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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法庭交鋒

第六章 法庭交鋒

公訴人立刻制止郭淮說下去,他對法官說:「審判長先生,在司法程序中,執行人員擅自對公民進行跟蹤調查也是違法行為,他所謂的證據根本不應該被採納。」
「這屬於心理治療範疇。」陳曉松說,「我雖然沒有進大學專業學習心理學,但卻是深入研究過。臨床心理治療的前提是要對患者的病因有所了解,才能對症下藥。如果是遺傳性的心理疾病,可能需要藥物和物理療法輔助。如果是心靈遭受創傷的後遺症,那就需要改變患者所處的環境……」
公訴人挖苦道:「你的證據就是所謂的偵探推理,是嗎?你把自己當成了福爾摩斯,還是把偵破工作當成了推理小說?」
郭淮冷笑連連:「那你告訴我,你當時在對那個女孩做什麼?」
他並沒有針對被告律師咄咄逼人的質問進行辯解,而是解釋起抑鬱症的相關知識。
「一把開刃的刀、一截鎖鏈、一柄錐子、一卷膠帶。」
法官果然動容。他把目光落在陳曉松臉上,問道:「原告你可否先解釋一下你對葉某所做的『心理治療』是什麼含義?」
書記員慢吞吞地擺弄面前的電腦,連接音箱,似乎有意刁難那些迫不及待的人們。
他的目光霍然一掠,終於抓住了陳曉松的眼睛。他還是第一次如此確切地觀察這個男人。
「我的確買了刀子、鐵鏈那些東西,但不代表我要傷害她。你所看到的並不代表事情本來的模樣,你被自己的眼睛欺騙了。」
公訴人現在滿面紅光:「事實已經很清楚。我們用不著再說什麼了。」
「對。」
彷彿兩頭齜牙低吼的豹子。
旁聽席上有人忍不住笑了。
郭淮冷笑:「你的確沒有。因為你當時一看到我就逃跑了。」
主審法官拿起桌上的法槌敲了一下。
審判庭立時肅靜下來。
人們的心同時縮緊,彷彿同一時刻靜止了一切動作,審判庭里只有葉倩穎在斷斷續續地訴說。
公訴人拿著訴訟材料,情緒激憤地講述案發經過。陳曉松一聲不吭地坐在他身後。
全場嘩然。
坐在他身旁的律師緊張地看著他,擔心他萬一開口說錯,讓對方抓住把柄。
僅此而已,沒有更多的反應。
連公訴人都萬分驚詫地瞅著委託人,問陳曉松:「你怎麼之前不告訴我這些?」
郭淮看著胡新月,露出難言的苦笑。
一提到那個神經兮兮的女人,郭淮臉上不由得變了顏色。他側臉看向坐在旁聽席前排的女友,胡新月也在焦慮地看著他。
法官這時說:「公訴人,在被告敘述過程中請不要隨意打斷。」
陳曉松對郭淮的起訴案在4號審判庭開庭。審判過程不對外公開。
原告、被告雙方的辯論已經進入白熱化的階段。郭淮咄咄逼人,已然反客為主,佔據了主動。陳曉松的家人一個個臉色慘淡,陳曉松的母親已經捂著臉低聲啜泣。
法官勉強同意,示意他說。
兩人目光交匯。
陸小棠發現郭淮又在打量她,目光冷淡,懷有戒備。
「都是什麼?」公訴人追問。
在法官宣布最後判決結果之前,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半小時后,主審法官宣布,審判暫時中止,等待進一步調查之後,擇日宣判結果。
「那你說普通人同時買這些東西能做什麼?」
陳曉松冷冷地瞧著對面的被告律師與郭淮。
郭淮說:「在案發前一段時間,我曾經用連續幾天的時間跟蹤嫌疑人陳曉松……」
重建一個人的夢境?他們雖然不知道心理治療中是否真有類似的做法,但聽上去的確難以置信。
假如陳曉松輸了這場官司,他不僅無法告倒槍擊他的人,警方隨即便會以謀殺罪名的指控逮捕他。再次開庭時,他將淪為戴著手銬坐在被告席的犯罪嫌疑人。
接下來半小時時間無論對於被告還是原告都是一種煎熬。
法官看了看原告與被告雙方:「你們雙方還有什麼要說的?」
郭淮的律師趁著最後的發言機會做最後一搏。他說:「我要對證人葉小姐的證言提出兩點質疑。」
「等一下。」郭淮的律師忽然打斷。他早已蓄勢待發,舉手向法官申請發言。
