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想把埃米莉的注意力從那對姐妹身上移開。

「沒錯！就是她！」哈麗雅特回答。

摩根·科菲喜歡一大清早陽光一出來時就出門，到街上去跟商店老闆或遊客打招呼。從溫五歲開始，摩根就把他加入這個固定行程，無視在溫心裏這根本就像苦行一樣的痛苦。溫猜想爸爸是為了讓大家都認識他，也讓溫知道其他人對他會有什麼樣的期待。他們每天都去不一樣的餐廳，而摩根會跟每一個人打招呼。對溫來說，他只是喜歡每天天一亮就可以離開家的機會。但是必須跟爸爸一起出門，大概是必須付出的小小代價。

埃米莉，她開始好奇了。

「她們是在談論我嗎？」

他保持了一小段距離，跟著埃米莉走，注意到她今天早上穿著夾腳拖鞋，膝蓋上還貼著繃帶。她走到傑氏燒烤前的長椅處停下腳步，溫也跟著停了下來。她並沒有進店裡去，這讓溫覺得很奇怪，她看起來挺好的，不像昨天早上那樣不舒服。所以，她應該是在等人吧，大概是在等她外公吃完早餐出來。這樣的她看起來既迷人，又有點孤單得令人憐惜。

「準備好了嗎？」摩根站在門口看著他。

溫望著埃米莉的雙眼，然後才百般不情願地回頭去看伊內茲和哈麗雅特。她們是一對已經上了年紀卻還未婚的姐妹，住在小鎮大街上，就在科菲家的隔壁。這對姐妹不管去哪裡都共同行動，穿著相稱的服裝，共同提一個皮包。很多年以前，科菲家的人想在兩棟房子之間鋪一條車道，這樣他們就不需要每次停車時都得繞到隔壁巷子，才能把車開進房子後面的車庫裡。瓊斯姐妹同意他們這麼做，但有附加條件，就是科菲家的人每個月的第三個星期二都必須邀請她們到家裡喝茶。因此，從那次開始的三十多年來，這對年長的瓊斯姐妹每個月同一天的下午九-九-藏-書四點到五點之間，都會到科菲家去做客。

「我也不知道，姐姐，」哈麗雅特說，「我也不知道。」

「沒錯，沒錯！」

埃米莉沒有回應，只是一直看著瓊斯姐妹的身影，她們兩人仍在人行道上搖搖擺擺地走著。

溫有些抱歉地嘆了口氣：「伊內茲和哈麗雅特·瓊斯姐妹，她們是我的隔壁鄰居。」

拜託！他要怎麼跟她說？「我覺得你最好知道這件事，但是，我不確定是不是應該由我來告訴你。你媽媽早就應該告訴你，再不然，至少你外公現在也應該告訴你了。」

「你等著瞧，事情會越來越奇怪。」

溫很快地思索了幾種答覆方式，不過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說：「對。」

埃米莉雙眼直視著前方，經過了這間小餐館，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四肢都相當修長，這一點肯定是她的萬斯外公遺傳給她的，只是在萬斯身上看起來似乎過長了，但在埃米莉身上看起來就……非常完美。

「一點也沒錯，這樣是最好的。」

她的表情充滿了懷疑，不過溫知道這不能怪她。

溫非常希望她別再說了，因為埃米莉可以清楚地聽見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

「為什麼她們說『我永遠都不可能適應這裏』？」

「那就是準備好了。」

摩根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怒氣：「你少跟我耍花樣。」

「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到小鎮大街上來吃早餐的嗎？」

「你好，瓊斯小姐。」他先朝伊內茲點點頭，然後又轉向哈麗雅特點點頭，「你好，瓊斯小姐。」

「你們兩位今天怎麼會這麼早就出門了？」溫問，試圖轉移話題。

「讓我護送兩位回家吧？」溫再次打斷她們，「我要往那邊走。」他做了個禮讓女士優先的手勢，試圖把她們送走。

「真的是她嗎？」伊內茲也抓住了妹妹的手臂。

reａd•９9cｓw.com溫實在很討厭這對姐妹那些沒教養的言談舉止。「你外公呢？我剛剛好像看見了他。」

溫搖搖頭：「理會那兩個人說的話其實是浪費時間，不過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會告訴你。我保證。」

