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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沉默。好一會兒之後索耶才問:「什麼寶寶?」
「大概吧。」朱莉婭看著埃米莉,也跟著微笑了起來。很開心,至少埃米莉覺得這件事還挺有意思的。
朱莉婭露出了微笑:「不過她好像很喜歡它。」
埃米莉笑了起來:「你忘記了嗎?你竟然忘記你跟他有約會?」
「我打擾到你們了嗎?」斯特拉似乎在期待什麼,仔細地看著朱莉婭和索耶的反應,「我可以等一下再回來,其實我也可以不用回來,要我整晚消失都沒問題。」
「做什麼?」
「我會的。」
「我不曉得萬斯還留著這輛車。」朱莉婭走到車子旁邊,俯身從臟髒的窗戶玻璃往裡面看,「這是他太太的車子,對不對?」
一陣沉默。
「而你是在賣弄小聰明。」
「我懷孕了,索耶,我要告訴我的治療師,然後再告訴我爸,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慢著,慢著,」這次索耶很快地接了話,「你說什麼?」
「這就是我要跟你談的事情。」
朱莉婭突然感到心裏一陣緊縮與刺痛,像被細細的鐵線緊緊勒住了心一樣:「當然是你的啊。那夜是我的第一次,你是我的第一次。」
「我……我很想你,你到哪兒去了?」
「但是那天晚上——」
朱莉婭靜靜地看著埃米莉刷洗車蓋,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你跟你外公談過了嗎?」
朱莉婭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重新振作了起來。出院之後沒多久,她就又開始自殘。在這種狀態下,顯然朱莉婭仍然沒有辦法回家,於是學校里的治療師花了好大一番工夫,說服朱莉婭繼續留在柯里爾,參加感化院舉辦的暑期課程。暑期課程結束之後,朱莉婭卻還是沒有勇氣回穆拉比,所以她爸爸同意她乾脆留在柯里爾把高中的課程上完。
朱莉婭的視線從埃米莉身上移到車身上,又移回埃米莉身上。朱莉婭想著,如果她在埃米莉這個年紀時就有這麼一輛車的話,她當時一定會做那件事。老天!她居然到了現在還在想那件事情。「準備離開了嗎?」
朱莉婭遲疑了一下:「好像是吧。」
隨後有人告訴朱莉婭,有一對住在華盛頓特區的夫婦收養了她的女兒,朱莉婭只得到了兩張照片,一張是醫護人員替寶寶拍的檔案照片,一張是朱莉婭在醫院的病床上抱著寶寶的照片,她是那麼溫暖、柔軟,聞起來會令人聯想到幸福的粉紅色。朱莉婭立刻就把照片收進看不到的地方去,因為光是看到這兩張照片,都會令她心痛不已。一直到多年之後,朱莉婭大學畢業準備搬家時,才在筆記本里重新看見這兩張照片。
來年,她申請上了當地的一所大學。雖然自從生了孩子之後,她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再做蛋糕,但那幾個月的練習,已經讓她的技術熟練到可以在一家小麵包店裡打工,有了這份打工的薪水,她就能跟父親共同負擔她的大學學費。到了這個階段,朱莉婭接受的心理治療已經讓她康復了不少,可以比較平靜地面對回憶,不至於每次想起索耶的時候,就要在自己的手臂劃出一道憤怒的傷口才肯罷休。這時候,她也想起了索耶曾經跟她說過的故事,那個看見媽媽烤蛋糕的小男孩,順著蛋糕的香味回家的故事。這個故事成了一種象徵,她的女兒遺傳到了爸爸的甜食感知能力,於是朱莉婭開始希望有一天,她烤的蛋糕也能把女兒帶到她身邊。等到那一天,她要親自跟女兒解釋,為什麼她必須放棄撫養她。至少,她希望蛋糕的香氣能把她的愛傳遞給她的女兒。
「對。」
你以為我知道?朱莉婭的雙眼開始泛起了淚水,呼吸變得沉重不堪,她必須非常用力才能繼續呼吸。
朱莉婭的心再一次揪緊刺痛,又一次,直到她的心好像已經完全被纏緊,讓她都無法呼吸了。「你和霍莉在一起?」其實朱莉婭知道他一直都和霍莉在一起,但那天晚上在足球場邊發生那件事情之後,經過他那種熱情的目光和愛撫之後,她以為他會跟霍莉分開的。
「他是來接你去約會的嗎?」埃米莉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不會啊!」
