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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拉翻到下面一頁:「這個就是朱莉婭。」
他的視線越過了朱莉婭的肩膀,往公寓裏面瞧。他從來沒有進過朱莉婭的公寓,朱莉婭此刻也沒有邀請他進來的意思。索耶從小家境就很不錯,但朱莉婭並不是。她在巴爾的摩的家還蠻體面的,風格獨特,混合著波希米亞不受拘束的風味,那才是她現在自身性格的寫照,絕對不是像現在這間貧乏的小公寓,她不想讓索耶看到這間公寓的樣子。
「這裏面好香,」索耶說,「真希望能住在你的廚房裡。」
埃米莉在那片只有朦朧月光的黯淡樹林中追逐著那道光線,不時地伸手撥開擋在眼前的樹枝。跑了大約五分鐘之後,她開始想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裡,也不知道這片樹林的盡頭在什麼地方。當那道光線消失了之後,埃米莉終於真的開始擔心了,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幸好往前多走幾步之後,就走出了這片樹林。她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被腳底的刺痛感提醒自己還是光著腳的。她抬起腳檢查了一下,腳跟受了傷,留下了斑斑的血跡。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她退了一步,揮手示意埃米莉進屋。雖然她跟埃米莉說如果有需要就可以過來找她,但還真沒有想到埃米莉竟然這麼快就來了。朱莉婭再次見到埃米莉,仍禁不住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她,越看她就越同情她。想置身事外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當她根本別無選擇的時候。
「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跟朱莉婭相處。」斯特拉說。
埃米莉很快地看了一下隔壁的房子,燈光已經熄滅了,表示現在除了她以外,沒有人看見這道光。
朱莉婭就是從他身上學到了這一點:蛋糕有召喚人的魔力。
「莎莎芙拉的人平常都做些什麼?社區服務?公益募款?」
「不關你的事。」朱莉婭故意這麼說,因為這樣一定可以把斯特拉氣得半死。她還沒有原諒斯特拉把蛋糕的事情告訴索耶,而且斯特拉在三年前跟索耶睡過之後,就沒有再跟誰在一起,現在要是她覺得朱莉婭在跟誰交往卻沒有告訴她,她一定更無法接受。
「我認得。」索耶說。
一定就是種徵兆。
那道傳說中可能是鬼魂的光。
「原來這就是他說的那個人。」埃米莉身體往後傾,露出了笑容,「我今天早上遇到一個叫作溫·科菲的男生,他提到他的叔叔就是羅根·科菲,而且他好像很意外我不知道他是誰。」
這句話奏效了,朱莉婭停下動作:「尷尬?我為什麼要覺得尷尬?」
「什麼意思?」
朱莉婭一下子有點驚訝到不知道如何回應。很顯然,關於她媽媽以前在這裏造成的大災難,還有其他很多東西,埃米莉都必須慢慢消化,但朱莉婭絕對不想當把事實告訴她的那個人。「就像我早上說過的,我跟她並不熟。」朱莉婭小心翼翼地回答,「在學校的時候,我們不屬於同樣的社交圈,而且那個時候我自己也有很多麻煩。這些事你應該問你外公才對,你跟他談過嗎?」
「你們跟朱莉婭不是朋友嗎?」
「哦!」埃米莉也感覺到氣氛變得不太對,雖然心裏不太情願,但還是合上了紀念冊,「我想我該回家了,謝謝你們讓我看紀念冊。」
索耶站在廚房裡,雙手插在口袋中,背對著門口看著窗外,聽見她們進來的聲音才轉過身。當他見到埃米莉時,便揚起了眉毛。
「但是他們都知道,他們都在同情我們。」摩根用眼鏡指著溫,「而且你才是最應該生氣的那個人,因為你是在被發現之後,在他們異樣眼光中長大的第一代。」
「我今天晚上會出去,」他突然對妹妹說,「不要告訴爸爸,也不要跟著我。」
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於是朱莉婭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她以為敲門的人是斯特拉,因此她毫無戒備地大動作拉開了門,然而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剛修剪過的清新的青草香味。站在階梯口的人,是索耶。
斯特拉大笑了起來:「我們不是那種團體,我去拿紀念冊給你看。」她把比薩的餅皮丟回盒子里,就離開了廚房,沒幾分鐘,她隨即像一陣風似的又回到廚房裡。她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不必翻箱倒櫃,或打電話問爸媽,就能立刻順利找到自己的紀念冊的人了。「我們在這裏。」她把這本封面是綠色跟銀色,還寫了「戰鬥貓咪們之家」幾個字的紀念冊放在埃米莉面前,一頁頁地翻閱並開始介紹。「這些就是莎莎芙拉的成員,當然啰,你媽就是站在正中間的那一個,我們每天早上上課之前,都會聚在學校前面的階梯那裡聊天。這張是你媽在返校日那天照的,這一張是她當選舞會皇后的照片。這個是索耶在足球隊的照片。」
鬼魂是沒有腳步聲的。
她又轉回去看著這道光,它到底是什麼?
