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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屍檢

第十三章 屍檢

慕容雨川咂咂嘴:「的確有點兒難辦。罪犯用漂白劑把她從裡到外洗了個遍。毛髮、體液、血漬……一切線索都去除得乾乾淨淨,他變狡猾了。」
武彪和美奈子同時現出困惑。
武彪終於忍不住發火了:「喂,我說,你們倆如果想打情罵俏是不是換個地方?當著死者的面,也不怕褻瀆亡靈嗎?」
「我覺得她有很多秘密,比李淑珍更多的秘密。她是帶著秘密死的。」慕容雨川望著解剖台上的屍體,若有所思。
很多暴力犯罪下的受害者,在獲救之後最初的時間里都有過輕生的念頭。但是,由於不清醒的神智,很少能給自己帶來真正的傷害。陳夢瑤在這方面比那些人做得都好,她選擇把槍管抵在下巴上,子彈毫不費力地鑽進顱腔里,打碎了蝶骨,將大腦切成兩半,匯聚的能量在枕骨炸裂,把後腦骨掀開。除非她早有自殺的打算,否則不可能完成得這麼乾脆。
「你在這裏就不要再講這些嚇人的東西了?」美奈子牙齒咯咯打戰。
「哼!」美奈子抽抽鼻子,「我才沒那麼粗線條呢。」
「他必須保證周圍沒有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或者不會舉報他。」
「你想聽我的看法嗎?」
美奈子立刻把解剖刀遞到他手上。和武彪一起好奇地望著他。
武彪一時沒明白喬凱話里的意思。
武彪和慕容雨川都不說話了。他們畢竟不是女人,沒有過設身處地的感受。
「你有沒有看見過,有些飯店門口的鐵籠里裝著的那些動物?」
星期二,李淑珍慘死在餐廳的衛生間里。
「如果你認為能在上面找到兇手的指紋,我不敢苟同。」慕容雨川說,「腸道里的芽孢菌會把人手指留下的汗液和泥垢吃得乾乾淨淨。」
「幹什麼啊?」慕容雨川故意懶洋洋地回答。
慕容雨川在女孩的軀幹上切了一個標準的Y形刀口。
武彪冷不防說:「你不覺得兇手很奇怪嗎?」
「是不是你覺得已經找不出什麼線索了?」
在這一星期里,重案組馬不停蹄,把名單上的嫌疑人統統核實了一遍,居然真的查出不少隱藏的犯罪,但沒有一個與本案相關。廣播學院附近幾個小區的居委會和派出所,也都一一走訪過,沒找出一個值得懷疑的對象。
慕容雨川回答:「不是從嘴裏吃進去,是從肛|門塞進去的。」
慕容雨川皺眉:「你就讓我這麼喝?」
結束一個生命比挽救一個生命要容易得多。
慕容雨川和武彪對望。武彪說:「儘管子彈是警用子彈,但不代表使用者一定是警察。現在很多仿製槍支的黑窩點以及黑幫,很多人都在使用這種子彈。」
慕容雨川把木刺裝進塑料袋中封好。他問武彪:「你剛才說過,女孩被囚禁時有可能被固定在地上,這根木刺出現的位置正好符合邏輯,一個有木質地板的房間。」
女孩始終保持著安詳的神情,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包括肉體,包括心靈。
武彪目光犀利地看著他。
「看這個——」慕容雨川在胃壁上劃一個口子,撐大,好讓武彪看清楚胃裡的東西。
昨天,就在這個時候,他識破了兇手的意圖,衝進密閉的鐘樓里,把奄奄一息的女孩從十字架上救下。
「讓我仔細看一下。」
在女孩失蹤的那幾天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一個花季少女如此決絕地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看到什麼了嗎?」武彪問。
「屠夫?」
可能,當她在那間黑暗的房間里醒來,發現自己赤身裸體的被綁在了地上,她就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完了。
「原來如此。」武彪深深地吸一口氣。
武彪驚訝,這麼細小的東西,他是怎麼看到的?
