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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宿命

第二十三章 宿命

張可欣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羅炎麟。目光里既驚喜,又擔憂。
貧困的父母等著她給家裡賺錢。
羅炎麟的膝蓋隨即撞在他的肚子上,歐青仁彎下腰。羅炎麟扯起他的胳膊,肩膀腰胯一靠,藉著轉身的速度,用柔道中的一本摔技把歐青仁從肩頭甩出去。
羅炎麟始終穩健異常。他的焦慮隱藏在眼睛深處。
「你是佐川一政?」連羅炎麟都大吃一驚。
在他們面前竟然堆著一個墳頭。
佐川一政說:「你是可以勾起別人食慾的美人。」

歐青仁沒說話,揉搓著粘在手上的血。
他略顯吃驚地看著驚惶萬狀的女孩,問:「你在幹什麼?」
歐青仁似乎沒有意識到對方反應這麼快,愣怔一下。
那個饞嘴的女孩。
但丁嘆息:「多年努力毀於一旦。」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和佐川一政聯繫上的?」
佐川一政拎起手裡的袋子:「我給你買來好吃的……想不想嘗嘗?」
「我記不清楚他是從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的。它一開始好像只是我童年的一些不好的記憶,但是模模糊糊的,偶爾變成腦海中轉瞬即逝的可怕念頭。後來逐漸的,他開始變化出形狀,闖入我的心靈,試圖寄宿在那裡,強迫我去做滿足它的事情。」
他說著槍掏出來對準歐青仁。
「歐青仁。」歐青仁略顯自嘲地說。
張可欣會在這裏嗎?
歐青仁微微一笑:「放下槍,我們來場公平的較量。」
這就是歐青仁身上的佐川一政與但丁。
多重人格的具體特徵是,在某一時間段里,患病者的精神受到二者之一的人格控制。每種人格都是完整的,有獨立的記憶、行為、偏好。多數情況下,兩種人格都不進入另一方的記憶,往往意識不到不到另一方的存在。從一種人格向另一種的轉變,開始時通常很突然,與創傷性|事件密切相關;其後,一般僅在遇到巨大的或應激性|事件、或接受放鬆、催眠或發泄等治療時,才發生轉換。
羅炎麟審視他良久,問:「你現在是誰?」
「哼。」歐青仁眼神里閃現出怨恨,「那是留給他自己吃的。我永遠只有在一旁看著的份兒。」
羅炎麟問:「難道有人阻止你?」
歐青仁的手往回一帶。鉤子又折向羅炎麟脖頸。
他霍然抬頭。
他的神情異常淡漠。剛才的狂躁好像忽然之間消失了。
歐青仁說:「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去問慕容雨川和瀨戶美奈子,如果今天他們能活著回來的話。」
「他似乎正打算舉槍,你有什麼看法?」
他自言自語:「不可能,我並沒有打過藍香琴的念頭。我沒殺她,也不可能吃她。不可能。」
張可欣的手一抖。稿紙掉在地上。
門無聲地開了。
歐青仁重重摔在地上,昏厥過去。
希望那個狡猾的日本老頭兒這一次沒有耍他。
歐青仁恨恨道:「那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我早就知道,他其實跟我一樣貪得無厭,一看到肉就流口水。可是他偏要裝出一副假正經的嘴臉。好像他是天使,而我是不可救藥的怪物。事實上,我們還不是一樣,同是地獄里長大的孩子,我們看見的是相同的黑暗。」
「2010年,6月1日。這是我第三次讀這本書。我沉浸在他所營造的亦虛亦實的經歷之中。在外人來說,那可能是一部關於瘋子的臆語。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它深深地打動了我。我能感覺到,一個深深蟄伏的存在,悚然睜眼,注視著這個世界……」
羅炎麟將所有手上已掌握的信息與對歐青仁的了解進行對比分析,再加上推測,得出一系列結論——
羅炎麟說:「你想怎麼做?」
張可欣在麻袋裡很不舒服,用力扭動,發出嗚嗚的叫聲向他示意。他沒有理睬。包庇罪犯反受其害,她這是自找的。他不想馬上給她鬆綁,讓她多吃一些苦頭。
這句話現在聽來絕對不是恭維。
「但丁原本做得不錯。他幾乎已經夢想成真了。」
雙手沾滿鮮血的歐青仁站就在他面前。
到目前為止,全世界記錄在案的多重人格病例984種。其中絕大多數為雙重人格。
他的速度絕對快。
……
