不過……」他把真空管塞進衣兜,又掏出一個真空管抽取了死者的尿液,「眼前還有一個謎題,你能看到嗎?」
她的好奇心慢慢升起。如果推開這扇門會看到什麼?一具沒有頭和四肢的標本?一顆頭骨?一把紅色的解剖刀?
「目前還沒有,但是我發現了兩個別人沒有注意到的疑點。」
慕容雨川的舅舅、舅媽不停地給美奈子碗中夾菜,弄得美奈子很不好意思。
「就是因為它堵在了死者的食道里,外表看上去才略微凸起來一塊兒。這絕對不可能是死者活著時自己吃進去的,如果那樣,她會本能地把它吞到胃裡。毋容置疑,這是兇手塞進去的,那時候被害人已經奄奄一息,根本沒有力氣吞咽了。」
黎明的光亮多多少少照進來,哪怕只有一點,也會叫人覺得安心。
美奈子吃力地問:「那人……那人走了嗎?」
「是。」美奈子不解地看著慕容雨川。
慕容雨川在整條走廊轉了一圈,把每一個角落仔仔細細檢查一遍,沒有任何發現。
他把手機放回衣兜,過了一會兒又傳來簡訊聲,他連動也沒動。他不知道陸小棠帶給他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他也不想知道,他甚至連什麼時候下的課也不知道。學生們陸陸續續往教室外走,他低著頭沒精打采地收拾書本。
美奈子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
「明天白天去不行嗎?」
假如此時此刻有人能用強壯的手臂擁抱她,她肯定不會反抗。她會很順從,心懷感激。
安靜的夜晚,她獨自躺在這裡會不會覺得很寂寞?
「女孩兒胖一點兒才會可愛。」
走廊雖然陰森,但是很乾凈。丁蘭是個乾淨得有些神經質的人,每天早晨清潔工打掃之後,她都會重新清掃一遍。
「哦。」
「對不起,對不起——」
慕容雨川心虛地看了美奈子一眼。四目相對,美奈子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好啊。」美奈子立刻響應,她一分鐘都不想在這裏多待。
一個人走到他身邊對他說:「學長,到樓下,有人找你。」
「是誰?」美奈子聲音顫抖地問。她其實根本不需要答案,她需要的是保護。她緊緊抱住慕容雨川的胳膊,彷彿不這樣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她嚇得提著浴巾,頭也不敢回地跑進顧盼盼的房間。關上門,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緩緩地從走廊傳來。
慕容雨川一句話也不說,掉頭走開。
美奈子感到很冷,是那種從骨髓里散發到身體里的冷。
門虛掩著,裏面透出了光亮。
美奈子的淚水慢慢彙集到眼窩,一眨眼就能掉落。
美奈子才看清楚慕容雨川的臉。她稍感安心,可是仍然充滿戒備地盯著他。
這聲音如此熟悉,卻又不真實。他怎麼可能在這裏聽到這個聲音?