但是在屍檢開始之前,兩個不速之客意外走進解剖間——武彪和喬凱。
「你是在幫罪犯說話嗎?」武彪冷笑,心卻在往下沉。
慕容雨川撓著頭。美奈子臉更紅了。
「她親口對她說,罪犯在愛撫她。我想,陳夢瑤也許並非本能的喜歡這樣,而是罪犯對她使用了某些特別的伎倆。」
「記錄上死者年齡18歲,與她的臼齒生長及磨損情況相符。」慕容雨川說,「在檢驗之前,屍體已經冷藏了3個小時左右,屍體表面已經冷卻,屍體的四肢關節開始出現屍僵。在屍體軀幹的背部和手足出現了屍斑,是血液因為重力淤積形成的,屬於正常狀況。」
他注意觀察靠近大腸底端接近直腸的位置。他說不出來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像一個很小的碎片,形狀不規則。如果不是因為聽到了異響,只看這張照片,不會發現任何端倪。
慕容雨川捏住女孩小指指尖,用鑷子從指縫裡拽出針尖大小的木刺,「應該是她掙扎的時候扎進肉里的,罪犯沒把它洗掉。」
女孩安靜地躺在無影燈下,蒼白的裸體一點都不恐怖。就在昨天,慕容雨川把這個身體從十字架上救下……
女孩的臉十分平靜,跟生前沒有太大分別。她的身體卻已面目全非,這種反差是如此詭異,武彪的臉也不由得僵硬。
往往越容易解釋的問題,越不像想象中那麼簡單。慕容雨川覺得頭一下子大九-九-藏-書了。
解剖台上女孩凝固的眼珠瞪著武彪,她只比武彪的女兒小一歲。即便他為人再冷酷,也不禁心驚。
「這個我可不敢說,我並不懷疑他的智商,他的人格中到底存在著多麼嚴重的問題,我們不得而知。但我估計,僅從外表未必能輕易地把他辨認出來。」
毫無疑問,死亡降臨的那一刻,她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如果我真的對自己沒有信心,我更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慕容雨川了。」
子彈從女孩後腦穿出,咧開了一個瘮人的大洞,洞口邊緣的皮肉連著碎骨掛在外面。顱腔里的腦組織有一大半都不見了。那豆腐一樣的器官,被子彈的衝擊波絞得稀爛,噴濺在病房整面的牆壁上,要想清除乾淨,醫生們可有得忙了。
他讓美奈子把燈關掉,打開了紫外線燈,用解剖刀把直腸一段剖開,抻平,放在燈下觀察。他希望可以發現精斑一類可用來DNA檢驗的東西。
「哦?」
美奈子疑惑不解:「她怎麼會把子彈吃到肚子里呢?」
「她不是也曾經被釘在了木樁上嗎,有沒有可能是那上面的?」
侯富貴作為首要嫌疑犯,至今還羈押在警局裡,如果找不出別的兇手,那鐵定就是他了。可是偏在這個時候,兇手又犯案了。陳夢瑤失蹤的這段時間,侯富貴已經在押,要想他成為兇手只有一個可能——他會分身。
「那他又是如何選擇獵物的呢?為什麼單單是廣播學院?」
美奈子雖然一百個不情願,但是對武彪這個嚴苛的大叔始終心存恐懼。她乖乖地退回來,站在慕容雨川旁邊,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
「要做這種深度檢查,是不是等她的父母看過之後再進行?」
「子彈?!」慕容雨川把那東西湊到眼前仔細辨認。
「排除地域文化、社會背景以及作案條件的差異,兇手對待被害人的手段都體現出其對待生命的極度蔑視,以及深深的社會仇視心理。這樣的人即便不是精神有問題,至少,他的人格都不可能健全。他肯定經歷過一個不同尋常的成長背景,譬如說孤兒,或者童年創傷。」
慕容雨川不屑地笑笑,轉向喬凱,帶著譏誚說:「那就恭喜喬大法醫了。一定要給武彪大隊長爭口氣啊,讓我和小陸也心服口服。我就不給你擺酒慶祝了……」
他重新檢查了屍體頭部的彈孔,看清了子彈在女孩顱腔里造成的災難。
從直腸口向里10厘米左右的地方,他感覺到一個硬塊。
他看了一眼美奈子:「你呢?留下還是跟我走?」
昨天,也就在這個時候,醫生們拼盡全力,在近似無望的情況下,將女孩從死神的手裡拉回來。