「我不否認,他對我是有影響。」歐青仁繼續說,「而且我能意識到,他一直在有意刺|激我的慾望。他給我講述他的經歷,讀他創作的食人小說,告訴我他食人的詳細感受。」
「他比你強大。所以你不得不聽從他的。」
羅炎麟看著那具肢解后的軀幹,好半天沒有動一下。他好像忘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
羅炎麟退無可退,一旦被勾上,他的下場就會像被屠宰的豬。那個死去的孫老頭屬實把一身殺豬的蠻悍傳給了外甥。
「他是一個骯髒可怕的傢伙。一頭匍匐在幽暗地下、蠢蠢欲動的怪物。」
「是。他年初得腦中風死了。」
她喊得聲嘶力竭,帶著哭腔呻|吟著,頹然跌坐到地上。
「2010年2月12日。值得興奮的日子。我居然能與佐川先生相識。網路真是一個玄妙的東西。他聽不懂漢語,我不懂日文。但是,彼此書寫的文字卻很相似。於是我們用繁體漢語穿插著英文聊了將近兩個小時。十分愉快……我聽說過關於他的故事,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九-九-藏-書
「佐川一政,佐川一政……」歐青仁魔怔怔地念叨著這個名字,驀然擠出一個詭魅的笑容,「不錯,我就是佐川一政。愛吃肉的男孩,佐川一政。」
羅炎麟往旁邊閃躲。廚房空間狹小,他的腿撞在灶台上,鉤尖劈下劃破了他的衣袖。
「我沒問你這個。你現在是但丁,還是佐川一政?」

羅炎麟一怔。
人如果死了房子里怎麼會有燈光?
「一個礙手礙腳的傢伙,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歐青仁嘟噥。
她心裏面雖然怕得要死,求生的慾望卻異常強烈。繼續掙扎,綁住腳的繩子隨著鞋一起被蹬掉,兩條腿終於自由了。她燃起了希望。
雙重人格,英文稱作dual personality,多重人格的一種特殊形式,屬於嚴重的心理障礙疾病,目前尚無有效治療手段。美國精神病大詞典對於多重人格這樣定義:一個人具有兩個以上的、相對獨特的並相互分開的亞人格,是為多重人格。是一種癔症性的分離性心理障礙。
……
羅炎麟審視著他:「你之所以喜歡藍香琴,是不是把她也當成了你的美味?你殺了她是嗎?然後,你又跟蹤張可欣,因為她長得很像藍香琴?」
「因為那小娘們兒不老實。想要逃跑,我們只好把她解決了。」
「那你後來又是怎樣遇到了真正的佐川一政?」
「那是我舅舅。我沒有父母。」
「你們?」
「怪物……」
王樹林摘下警帽,右腦的一撮頭髮被血粘在一起。他罵:「這畜生下手還他媽真狠。我恨不能一槍崩了他才解氣。」
「生吃?」
「你不要過來!」張可欣大叫,「我,我會跟你拚命!」
佐川一政拎著食品袋,出現在門口。
歐青仁扮成的佐川一政繼續說下去:「但不管怎麼說,我吃了很多豬肉。吃到最後,我一看見肉就噁心。」
羅炎麟鬆了口氣。手背剛才被鐵鉤劃出了一道口子,現在才感覺到疼。他用嘴裹了裹,把血吐在地上。
他還是頭一次面對一個極端的雙重人格罪犯。
歐青仁說:「他並沒有蠱惑我。他是我的老師,他只不過告訴我,我其實是跟他一樣的人。我就是佐川一政。」
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摸摸面前的屍體,可還沒等碰到又馬上縮回。
「我很費解,佐川一政到底是通過什麼手段,居然能夠蠱惑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人去模仿他犯罪。他莫非會妖法不成?」
村裡沒有像樣的路,警車只能停在村口。羅炎麟和王樹林兩人藉著房舍透出的微弱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村子。敲開幾家村民的門,逐一打聽確認。然後翻過一個陡坡,才看見一座孤零零的三間紅磚房歪斜地建在山腳下,在黑夜中散發著蒙蒙的燈光。
「看上去,它並沒有得償所願。」
羅炎麟眯縫起眼睛:「是你……」
歐青仁沉默許久,才說:「那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日本就聽說過我們這裡有家專門從事製作屍體標本的工廠。3年前他曾親自來這裏參觀過,我們就是在那時認識的。我當時只聽說他是一位日本小說家,但不知道他的那些經歷。他似乎對我很投緣,儘管語言不通,卻很願意與我交流。他回日本之後,我們還保持書信聯繫,他在那時對我說,他第一次看見我時,就覺得我們是同樣的人。」
院子里這座墳是怎麼回事兒?