那道光又出現了!
腳步聲?
「埃米莉·貝內迪克特。」
「我買了比薩,」他微笑著說,「下來一起吃吧。」
「就是為什麼我媽媽要離開這裏?為什麼她不跟這裏的人聯絡?她在這裡有朋友嗎?還有,她住在這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人?」
「當普通人。」
「那是羅根·科菲。」朱莉婭回答。
「這位是萬斯·謝爾比的外孫女。」朱九九藏書莉婭介紹了起來,「埃米莉,這位是斯特拉·費里斯。」
「不了,謝謝你。」
斯特拉揮了揮手:「你拿去吧,那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我可不想再被它提醒自己有多老。」
哦!完蛋!這可不妙!朱莉婭想著。
溫嘆了一口氣,他爸爸永遠都不能明白,他就是不覺得有什麼好生氣的。如果真要說他有什麼感受,那應該是無力感。如果真的每個人都知道,那為什麼沒有人跟他討論這件事?為什麼到了現在,他的家人每天晚上都還得待在家裡?為什麼他們要執著于那些已經沒有意義的傳統?如果別人真的用異樣的眼光看溫,那也是因為以上的因素,而不是因為二十年前發生的事,讓科菲家族一直飽受煎熬的那個事件。而這些事情並不是不能改變,而是根本沒有人試過要改變!
她不停地左右張望,又回頭看看那片樹林,那道光剛剛應該是跑到這裏了,沒錯啊。
朱莉婭站直了身子,走回到客廳去。「真是抱歉。」
「我們都在猜,不過他跟達爾茜都否認。」朱莉婭小心翼翼地回應著,「基本上,他只是一個害羞又神秘的男孩,你媽一直想要幫助他走出他的小框框。」
「溫,如果不是因為她媽媽,我弟弟現在還活著。這點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摩根堅定地吐出接下來那句話,「而我們家族的秘密也就不會被揭發出來了。」
「閉嘴!」摩根帶著警告的語氣說,「我不管你覺得什麼,反正給我閉嘴。從此以後不準提到埃米莉·貝內迪克特這個人,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青春期本來就有很多痛苦,我們都很了解。莎莎芙拉的人只是讓他們自己表面上看起來很輕鬆愉快,而我,就活得比較真實。」
埃米莉愣住了,看著這道光在外公家後院老舊涼亭的更遠處。它卻沒有像上次那樣消失,而是在那兒徘徊不去,在樹與樹之間閃爍不定地飛躥著,一直沒有離開。
她彎腰撿起來一看,是個醫藥箱。
他在妹妹旁邊坐下來,但她一開始並沒有理會他。溫比凱莉大了兩歲,小的時候,不管他去哪裡,妹妹都要跟著。現在她已經快十六歲了,卻還是一直跟著他。溫也搞不清楚她這麼做,到底是想激怒他,還是在保護他?他覺得凱莉自己應該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個原因。
「你跟誰在一起啊?」朱莉婭才打開門,斯特拉就立刻質問。斯特拉的臉形較寬,有張比較像異國人士的臉蛋,配上杏仁形狀的雙眼與深色的直眉毛。她身上穿了一件日本浴衣式的浴袍,深色的頭髮往上盤成了一個髮髻,有一些散落的髮絲仍是濕的,沾在她的脖子上。「索耶說你這裡有別人?你跟誰在約會嗎?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到底是誰?」
埃米莉睜大了眼睛,朱莉婭連忙說明:「那就是斯特拉,什麼都別多問,我們到樓上去吧,給你看我住的那部分。」她開始往樓上走,揮手要埃米莉跟著她。
當朱莉婭轉身進到房子里,斯特拉已經站在那兒,手捂著嘴:「好啦!發生了什麼事?」
斯特拉看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你不想弄傷了你那張漂亮的臉吧。」
看來萬斯外公一定是聽到她跑出去的聲音,所以開了燈在等她。埃米莉嘆了口氣。這樣大半夜地跑到外面去,還把他給吵醒了,現在她要怎麼跟外公解釋?她步履蹣跚地爬上後門的門廊,卻在門口差點被某樣東西絆倒。