郭淮頓了頓,目光從陳曉松臉上移動到公訴人臉上,他緩慢而有力地說:「我知道,法律最終憑靠的是證據。作為刑偵技術人員,我在逮捕陳曉松后第一時間里就收集了現場的作案工具。陳曉松用鐵鏈拴住被害人葉某的脖子,用膠帶綁住她的兩隻手。說到此處,我現在倒要反問公訴人,普通人也是這樣使用鐵鏈與膠帶的嗎?陳曉松當時手裡拿刀,似乎也不大可能是用來切菜的。」
陸小棠原本並不在意這場官司誰勝誰敗,作為局外人,她完全保持著看客的心態。read.99csw.com可是關注那個女人的時間長了,她油然生出一種同命相連同命相憐的感覺。不知不覺地拉近了跟她的距離。
審判庭右側坐著被告郭淮和他的辯護律師。原告與被告的家人也分左右兩側坐在旁聽席上。
郭淮打量著坐在原告席上的陳曉松。陳曉松的頭略微低垂,瞅著光滑桌面上映照出的自己模糊的臉,全然沒有注意到一雙釘子般的目光正射在他身上。
審判庭左側坐著原告陳曉松與公訴人。陳曉松穿一身病號服,右腿膝蓋以下纏著厚厚的繃帶。兩根手杖放在身邊。
「你從一開始就全部搞錯了,警察先生。」陳曉松用沙啞而疲倦的嗓音說。
他說得對。郭淮當時的確不能。
法官這時問:「葉某的抑鬱症達到什麼程度你是否知道?」
他的臉立刻冷了下來。
「什麼?」郭淮鎖起眉頭。
陳曉松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對法官說:「這是葉小姐的私人手機號碼。你們可以打她的手機。」
那張臉略窄,眼睛狹長,很難看清完整的瞳仁。因為受傷臉上缺少血色,他的鼻子和嘴比較端正,但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這是一副毫不起眼的長相。從這張面孔上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心思。
陳曉松沒有反駁,繼續說:「我的每一個步驟都是遵照專業書籍操作的。之所以購買刀子、鎖鏈那些東西,是因為葉小姐曾經詳細地對我講述過長期困擾她的噩夢,那些東西統統出現在她的夢裡。她的抑鬱症有一個特別明顯的癥狀——連續不斷、離奇而古怪的噩夢。於是我才想到通過她的夢境入手,選用一些道具,重現在她夢中出現過的場景。這就相當於讓我進入到她的夢境里,我可以身臨其境親身體會她的感受,說不定就能夠找出讓她患上抑鬱症的病因。」
聽到這裏,郭淮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他看向律師,律師一臉茫然:「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問過她,她當時不是這麼說的……」
郭淮的律師見勢不妙正要說話,郭淮示意他讓自己來回答。他說:「在第二天,也就是事發那一天,我照常蹲守在藥店附近,我猜測嫌疑人在一兩天之內就會採取行動。」
「那個女人會接受你的建議?」被告律師懷疑,「或許你事前並沒有提到鐵鏈和刀子。」
他的心驟然一縮。
四目相對。
「……」
公訴人似乎又想反駁,郭淮這次搶在他前面說:「在我找到他與網友見面的那家旅店之後。二樓只有他和那位網友兩位住店的顧客。我當時忽然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呼救,立刻想到了他在作案,於是就衝上樓,破門而入……」
陸小棠走進審判庭,審判正進行到雙方辯護階段。
陳曉松稍稍咳嗽,用沙啞的聲音說:「抑鬱症英文稱為depression,是一種常見的心境障礙疾病,可由各種原因引起,以顯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為主要臨床特徵,且心境低落與其處境不相稱,嚴重者可出現自殺念頭和行為。多數病例有反覆發作的傾向,每次發作大多數可以緩解,部分可有殘留癥狀或轉為慢性。抑鬱症的病因大致分為三類,遺傳因素、生化因素、社會心理因素……」
公訴人說:「請你說具體一些。」
1月10日,星期一
「這是什麼混賬邏輯!」公訴人霍然站起大叫。
「你的心理治療就是把病人綁在床上?」律師抓住要害,雙眼放光,「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你所謂的心理治療其實是打著醫生的幌子,實則暗懷其他目的?」