「她的上牙膛前排8顆牙齒被拔掉。下體紅腫,恥骨部位有擦傷,可以確定死者生前遭到過性侵。」他扒開屍體臀部,把手指伸進去,「肛|門括約肌外翻,直腸撕裂,遭到過侵犯。」
「他也有可能租一個房子呀。」美奈子說。
「好吧好吧,我去給你弄。」美奈子噘著嘴走到門口。
武彪湊上來瞅了一會兒。從腰間拔出隨身手槍,卸下彈夾,取出一顆子彈,放到慕容雨川取出的那顆子彈旁邊比了比。然後說:「64式7.2617毫米手槍子彈,也就是標準的警用子彈。」
很多災難的降臨根本無從預料,就像汶川地震。在那天早上,孩子還像往常一樣,一邊吃著母親剝好的雞蛋,一邊不厭其煩地聽著嘮叨;熱戀中的男子,還在抓耳撓腮地想著如何哄生氣的女友開心;失意的人懊悔不迭,嫉妒的人耿耿於懷……在那之後,倖存下來的人發現,幸福其實很簡單。而絕大多數,已經永遠沒有機會來明白了。
「我才不矮!我媽媽說我這種體形最受男孩子歡迎了!」美奈子氣急敗壞地大喊,「渾蛋!」
他感覺美奈子好像在注視他,望過去,美奈子趕緊把臉轉開了。
慕容雨川讓美奈子遞來過濾網,從胃液里舀出一勺,仔細瞧了瞧。
「哦。」
「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趁他的手段還有可能存在漏洞的時候,找出這些漏洞。譬如說,扎進女孩指縫間的木刺。」
美奈子回頭瞅了瞅喬凱,小聲說:「我……我還是留下幫喬老師吧。」
慕容雨川說:「但也不排除兇手就是警察。」
「你對自己就那麼沒有信心嗎?」武彪的話很刺耳。
他覺得氣氛有些壓抑,便對美奈子說:「去給我倒杯水。」
慕容雨川從兜里掏出一個小東西遞給身旁的美奈子。
「陸小棠跟我說,這個女孩很享受那種感覺。」武彪說。
「咳咳咳……你,咳咳咳……想嗆死我啊?」
慕容雨川沒回答,向美奈子伸出手:「鑷子。」
罪犯用漂白劑仔細擦洗女孩身體的時候,是不是在笑?他把她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是不是還在笑?他現在在幹什麼?坐在沙發里看報紙,喝著咖啡,回味著犯罪刺|激的經過,忍不住又笑了?
武彪直截了當地對慕容雨川宣布,陸小棠由於工作失職,已經被停職反省。
喬凱微微一笑,說:「宋佳那個案子的報告我還沒寫完,https://read.99csw.com我得先去整理完,再給隊長你看看。」
「那好吧。」武彪雖然不滿,還是同意了。
「裏面有東西。」慕容雨川吩咐美奈子,「你去隔壁化驗室,把屍體的X光照片拿來。」
碎片可能是消化一半的食物,可能是不能消化的果核,也可能是X光機微小的誤差,總之,任何可能都是合理的。慕容雨川研究了半天,遲遲沒有得出結論,也許那台老掉牙的X光機已經不可靠了。
慕容雨川不動聲色地開始了敘述:「2009年在美國俄亥俄州克利夫蘭市偵破了一起連環殺人案。嫌疑人安東尼•索維爾曾因強|奸被判刑15年,在2005年被提前釋放。09年,警方因索維爾涉嫌性暴力問題而對他展開調查。出乎意料地在其克利夫蘭的家中發現了6具屍體,2具屍體在起居室,2具屍體在地窖中,1具屍體在樓梯下面的雜物中間,還有1具在花園中被掩埋。不久之後,警方在花園中找到了新的4具屍體。同時,警方還在一個籃子中找到了一個頭骨……」
美奈子從托盤裡拿過一把鑷子交到他手裡。
「你要考慮到罪犯的作案手段。他把陳夢瑤綁架了足足三天,折磨了三天,最後還要開車把她運到鐘樓上去。如果你的丈夫連續三天不回家,回到家滿身是汗,而且鬼鬼祟祟,你會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嗎?」
一個星期以前,案件只是一個剛剛孵化的恐龍蛋,現在已經變成無法控制的龐然大物。
慕容雨川的聲音憤憤響起:「我就知道,他絕對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太狡猾了。」
「如果有的話。」
她被拔掉牙齒的時候是不是清醒?她是不是感覺到了兇手殘忍地撕裂了她的直腸?釘在木樁上的時候也沒有感覺嗎?那種藥物到底對她的意識造成了怎樣的摧殘?