朱莉婭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膀:「這該怎麼說呢?是別人讓我發現我有這種天分的。」有時候,她真的很不願意說出,若不是因為別人,她自己永遠也不可能發現自己有這種天賦,但她向來都太容易受到別人影響。她必須一直提醒自己,怎麼發現自己有這種天賦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何善用這樣的天賦,並且從中得到了什麼收穫。
在斯特拉也轉身準備下樓之前,朱莉婭一把抓住了她浴袍的袖子:「千萬別提她媽媽做的那件事。」
朱莉婭嘆了口氣,她今天已經見過索耶一次了,那就已經夠了。想要毫髮無傷地結束待在穆拉比的時光,關鍵就是不要跟索耶這個人有什麼往來。
朱莉婭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身體斜靠在一旁那台老舊、橄欖黃色的冰箱上:「被什麼東西搞糊塗了?」
「沒有,」埃米莉把飛散在臉上的髮絲塞到耳後,她的每個動作都如此自然、不做作,「他整天都待在房間里不出來。他跟我媽媽處得不好嗎?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媽媽才不回來?」
「說什麼傻話。」
「我們去後院喝酒吧!」斯特拉說。
她一跛一跛地選擇了比較遠的路,順著人行道走回家。她的腦袋裡一片混亂,剛剛她竟然大半夜裡在樹林里狂奔,追逐著一道被稱作「鬼魂」的光線。這實在太不像她會做的事了。
「朱莉婭,趁著比薩還是熱的,我們趕快吃吧!」索耶走向了廚房餐桌,替朱莉婭拉開了一把椅子,不給她考慮的時間。
索耶搖搖頭:「其實我很少踢足球。」
埃米莉鼓起了勇氣,跟著朱莉婭走到走廊上。
她站了起來,輕輕緩緩地走回房間里,把紀念冊放在床上,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突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麼,就這麼站起來,然後跑出房間。她赤著腳在硬木板上https://read•99csw.com的跑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更響,所以在下樓梯還有經過外公房間時,她把速度稍微放慢了一點點,讓腳步聲小一點,以免吵醒外公。跑到廚房後門時,發現門被鎖住了,她匆忙地摸索了一會兒,還是打開了門鎖沖了出去。
斯特拉覺得自己受侮辱般地回應:「你有毛病啊!我是那麼壞心的人嗎?」
斯特拉再次大吼了起來:「朱莉婭!是索耶啦!我在洗澡!」
「所以說,如果我媽媽這麼受歡迎的話,應該大家都很喜歡她啰?」
「這位就是朱莉婭正在招待的客人,索耶,所以你可以不用再擺臭臉了,這位是埃米莉,是達爾茜·謝爾比的女兒。」斯特拉故意將最後幾個字說得特別用力。
「這不是我的,是我的朋友斯特拉的,我住在樓上分隔出來的公寓。」
「空間不夠,而且我只有星期四才會在這裏做蛋糕。」
「謝謝你的誇獎。」
索耶一臉根本不相信她的表情,但還是露出了微笑:「轉得挺不錯的。」
斯特拉拿出了飲料跟餐巾紙,四個人就隨意地吃起了素食口味的比薩。朱莉婭故意吃得很快,這樣她才能夠快點離座;索耶既隨興又輕鬆,一直朝著朱莉婭微笑,似乎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斯特拉坐在餐桌旁邊,儀態既自在又優雅,彷彿她身上穿的是迪奧的正式禮服而不是浴袍;埃米莉則是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們三個人。
朱莉婭關上了烤箱:「在我把蛋糕拿到餐廳里販售之前,我都會在這裏先試做看看。這次的瑪德蓮蛋糕還不夠漂亮。」說著,朱莉婭從擺著第一批瑪德蓮蛋糕的烤盤裡拿起了其中一個:「你看,正統的瑪德蓮蛋糕,這一邊應該要隆起,這個就太平了。可能是麵糊冰得不夠久的關係。」她牽起埃米莉的手,放了一個像海綿一樣的小蛋糕在埃米莉的手裡,「法國人是這樣子放瑪德蓮蛋糕的,把像貝殼的這一面放在下面,看起來很像船。而美國人喜歡看到瑪德蓮蛋糕上面印出來的這種漂亮花紋,所以我們會倒過來放。」她把蛋糕翻轉過來,「好啦,你吃吃看吧。」