被告律師的質疑明顯起到了作用。三名審判員不由得竊竊私語,交換意見。
陸小棠不得不佩服C市公安局親自為郭淮挑選的辯護律師。
旁聽席上一陣躁動。陳曉松的姐姐、姐夫和外地趕來的父母一個個怒視被告席,似乎想跳起來破口大罵了。而郭淮的女友胡新月緊蹙的眉頭倒是略微舒展,露出久違的笑意。
法官於是同身旁的陪審員低聲商量。
「就這些?」
陳曉松低著頭,不知道心裏正在想些什麼。
郭淮緩慢地把眼睛對上被公訴人的目光。
「我反對。」被告律師從座位騰身站起,「如果郭警官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嫌疑人,他就可以有限度地行使警察的權利。」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關注在陳曉松身上。
陳曉松的親友們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陳曉松反而顯得很淡漠。
所有人都看著陳曉松。
陳曉松並不理會,他繼續說:「現今醫學界通常使用『CCMD—3抑鬱發作診斷標準』來測試換患者是否患有抑鬱症,以及患有抑鬱症的程度。抑鬱發作以心境低落為主,與read.99csw.com其處境不相稱,可以從悶悶不樂到悲痛欲絕,甚至發生木僵。嚴重者可出現幻覺、妄想等精神病性癥狀。某些病例的焦慮與運動性激越很顯著。『CCMD—3抑鬱發作診斷標準』歸納出八類癥狀表現:一,興趣喪失、無愉快|感;二,精力減退或疲乏感;三,精神運動性遲滯或激越;四,自我評價過低、自責或有內疚感;五,聯想困難或自覺思考能力下降;六,反覆出現想死的念頭或有自殺、自傷行為;七,睡眠障礙,如失眠、早醒或睡眠過多;八,食慾降低或體重明顯減輕;九,性|欲減退……」
C市中級人民法院。
陸小棠沒料到會碰到如此戲劇化的情節。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坐在後排不起眼的地方安靜地觀察著兩方面人。
「那天在旅店發生的事,陳曉松先生之前確實有告訴過我。後來那位郭警官突然出現……我想,或許他是誤會了……」
「話里是這個意思。」
「那麼請問他懷疑的理由是什麼?」
「聽上去像是在拿活人做實驗。」被告律師諷刺。
「我跟她接觸超過一個月,根據CCMD—3抑鬱發作診斷標準,符合癥狀標準和嚴重標準至少持續兩周以上的就可以定性為抑鬱症。我經過觀察后確信,她早在超過一個月以前就已經暴露出這種抑鬱症。」
「被告,請注意言辭,不要進行人身攻擊。」法官說。
陳曉松對於郭淮的起訴案震動了省市公安系統。郭淮在執行任務時開槍擊傷嫌疑人,因此,這起訴訟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刑事案件或者民事糾紛,審判結果將關係到整個公安系統的聲譽。陸小棠作為C市公安局委派的專門調查員,負責從客觀角度重新調查案件,以便市局能在第一時間採取應對方案。
公訴人扭過臉,研究著他的表情,壓低聲音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對那個女人到底有沒有那種企圖?」
「我做這件事情之前把所有治療步驟和需要的道具完全告訴她了。那些只不過是道具,不會真的傷害到她,只要能夠起到刺|激的作用便足夠了。」
郭淮最初的證據是在陳曉松家的紙簍里發現的幾張詭異的塗鴉,特別是裏面那張沒有人臉的肖像畫,暗合了三名被害人被撕掉臉皮的犯罪手段。不過那是他違法潛入別人家中獲得的證據。
「是。根據『CCMD—3抑鬱發作診斷標準』,葉某的社會功能已經受損,屬於中度以上抑鬱症的徵兆,甚至已經達到重度。伴隨一定程度的精神病癥狀。」
正中間端坐主審法官和兩名陪審員,書記員坐在一旁飛快地打字。
陳曉松沒有回答他,轉而看著郭淮說:「你對你眼中所謂的被害人了解多少?」
「肅靜!」法官不滿地制止,「被告律師說下去。」