「村裡人說房主姓孫,是一個50多歲的老人。」
她驚駭至極,只顧逃命。
他獃獃地看著,一動不能動。
而「但丁」則代表著通過後天自身努力重新鑄造而成的人格。
靈魂一直墮落到這深井之中,
歐青仁輕輕搖頭:「你只說對了其一,沒有說對其二。」
可惜她現在做醜臉似乎也於事無補。
姑且用「佐川一政」來代表那個因幼年遭受摧殘而扭曲暴虐的人格。
那個樂天派的女孩。

何況對方並沒有因此而放過她。
童年遭受過摧殘的人,隨著年齡增長,認知加深,會產生對自我的排斥感。程度嚴重到難以承受時,心理防禦機制就會將被排斥的「自我」孤立,重新塑造一個「完美自我」的形象。「完美自我」會將一切不願接受的記憶以及心理反應,投射到那個被孤立的人格身上,以確保『完美自我』能夠健康生存在世界上。
歐青仁之前似乎做得很成功。他人格中分離出的「完美自我但丁」隨著年齡成長,逐步成長為心靈中的主導人格。而且完全抑制住了原始人格「佐川一政」的影響。甚至後來在他跟日本的佐川一政本人交往了兩年,「但丁」人格仍然能夠抵禦誘惑,掌控身心,只把犯罪的慾望停留在幻想階段,他無疑有著極強的心理素質,或者說,他已經變成了「但丁」,也就是他以往表read.99csw.com現出來的冷漠,寡言,內斂和深思。
「他的目的就是通過不斷激活你沉睡的慾望,並一次次強化這種慾望,最終在你的心靈里複製出來一個與他當年一模一樣的佐川一政。到時候,你就會去模仿他出去殺人、食人。事實上,你殘殺被害人的手段幾乎與他當年如出一轍。」
羅炎麟心想,在這種時候假如王樹林從歐青仁背後突然襲擊。一舉就能把他制服。
他認識這個女人。但不是張可欣。而是北海道餐廳老闆的女兒莊園園。
羅炎麟問:「這裡是你的家?」
「那佐川一政是怎麼回事?」
過了一會兒,仰面躺在地上的歐青仁抽|動一下四肢,慢慢睜開眼睛。他呻|吟著從地上坐起來。
軀幹是女性。兩條鐵鏈上的鉤子分別刺穿左右鎖骨,將屍體懸挂在半空。
「她是誰殺的?但丁?」
那個該死的渾蛋居然用一條破毛巾勒她的嘴。她把毛巾扯掉,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沫。
佐川一政冷笑:「早早晚晚的事情。沒什麼了不起。」
「那你不會去偷?」
「不要再說了。」
那個暗戀自己的女孩。
等她哎呦著從地上爬起,發現自己兩手已經鬆脫,立刻興奮地叫起來。可是只發出了豬仔似的「哼哼」聲。
張可欣聽見自己顫抖著聲音說:「你,你,你不要過來……」
歐青仁的鐵鉤在空中閃過一道寒光。
外面很空曠。
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被倒剪雙臂綁在一個木箱的鐵環上。她努力扯動綁住的手腳,繩子似乎鬆脫了一點兒,她停下來喘幾口氣,繼續掙扎。
歐青仁嘿嘿一笑:「但是,她可不是我殺的。我只是在她死了之後割了幾塊肉而已。」
於是,羅炎麟有意誘導他說:「你舅舅是賣肉的。你小時候一定有很多肉吃吧……」
門外傳來慢慢走近的腳步聲。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她胸口。
但丁沉默。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彷彿一下子觸動了歐青仁。
歐青仁站在那裡,眼神空洞。
他劈手叼住了歐青仁的手腕。
「因為……他是但丁深愛的女人。」