「嗯,如果你願意多待一陣子,這個周末就是穆拉比烤肉節了,烤肉節在這裏算是很大的節慶,會有一個遊園會,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這就是了。」索耶似乎很得意地回應。
朱莉婭將門鎖上,直接九_九_藏_書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坐在床邊,然後和衣倒下,看著天花板上那道長長的黃色陽光。
蜂鳥蛋糕——打開廚房的燈時,她決定了接下來要做個蜂鳥蛋糕。那是用香蕉、鳳梨、胡桃做內餡材料,上面鋪一層香滑起司糖霜的一種蛋糕。
「我一直都跟她在一起,你知道的啊,而且我們大學畢業之後就會結婚。」
「拜託,請你告訴我。」
「嗯,現在才說已經太晚了。」朱莉婭仍努力平靜地微笑。
哦,糟糕!「看來萬斯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那就好。」索耶的語氣極為溫柔。
「為什麼?」
希臘。
待在馬里蘭州的柯里爾少年感化院里的前六個星期非常難熬,那裡有一些很兇悍的女孩,朱莉婭大部分的時間都躲在宿舍床上哭泣,把所有打電話的時間配額都用來打給索耶,但他家的女傭總是回答說他不在家。朱莉婭仍在氣爸爸把她送到這裏來,所以不願意打電話給爸爸,當爸爸打電話來時,她也不願意跟他說話。她的治療師不會強迫她做不願意的事情,一開始必須接受治療課程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但漸漸地,她開始期待這些治療課程。
她根本就是自掘墳墓:「不要,斯特拉隨時都會回來。」
埃米莉沒有抬頭看她,只是淡淡地說:「朱莉婭,你不需要這麼做。」
她還是持續不斷地打電話到索耶家去,直到把女傭煩得受不了,才終於跟索耶通話,但是索耶的語氣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把頭靠在牆上,靜止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走出房間到了走廊上。她停在階梯口的門前半晌之後,還是走進她自己的小廚房裡。
「你太卑鄙了,反正就在這裏等到她進屋為止。」
她還是無法相信自己剛接到的消息。
索耶清了清喉嚨,然後說:「朱莉婭,也許你應該接受他們的治療。」
「不會嗎?」
朱莉婭搖搖頭:「你不需要知道,那些事情跟你沒有關係。」
所以她可以忍受這一切。
蜜月旅行。
隔天,朱莉婭的爸爸趕到馬里蘭醫院去探望她,那是她最後一次請求爸爸把她和女兒一起接回家。
「你完全沒有打擾到我們,晚安。」朱莉婭說完,就轉身走上樓,回到她自己的小公寓里去。
將近二十個年頭過去了,朱莉婭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呼喚著她的女兒。想象著女兒正在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生活著,是支撐朱莉婭活下去的力量,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繼續生活下去。
「你在埃米莉面前答應我的,而且她剛剛還那麼努力幫你說話,你這樣是在給她樹立什麼樣的典範?」
「你做得夠多了。」朱莉婭說完,便掛上了電話。
「你這是在裝傻。」
「嗯,事實上,」朱莉婭說,「我相信。」
「是我的孩子嗎?」他問。
「因為那是我一個人的!索耶!」她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那是我的回憶跟我的懊悔,不是你的!我才不要把這一切告訴你,反正你從來都沒有在乎過,不是嗎?所以你現在也別想知道。」
「你之前告訴我,我媽媽很受歡迎。」