陸小棠注意到郭淮這一側的親友席上,有一位身穿警服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尤其專註。她的表情幾乎是隨著法庭上的形式變化而變化,當郭淮被公訴人逼問時,她比誰都緊張,當郭淮佔據主動時,她又比誰都興奮。不用問陸小棠都能猜到她跟郭淮的關係。
郭淮心裏多少踏實了一些。想起女人那雙矇著霧氣的眼睛,就能預感到她飄忽不定的思緒。希望上次跟她談話起到了作用,希望這個神經兮兮的女人接電話時神志清醒。
被告律師立刻說道:「我手裡擁有原告陳曉松的全部履歷。他於2002年到2006年期間在大連外國語學院就讀商貿英語專業,獲得商學學士文憑。畢業后在C市一家外資企業做銷售工作,后與人合夥開過網店。一年前他才回到老家M縣城幫助姐姐打理藥店生意。在陳曉松整個求學與工作經歷中,我找不到任何相關心理治療方面的學習與經驗。我想請法官先生考慮,一個僅僅學習過商貿英語的人如何去給別人做心理治療?」
「他在調查撕臉殺人犯的案件中,懷疑兇手利用交友網站尋找目標,在接觸后殺害被害人,在案發現場留下finding Face——找臉的字跡。他同時調查了當地三個交友網,發現有一個以angel face為網名的人同時註冊了三家網站。相似的英文名引起了他的懷疑,於是順藤摸瓜找到了陳曉松。」
也難怪,她現在所做的原本就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差事。
「這我略知一二。」郭淮說,「她時常做一些噩夢,說話也經常顛三倒四……」
「我看見那個女網友葉某被綁在床上,而陳曉鬆手里拿著一把刀正在她面前比劃。我拔槍對準了陳曉松,同時喝令他舉起雙手。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選擇了跳窗逃走,所以我只好開槍。」
「那她到底是有病https://read.99csw.com還是沒有?」
公訴人不知何時走到陳曉松身旁,問:「他剛才威脅你了?」
經過他身旁時,郭淮有意在他面前站下,慢慢轉過身,錐子一樣的目光猛然盯在他臉上。
整個審判過程火藥味十足。
被告律師說:「她到底有沒有這樣嚴重的精神問題,有沒有判斷能力,這一點目前我們都沒有辦法確定。我們畢竟都不是專業的心理醫生。所以說,她說的話有多大可信度至少存在了疑問。這是其一,其二……」
郭淮的親友席上發出了低低的笑聲。胡新月緊鎖的眉頭再一次舒展開來。
郭淮正在跟女友低聲說話,眼睛不經意掠過陸小棠這裏,他似乎剛剛發現這個陌生人。他不由得定睛細看,當然不是因為陸小棠長得漂亮,而是她那身警服,她的肩章是兩道橫杠、兩枚星花,二級警督,和M縣公安局局長同一級別。郭淮不用多想,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法官皺了皺眉頭:「被告律師,你可以等到原告陳述完之後再發表看法。」
郭淮猶豫了一下,目光不經意地瞥向旁聽席,胡新月也正在望著他。
陳曉鬆緩慢揚起蒼白的臉,他這一次沒有迴避郭淮的目光。
被告律師頓了頓,確信所有人包括法官在內集中了注意,才說:「即便針對葉某剛才的證詞分析,也能找到漏洞。請大家仔細回想她說到最後時的那句話……她原話說,『我想或許他是誤會了……』」
扔下這句話,郭淮拉著女友大步走下台階。
所有人,包括陸小棠在內,都目不轉睛地瞅著原告人,等待他的解釋。
陳曉松研究著郭淮的背影,緩緩道:「我不會再給他機會了。」
「我抗議。」公訴人說。
「治療手段?」律師看了看郭淮。郭淮也露出不解。
彷彿四把兩兩相抵的刀子。
陳曉松頓時被逼到了懸崖。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公訴人把郭淮的話鋒擋了回去,「作為一位有經驗的刑偵人員,你應該很清楚,單憑這些東西根本不可能給一個人定罪。事實上,你當時根本沒有把握認定我的當事人就是兇手。」
陳曉松勉強擠出一絲笑:「謝謝。」
「我在對她進行心理治療。」
公訴人不由得譏諷道:「僅僅因為一個相同的英文單詞就懷疑我當事人有罪,哪有如此牽強的道理?」
公訴人咄咄逼人的眼睛盯在郭淮臉上。