一股濃烈的血腥直刺鼻孔。
也許這陰靈的肉體卻仍在塵世間留存,
「這種畜生留在世上就是禍害。」
歐青仁平靜地對他說:「我不會再反抗了,我伏法。」
羅炎麟說:「那是一種目前最為有效的心理催眠方法,即為美國心理學家弗雷德里克·斯金納的『操作條件反射』中的『強化效果』。他每當告訴你你與他相同時,大概都會向你講述他食人的愉悅經歷,讓你感同身受,並且告訴你如何正視這種慾望……」
「沒有但丁這個人。」歐青仁說,「那是我面對佐川一政時的自稱。我就是歐青仁。」
羅炎麟沒有想到案情還能出現這種變數。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明珠酒店與MIC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否則他也不會派慕容雨川和瀨戶美奈子去貴州調查。只不過,他把食人案與兩家企業的違法活動作為了兩樁案件來處理。
羅炎麟沒有追問。作為心理分析師,他很清楚一個心理變態的傾訴者所說的「畜生」是什麼含義。
「但丁是誰?」
「當然,難道還有工夫做熟嗎?不被他發現就謝天謝地了,哪裡還能管那麼多。」
與此同時,佐川一政問但丁:「他為什麼盯著我們一言不發?」
歐青仁挽起袖子。兩隻手臂上布滿了數不清的醒目扎眼的傷疤。有的是用刀割,有的是用錐子扎,有的用是煙頭燙的。
佐川一政冷笑:「我勸你還是把我的杯子放在旁邊,老老實實坐下來。我並沒有想好要怎麼對待你。但是,如果你現在把我惹惱了。我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
「大約兩年以前。通過網路、郵信。」
歐青仁顯出了陶醉:「不僅能填飽肚子。味道還很不錯,比豬牛羊的肉好多了。」
佐川一政走在雪地里,每踏一步,積雪下的冰渣就會發出稀碎聲。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今年比往年冷,村子里的狗凍得都貓在窩裡不出來。
「那麼就由我來處理後事吧。你什麼都不要管了。」
「怎麼不會?我常常趁他不注意,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子,不管肥不肥就割下一塊肉,躲到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吃。」
「2011年10月24日,佐川一政來了。」
他很難判斷對方接下來的意圖。
他判斷有燈光的屋子是廚房。他舉起槍,慢慢靠近……伸長手臂,用手指按在門上,一點點用力……
「既然如此,那你……」羅炎麟想起那些被割肉分食的被害人。
饒是王樹林久經大敵,額角也有些冒汗。
「他那是太懦弱了。整天只知道念書,他就是想考上大學,離開這個窮地方,離開那個喝醉酒就知道打人的老畜生。要是依照我的脾氣,早就把那老傢伙剁了。可惜我拗不過他。」
綁著胳膊的繩子忽然一松,她只顧向前使勁,不由自主撲在地上。
車前燈照耀著濃重的夜色,不知顛簸了多久,黑暗中冒出一兩盞燈光。隨著車子前行,燈光逐漸密集,眼前九-九-藏-書出現了一個不大的村落。村裡的房屋不甚密集,排列得七零八落,最遠的房屋一直延伸到山坳邊緣。這個地方名叫雞爪溝。
「你……你想把我怎樣?」
但為什麼在最近短短几個月時間里,但丁突然失去了控制,而佐川一政迅速強大起來?