但他們卻是一陣沉默,沒有人願意開口把事實告訴埃米莉。好不容易朱莉婭才開口:「親愛的,羅根·科菲很多年以前就過世了。」
埃米莉現在已經全神貫注在眼前的紀念冊上,一頁又一頁地翻閱著,只要看到有媽媽的照片,就會停下來多看幾眼。「你們看!」埃米莉說,「媽媽戴著這個手鏈!就是這個!」她舉起了手腕給大家看。
朱莉婭根本從來都沒懷疑過為什麼,他就是這麼厲害。「我這邊有客人,所以不能下去,你跟斯特拉好好地享用吧。」她關上了門,背靠在門上,用力地深呼吸了幾次。過了一會兒,她才發覺好像沒有聽見索耶下樓的聲音。她連忙轉過身,把耳朵貼在門上。難道他還站在那邊嗎?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輕輕轉身下樓發出的細微聲音。
朱莉婭在牛仔褲上抹了抹手,然後走出小廚房,故意跟斯特拉一樣,踩著又重又吵的腳步聲下樓,因為斯特拉的浴室正好就在樓梯下方,這麼做只是故意惹惱斯特拉。透過前門玻璃外面那層薄布簾,可以清楚看見外頭的街燈投射出站在門口的那個身影。
「那麼,你們認識我媽媽嗎?」埃米莉似乎無法再多等一秒鐘似的,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沒錯,就是這樣。
「給他吃吧,以免他跑來搜刮我的廚房。」朱莉婭說著便朝樓梯的方向走,「我還有工作要做。」
「我知道你這裡有甜食!」索耶的聲音從廚房傳了過來,伴隨著他開關櫥櫃的聲響。
那是一張朱莉婭坐在足球場旁看台座位的最上面一排,獨自吃午餐的照片。那個地方是朱莉婭的專屬空間,不管是在上課前、午餐時間、逃課的時候,有時候甚至連晚上,她都會待在那兒,那是她的安全堡壘。
朱莉婭關上了門,但她才剛踏進客廳,敲門聲又響起了,這次是一直敲個不停,斯特拉現在一定氣到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她如果沒有看到你,是不會停的。」朱莉婭對埃米莉說,「你介意見見她嗎?」
「這個跟我媽媽站在一起的人是誰啊?」埃米莉指著照片里一個相貌優雅、深色頭髮、穿著套裝打領結的年輕男孩,「媽媽的好多照片裏面都有他。」
「你知道我今天在外面碰到誰了嗎?」溫·科菲站在起居室中一面大型窗戶的前面,看著灰色的天空正一點一點地吞噬粉紅色的夕陽餘暉。
「我先去把烤箱關掉。」朱莉婭說著,便進到那個以前是卧室,現在已經被改裝成廚房的房間里。房裡瀰漫著一股奇幻又狂熱的感覺,像水晶般晶瑩剔透的糖和麵粉仍在空氣中纏繞,像風箏的尾巴一樣。空氣中有一種充滿了希望,會讓人想要回家的味道。今天晚上是布朗寧奶油的溫醇,配上檸檬清新的調味。
「這可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練習,我從十六歲就開始練習做蛋糕了。」
朱莉婭每次做蛋糕的時候,都會把窗戶打開,她覺得不應該自己獨享這種美妙的香味,應該讓更多人知道這兒有美味的「魔術」正在上演。
朱莉婭輕蔑地哼了一聲:「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為了你而做蛋糕的,我說的是:我是因為read.99csw.com你才開始做蛋糕。」
斯特拉住的這部分的確是既溫馨又漂亮,這些都是斯特拉當設計師的母親布置的,金色的木質地板、生氣蓬勃的花卉裝飾、原版真跡的藝術作品,以及一張她從來不讓任何人坐的條紋圖案絲質沙發。
大家都認得這個名字,而爸爸的怒氣也隨之瞬間爆發,這股灼|熱的氣流完全改變了室內的氣氛。
「羅根·科菲是她的男朋友嗎?」埃米莉問。
她猛地抬起頭,看看四周的環境,才發現自己在小鎮大街上的住宅區盡頭,她人站在公園裡面,前方就是那些老舊的紅磚宅邸。外公家後院的樹林應該是跟其他鄰居家的樹林混在一起的,像座巨大迷宮一樣,曲曲折折地通到這個地方來,盡頭就是這個有新月形風向計的演奏台。