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美奈子就站在他面前。
這個發現並沒有帶給兩人任何喜悅。這個謎的謎底是一個更深不可測的謎。
「咔嗒,咔嗒,咔嗒……」
美奈子跟著慕容雨川,戰戰兢兢地走下黑漆漆的樓梯。不知為什麼,緊張的同時她又感到了一種興奮。這就像你給一個女孩子講鬼故事,她明明嚇得渾身發抖,還是忍不住要把它聽完。
「你昨天晚上跑得可真快,武隊長追了半天都沒追上。」喬凱說。
可是慕容雨川沒有停下腳步,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仍然在跑,磕磕絆絆地跑……直到涼風吹在臉上,刺眼的星光落進眼睛。他已經安全了嗎?他感覺涼涼的東西從眼眶裡滑落……
他抬起頭看了說話人一眼,徹底呆住了。
慕容雨川把她扶好,然後將外衣脫下來披到她身上,嘴角歪斜出一抹笑,轉身朝前走去。
他舉起真空管對著頭頂的無影燈,輕輕搖了搖,微微皺起眉頭,不知道心裏想著什麼。
電視里正在新聞聯播,某某地地震、車禍……
現在是午夜,最後一班電車也離開了。
「因為你們當時的注意力都被那兩條誇張的刀口吸引了,忽略了這個細節。」
日韓劇里經常會有這樣俗套卻又為人津津樂道的情節,只不過男主人公要麼是財團的繼承人,要麼是落魄的才子,但卻沒有一個是擺弄屍體的。慕容雨川把唯一的安全頭盔扣在美奈子腦袋上,這讓她失望之餘感到了一絲安慰。
蒙矇read.99csw•com矓矓中屋子裡一切的東西開始改變形狀,吊燈開始搖晃,電腦屏幕慢慢拉長,房門也打開了……
地面現在依然很乾凈,沒有衣服的碎片,沒有血跡。
誰知他話剛說出一半,腳步聲突又響起,而且就在他們面前的黑暗裡……
「你閉上嘴好不好?」慕容雨川突然一聲大吼,把周志鵬震蒙了。
從後門進入,直走是一樓,沿著一個拐彎的樓梯向下是地下一層。再向下是地下二層。
「我可不要像小豬一樣。」
一連拉開五扇門,才把李淑珍的屍體找到,「幫我把她抬到移動擔架上。」
他現在要跟陸小棠說什麼呢?他能說什麼?
美奈子一路小跑攆上了慕容雨川:「學長,我也要回學校宿舍。我們正好順路。」
「啊?」美奈子臉上露出了沮喪。她看了看周圍,想找一個相對人多一點兒、路燈多一點兒的路。
「學長,你……幹嗎這樣看著我?」
「過去?」美奈子懵懂地搖搖頭。
「原來日本大學教育也這麼不負責任,誤人子弟啊。」
美奈子立刻挽住了他的胳膊,好像生怕他會跑了似的,這倒讓慕容雨川始料未及。
手機簡訊提示叫了幾聲,他緩緩掏出手機看了看,是陸小棠發來的——
一團陰鬱的霧從空虛中生出,匯聚成一個形體。
「這裏過去是一個亂葬崗。」
一個巴掌用力地拍在他肩膀上。
美奈子怎麼老感覺他話裡有話,不懷好意呢。
「慕容雨川,請放手!」聲音不大,但是很冷靜,很清晰。
兩人驚愕相望,隨即明了——那是腳步聲。
慕容雨川筋疲力盡地背靠著一棵樹,慢慢地滑坐到地上。他哆嗦著抽出一根煙,點著,塞在嘴裏,用力吸,用力……
「你擔心她會咬你手嗎?」慕容雨川開玩笑。
「可是什麼呢?我可是好心啊,你得領情。」慕容雨川拉起她的手,幾乎是拖著她在走,「你放心,我的房間很大,床也很大,你身材這麼小,躺兩個也綽綽有餘。」
「挺好挺好!」慕容雨川的舅舅點點頭。
謎……慕容雨川說的猜謎是指什麼呢?他是在故弄玄虛嗎?這麼晚了,他想幹什麼呢?
腳步聲由遠而近。不疾,不徐。
「白天有其他人在,礙手礙腳的。」
誰知他好像有第六感似的,忽然轉過臉,與美奈子四目相對,依舊笑嘻嘻的,驚得美奈子門牙都咬到了筷子,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理論上的猜測必須建立在實踐檢驗的基礎上,這就是你需要上實踐課的原因。喏,現在……」慕容雨川引用了電視節目里的一句流行語,「見證奇迹的時刻到了。」
「學長,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不許笑話我。」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這樣一個怯弱的人,一個人最痛苦的經歷是發現自己本身就是自己最憎惡的那類人。認清自己往往需要一個痛苦而無奈的過程。
慕容雨川的表妹也不吃飯,叼著筷子瞅著她賊兮兮地笑。
屍體到哪裡去了?