「我知道你很驚訝,我也是啊。不過,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這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我可以回家,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星期六你帶她回家的時候,狀況怎麼樣?她現在看起來已經沒事了。」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以為你知道。」
她聽見斯特拉走下樓的腳步聲。
朱莉婭仔細思索了一下:「羅根·科菲就喜歡她。」
索耶站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朱莉婭還以為他要朝著她走過來,因此慌亂地往後退了幾步,他卻朝著斯特拉客廳里的那個壁爐走了過去。他停在壁爐的前面,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神空洞地望著空空的壁爐:「霍莉和我沒辦法生孩子。」
他拿下太陽眼鏡,把眼鏡掛在衣領上,然後朝她們走過來。
「但卻沒有人真的喜歡她?」
朱莉婭疑惑地看著埃米莉,然後才明白埃米莉是想要幫她,才這麼說的:「沒錯。星期六的烤肉節遊園會,你想一想,再告訴我你的決定,好嗎?」
他本來應該是拯救她的。
「嗯。」只是簡單的一個字,就給了朱莉婭所有她想知道的答案了。埃米莉用手臂將臉上的一些髮絲撥開,繼續刷洗車子:「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但我媽媽早就知道https://read.99csw.com了,我想這應該就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回這裏來,以及絕口不提這裏的事的原因,我開始覺得她一定不希望我來這裏。」
她突然必須做一個很重大的決定,一個她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需要做的決定。
她走到謝爾比路的轉角時,再次把整疊郵件最上面的那張明信片拿了起來。
「埃米莉,那個時期我的狀況一直都很不好。」朱莉婭說,「不過,如果你真的那麼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那時候我除了一頭粉紅色的頭髮、全黑的衣著、黑色的唇膏之外,還戴了一條鑲了鉚釘的皮質頸圈,看起來就像狗的頸圈一樣,我每天都打扮成這樣去學校。你媽會帶狗餅乾到學校來,在走廊上看到我的時候就用狗餅乾丟我。有一次,她還帶了除蚤粉給我。如果她身上什麼東西都沒帶,她就會直接對我學狗叫。」她停頓了一下,沉浸在這些過去的回憶里,這些事情她已經好多年都沒有想起過了,「但說實在的,是我給了她那麼多可以嘲笑我的理由,你也看過我過去的照片,這一切大概都是我自己招惹的吧。」
她明白自己應該把這件事告訴索耶。
不管她的女兒到底在哪裡,她的愛都會傳遞過去。
朱莉婭重新振作起精神,至少她還有那個藍眼女孩烘焙坊的夢想。畢竟,那個烘焙坊才是她現在努力的最積極目標,是她願意忍受被囚禁在這個地獄般的小鎮兩年的理由。跟沒有相同成長背景的人交朋友,本來就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這種帶有一大段空白的友誼,是既薄弱又充滿變數的。朱莉婭一直都了解這一點,不管怎麼樣,這些人之間畢竟沒有同樣的歷史可以將他們緊密地聯結在一起。
反正,她也忍受過失去更重要的東西。
索耶很快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那天心情不好。」
埃米莉抬起頭,她那一頭漂亮的金髮,一如往常地四處披散飄逸不受控制,一半在小小的馬尾里,一半在她的臉上。「萬斯外公把這輛車給我開,他的技|師明天早上會來把車開走,不過我先把它從車庫裡推出來,這樣我才能把它洗乾淨。」
她要把這個蛋糕做得輕盈到像可以飛起來一樣。她打開了廚房的窗戶,飛到她女兒的身邊去吧。
她說的每一個字像花圈般串聯在空氣之中,她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看見它們真的存在。