一位穿著白色洋裝與圍裙的女士端著托盤與銀質茶具來到房間里,溫的爸爸馬上給了他一個「什麼話都別說」的眼神。他們家人之間本來就很少談到這件事,在用人面前更是絕對地保持緘默。奇怪的是,溫常覺得媽媽根本就已經忘記了這件事,甚至過得比以前都快樂許多。
「沒錯,那時候索耶跟我們團體里一個叫作霍莉的女孩約會,所以他也是我們名義上的男性成員之一。」
「埃米莉來這裡是想要知道以前她媽媽住在這裏時的事情。」
斯特拉說完便把身子側向一邊,而埃米莉幾乎沒有考慮,就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下樓去了。埃米莉優雅的神情、身高、瘦弱的身體,讓人似乎很容易就忽略了她其實才十幾歲而已,不過她偶爾還是會有些這個年紀的少女才有的舉動。
她深吸了一口氣,感受夏天夜晚的美好,漸漸地覺得有點睡意了。
埃米莉非常驚訝:「我媽媽是很受歡迎的那種女生?萬斯外公很有錢?」
一如往常,時間一到,起居室內的百葉窗便自動地緩緩降下來。溫一直等到百葉窗完全降下來,看不見外面的景色之後,才轉過身面對室內。房間里有清涼的柳橙味道,布置滿了各式高貴的古董傢具,聯邦式風格的高腳抽屜櫃,沙發上的圖樣是高雅的藍色與灰色花紋。一切都是這麼熟悉、這麼歷史悠久,完全沒有改變過。
「你在做什麼?」埃米莉站在廚房門口問。
埃米莉咬了一口,隨即露出了笑容。她用手遮住塞滿蛋糕的嘴巴說:「你的手藝真的好棒哦!」
「如果你在忙,我可以改天再過來。」埃米莉說。
「所以你真的說過嘛!」索耶說。
「他還住在這裏嗎?你們覺得我過去找他談我媽媽的事會不會不方便?」
埃米莉很快把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裏,咀嚼完、吞下去之後才開口:「我被搞得稀里糊塗的。」
「你對她的態度為什麼要故意表現成那樣?」
埃米莉站在門口,將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她身上仍然穿著跟早上一樣的黑色短褲與黑色挖背背心,而她那頭飛散的金髮在燈光下看來像剛出爐的麵包上的酥皮。「嗨!朱莉婭,」埃米莉說,「我打擾到你了嗎?」
索耶毫無驚慌失態的模樣,只是朝埃米莉伸出了手:「你好。」埃米莉與他握了握手,甚至還咯咯地輕笑了幾聲,但即使這樣,朱莉婭也不覺得埃米莉的舉止有什麼失態的地方。
當她走回外公家的時候,想起前門是鎖著的,所以她必須繞到後門去。才走到房屋的轉角處,就看到了光線。
「我覺得埃米莉並不知情。」溫說,「她媽媽應該沒有告訴她。」
背後又傳來一陣落葉的沙沙聲,埃米莉回過頭,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那道白色光線很快地消失在樹林里,好像它剛剛一直沒有離開過。
溫的爸爸摩根·科菲,折起報紙放到一旁去,摘下眼鏡,把注意力放到溫身上,卻完全沒有理睬自己的妻子。溫的父母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好好注視過對方了,他們兩個人現在都把對方當作空氣一樣,根本不去注意對方的存在。「你碰到誰了?」他爸爸問。
她原本只是想稍微閉一下眼睛的,但她立刻就睡著了。
凱莉翻了個白眼:「你為什麼就是不放棄?我可以就我自己的經驗告訴你,這並不全然都是好事。」
朱莉婭看著他的眼睛。沒錯,她真的說過,不管她多麼想否認這件事,這畢竟是真的。他們在一起的那個晚上,兩個人肩並肩地躺在學校足球場上,看著天上的星星。朱莉婭以前從沒有像那樣看過星星,而在那天晚上之後,就更沒有像那樣看過星星了。那晚,索耶講了關於他媽媽的故事。他媽媽會在夏日的午後烤蛋糕,不管他在哪裡,蛋糕都會讓他回到她的身邊去。糖粉就像花粉一樣飄蕩在空氣中,變成一種召喚他回家的信號,他可以感覺得到,他甚至說,他真的能夠看到。
斯特拉翻了個白眼:「你當然認得。」