在這些書本的最上面一層有一搭厚厚的稿紙。上面的筆跡十分清楚。她拿出來翻看。頁眉上寫著日期,好像日記。
就在他全神貫注著屍體,一個人正悄悄接近他背後……
歐青仁的臉開始扭曲:「他就是一個畜生。他做的事情跟畜生沒有區別。」
被害者死亡時間不長。
歐青仁譏誚:「我說過,他是一個偽君子。本質上跟我沒有區別。忍了那麼多年,他不是照舊跟佐川先生聯繫嗎?而且,吃掉那些女人時,我發現他跟我一樣亢奮。所以,現在的我才是真的我。」
而這陰靈卻尾隨著我,到這裏苦度嚴冬。
歐青仁突然轉身往廚房外跑。羅炎麟舉槍,沒有射擊,他對但丁的印象並不壞。
羅炎麟不否認。
剛才打聽路時,村民告訴他們這家住著一個姓孫的老頭兒。一輩子靠殺豬賣肉為生,沒娶老伴兒。
10月24日那天晚上。她被那個尾隨的男人堵在了小巷中。親眼目睹了但丁與佐川一政的對話。
……
女人臉很圓,原本很大的眼睛半睜半閉,瞳孔凝滯,鼻孔和嘴角都淌出了血。
「院子里埋的人是他?」
歐青仁搖搖頭。揪住女孩的頭髮,把肉鉤鋒利的鉤尖抵在女孩的下頜:「我只要一用力,她就香消玉殞。你想試試是你的子彈快還是我的手快嗎?」
麻袋裡的女人正是張可欣。幸虧他看見的不是一堆屍塊。
雖然他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但那個女人無疑徹底顛覆了歐青仁的整個精神世界。
「你真是佐川一政?」羅炎麟想要再次確認。
看見羅炎麟吃驚的表情,王樹林解嘲道:「你是不是以為我被他弄死了?」
歐青仁的笑容消失了,獃獃地看著羅炎麟,臉上露出了迷茫:「我跟蹤張可欣,是因為她長得像藍香琴?」
張可欣哼哼唧唧地啜泣:「你都說過放了我的,為什麼還要抓我啊?我可是說話算話,沒有報警……你一個男人怎麼能說話不算數……」
藍香琴。
房門緩緩推開。
他買了幾個饅頭,一堆熟食,他知道那女孩嘴饞。對於把她囚禁在這裏,他深感抱歉。就像但丁說的,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但至少現在,他可以對她好一點。
「……」
「為什麼你那麼確信。」
歐青仁說:「我原本為MIC服務,也可算作他們犯罪活動的幫凶之一。但是後來,他們卻殺害了藍香琴,殺了那個在我一生中唯一一個帶給我歡樂的人。當我決定了為藍香琴報仇,我就不計較一切後果了。我很清楚,一旦把佐川一政那頭蟄伏的怪物釋放出來,就很難再把它降服,但我別無他選。碎屍案的頭三名被害人其實都是被MIC公司殺死的,她們只不過是MIC犯罪活動中眾多犧牲品之一。我只不過是借用佐川一政鮮明的犯罪手段吸引了你們警方的注意。原本我的目的達到了。可是佐川一政卻不能滿足。我喜歡藍香琴,所以藍香琴死後,我對外貌酷似藍香琴的張可欣也頗有好感。沒想到這種好感在佐川一政眼裡變成了難以抑制的食慾。他從一開始就想吃掉張可欣。我曾經阻止過一次。可是他的慾望與日俱增,最後終於掙脫了我的束縛。他利用我的身體殺死了孫蕊,最後終於把張可欣劫持到這裏。」
「胡說八道。」歐青仁忽然大叫,「他根本控制不了我。我根本沒有必要聽他的。」
沒想到最終還是沒能逃出佐川一政的魔爪。
情急之下,她從桌上抄起一個玻璃水杯。
「噢?」
羅炎麟說:「但丁是不是從小就很聽話,讀書很用功?」