「她在很努力地接受這些事情。她外公終於告訴她,以前她媽媽在這裏時的一切事情。我想下次她再遇到科菲家的人對她無禮的話,應該就會比較有心理準備了。」
索耶聳聳肩膀:「因為我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埃米莉似乎是在思考朱莉婭說的話,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一陣子,突然被車門關上的聲音打斷。她們同時轉過身去,看到索耶站在一輛白色凌志油電混合車旁,這輛車就停在朱莉婭家門口,和朱莉婭的車子停放在一起。
朱莉婭把明信片塞進郵件當中的一本目錄里,走向埃米莉。從星期六下午把埃米莉送回家之後,就沒再見過她,不曉得她有沒有和外公好好地溝通過,萬斯是否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了?她停在離埃米莉幾步遠的地方,說:「這車子不錯。」
「我才十六歲!」索耶終於忍不住咆哮了起來,「我不能現在就當爸爸!而且我跟霍莉在一起,現在發生這種事,怎麼可能美好?根本就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事情!我有我的人生計劃!」
星期一下午稍晚,朱莉婭去郵局領了一疊信件,然後步行回家,一路上不停地翻動著手中的郵件。
「一個小時之內她是不會回來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朱莉婭,讓她沒辦法再找借口躲開,「你說你已經原諒我了,那是真的嗎?」
「讓我做點什麼吧。」索耶說。
埃米莉手中的海綿掉進她腳邊的水桶里:「關於我媽媽對你做過的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她聽見潑水的聲音,於是抬起頭看人行道,看見埃米莉在萬斯家前面,她的腳邊擺著一個裝滿肥皂水的水桶,手裡拿著一塊海綿,面前停著一輛大型的老舊車子——不管埃米莉怎麼努力刷洗,就是拒絕變乾淨的一輛車。埃米莉看起來已經費了好大一番工夫了,但是,清洗這輛車一定是件令人感到很挫折的工作。
「親愛的,我絕對不會拿你媽做過的事情來責怪你,而且也沒人有資格這麼對你,你跟你媽https://read.99csw.com媽以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說真的,我開始相信你就是你媽媽後來變成的那種好人,所以或許你留下來才是對的,把這一切證明給大家看。」
「她的個性和達爾茜真是一點也不像。」他把窗帘放下,走向斯特拉那張條紋的絲質沙發——那張她不讓任何人坐的沙發,然後坐了下去,還蹺起了二郎腿,將兩隻手臂順著沙發的靠背舒展開來。朱莉婭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視線一直跟著他,他就是如此完美。「你應該曉得,我在這棟房子里待得越久,她就越容易認為我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吧。」索耶說。
「所以說,不只是這個寶寶,」朱莉婭的聲音微弱到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你也不要我了?」
「朱莉婭?」是斯特拉的聲音,「朱莉婭,你還好嗎?你安靜到讓我有點擔心,你是在等索耶離開嗎?他已經離開了。」一陣沉默之後,「好吧,如果你有事找我,或是想找人聊聊的話,我就在樓下。」
長久以來,朱莉婭都認為這些回憶跟情緒全是她一個人的,她從來不覺得索耶真的在乎,也沒有資格知道她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以及她真正的希望。「你這渾蛋!我就是想要一直生你的氣,你為什麼非要來破壞這一切?」