「也許我只是想要了解我的敵人。」他心裏很不平靜,似乎毫無預警地迷上了埃米莉,迷上她不太聽話的凌亂金髮,還有她表面上那種防衛性的尖銳態度。早上當他們握手的時候,溫幾乎不想鬆開手。他感覺得出埃米莉謹慎又尖銳的表面下,藏著的是很脆弱、很柔軟的一面。他幾乎一整天都在想埃米莉,他們的相遇一定不只是巧合而已。在他已經受不了這個家族長久以來的生活方式之際,達爾茜·謝read.99csw.com爾比的女兒竟然在這時搬到這個小鎮。也許這是某種徵兆。
朱莉婭看埃米莉一臉很想繼續追問下去的樣子,便很快轉移了話題:「你在這裏的第一天過得如何?」
「鎮上沒有一個人提過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溫平靜地回應。
斯特拉很快地恢復了正常:「噢!埃米莉!真高興認識你。索耶跟我以前都是你媽媽的朋友,下來跟我們一起吃比薩吧,我去拿學年紀念冊給你看。」
斯特拉翻了個白眼:「這傢伙,不管我把賀喜氏迷你巧克力藏在什麼地方,他都能找到。」
「什麼東西不全然都是好事?」
埃米莉在樓下熱切地等待著她們下樓。兩個人都走下來之後,斯特拉就領著她們往廚房的方向走,浴袍隨著她走路的動作誇張地擺動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門,但看到外面站著的那個人之後,隨即鬆了口氣並露出笑容。
埃米莉想起以前媽媽從來不讓她去購物中心,因為那個地方總是上演著公開的競爭,無時無刻不在較量哪個人比哪個人擁有的更多或更好。媽媽常說,時尚絕對不是決定一個人價值的因素之一,所以可想而知,羅克絲雷女子學校的學生都必須穿制服上學。然而,在眼前這本紀念冊里,她媽媽穿著的都是當時最流行的服裝,甚至總是頂著沙龍吹整出來的流行髮型。
「有這種天分一定很好吧?」
「你以前頭髮好長哦!而且全都是粉紅色的!」埃米莉說著,一邊把臉貼近紀念冊一些,「你擦的是黑色的口紅嗎?」
「你的房子很漂亮。」埃米莉說。
「你不該這樣試探他的,」凱莉說,「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離那個女孩遠遠的。」
後院的燈被打開了。
突然有一聲關門的聲響,在一片寂靜中更是明顯。
「不是索耶啦!」朱莉婭叫了回去,「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在浴缸里等他!快點出來!再泡下去,你就要變成乾癟梅幹了!」
走到樓梯頂端之後,因為走道太窄,朱莉婭必須先退後讓埃米莉進來,她才可以往前去把門關上。
「我們要升三年級的時候,朱莉婭的爸爸就把她轉到寄宿學校去了,」斯特拉對埃米莉說,朱莉婭默默地轉回來看著她們,「之後,她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來,等到她真的回來的時候,大家都認不出她來了。」
「對其他人來說大概是吧。」索耶喃喃地說著。朱莉婭則把長袖上衣的袖子拉下來了一些。
朱莉婭遲疑了一下,還沒開口,外頭又傳來了敲門聲:「不好意思,又來了!」
埃米莉把陽台小餐桌上的落葉都清理乾淨,心滿意足地坐在小餐桌前,輕鬆地靠著椅背。星星在樹葉的縫隙間閃爍,很像聖誕樹上忽明忽滅的燈光。她開始覺得周遭的空洞已經有一部分被填補了起來。她帶著太多期待搬到這裏,雖然遇見的事情並不都是完美的,但已經在漸漸好轉了,至少她已經跟隔壁鄰居成了朋友。
埃米莉回到家之後,就坐在陽台上,把紀念冊放在大腿上,一頁頁地仔細翻閱。當天稍早,她把整個房間里所有的櫥櫃、抽屜都翻遍了,試著想要找到一些……東西,不管是什麼都好,一些可以得知她媽媽在這裏生活過的蛛絲馬跡。她開始起了疑心,感覺好像有什麼她應該要知道的事情,卻沒有人告訴她。但是整個房間里,除了床尾那個蒙了一層厚厚的灰的木板上面刻了媽媽的名字之外,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證明達爾茜在這裏住過。沒有任何個人用品,沒有照片,沒有舊信件,甚至連一條圍巾或是不小心掉落的一隻耳環都沒有。最後埃米莉只好去找朱莉婭。她一開始還覺得這麼做好像有點奇怪,但現在她很高興她去找了朱莉婭,因為她得到了這本紀念冊,雖然她心中還是有很多疑問。羅克絲雷女子學校的校訓之一就是,學生之間沒有種族階級的差別,沒有誰是特別優越的,也不會舉辦什麼選舉。但她的媽媽竟然曾經是舞會皇后?