休庭之後,陳曉松拄著雙拐被簇擁在親人中間,慢慢走出市中級人民法院。陽光照在臉上,刮過的涼風吹乾了額頭上密密的一層汗珠。他深深吸一口氣,長長吐出。
郭淮繼續說:「就在我監視藥店的過程中,陳曉松從藥店一扇隱蔽的後門悄悄溜走,而且沒有鎖上前門,整個藥店空無一人。請問這也算正常嗎?我該不該懷疑他?」
郭淮開口:「你的運氣真好。」
「她是一位有著中度以上抑鬱症的患者。」
「什麼?」
郭淮話到嘴邊改了口,他對公訴人說:「我暗地跟蹤了陳曉松幾日,就在案發前一天,我看見他去五金店購買了一些可疑的東西。」
說到這裏,被告律師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他在無法為郭淮開脫的情況下,將有利於原告人的證人證詞駁倒。原本對郭淮不利的局面再次被打亂。雙方劍拔弩張,爭論到最後仍然是平局。對於被告郭淮來說,至少還有轉機。
法官語氣平緩地說:「我們剛才給證人葉小姐打了電話,詢問那天的事發經過是否符合原告所說。葉小姐的話已經被電話錄音,現在請書記員播放錄音。」
被告律師正要說話,公訴人搶先道「:我希望由郭淮警官親自來回答我的提問。」
陳曉松說:「因為葉小姐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之前並沒有相關心理疾病的病史,她屬於突發性的心理癥狀,所以有些時候她還會有意克制自己的不良情緒,這在某種程度上掩蓋了她的實際病症。」
陳曉松忽然覺得好笑,於是就咧嘴笑了。
無論郭淮或者陳曉松,註定有一個人笑,一個人悲。
公訴人並沒有找到破綻,他並不罷休。「請問您能否詳細說明,您所指的證據是什麼?聽說您在公安局從事刑偵技術工作,最好請您用自己的專業技術來證明。」
郭淮再也按捺不住,開口道:「我想請公訴人首先弄明白一件事情,我是在調查凶殺案,不是在研究如何狡辯來打贏官司……」
陳曉松的親友們則鴉雀無聲,默默地注視著陳曉松,每個人的表情都很複雜。
胡新月還沒弄明白男友怎麼會忽然之間變了臉。正在疑惑,法官和陪審員已經重新回到審判台上。
郭淮點頭,平復一下情緒,才接著說:「作為一名刑偵人員,任何一點細微的蛛九-九-藏-書絲馬跡都不應被放過。我不否認,我最初只是在懷疑陳曉松,我不確認他就是兇手,所以我才對他展開了調查。隨著調查的逐漸深入,他的一些可疑的行為也引起了我的關注……」
這種結果留下了變數。無形中把決定的要素壓在了陸小棠肩上,儘管她一直坐在角落裡,儘管審判庭里絕大多數人還不曾注意到她。
被告律師搖了搖頭,胸有成竹地說:「我們只需要稍稍斟酌一下葉某這句話的含義,就能發現問題所在。她所說的『他』自然指郭警官。她說郭警官或許是誤會了陳曉松,也就是說,他認為陳曉松有可能的確沒有歹意。但是她話里用了『或許』一詞,暗示她本人也在懷疑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郭警官當時的行為完全正確,陳曉松確有傷害她的意圖,只不過因為郭警官的介入,不得不終止將要進行的犯罪行為。」
法官敲擊法槌,示意安靜。
法官宣布臨時休庭。
他的律師安慰他說:「你不用擔心,我之前已經跟姓葉的女人談過話。她站在我們這一邊。她現在相信是你救了她。」
公訴人悻悻坐下。
這時,郭淮也正拉著女友的手從旁邊一扇玻璃門走出。
公訴人說:「……當時,我當事人陳曉松先生與朋友葉某坐在旅館客房裡休息,被告郭淮在沒有事前聲明的情況下破門而入,舉槍對準我當事人。情急之中,陳曉松本能地選擇逃跑,在他翻窗越出后,被告郭淮追到窗前,在沒有發出警告的情況下武斷地開槍射擊。打傷陳曉松……」
他的眼睛裡布滿血絲。雖然神情鎮定,卻似乎壓抑著激烈的情緒,讓人感覺他有可能在某時某刻突然爆發。
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
至於郭淮,他比陸小棠預料中出色得多。透過眼神與說話就能夠看出他幹練的個性與縝密的思考能力。陸小棠不免懷疑,這樣的警察會在辦案中犯下那樣明顯的錯誤嗎?還是這件案子隱藏著什麼出人意料的原因?