對於話題突然改變到這件事上面,朱莉婭愣了一下。索耶和霍莉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了,朱莉婭的爸爸也把這件事告訴了朱莉婭,聽到消息時,她的確有些心痛,但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畢竟索耶和霍莉從中學時期就開始交往,結婚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但真正讓她意外的是,當她回到穆拉比時,卻聽說他們兩個結婚不到五年就離婚了。包括朱莉婭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兩個應該會一輩子在一起,而朱莉婭更是無法忘記,他們在十幾歲時,索耶曾經為了維持他和霍莉的關係所做出的那些事情。
「他說我媽媽以前常常嘲笑你,她到底做了什麼?」埃米莉終於抬起頭,迎上朱莉婭的視線。那種眼神真誠到足以融化最堅硬、最頑固的心。
埃米莉似乎吃了一驚,她沒想到朱莉婭竟然這麼快就看穿她的想法。但她還是聳聳肩:「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她以為過去在穆拉比的生活已經夠糟了,但接下來的六個月大概會像在地獄般折磨人。
「晚安?」斯特拉問,「現在還不到五點!」
日子一天天過去,春天終於到了。那天朱莉婭正在上法文課,突然一陣強烈的痛楚和恐懼朝她襲來,她捧著肚子痛到連站直身體都沒辦法,她開始分娩了。這孩子來的速度非常快,根本還來不及將朱莉婭送到醫院,她在救護車上就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兒。她可以感覺到這孩子的沮喪、沒耐心,所以這孩子自己急著投奔自由,朱莉婭根本阻擋不了她,不管她有多麼想要這個孩子,她都沒辦法讓孩子繼續跟她緊緊相連。她的女兒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計劃,那都是她女兒想要的,她沒辦法左右她女兒的想法。生出來之後,這個小女嬰開始對每個人發出號啕的哭聲,似乎在抱怨她這一路擠出來是多麼辛苦,活像個穿著花呢套裝的老太太,只要有人願意聽,就會不停地抱怨搭火車到城市的旅途有多悶熱、遙遠,辛苦得不得了似的。在救護車裡,懷裡擁著這個哇哇大哭的小女嬰,朱莉婭滿足地露出了微笑。她的女兒好漂亮,有索耶的金髮跟藍色眼睛。
索耶又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久到朱莉婭幾乎以為他已經掛掉電話了。最後他才終於開口:「朱莉婭,我不想要孩子。」
「才不是!不要把一切不合理的事說得好像很正常一樣,沒有哪個人可以隨便去傷害別人的尊嚴。」她搖著頭,「這是我媽媽教我的,你相信嗎?」
「最諷刺的是,沒有辦法生孩子的原因,是我。」索耶繼續說了下去,「我大學二年級那一年長了水痘,留下了一些不尋常的後遺症。朱莉婭,你知道嗎,我其實並沒有平靜地度過後來的日子,我不停地想起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還有我是怎麼傷害你的。在你人生中最糟糕的時刻,我的恐懼和愚蠢不但加深了你的痛苦,同時也毀了我這輩子唯一能當父親的機會。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情。你回來之後,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仍然記掛著那些過去,知道我在你眼裡,仍然是那個蠢到無read.99csw.com藥可救的男孩。所以,我想,也許讓你知道這些事情,會讓你覺得好受一點。」
接下來告訴她爸爸的情形更糟。當朱莉婭的治療師要她打電話給爸爸時,她爸爸以為她是在感化院時懷孕的,所以要她立刻回家。但她坦承事情是發生在穆拉比的。雖然爸爸一直追問到底是誰的孩子,她都不願意鬆口。最後,大家終於達成共識,要她繼續留在柯里爾少年感化院,反正,她不是這裏唯一懷孕的女孩。
「不,我不要。」朱莉婭微笑了起來,想著把這件事告訴索耶,將會是多美好的事情,「那會傷到寶寶。」