一個穿著短裙高跟鞋、打扮很俗艷的老女人從他們眼前走過。溫和埃米莉同時轉頭，看著這個女人走進傑氏燒烤。這時溫看見萬斯·謝爾比在裏面，而且正在看著他們兩個。只要認識萬斯的人都知道他一點都不可怕，但被他這麼高大的人用如此犀利的眼神看著，多少還是讓溫有點不知所措。難道萬斯知道溫在做什麼？埃米莉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外公的眼神，因此當溫突然站起來準備離開時，她很驚訝。

埃米莉抬起頭，溫對她微笑著。

「對。你跟我，我們之間是有故事的。」

伊內茲繼續說：「她長得真的跟她媽媽好像啊！」

溫閉上了眼睛一會兒，才回頭去看埃米莉。

他身體微微地前傾，好像暗藏玄機似的故弄玄虛：「只是你還不知道而已。」

的確，溫自己也覺得這個時間就開始跟爸爸對抗，是有一點太早了。

他們走到外面的人行道上時，萬斯已經不見了，對一個巨人來說，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消失無蹤，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天早上，摩根決定去威爾卻小館吃早餐。他們進入餐廳之後，摩根很快地環視了一下整間餐廳，然後帶著溫坐在靠近門口的座位。摩根喜歡在人們進入餐廳時向他們打招呼，他尤其喜歡瞄準那些觀光客，跟一些他不認識的人打招呼，而溫總是詫異地看著他這麼做。表面上，摩根·科菲是如此滿足於那種與世隔絕的生活方式，但事實上，他非常樂於認識各式各樣新鮮的人。這一點讓溫多少充滿了希望，認為到最後他爸爸一定可以理解他為什麼要堅持自己的計劃htｔｐs://ｒeaｄ.９9cｓw•com，這也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早晨還繼續共同出門的真正意義：表面上看起來是要跟外人建立公共關係，但事實上，是他們父子之間互相接納的過程。

「下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再見，埃米莉。」他說完就走開了。這一段路程中，他非常努力地壓抑自己想回頭看她的衝動，一直到他走到餐廳門口，要進餐廳之前才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看著他。

隔天早上，溫從卧室的窗戶往外望，看見萬斯·謝爾比正走在人行道上，往小鎮大街的商業區盡頭走去。如果用合乎科學原理的眼光來觀察萬斯這個人的話，就會發現他是個相當有趣的樣本。溫通常不太用合乎科學原理的眼光去觀察事物，他早已明白，不要期待從任何人的身上找到證明，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會去證明任何事情。但是萬斯·謝爾比給人的感覺像只合掌螳螂，似乎天生就適合抓取些東西，藏匿並且庇護這些東西。他一定不希望溫對埃米莉有興趣，那會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卻無可避免。

已經回不了頭了。

「你下次應該先穿鞋子。」

溫走出房間，走下長長的大理石階梯，到門廊處，爸爸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他已經不像小的時候那麼討厭跟爸爸一起出門了，雖然他仍經常覺得這樣做很無聊。

她稍微移動了一下右腳，看到上面貼著的繃帶：「哦……我赤腳在樹林里跑步，所以割傷了。」

摩根回過頭仔細地打量他，從紅色的領結到腳上的船形平底鞋。「你看起來已經準備好了。」

她裝作很仔細看著他的樣子，但實際上只是匆匆地瞥了他一眼：「你通常都一大早就穿得這麼正式嗎？」

「她媽媽還真是夠不要臉的，竟然把她送到這裏來。」伊內茲還是不肯放棄，繼續說著，「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對嗎？」