剎那,他腦海里浮現出的是數不清的各種張可欣的表情。他心中堅持的希望就在這一瞬間全部化為了泡影。
羅炎麟小心地走到灶台邊,伸手掀起那層塑料布。
羅炎麟步步緊逼:「孫蕊被你綁架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原打算把她帶到這裏來分屍。為什麼後來又改變了注意,半途調轉車頭把她拉回市裡?」
——但丁
他忽然想起張可欣曾說過,有一個自稱佐川一政的人跟蹤她,發簡訊騷擾她……這樣說來,佐川一政其實不過只是一個代號,他既然可能是萬春山,又為什麼不可能是面前的歐青仁?也許跟蹤張可欣的人不僅僅有萬春山,還有歐青仁,萬春山只不過是一個尋找刺|激的色狼,而歐青仁卻是實實在在的魔鬼。或許,張可欣早已認出了歐青仁,但是出於種種考慮,她並沒有舉報他。
兩人幾乎同時看到灶台旁邊的牆壁上醒目地釘著兩條鐵鏈。鐵鏈下面懸吊著用塑料布蒙住一個鼓鼓囊囊的東西。地上覆著厚厚一層深褐色的東西,踩上去沾鞋。
她縮到牆角,渾身栗抖地舉著玻璃杯。
……
https://read•99csw.com舉槍瞄準歐青仁。
他反應變得很遲鈍。等他陡然警覺,一個東西已經向他砸來。他本能抬手一擋。那個圓溜溜的東西掉在地上,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女人的頭。
她雙腳蹬地,全身用力,拴住兩隻胳膊的大木箱被拖得動了動。她停下來又喘。比起嬌生慣養的城裡姑娘,她力氣算大的。
羅炎麟的直覺立刻給出了答案。
他弓下腰,依靠牆壁的遮擋繞到房屋正面,輕輕推開木門。同時從腰間拽出手槍。王樹林跟在他身後,悄悄摸進房間。
雙腳剛剛站穩,兩人同時嚇了一跳。
「我不是沒有提防佐川一政。我原本只想在我心情鬱悶的時候,通過跟他交談鬆弛一下自己而已。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我之所以後來釋放囚困在心中的佐川一政去扮演食人魔,那是另外一個原因——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同夥幫助我對抗MIC。」
羅炎麟身手十分矯健,落地無聲。這讓王樹林暗暗吃驚。
羅炎麟看了看王樹林,兩人都沒說話,一起走下山坡,輕手輕腳的接近院子。他們沒走院門,而是從屋后翻牆而過。
她抓住門把手搖晃,外面鎖得死死的。她又去搖晃窗欄杆,白費力氣。剛剛燃起的希望幾乎破滅。她不甘心,推開窗戶。刺骨的寒風呼嘯刮進。她打了一個寒噤,攢足力氣呼喊:「救命——救命——救命——」
女人頭在地上骨碌了一圈,停住了。人臉正好面朝他。他心頭一搐。幾乎忘了對面的兇手隨時可能撲上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頭。
歐青仁苦澀一笑:「他就是這樣做的。」
至少,她再也吃不到美味無比的泡芙了。
羅炎麟的心往下沉。歐青仁雙手沾的血恐怕不僅僅是莊園園的,還有那位久經考驗的刑警隊長的。他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解決掉,是不是連自己都覺得死得不值?