「我……其實我在日本上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碰過屍體。」
「我之所以會作為交換生送到這所學校讀書,正是因為我成績很差,成績好的學生都被派到美國和德國大學交流學習去了。」
「咔嗒,咔嗒,咔嗒……」
「嗯?」美奈子的眼睛也落在女屍的頭部。
慕容雨川用眼角瞥著她,神色高深莫測。他輕聲細語說:「你想不想知道這裏過去是什麼地方?」
那個人好像融化在了黑暗裡,剛才的聲音彷彿也只是錯覺。
哪曾想「啊」字喊出了半天,她也沒感覺疼。她把手從眼睛上拿開,發現一隻胳膊把她攔腰抱住了。
美奈子只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燒。
「啊?」中國人見面還要問這個問題呀,美奈子老老實實回答,「十九歲。」
然後,他從裏面摳出了一小團白色的東西。
「吃完飯,我一會兒帶你去玩兒……」
陰暗的隔間里渾身是血的人、鮮紅的刀口、冰冷的解剖台、無影燈、死者微睜的眼睛,都離她遠去,再也嚇不到她了……
隱藏在黑暗裡的人已經撲上來了。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說呢?」
「咔嗒,咔嗒,咔嗒……」
對於崇尚大男子主義的民族,膽怯懦弱最受人鄙視,看來他在這位日本姑娘的眼中已經一錢不值了。
看了一會兒,美奈子搖搖頭,「我看沒有什麼讓人驚訝的地方啊,她右邊臉頰上有腫塊,那被是兇手打的,其他沒有什麼了。」
「我昨天給美奈子打電話,想約她晚上出來,誰知道她手機一直關機,不會有人捷足先登,先下手了吧?」
「亂葬崗?」
慕容雨川獃獃地看著她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立刻追出了教室,也不曉得撞到了幾個人,背後罵聲不斷。他一直跑到樓下,攆上了美奈子。https://read.99csw.com他一把抓住美奈子的胳膊,好像怕她會憑空消失掉。
他認識。這人是公安局的驗屍官,喬凱。
「有是有過,可是……」美奈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躲得遠遠的。」

慕容雨川氣呼呼地戴上手套,他其實是有點兒憤青的,只不過在美女和政治立場上出現了矛盾。他總不能像李小龍砸日本武館那樣揪住美奈子大吼一聲「我們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
他從衣兜里掏出手機,調出了陸小棠的號碼,接通,隨即又按了斷開。
晚飯後洗澡,美奈子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抹了一身沐浴液。蓮蓬頭噴出細密微熱的水流,落在皮膚上很舒服,豐富的泡沫從身上流到腳底,浩浩蕩蕩流進排水管。
「不會這麼諷刺吧?」慕容雨川張大了嘴巴,「你們日本人說話都這麼氣人嗎?」
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的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知道跑了多遠,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抓著美奈子的手。
黑暗中飄浮著淡淡的少女的芳香。顧盼盼在睡夢中輕輕地打著鼾。
他也曾這樣看著解剖台上那具女屍微笑過。
黑暗的走廊里只有美奈子和慕容雨川兩個人。也不知道現在是夜裡幾點鐘,掛鐘「嘀嗒嘀嗒」單調地哼唱。
她更感到惶恐,解剖台上的女人瀕死的情景定格在她的腦海中——在陰暗的衛生間里,無助的女人曾經與她那樣接近,近到她可以聞到她呼出的空氣,近到她可以感受到她的每一分痛苦。她們的命運只相差那麼微弱的距離而最終錯過。
「我並不想嚇唬你。不信你以後看見陸小棠的時候可以問她。後來,日本人侵略中國的時候,在這裏殺了不少人。再後來文化大革命,武鬥的時候,打死的人也都埋在這裏。」
喬凱瞅著慕容雨川,輕輕地哼了一聲:「原來昨天晚上溜進法醫室的人有你。」
「對不起。」美奈子誠懇地鞠躬。
女屍的臉比起下午看見時更蒼白了,表面好像附著了一層霜。
「紙?」
顧盼盼是個沒心沒肺的女孩子。在網上聊了一會兒天,哈哈哈傻笑了一陣子,然後偷了幾棵菜,心滿意足地關機上了床。
美奈子費力地吞咽了一下:「其實在我們日本,也有類似的傳說。」
「跟緊我,萬一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你就出不去了。」慕容雨川隨便嚇嚇她。
他又把走廊里能推開的門都推開了,驗屍間、化驗室、儲藏間、倉庫、檔案室……什麼都沒有。
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態,他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唯獨心頭留下一點疑問——謎,慕容雨川飯桌上提到的猜謎,是什麼樣的謎呢?