肉體一旦脫離了靈魂,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美奈子還是沒忍住,又跑到水池邊吐了一次。
「人吃的一切東西,有用的沒用的最後都到大腸里。很多時候,憑照片很難分辨。」慕容雨川皺著眉說。
「有木地板的人家隨處可見,憑這個就想抓住他嗎?」
慕容雨川說:「從子彈上面看不出來,不過射傷陸小棠的子彈是51式7.6225毫米的子彈。」這句話出口,他自己忽然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用不著你幫,倒是這裏需要。你留下來協助慕容雨川。」
「他選擇廣播學院可能並沒有特別的含義,只是因為他想這麼做。」
在那張年輕俊秀的臉龐背後彷彿隱藏著另外一副面容。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美奈子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去,開始一陣陣作嘔。這種場面武彪也經歷過不少,沒有什麼比消化器官的味道更難聞。
「怎麼說?」慕容雨川問。
「看到什麼了?」武彪問。
「更恰當地說,他選擇了廣播學院作為自己的屠宰場。在屠宰之前,他先在門前擺一個頭骨,宣布殺戮遊戲開始了。」
「我想問你,慕容雨川……」武彪說。
「我渴啦!」慕容雨川大聲說。
在解剖台旁邊的實驗台上,丁蘭把一切工具擺好:一台稱量器官的秤,外形同菜市場上的彈簧秤差不多。一把解剖刀、一把50厘米長的鋒利大刀、一把剪刀、一把鑷子、一把斷骨鋸、一把長柄大剪刀,用來打開胸腔。
武彪看著他,琢磨著他的話。
她原以為,自己經過這段時間的磨鍊已經很堅強了。只是,她犯了和慕容雨川同樣的錯誤,她沒想到死的是陳夢瑤。
慕容雨川點頭。
這句話一說出不僅慕容雨川大吃一驚,武彪更吃驚,他虎著臉瞪著喬凱:「喬醫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身材蘊藏大能量,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我接觸過那麼多案子,像這樣清洗被害人身體的事還是頭一回遇到。」
「為什麼這樣講?」
這一次所有人都聽清了。
「我看屍體鑒定還是由你負責比較合適。」喬凱說。
「等等。」慕容雨川的眼睛不知看到了什麼,忽然俯下身,抓起女孩右手。
慕容雨川用一把夾鉗,伸進裂口裡夾出一個寸長左右的東西,質地似乎很硬。慕容雨川用水把表面的糞便衝掉,現出一個黃銅色的東西——一端好像被敲打的變了形,另一端似乎是扁圓。
「知道啦!」美奈子跺跺腳,我這是在伺候小孩子嗎?