上初中的弟弟等她來交學費。
綁在地上的張可欣停止了掙扎。她驚奇地看著歐青仁。聽著他跟羅炎麟的對話,似乎這才弄明白一個月前那天晚上跟蹤自己的歐青仁為什麼自稱佐川一政。他當時自言自語,面部表情變化多端,一會兒貪淫邪惡,一會兒冷若冰霜。就像話劇舞台上的一名演員,同時扮演著兩個不同的角色。她當時把歐青仁當成了精神分裂的瘋子。她不敢報警,沒有警察會相信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更何況他還是大小姐莊園園的男友。從那以後,每一次看見歐青仁來餐廳找莊園園,她都像遇見了鬼,避之唯恐不及。
羅炎麟側臉瞧一眼女孩。女孩附和地嗚嗚叫喚兩聲。
「你用什麼辦法控制那種慾望呢?」
這間簡陋的小屋子不大,棚頂歪斜,四牆糊滿報紙。有一張小床,一張老式的褪漆破木桌。她順手拉開一個抽屜,裏面塞滿了書和演算本。書本多是初中高中的課本,演算本也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試題。張可欣只念到初中,上面的寫的東西很多她都看不懂。但她弟弟學習卻很好,這也是她堅持供弟弟念書的原因。
張可欣呻|吟著癱坐在地上。
「MIC?」羅炎麟一怔,「MIC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院里的大門猝然發出響聲。
她現在後悔不已。自己天天跟警官住在一起,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呢?是因為不信任他,還是擔心失掉那份工作?
「我在這裏長大。」歐青仁說。
他這句話出口,立刻被一個有力的聲音打斷:「你這種豺狼的話也會有人相信?」
難道賣豬肉的老孫頭兒死了?
「誰知道呢,也許即便你不來,我也不會殺了她。」歐青仁說。
羅炎麟沉默。
歐青仁似乎猜出了他疑惑:「可是我總覺得飢腸轆轆。除了肉以外,其他任何東西都不能填飽我的肚子。」
歐青仁抖了一下。
「2010年,8月30日。我這幾天一隻無精打采。佐川一政,他走到了我的心裏。我開始怕了,真真正正地怕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對還是錯。或者,我從一開始就根本無力抗拒。或者,它多年以來一直就在那裡。現在,它爬起來,走向我……」
但丁說:「他盯著的是你。他在想如何抓捕你。這是你咎由自取,我再也幫不了你了。」
喊聲似乎立刻便被吞沒在冰天雪地之中。
「你覺得食人肉能填報你的肚子?」
歐青仁沉默。
月月餓了兩天。會不會埋怨自己?

「2010年5月7日。他讓一位台灣朋友把他的漢語譯本《在霧中》郵寄給我。這在大陸是禁書。我捧著那本書,充滿新奇。在充斥著無聊與麻木的生活中,還有什麼比在孤獨的深夜中品讀他人的傳奇人生,更能安撫心靈的……」
「說到底,整件事還是你引起的,要不是為了藍香琴那女人……」
「2010年,11月15日。佐川先生給我寄來更多書籍。不知不覺,我眼中景色已經開始改變。實話實說,我有些恐慌,有些彷徨,我猜測屏幕那一面的佐川先生是否能夠感受到。他為我敞開了一扇門,但是卻不告訴我外面的路。彷彿是我過去只躲在房子里,偶爾想象一下外面的世界。現在,那扇連接的門開了。而我躲在房子里,一動不敢動……」九*九*藏*書
她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睜開眼,渾身酸痛。地面冰冷徹骨,窗戶上結滿窗花。
羅炎麟看不見她的人,會不會以為她喜新厭舊,把她當成水性楊花的女人?