街道兩旁長滿了這種巨大的楊樹,成千上萬隻殘缺的手掌不停地搖啊搖的,讓你覺得它們很疼,於是你就怕了。
「不管怎樣,我都會努力的。請學長幫助我。拜託了!」

慕容雨川把屍體推進了儲藏櫃,看了看表:「1:41。去西單那邊的美食城吃點夜宵怎麼樣?」
「當時,美奈子被嚇得不輕,只是一個勁兒地哭。我一向看不得女人流眼淚,就說是我讓她來的,幫我整理一些文件。我頂多是受到一頓責備而已。」喬凱心平氣和地把事情經過說完。
如果李淑珍再幸運一點兒的話,如果她再不幸一點兒的話,如果被兇手掩藏在隔間里的女人不是李淑珍,而是她。那會是怎樣一種體驗?
「去哪裡?」
上課時,他漠然地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講台上手舞足蹈的教授、座位上竊竊私語的情侶,他空洞地看在眼裡,全然沒有任何反應。
「你一會兒想吃什麼?壽司?」慕容雨川故作輕鬆地問美奈子。
他可以不害怕屍體,可以對待一切都不屑一顧。但坦然面對有危險信號的未知,他還做不到。
慕容雨川緊緊握著美奈子的手,手心全是冰冷的潮濕,不知道是誰的冷汗。
昨夜那恐怖的突發事件居然是以如此荒誕可笑的結局收場。比起面對悲慘的現實,眼前發生的一切更使他難過,他不知道該笑,還是哭。
紙上是幾排小五號的鉛字:
不止喬凱,慕容雨川還看見了陸小棠。她雙手叉腰,臉上的表情很自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美奈子一臉的不情願,但還是硬著頭皮走過來。
他把兩根手指從刀口插|進食道里。美奈子感覺自己的嗓子一陣陣發緊。
地下一層漆黑一片,一共有前後兩個出口。從後門樓梯一下來就來到了法醫室。
「道理不論在哪兒都是相通的。你也不用擔心,我帶你回去。」
他一句話把慕容雨川費解的疑團牽了出來。慕容雨川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此時他已經隱約猜到了答案。
「別東張西望,趕緊吃。」慕容雨川忽然伏在美奈子耳邊小聲說,「你喜不喜歡猜謎啊?」
九_九_藏_書美奈子拚命掙扎,「放開我,太失禮了,請別這樣!」
「我之所以會作為交換生送來這所學校讀書,其實是因為我成績很差,成績好的學生都被派到美國和德國大學交流學習去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黑暗裡慕容雨川的眼睛神采奕奕。
「別忘了她可是女人。」
公安局大樓顯出了灰色的輪廓,陰森的形象蛻變成了頹廢。他走到後門,門敞開著,是他逃跑時撞開的,電動車還好好地停在旁邊。
美奈子明明記得自己進來的時候把門關上了。她的眼睛霍然睜開,恰好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弓著身子從地上爬過來。
還是沒有反應。
「你說。」
「喂,你怎麼啦?中邪了嗎?」周志鵬歪過腦袋打量他。
「那,那為什麼公安局要建在這裏?」
屍體表面已經開始出現淺紫色的痕迹,俗稱屍斑,肢體的關節也變得僵硬,那是由於保持肌肉彈性和水分的化學物質ATP(三磷酸腺苷),在人死亡后持續分解,導致了肌肉收縮、凝固。
美奈子摸不著頭腦,又不好問,只好看電視。
他這才注意到,慕容雨川滿臉憔悴,眼睛紅得好像要咬人:「嗨,你……出了什麼事了嗎?」
回到學校后,慕容雨川沒有給陸小棠打電話,也沒有報警。
慕容雨川騎電動自行車載著美奈子穿過路燈下長長的街道,公安局所在的舊城區位於城市的邊緣。
美奈子自己把自己嚇得「噝噝」吸著冷氣。
即使他報警又能怎樣?有誰能相信他的話?什麼都沒有。沒有掙扎的痕迹,沒有受傷的痕迹,只有留在記憶中最後一聲呼救。
慕容雨川詫異:「你學了兩年醫學,難道都沒有上過實踐課?」
不,房門真的被打開了。
慕容雨川費力地吞咽一口唾沫,勉強用平靜的聲音說:「或許吧……其實……」
難不成慕容雨川的古怪屬於家族遺傳?