「什麼?」慕容雨川詫異。
武彪喜歡的是那種明刀明槍的搏殺。黑社會、流氓團伙、走私毒品、走私軍火、搶劫銀行,這些犯罪他都喜歡。以暴制暴是他一貫的風格。他盼望這個兇手就在眼前,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大卸八塊。偏偏這個渾蛋躲起來,藏在背後,跟你玩起了躲貓貓,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笑嘻嘻地朝你背上捅一刀子。
他挺胸疊肚,故意大搖大擺地從武彪面前走過,但還未走到門口,卻被喬凱喊住:「等等!」
她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和慕容雨川偷偷潛進這裏所經歷的恐怖。儘管是虛驚一場,但在當時,她被嚇了個半死。黑暗之中,武彪猝然出現在面前的read.99csw.com陰影,就跟《咒怨》里那個把妻子開膛的魔鬼大叔一般無二。要不是喬凱及時衝上來,拉住了武彪,她的心臟就得崩潰。
慕容雨川兀自說下去:「他還會尋找獵物,他會把捕獲的獵物囚禁起來,變成自己飼養的牲畜,甚至可能同時囚禁幾個。那樣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折磨她們,最後以一個出人意料的方式,把他圈養的牲畜一一殺掉,展現在公眾眼前。從這個意義上推斷,他最終會淪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城市屠夫,整個城市就是他的屠宰場。」
「可以開始了嗎?」武彪的筆和紙都已經準備好了。
美奈子趕緊變回了小鳥依人狀,紅著臉不住地向慕容雨川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你找到的就是顛茄的種子,也就證實了對女孩獲救之後一系列反常舉動的猜測。」
「那為什麼?」美奈子好奇地問。
「不用,不用。」慕容雨川一邊躲,一邊心有餘悸地說。
「首先我認為兇手很可能是漢族。」
「他不會停止,他會一直殺下去。而且,會不停地提升自己的犯罪技巧。除非,他偶然失誤,否則,你別想抓住他。」
「你看到什麼了?」武彪問。
慕容雨川雙手插兜,站在解剖台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躺在自己面前的屍體是陳夢瑤。他只是驚訝,心裏並不感到悲傷,因為他原本就是薄情寡義的人。只是這個女孩有點不太一樣,他說不出心裏面有著一種怎樣的感受。
星期一在廣播學院門前出現不明身份的頭骨時,誰都把它當做一個惡作劇來看待。
慕容雨川看了一眼美奈子,沖武彪點頭。
慕容雨川點頭。
「那你要怎麼喝?」
「……」
「但其實,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他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喜歡賣弄,實則自欺欺人的下三爛屠夫。」
現在,在慕容雨川眼中,她已經變成了一本書。她的每一根毛髮,每一寸皮膚,每一個器官,每一塊骨頭,都隱藏著無數的秘密。她雖然已經不能說話,連一個手勢都沒有。但她仍然能夠告訴你很多,甚至比她活著時告訴得更多。但你必須首先翻開這本書,並且懂得其中的語言。因為只有她,才是除了兇手之外最了解真相的人。
忙亂了一個星期,一無所獲,局長李峰真要瘋了。身為C市公安局長,他要對媒體,對市長,對全市人民有一個交代;身為父親,他要為女兒報仇雪恨。
慕容雨川心裏很舒坦。不折騰你這傻孩子折騰誰?誰讓你對喬凱那麼殷勤!他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然而,慕容雨川並不關心這些,他的目光掃過了武彪和美奈子的臉,露出奇怪的表情。「你們注意到了嗎?」他問。
慕容雨川頭也不抬地說:「如果你不想幾天之後,這裏躺著另外一具屍體,就別干涉我。」
星期天,陳夢瑤被發現釘在百貨大樓的鐘樓里。
「對,就是你,」武彪說,「你叫什麼來著……美什麼子的,你要去哪裡?」
喊完了,她忽然掩口收聲,發現武彪和慕容雨川都愣獃獃地望著她。
解剖間里陷入黑暗。
「我要果粒橙。」
痴迷著無與倫比的快|感同時,女孩為自己的遭遇深深羞恥,這種痛苦讓人難以想象。能把極度的快樂和極度的痛苦合而為一,這是一個天才的犯罪,也是人性的惡毒。
慕容雨川忽然停頓,女孩幾天前在那間黑屋裡的遭遇,隱約浮現在眼前。
「能看出是什麼型號嗎?」慕容雨川問武彪。
「你肯定兇手會在近期作案嗎?」武彪問。
「看見過。」
「因為兩名受害者都是漢族。」他說,「強|奸犯通常都有些神經質,他們會挑選特定的強|奸對象。譬如說選擇和自己相同民族的,風俗習慣相近的。甚至,某一年齡段,某種體形的對象,統稱為目標群體。你有沒有發現李淑珍和陳夢瑤之間有些相同之處?」
「好像是植物的種子。」慕容雨川回答,他拿過一個玻璃量杯,把黏糊糊的東西倒進去,「這個可以找葯檢所王凱他們鑒定一下,我估計是顛茄的種子。」
8月21日,星期日,14:46
「這些天,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裏面幾乎是空的。」
驗屍間。
他捏住切口的皮膚,慢慢掀起,另一隻手迅速用解剖刀把脂肪和筋膜從骨骼上剔除,就像脫下一件外衣。白色的胸骨和肋骨組成的胸骨腔裸|露出來。顏色鮮艷各異,排列緊密的內臟器官一覽無餘。
現在出現了一個新問題。兇手把子彈塞進被害人身體里含義何在?兇手為什麼使用兩種不同規格的子彈?因為他有兩把不同型號的手槍?