「簡直是荒唐透頂。」被告律師嘲弄道,「陳先生,你告訴我,你現在頭腦還清醒嗎?」
「簡而言之吧,那是一種治療手段。」
郭淮的律師舉手示意:「審判長,請您允許我更正一下公訴方的錯誤。」
審判庭里發出一陣躁動。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郭淮的臉上。
被告律師忍無可忍,拍案而起:「純屬無稽之談。如果葉某的情況真如你所說的這樣嚴重,她的家人早就會發現把她送到醫院治療了,為什麼還要通過你這位業餘人士來診斷?」
被告律師不肯罷休:「即便她真的患有抑鬱症,你持刀把她綁在床上又該如何解釋?」
「這要解釋起來可就複雜了。」
陸小棠忽然想到了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審判就好像一場世界盃淘汰賽,終場哨響之前不要妄下定論。不過就眼前的情形來看,陸小棠實在想不出郭淮還能有什麼翻身的餘地。他之前舉出的有力證據讓那位「被害人」葉小姐的證詞完全否定。葉小姐的證詞明顯站在原告陳曉松一邊。即便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郭淮輸了。陸小棠好奇地看著被告律師,想看看他還能變出什麼戲法來。
坐在對面的陳曉松肩膀微微抖動,抬起眼睛看了看郭淮。
公訴人沉不住氣了,馬上針對被告律師的質疑進行反駁:「在我看來,被告人律師是在有意袒護被告。被告郭警官對陳曉松先生採取的跟蹤、偵查以至之後的抓捕過程完全基於主觀臆斷。他是在沒有足夠證據證明我當事人陳曉松先生犯罪的情況下盲目地開槍射擊。我說得對不對?」
他說:「隨便你們怎麼想,至少葉小姐接受了我的建議。所以,兩個月前那天晚上,我們才約定找了一家旅店。之所以選擇那一家,是因為旅館的房間格局與她卧室的房間比較像,便於重建夢境。」
「只憑這些你就懷疑我的當事人計劃犯罪?」公訴人像嗅到骨頭的鬥牛犬,一口叼住了不放,「這些東西都是些日常用品,任何人都有可能購買,否則商店就不會銷售了,不是嗎?」
陳曉松依然選擇避開他的目光。
「希望下一次,你也能夠一樣幸運。」
郭淮繼續說:「經過對作案工具的物證檢驗,在鐵鏈上發現了葉某的皮屑和汗毛,在膠帶上同樣找到了葉某的皮屑與汗毛。這些化驗結果可以證實我剛才說過的話。而在刀柄和刀鞘上發現了陳曉松完整的指紋和掌紋。在錐柄上同樣發現了陳曉松的掌紋。即便用簡單的刑偵邏輯來推理,我相信所有人也都能想象出旅館房間里發生的情形。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地方說不清楚,就是那把錐子,我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我想陳曉松先生應該知道得最九_九_藏_書清楚。」
陳曉松承認:「我的確沒有在校專科學習過心理治療。我對相關知識的了解是通過專業書本及資料自學得來的。我通過手裡掌握的相關知識,再針對葉小姐向我反映的心理問題,進行有針對性的疏導和調節。」
按照法律程序,所有人堅持把整段電話錄音聽完。
「……在這九項中,具有四項以上的癥狀就可以被診斷為患有抑鬱症。我對葉小姐做過測試,她符合其中七項標準。剛才郭警官所說,葉小姐經常做噩夢,說話顛三倒四,那表現在第五與第七兩項。如果仍然不相信我說的,你們可以請專業心理醫生重新對她進行測試。」
陳曉松的母親在哭,陳曉松的父親和姐姐在勸。
「是。雖然陳曉松解釋,他對葉某使用刀具與鐵鏈等危險品是為了做什麼『重建夢境』的心理治療。但那也只是他個人的一種解釋。他的確有可能事前是這樣對葉某說的,葉某當時也相信了。但這並不代表他所說的就是他真正的意圖。所以,現在甚至連葉某本人都難以判斷到底孰是孰非,她才會說出那樣模稜兩可的話。」
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說話顯得氣力不足,但是語氣似乎胸有成竹。
「……診斷患者的心理疾病病因是一項艱難的任務。我所採用的辦法是通過環境布置,加上心理暗示,來刺|激患者的反應。」
陳曉松稍微顯出慌亂,把眼睛錯開。
就在此時,開庭以來一直沉默寡言的原告陳曉松忽然開口:「我沒有傷害葉小姐。」
「我就是案發當天唯一的當事人……」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突兀地響起。
胡新月沖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
郭淮心裏想,他是天性如此沉默,還是故意裝的?