要讓女兒被別人收養,是朱莉婭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決定。現在孩子真的生下來之後,朱莉婭更確定自己根本無法獨力撫養她,基本上,她連該怎麼養活自己都不知道了。她恨貝弗莉不想收留這個孩子,也恨她爸爸那麼懦弱,但她心裏最恨的,還是索耶。如果索耶真的愛她,如果索耶一直在她身邊幫助她、支持她的話,那她就可以留下孩子了。他曾經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全心接納她的人,是她曾經確信自己這輩子唯一會用生命去愛的人,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朱莉婭,你不要再打電話到這裏來了。」他用粗魯的口吻說。
索耶走到客廳的窗戶旁,拉起了窗帘:「看來得等好一陣子了,那部車髒得不像話。」
索耶嘴角泛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微笑:「因為我喜歡跟漂亮女人說我不孕。」
「沒問題。」索耶溫和地回應,並跟著她一同走上斯特拉家門口的階梯,「不過,我的確是來接你去約會的,而且顯然你真的忘記了。」
「注意點,索耶,你現在的言談舉止就跟你十六歲那時沒什麼兩樣,虧我還覺得這些年你好像進步了不少。」
「我會想辦法的。」她說,並且準備掛掉公共電話了。索耶不想要孩子沒關係,但她想要,她會自己想辦法來照顧這個孩子的。
朱莉婭轉身,抓住索耶的手臂,拉著他走到隔壁:「她以為你是來接我去約會的,」她貼近索耶,並壓低了聲音,「她以為我忘記了,所以才說一大堆借口來幫我脫困,我們就順著她的話演下去,知道嗎?」
「嗨!索耶!朱莉婭沒有忘記你們要出去約會,」埃米莉說,「她只是……有點遲到了,不過那是我的錯啦,她本來已經要回家換衣服了,是我叫住她來看我的車子的。對吧,朱莉婭?」
朱莉婭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接近她的門口,她睜開眼睛,才驚訝地發現天色竟然已經暗下來了,天際間是一片藍黑色,第一顆星星也升起來了。她站了起來,走向房間門口。
「讓我覺得好受一些?」朱莉婭不可置信地反問。
這麼多年以來,這是朱莉婭第一次發現,或許過去發生的那些事,同樣把索耶的人生搞得一塌糊塗,他只是比較善於隱藏自己真正的情緒而已。「你瘋了嗎?」她怒氣沖沖地問,「你怎麼會認為這些事情會讓我好受一點?」
就在那時,前門突然打開,斯特拉回來了。她每次從花店下班回家時,身上總會帶著康乃馨的香味,這股香氣像一隻興奮的小寵物一樣,總是領先她一步衝進室內。
事實上,第二個知道她懷孕的人,就是她的治療師。
朱莉婭轉身看著埃米莉:「什麼約會?」
朱莉婭仰起頭,呻|吟般地說了一句:「哦!該死!」
當朱莉婭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簡直欣喜若狂。因為她以為,懷孕了就表示她可以回家,跟索耶在一起了。他們就可以結婚,兩個人共同生活,把孩子撫養長大。索耶可以讓她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他可以把過去的那些不愉快都抹消,朱莉婭一直這樣相信著。因為,索耶是真的用心在看著她,他是世界上唯一會這樣看著她的人。
朱莉婭當然知道自己不在的期間,不可能所有事物都維持不變,但她真的沒有想到一切會改變得這麼多,而且還是同時發生的。她一直以為那裡還有很多東西在等她回去,但現在看起來,等到她離開穆拉比回到巴爾的摩時,那裡可能幾乎已經沒有任何朋友了。那裡的一切可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是讓她能夠繼續前進的動力。
而索耶,竟然也過著她從來沒想象過的生活。
「我就跟你說她隨時會回來。」朱莉婭說。
但索耶似乎誤會了她的意思:「那就好,這樣是對的,read•99csw•com朱莉婭。我知道這很困難,但在你察覺到以前,就會結束了。只要你去墮胎,這一切就都沒事了。我寄一些錢給你吧。」他鬆了一口氣,語氣開始變得極為溫柔。朱莉婭感覺身體里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憤怒和恨意,這股恨意強烈到好像衝出了身體,甚至在話筒的這一端發出一些沙沙的聲音。