埃米莉轉過頭,一臉好奇地看向她。埃米莉的嘴唇上還沾著比薩的醬汁,朱莉婭微笑著把餐巾紙遞給她。「為什麼啊?」埃米莉一面擦嘴,一面問。
當天稍晚,當朱莉婭在家裡試做瑪德蓮蛋糕,才剛把蛋糕從爐子里拿出來時,她就聽見斯特拉在樓下扯著嗓子大叫。朱莉婭皺著眉頭看著烤盤裡的蛋糕,還是不滿意。
朱莉婭才剛拉開門,斯特拉便急躁地開口:「我是不會離開的,除非你——」但她一看見朱莉婭身後站著的埃米莉,便戛然停止了。
有些聲音劃破了寧靜的夜空,於是埃米莉抬起了頭。那是從隔壁後院傳來的聲音,飽含了女人的笑聲以及玻璃杯碰觸的聲音。
那道光還在!她立刻朝著它跑過去,穿過涼亭衝進後面的樹林里。那道光很快地撤退,這時她聽到了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
她也很快發現,其實萬斯外公整夜都沒有醒來過。
溫的視線對上了爸爸的視線,並沒有避開。這其實是摩根教他的,而他們兩個最近經常這樣意見不合,根本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朱莉婭!拜託你去開一下門可以嗎?」
「莎莎芙拉嗎?」埃米莉問。
「因為我現在知道你是為了我而做蛋糕的。」
難道……它也在看著她?
「真的可以給我嗎?太謝謝你了!」埃米莉站了起來,朱莉婭也隨即站九_九_藏_書起來,陪她走到門口,跟她道晚安,目送她離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隔壁那片黑壓壓的樹蔭里。
即使是這樣,都不足以構成她從來不回穆拉比的理由吧。
「那個時候我跟任何人都不是朋友。」朱莉婭說。
當埃米莉睜開眼睛的時候,周遭還是暗的。她眨了眨眼睛,想要知道現在到底幾點,還有她到底睡了多久。
「謝謝,不用了。」她退了一步,準備關上門。
兩個人坐下之後,朱莉婭說:「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你媽是學校里最漂亮、最受歡迎的女孩。她身上的一切,都好像天生就那麼完美一樣,漂亮的髮型、時尚的打扮,永遠充滿自信。她當時加入了一個叫作『莎莎芙拉』的團體,裏面的成員都是一些家境很好的女孩。我就不是她們的一員。」
斯特拉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好像聽到人家在說她的名字似的,斯特拉又大叫了起來:「索耶!我現在在浴室里,什麼都沒穿哦!想看嗎?」
「你好!這位非常漂亮的年輕小姐是誰啊?」他故意裝出了一種很禮貌的腔調,好像站在眼前的是一位戴著白手套的高貴大小姐。索耶和斯特拉的成長環境就是這樣教導他們的,在陌生人面前必須表現得格外彬彬有禮,這些小動作就能透露出他們優越的家教。
「我知道,打從你搬進來,斯特拉就告訴過我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都是星期四過來?」
「我哪有故意怎麼樣?」朱莉婭皺起眉頭,「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板的聲音從外面門廊傳了過來。溫從窗戶上的倒影看見媽媽走進起居室里,他的妹妹則緊跟在後面也走了進來。媽媽坐在爸爸的身邊,兩人坐在同一張長沙發上,妹妹則朝房間另一頭的雙人小沙發走去。
也許她對自己年輕時的模樣感到尷尬,或是她覺得過去的流行后冠有損她提倡環保親近鄉村的形象。
「不過呢,我覺得我說的是:我是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才開始做蛋糕的,畢竟,你是我的目標顧客。」朱莉婭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些話。