「你,你發什麼神經啊?」周志鵬小聲嘀咕。
死去的人身體抬起來特別沉,十分僵硬。美奈子的手在不停地發抖,身上的汗毛也都一根根站立起來。好不容易才幫著慕容雨川把李淑珍的屍體拖到了移動擔架上,她立即躲到一旁。
「你真的沒事嗎?美奈子。我感覺好像在做夢,真是……真是太好了!」他一時激動,用力把美奈子抱在懷裡。
慕容雨川知道有一個不顯眼的後門,鎖頭已經壞了很久。兩個月前陸小棠把他叫來檢驗一份血樣標本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裏。
慕容雨川站在鑲嵌在牆壁上的一排金屬櫃前。他打開一個不鏽鋼櫃門,從裏面拉出一具絡腮鬍子的屍體,瞧了瞧,「不是這個。」他把屍體推了回去,打開緊挨著的櫃門,拉出另外一具,「這個也不是。」
他拿過一把解剖刀,在女屍凸起的喉結上豎直劃出一條細細的刀口,幾乎沒有血流出。女屍所剩不多的血差不多凝固了。
「跟我來,我帶你去猜謎。」慕容雨川壓低聲音說。
「我可不要像小豬一樣。」
「學長,有什麼問題嗎?」美奈子問。
他睜大了眼睛,仔細搜索……忽然目瞪口呆。
慕容雨川感覺彷彿有一隻手正攥住他的心臟慢慢用力,讓他直想吐。
像祭品一樣屈服於命運,鮮血在殘破的裸體上流淌,等待著一個偶然的時刻,自己的屍體重見天日,或者,靜靜地腐爛……
「就是埋了許多死人的地方。」
「驗屍……」美奈子雙手捂住了嘴,把最後一個字吞回了肚子。面前這傢伙果然精神不正常。
「哦?」
「你已經知道了?」美奈子吃驚不小。
黑暗的房間並不可怕。因為有人作伴,哪怕只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孩,也可以使人安心。
慕容雨川的胳膊忽然被一隻手抓住。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扶著樹榦從地上站起來。兩條腿已經麻木,不知為什麼,他搖搖晃晃地沿著來路走回。
與此同時,女孩兒慘厲的叫聲從背後傳來……

噴出大團大團的煙霧,一根煙抽完了,他仍然在發抖。
「啊?可,可是……」美奈子立刻結巴了。
對於警察們,走僻靜的夜路不是問題。女警察也一樣。陸小棠懶洋洋地向慕容雨川擺了擺手,邁大步就走了。她這樣的女孩根本就不會擔心什麼危險,因為她本身就是危險。
他驟然一怔。
「美……美奈子?」慕容雨川驚訝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美奈子偷偷瞧著慕容雨川,心裏面暗自研究。
慕容雨川不說話了,看著美奈子微微發笑。
「你難道不想知道兇手是誰嗎?」慕容雨川眨了眨眼。
「因為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我才要去親自驗查。」
「你多大了?」慕容雨川的舅媽笑眯眯地問。
慕容雨川展開了白色的紙團,目光立刻落在上面。
「誰說我要回學校的?我一般都住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