忍無可忍的美奈子突然把瓶子整個塞進他嘴巴里,好在她力氣不大,換成是陸小棠,能把瓶子塞進他肚子里。
武彪可不想滿懷悲慟的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兒變成了法醫室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武彪說,他又指了指喬凱,「還有他。」
慕容雨川說:「陳夢瑤應該不知道,他給她吃的都是什麼。她感受到的溫柔完全是藥物的刺|激下產生的錯覺,也許直到死https://read.99csw.com,她也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聽說過美國俄亥俄州的『死亡房東』吧?」
「差不多吧。畢竟我沒有嘗試過,不知道這東西到底能夠對人產生怎樣的影響。」慕容雨川說。
慕容雨川戴上乳膠手套,以醫生的眼光重新打量解剖台上的屍體。
「漢族?」
美奈子做賊心虛地轉過身,指了指自己:「我?」
喬凱解釋:「慕容雨川之前一直配合陸小棠,他對這個案子的了解比我多多了,又有能力,由他繼續參与案子比較合適。」
「漂亮、健康、文化程度高、氣質好。」武彪說。
「嗯。」美奈子跑去不多時,捧回一摞兒X光片。慕容雨川從中挑出拍攝骨盆的那一張,對著無影燈觀察。
「我知道。所以……我要把她全部打開。」慕容雨川輕輕說。
慕容雨川拿起夾鉗拽出大腸的一頭,用兩隻手慢慢地把滑膩的腸子托出腹腔,捧在手裡。
「他在兩名死者的口中都塞進寫著《聖經》語句的紙條。又故意在第一個被害人身上刻上十字,把第二個被害人打扮成耶穌受難的模式。這樣做無疑為了和那些聖經上的話語相吻合。他在暗示我們,他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殺人犯。他在以哲學的思想殺人,他在以神的眼光看待世間庸庸碌碌的平民們。」
美奈子倒退了兩步。
喬凱的涵養好得讓人咂舌。他面色平靜,把鼻樑上的眼鏡扶正。
「你怎麼不說你長得太矮?」
美奈子啞巴了。
「武隊長剛才不是說過嗎?陳夢瑤被捆綁在房間地上。如果你是兇手的話,你住在居民區樓房裡,上下左右都是鄰居,你會綁架一個大活人帶進去嗎?」
「唉!」他又嘆息,「你也不動動腦子,這麼小的瓶口讓我什麼時候能喝完,也不知道找一個杯子來……唔……」
「他獨居……」武彪考慮著慕容雨川的話。
「嗯?」
慕容雨川把手伸進濕滑的內臟中間摸索著。用解剖刀細心地切割著什麼,然後拎出一個口袋狀的東西。
他把手指輕輕放在女孩的身體上,以一種平靜的語調開始說話:「這是未經長時間保存過的新鮮屍體,十分完整,是一個消瘦但健康的年輕女性。她的體重……89.5斤,身高1.64米……」
女孩腹部的縫合處結著一層干硬的血痂,她的下頜上有一個小洞,陸小棠的子彈就是從那裡射入。小洞邊緣的皮膚有灼燒的痕迹,是由於開槍瞬間槍口壓在皮膚上造成的。
美奈子扭頭看著喬凱的背影,「我,我問問喬凱老師需不需要幫忙……」
慕容雨川的聲音讓武彪回過神。
慕容雨川久久沒言語,最後關掉了紫外線燈。
美奈子忍著氣把飲料往他面前一遞。
武彪第一個反應過來:「是一顆子彈。」
美奈子嘴裏含著薄荷糖,刺|激性的味道讓她只想流眼淚。她心裏面胡思亂想著陳夢瑤活著時是什麼樣。
星期三,陳夢瑤失蹤。
「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他為所欲為嗎?」
「估計也就在這幾天吧,不過在那之後就不好說了。」
美奈子戀戀不捨地望著遠去的喬凱,又委委屈屈地瞧了瞧慕容雨川。慕容雨川哼了一聲,不睬她。
不知道什麼時候,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只聽見老式中央空調「嗡嗡」的運轉,屍體流出殷紅的血,沿著解剖台的水漏滲出。
「隨便。」慕容雨川沖喬凱擺擺手,「那麼,屍體和美奈子都拜託你了,拜拜了……」
慕容雨川在腸子上切開一個小口,污穢的臭氣溢出。武彪和美奈子立刻後退兩步。慕容雨川泰然依舊。美奈子感覺在學校食堂看他吃飯時的表情也不過如此,還是少和他來往比較好。也許當法醫的爸爸會比較喜歡他。
慕容雨川吃驚不小,他沒有想到在死者的腸道里會出現一顆子彈。這又代表什麼意義?