「其實我不會傷害任何人。」朱莉婭微笑著搖搖頭說。
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情正在蠢蠢欲動。朱莉婭搬到這裏的一年半之中,索耶每個星期四都帶比薩來,但從來就沒有上樓叫她下去跟他們一起吃比薩過。
「是啊。」
其實朱莉婭已經很習慣別人這樣說她了,但即使她已經習慣,每次聽到這樣的話仍會覺得不好受,這大概是已經三十六歲了,卻還沒有打算要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生活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朱莉婭其實明白斯特拉並沒有惡意,她也知道當她在巴爾的摩的那些朋友說「你太重視你的自我了,如果你當了媽媽,大概會比你在青少年時期當孩子還要酷吧」的時候,他們其實也沒有惡意。
索耶微微地歪著頭:「要不是我很了解你,我還真的會以為你是覺得尷尬,所以才不好意思下來呢!」
「我們跟她很熟,」斯特拉說,「達爾茜跟我是同一個團體里的好朋友。」
「因為我覺得很驚訝啊!我是說,拜託,你可是世界上最沒有母愛的人!」斯特拉說完便笑了起來,但看到朱莉婭的表情之後馬上停了下來,「哎呀,我沒有惡意啦。」
朱莉婭卻直直地凝視著埃米莉,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湧上了一股熟悉的思念感覺。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把埃米莉前額上的頭髮稍微撥到旁邊去。埃米莉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但當朱莉婭的眼光看到桌子另外一端的兩個人時,卻看見索耶跟斯特拉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瞪著她,好像她的脖子上長出了另一顆頭似的。
「朱莉婭……」
她低下頭,發現紀念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掉到陽台地面的落葉上了。她覺得背很酸痛,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紀念冊,當她重新坐直身體時,突然皮膚一陣刺麻。
「不,應該不是,萬斯跟每個人都處得很好。過來到這兒坐下吧。」朱莉婭摟著埃米莉的肩膀,帶她走出「卧室廚房」,到「卧室客廳」去。這個改成客廳的房間內,有一張深藍色的雙人沙發,是斯特拉的媽媽從傢具陳列室里拿來送給她的,可以說是朱莉婭住的地方里唯一比較高級的傢具。房間里還有台電視、老舊的咖啡桌,以及一個搖搖晃晃的書櫃,裏面塞滿了鍋子跟罐子等廚具,是廚房塞不下所以才拿到這裏來的。朱莉婭把大部分的家當都妥善打包了起來,留在巴爾的摩。搬到這裏之後,她也只買了一些簡單的衣服跟必需的廚具,所以公寓里沒有太多東西,看起來既寒酸又貧乏。不過這對朱莉婭來說並沒有太大關係,畢竟把這個地方布置得太舒適也沒有什麼意義。
溫轉身,朝著妹妹凱莉所在的那個角落走過去,她正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給誰發簡訊。在日近薄暮、晚餐之前的這一段時間,是科菲家族傳統的閱讀時間。這個傳統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由於他們家族的秘密,所以科菲家的人晚上都必須待在家裡,這一段閱讀時間正好成了他們晚上的活動。溫認為這一切完全沒有意義,像今天這麼舒適的夏日夜晚也一樣得待在家裡,讓他大感不悅。他很想正大光明地出去,不要再偷偷摸摸的,好像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很有說服力的借口。」索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