「那就是抑鬱症的基本癥狀之一……」
公訴人打斷:「又是猜測。郭警官,你辦案都是依靠猜測才能進行嗎?」
法官問:「你看見了什麼情景?」
「我也沒有想要傷害葉小姐。」
不僅是他,審判庭里幾乎每個人都顯出迷惑。
被告律師說:「公訴人在講述案發過程中斷章取義,有意誤導我們的對案情真偽的判斷。首先,我的委託人郭淮警官在抓捕陳曉松之前已經對他進行了長時間的跟蹤,對他一些反常舉動產生了懷疑。在事發當天,陳曉松秘密與女子約會,這種方式與近期在M縣頻繁發生的撕臉殺人案件的犯罪手段頗為相似。這自然加深了郭警官對他的懷疑,於是郭警官找到陳曉松與葉某幽會的旅店。當時他聽到樓上傳來女子呼救,他理所當然地考慮到葉某的安危,情急之下才破門而入。而當時房間里的情形是葉小姐正在被陳曉鬆綁在床上,陳曉松壓在她身上,手裡拿著一把刀……」
「讓我把話說完!」郭淮抬高了聲音。
郭淮眯起眼睛,用凌厲的目光探尋著對方表情深處的涵義。
「這有什麼好質疑的?」公訴人打斷。
「你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被告律師打斷他。
「不要兜圈子,這是關鍵問題。」
法庭再次休庭半個小時。
郭淮一言不發,狠狠瞪著對面的陳曉松。
「那你來告訴我,你把一個女人帶到旅館,綁在床上,拿刀子對準她是打算幹什麼?」
被告與原告雙方,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複雜。看不出誰滿意,誰失望。
被告律師說:「我認為,單憑葉某的證詞,還不足以證明我當事人郭警官的誤傷罪名。首先,連原告陳先生都言辭確鑿地承認證人葉某患有重度抑鬱症,甚至存在精神問題。」
審判長同意。
審判庭里的氣氛瞬間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這樣說?」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甚至連陳曉松也瞪大了細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法官先生。我說的話十分有用。」
公訴人立刻爭辯:「我的當事人只是認為葉某存在這類病症,但沒有確實。這不能否認葉某有著跟普通人一樣的判斷力。」
郭淮簡簡單單地吐出幾個字:「我有證據,我有足夠的理由那樣做。」
律師有意停頓,環視審判庭,以加深聽眾的印象。隨後他,繼續說:「別說是一名警察,無論誰在那種時候看到那種情景,都不會相信陳先生對葉小姐沒有惡意。郭警官理所當然要履行人民警察的職責,保護葉某的安全。他曾經大聲喝止陳曉松,讓他舉起手來。可是陳曉松並沒有這樣做,而是跳窗逃走。他的一系列行為加深了他作案的嫌疑。考慮到嫌疑人陳曉松情急之下有可能對街上行人造成的傷害,郭警官才被迫開槍將其擊傷。從執法程序上看,郭警官的行為完全符合警官守則,沒有任何僭越行為和不當舉止。所以我認為,陳曉松對於郭警官的指控純屬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