「喂,你——」武彪喊了一聲。
「你現在要喝水?」美奈子皺起眉,瞅瞅屍體,瞅瞅慕容雨川。
美奈子看到將要被屍檢的女屍又吐了。
「這是什麼?」美奈子不懂包裝上的美術體中文字。
武彪迅速記錄著,心裏卻感到吃驚,慕容雨川說話時的神態和動作,十足一個擺弄屍體多年的老手。即使喬凱在這裏,也不會比他更沉穩了。
跑了三層樓,好不容易從刑警隊一個叫高冰的女警那兒討了一瓶。匆忙趕回來時,卻聽慕容雨川抱怨:「你也太慢了,不是說日本人都是快節奏嗎?」
他舉起子彈反覆看了看,赫然在彈身上,看見了一個十字形刻痕,果然又是十字。儘管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襲擊陸小棠的人就是殺害李淑珍和陳夢瑤的兇手,但是慕容雨川對此並不懷疑。
美奈子做出無辜的表情:「誰讓你長那麼高,我夠不到。」
然而,24小時之後,因為一顆子彈,一個疏忽,就讓一個鮮活的生命變成冰冷的屍體,就讓一切努力變成徒勞。
於是喬凱朝著驚愕的慕容雨川點頭示意,然後離開了解剖間。他前腳走,美奈子馬上像個尾巴似的跟在後面。
「薄荷糖。」慕容雨川眼睛看著屍體,「把它含在嘴裏,一會兒就不會覺得太噁心了。」
https://read.99csw.com表面如此平靜,暗流慢慢涌動。
武彪沉默了——
他扭頭,看見美奈子正安好地站在自己旁邊,在目光交接之前,他把眼睛轉回到屍體上。一瞬間,沒人察覺到他的慌亂。
「是什麼?」武彪問。
「最初發現的6具屍體都已經嚴重腐爛,絕大部分屍體都是非裔美國女性。警方認為這些女性的死亡時間應該是數月甚至數年前。6名女性中有5名女性是被勒死……而在整個庭審期間,這個冷血的殺人魔頭都面無表情,只在檢方念到他的罪行時眨巴了幾下眼睛。他供認自己在殺死那些女人之前,對她們實施了強|暴。而且殺人後將屍體藏在家中,滿足他收藏的『癖好』,但是他以精神錯亂為由拒不認罪。」
「屠宰場?」武彪臉上的橫肉跳動了幾下。
美奈子突然發問:「兇手怎麼會有警用子彈,難道兇手是警察?」
那件事也理所當然產生了後遺症,喬凱是護花使者,慕容雨川是渾蛋,武彪是魔鬼。
在今天以前,這些都是喬凱專有的法醫工具,在喬凱之前是陳明軒,在陳明軒之前呢……這些工具到底解剖過多少具屍體?與多少冤魂糾纏過?