張可欣凍得實在不行,只好關上窗。她一面想著如何逃走,一面四下搜尋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
「除此之外,因為我學習成績優異,老師們器重我,同學也羡慕我。這種虛榮心帶給了我很大的自信來對抗邪惡的慾望。就像控制毒癮一樣,最開始總是艱難的。但是,一旦你能克服最初的一兩年,一切就都會好起來。上了高中以後,我一面上學一面打零工,根本沒有多餘精力胡思亂想。那種殺人的慾望就被徹底壓制下去。等到我上了大學,偶爾我會寫寫網路小說,把這種慾望當成了純粹的可以控制的靈感。它已經傷害不了我了。」
張可欣使勁兒搖頭,鉤尖劃破了她的下巴。
羅炎麟聞聲望去。王樹林腳步踉蹌地走進廚房,扶著門框喘息,似乎受了傷。
……
她悚然一驚。他回來了。
危險仍在,佐川一政隨時都可能回來。她一想起他盯著自己看的眼神,就止不住打哆嗦。
歐青仁鬆開張可欣,兇殘畢現。
「我不知道。」佐川一政說,「如果我想一點一點吃掉你,把你做成可口的美味,你會不會覺得很興奮。」
「2011年10月5日,我的飢餓感來了。」
那個大咧咧的女孩。
「……」
就在他猶豫的一剎那,佐川一政又轉身返回。他手裡拖著一個麻袋。裏面有一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女人,女人從麻袋裡露出了腦袋,披頭散髮,嘴裏塞著布條,嗚嗚叫喚著。
一具沒有頭和四肢的人體軀幹暴露在眼前。
但也有一些雙重人格患者出現意外情況,他的兩種人格可以意識到對方的存在,甚至分享近似的記憶,但是他們彼此卻採用截然不同的思維模式和處事手段,就像雙胞胎。
「尤其在十幾歲那幾年,我幾乎天天都在跟它搏鬥。我時常會突然冒出殺人的念頭。看到同桌女同學,會不自覺幻想她被像豬一樣宰殺的情景。我甚至偷來舅舅殺豬用的尖刀、肉鉤子藏在枕頭底下。我會做殺人的夢,在夢中射|精。醒來后我特別害怕。我怕有一天我醒來,面前真的出現一具被我用殺豬刀捅死的人。」
佐川一政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著她,半晌,發出一聲不知是嘆息還是感慨的聲音:「你實在太美了,幾乎跟藍香琴一樣。我實在捨不得丟下你啊。」
「怎麼,你現在後悔了?」佐川一政問。
「但丁是誰?」
羅炎麟注意到了他眼神的異樣變化,似乎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心念頓時一動,忽然想到了什麼。
歐青仁對羅炎麟說:「在你趕來之前,我已經跟佐川一政爭鬥了很長時間。他殺了莊園園,那是她罪有應得。但是我不想傷害張可欣。」
冒著生命危險掩護一個變態殺人犯太不值得了。
「是不是但丁阻止你,不讓你去殺人。」
「你小時候吃過他不少苦頭吧?」
看到這兒,張可欣再也沒有膽量繼續看下去。她手腳冰冷,幾近絕望。她終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了。
可是王樹林並沒有出現。
……
羅炎麟心尖一震。
長得漂亮未必總是好事。她現在倒寧願長著恐龍臉,嘴裏唱《忐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好。
「我一點兒都不漂亮。我兩個耳朵不一般大,你仔細看……我還有蟲牙,舌頭也大……」張可欣使勁兒張開嘴巴,伸長舌頭。
「2011年,5月4日。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跟他聯繫。我帶著負罪感去憎恨他,遺忘他。然而他的影子依然徘徊不散……」
羅炎麟把槍丟到腳下,伸開雙臂示意對方。
羅炎麟心中已然明了一切。他換了一種方式問:「你既然兩年之前就跟日本的佐川一政取得了聯繫,很久以前就感到『飢餓』,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動手?」
之所以會出現這些變化主要跟雙重人格的成因有關。最普遍的醫學觀點認為,在患者幼年時期,扭曲暴力的成長環境容易導致兒童的性格障礙。嚴重的可能造成後天的人格分裂。從根本上來說,雙重人格或者多重人格都是個人對環境壓力產生的一種心理防禦。
羅炎麟駕駛著警車,一路向東直出市區,沿著去往瀋陽的方向疾馳。王樹林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檢查手裡的六四式手槍。五發子彈,滿匣。
接近晚上8點時,警車右轉,開上一條岔路。十分鐘后,公路開始崎嶇不平,到最後完全成了土路。土上覆蓋一層冰殼,車輪不停打滑。
羅炎麟心頭一顫。佐川一政也對他說過這種的話。
羅炎麟考慮著要不要立刻把他銬起來。
那個極度變態的食人魔實在難以同眼前冷若冰霜的美男子划等號。
這是羅炎麟第二次親眼目睹這種難得的病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