他們進了屋子,朱莉婭把手中的郵件放在門廊處的小茶几上。「我不打算跟你去約會。」她說。
「我不要說,我不想談這件事情。」她固執地搖搖頭。
「他邀請你星期一晚上跟他一起出去啊,我們在湖邊那天說的。」
索耶仍然望著壁爐,平靜地說:「我看過一些報告,裡頭說墮胎不太會影響女性往後受孕的情況,那是真的嗎?」
到了懷孕的第五個月,治療師開始和朱莉婭討論孩子領養的問題。一開始朱莉婭堅決反對讓別人領養她的孩子,甚至連討論這件事都不願意。但每次治療課程時,治療師都問她:「你打算怎麼獨力撫養這個孩子?」所以朱莉婭開始害怕了。她的確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獨力撫養孩子,唯一的選擇,就是把孩子給她爸爸撫養。但當她跟爸爸談這件事的時候,爸爸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只因為貝弗莉不喜歡孩子。
回到穆拉比,再次把她的規劃搞得亂七八糟了。
「你們好,小姐們!」索耶的聲音傳了過來。
「她的確是很受歡迎。」
懷孕第三個月開始,朱莉婭開始害喜,無時無刻不瘋狂地想要吃甜食,這種感覺強烈到無法控制,有幾次她真的以為自己就要發瘋了。治療師告訴她,想吃平時沒那麼愛吃的東西,只是懷孕的正常現象,但朱莉婭知道並不單純是這樣而已。肚子里的這個孩子,肯定是遺傳到了索耶那種對甜食的特殊感知能力。如果朱莉婭白天沒有吃甜食吃到心滿意足,晚上她就會偷偷溜出宿舍,到自助餐廳裏面去找甜食吃。朱莉婭就是在這個自助餐廳里,做了生平第一個蛋糕。只有一直做蛋糕,才能真正安撫肚子里的寶寶,所以沒有多久,朱莉婭的蛋糕就越做越好吃了。除了她本人跟肚子里的寶寶以外,她做出來的蛋糕對學校里的其他學生也產生了一些奇妙的作用。每天晚上她做蛋糕的時候,香甜的味道會慢慢地飄出廚房、穿過走廊,進到其他學生的房間里。只要聞到這味道,即使是一天到晚做噩夢的人,也會突然夢見她們慈祥的祖母,或是小時候歡樂的生日派對等這類愉快的回憶。
「什麼?」
「這個地方好可怕,」她繼續說,「他們竟然要我接受藥物治療。」
他聳聳肩膀:「如果事情真的像我說的那樣,我是無所謂啦。」
爸爸站在病床的床尾,頭上戴著一頂棒球帽,一副就是不該出現在醫院里的樣子,他顯得既害羞又不知所措,但他還是拒絕了。從那一刻開始,朱莉婭就完全放棄和爸爸真心地溝通了,他們兩個的關係永遠也回不到從前。
「比如什麼事情?偷斯特拉的傢具嗎?」
這張明信片是她在巴爾的摩的好朋友南希寫來的,因為朱莉婭住在這裏的期間不能再額外負擔電話費用,所以南希大概每個月都會寫明信片來,告訴她他們那群朋友之間發生的事情。那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輕教授,他們喜歡聚在一起喝喝雞尾酒、天南地北地閑聊,說了很多話,卻從來沒有真正深入的交談。朱莉婭猜想這些人高中時,在學校里應該都是像達爾茜·謝爾比那群人一樣,是最受歡迎的那種人,而他們大概覺得朱莉婭跟他們是同一族群的人,這點讓朱莉婭多少有些開心。但眼前這張明信片所捎來的消息,卻讓她心情跌到了谷底。南希在上面寫著她已經結婚了,朱莉婭甚至不曉得她在跟誰交往,就突然收到她結婚的消息。南希還提到他們的朋友德文搬到了緬因州,托馬斯則調到芝加哥去工作。南希在信上保證,一旦她結束希臘的蜜月旅行,回到美國之後,就會儘快把所有細節詳細地告訴朱莉婭。
「這麼努力要當我的朋友。我媽媽以前對你非常過分,所以你不需要對我好。」
墮胎?他竟然要她去墮胎?他自己不想要那個孩子,竟然也不想讓她留下孩子。她怎麼會笨到以為自己跟這種人墜入了情網?他根本就是個冷血動物。「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處理。」
他怎麼可以在那件事情之後,還若無其事地和霍莉繼續在一起?
「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