「你想想看,他選擇的作案地點都在什麼地方。兩個都是半公共場所,都很容易被人發現。他每一次行動都要冒著巨大的風險,一旦他的作案手法變得更加成熟,他就會意識到這種問題。那時候,他有可能蟄伏一段時間,可能是一個月,也有可能是一年。」
他於是拿起解剖刀,沿著盲腸活瓣把盲腸那一段切除,把剩下一大截腸子放在一個托盤裡。走到水池旁,打開水龍頭,把裏面的血和污物慢慢的沖洗掉。然後,從頭到尾,一節一節地捋……他的手忽然停住了。
「對了,」美奈子想起什麼似的,「陸警官不是被人槍擊了嗎?兇手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美奈子恨得牙痒痒,那一瞬間把自己的好脾氣全忘了。她擰開瓶蓋,兇巴巴地把瓶嘴伸到慕容雨川嘴邊。
黑色的消化液像濃稠的湯汁,武彪捏著鼻子靠近瞅了瞅,沒看清什麼。
一旁的美奈子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大聲說:「他拔掉了她的牙齒,把她的直腸都撕裂了。有誰認為這樣也能叫愛撫?」她說完話,嘴唇仍然不住地哆嗦著。
慕容雨川不禁想象,當時陳夢瑤又在幹什麼呢?
武彪無話了,臉色陰沉。
細微的響聲發自秤盤,好像一枚硬幣落在上面。
「屠宰場……」武彪粗糙的臉又跳動了一下。
法醫只能鑒定物理上的傷害,沒有人知道當時當地女孩到底看見了什麼。慕容雨川只能依靠猜測。不知為什麼,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天在搶救室里,美奈子流淚的臉,他的心又被扎了一下。
慕容雨川從秤盤上捧起腸子,舉高一點兒,鬆手……
聽到這個消息,慕容雨川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輕聲問:「那麼這個案子接下來由誰負責?」
「你認為這兩件案子有可比性?」武彪有些懷疑。
「學長,我幫你。」她伸手去拿叼在慕容雨川嘴裏的瓶子。
他把腸子放在彈簧秤上。空氣似乎輕微的一顫,秤盤上的指針搖動著,停在了一個數字上。
「拜託,小姐,我剛碰過屍體,你讓我用這樣的手抓東西往嘴裏送嗎?」
鋒利的解剖刀滑進女孩的皮膚,讓人看了一陣陣揪心。皮肉隨著刀鋒向兩旁分開。美奈子趕緊背過臉。
而就在幾天前,在同一張解剖台上,躺著的是李淑珍。
「這間房子就在城市裡,或者城郊,也可能就在廣播學院附近。他很可能是單身,否則,他沒辦法對妻子解釋為什麼自己房間里綁著一個女人。」
「你分析了這麼多,結論是什麼?」武彪問。
「解剖刀。」他說。
「你直接說兇手是神經錯亂就得了。」武彪說。
以臨床醫學角度評價,慕容雨川的切割技術可以拿滿分。
「那些動物無法預料自己的未來。它們的命運完全掌握在屠夫的手裡。屠夫只要高興,就會走向籠子,籠子里的動物們不管是瑟瑟發抖,還是奮起反抗,或者聽天由命,都無濟於事。他隨心所欲地選擇,他對此很享受。廣播學院就是他隨心所欲選擇的屠宰場。」
冰冷的燈光照著解剖台上的年輕女屍。
武彪說:「我覺得可以在這顆子彈上面大做文章。」
「有可能。那根木樁是柏木的,化驗一下,如果木刺不是柏木,那就成了一個有用的線索。」
「而且,是一顆使用過的子彈,彈頭已經扭曲了。」武彪很肯定。
慕容雨川把女孩的胃放在一個不鏽鋼盤子里。尖銳的氣味瀰漫開來……
「叮——」空氣又是一顫。
「其次,本案的罪犯是一個十分敏感的類型。他有極強的記憶力,所以他很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如何接觸過被害人身體的。按照他自己的邏輯,這會留下過多的證據,所以他一定要仔細地把它們清理乾淨。他應該是一個年紀很輕的人,獨來獨往,可以獨立養活自己,有單獨的住房,類似別墅、倉庫那種。」
午夜時分,在空無一人的地下室里,它們也許會竊竊私語,談論那些它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