「我們發hｔtpｓ://ｒｅad•９9csｗ•ｃoｍ現你在看那邊的漂亮小姐。」伊內茲說。

「在裏面。」

「如果我說還沒呢？」溫回答，而摩根已經打開門。

埃米莉點點頭，等溫坐下之後，就問：「你是從哪裡來的？」

溫不曉得他們在餐廳里待了多久，不過他猜想應該還不算太久，因為連早餐都還沒有送上來，他就看到埃米莉一個人在外面走著。

「我的腳？」

哈麗雅特突然倒抽了一口氣，抓住她姐姐的手臂：「姐姐，你知道那是誰嗎？」

溫轉過身看看爸爸是否在注意他，幸好沒有，而且摩根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離開座位，他現在走到房間的另外一端去，跟某個人握手了。溫再次俯身靠向窗邊，看著埃米莉走遠的身影。溫再看了爸爸一眼，確定他沒注意后，便把餐巾從大腿上拿起來，輕輕地放在桌上，把椅子往後退，悄悄地從門口溜了出去。

溫問，但他的視線卻不是停在埃米莉的腳上，而是她那對藍色的眼珠上。她跟他原先想象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告訴我什麼？她們提到了你叔叔，是跟他有關係的事嗎？」

「我想我該走了。」溫說。

哈麗雅特搖搖頭，她們兩個人就這麼對埃米莉指指點點：「她永遠都不可能適應這裏的！」

埃米莉遲疑了一下，似乎他回答的是另外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一樣。「不是啦，我是說昨天跟今天，你剛才是從哪兒來的？」

他指了指長椅：「我可以坐下嗎？」

說到這裏，她們兩個終於轉身，朝著她們家的方向離去。兩個人各伸出一隻手，鉤住手提袋的一個提把，手提袋夾在她們兩個之間，像兩隻牛共享一個牛軛一樣。

她微微垂下眼皮：「謝謝你，我會的。剛剛跟你說話的那兩位女士是誰？」

埃米莉好奇地側著頭：「聽起來很奇怪。」

溫再次做出請她們離開的手勢：「女士們，我們可以走了嗎？」

「溫！ｈｔｔｐｓ://ｒｅaｄ•9９csｗ•coｍ」他的爸爸在樓下叫他，「天已經亮了，我們出發吧。」

「你好！溫！」

溫所站的位置只跟埃米莉隔了兩三間商店，因此當伊內茲和哈麗雅特·瓊斯這對姐妹從他身後走過來，並同聲向他打招呼時，埃米莉也聽見了，並且抬頭往他這裏看。

溫笑了起來：「哦！我跟我爸出來吃早餐，每天早上都會來。」

「而且她那個外公要怎麼照顧她啊？他根本連自己都照顧不來了吧！」

「對。」

溫假裝撣一下袖子上的灰塵，但其實他的袖子上根本什麼都沒有。他知道現在自己看起來很冷靜、沉著，但事實上，他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如果你希望我告訴你這個故事，我會照做。」

「聽起來她們不喜歡我媽媽。」

「我不知道那樣做好不好……所以我想在這裏等他就好。」

「她們知道我是誰，」埃米莉說，「她們認識我媽媽。」

「也不是所有人。你的腳怎麼了？」

她說：「我在等他。」

他把手插|進口袋裡，盡量維持輕鬆且若無其事的態度，朝她走了過去：「嗨！又見面了。」

伊內茲用她那皺巴巴、長滿疙瘩的手指指著溫：「溫，你可不要變得跟你叔叔一樣啊！別像他一樣被這張漂亮的臉蛋給矇騙了！那真是一場悲劇！」兩姐妹同時用同情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你想看她就看吧，但是要離她越遠越好！我們也會這麼做，因為我們要支持你的家人，對吧，妹妹？」

關係已經建立起來。

「為什麼不進去跟他一起吃早餐？」

「這是某種傳統。」

「什麼？等一下，別走啊！你不是要告訴我什麼故事嗎？關於我媽媽跟你叔叔的故事。」

對溫來說，讓別人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就像天性一樣自然，但是他現在很緊張，因為有太多事情將取決於他現在的表現。「這裏，我是本地人。」

他蹺起腳，想辦法讓自己表現得不要太急躁、太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