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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車子開走之後,索耶仍然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動一下。
「我外公說他不告訴我,是因為他覺得我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他對於你自己跳出來,把我媽媽的過去都告訴我,似乎不是很高興。」
他的手還是一樣那麼溫暖,而且被他觸碰過的肌膚,都依然可以感覺那股熱度漸漸地擴散開來,那種奇異的安心感覺又出現了,埃米莉深深呼吸,眼淚也消失了。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埃米莉心裏充滿了警戒,卻又好享受他的溫柔。
「我的確不知道。有人告訴我,你在加里夫路上有一棟大房子,我以為你住在那裡,但是斯特拉告訴我,那裡是你跟霍莉以前住的地方,離婚之後,你就自己搬到這裏來了。」
埃米莉搖搖頭,覺得他一定是搞錯了:「也許只是一樣的款式而已。」
但他已經拿起了公文包,走下階梯了。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為什麼,埃米莉立刻躲到了演奏台的後面,但她剛躲好就立刻後悔了。她是怎麼了?在這麼小的一個鎮里,他們兩個總不可能永遠都不碰面,但是埃米莉不希望溫以為她是在跟蹤他。不過她現在一看見他就躲起來,豈不是讓自己的舉動更加可疑了嗎?
他替埃米莉戴好手鏈之後,抬起頭望著她的雙眼。他的手還握著她的手腕,埃米莉必須很努力讓自己站穩,不要顫抖。
隔天,當汽車維修員把車子送回來的時候,埃米莉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駕駛座,但很快她就發現,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她越是仔細考慮,就越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想離開穆拉比。不過她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她不想離開穆拉比。在這個媽媽曾經犯了一大堆錯,再也不回來的小鎮里,她竟然很奇怪地開始有種莫名的舒適感覺。在波士頓的達爾茜,給她的人生設下了一種幾乎不可能達到的高標準,埃米莉覺得自己永遠也不夠努力、不夠在乎別人、不夠全心付出,有時候,埃米莉很討厭那樣的標準,用那麼高的標準審視自己,只是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人而已。但結果她卻發現,就算是媽媽自己,也沒有辦法達到那種標準。至少在穆拉比的時候她就做不到。
但他終究還是必須面對後果,命運就是有辦法像這樣反咬你一口,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嘗到報應。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一開始是跟霍莉在一起,再來則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家族事業上面。但從朱莉婭回到小鎮的那一刻開始,他才終於了解,他根本就還停留在原來的地方。
「不會?」埃米莉真的嚇了一跳,「為什麼?」
「哦,難怪你把車子停在那麼遠的地方。」
「你對我的了解,遠超過我對你的了解。」好一會兒之後埃米莉終於開口,「這樣不公平。」
「D.S.+L.C.」。
「給你這個蛋糕是因為你喜歡吃蛋糕。」
她以為他想要親吻她。
「是嗎?那你自己覺得呢?」
「哦。」朱莉婭不太自在地回應。
他把自己的凌志車停在車庫門口,熄火,然後提著公文包下了車。索耶家的家族事業是房屋中介,目前他們的事業版圖已經逐漸擴張到鄰近的幾個小鎮,而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查看有可能成為他們客戶的地點。在穆拉比,絕大部分的房屋都是科菲家的資產,因此長久以來,他們家唯一的客戶,就是科菲家族的人。他爸爸一開始很不願意接受將事業版圖擴張,甚至連思考這種可能性都不願意,索耶花了好長的時間跟爸爸抗爭,讓他接受這樣的改變,到了現在,他們的生意好得已經在考慮是否要多開一家分公司了。
他突然一陣血脈僨張,心跳的聲音震耳欲聾,他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嘴唇。
溫就站在這裏,面對著她。他的一邊肩膀斜斜地靠在演奏台的柱子上,雙手輕鬆地插在口袋裡。
一方面,他真的很想知道最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可以留到以後再說。他可以懷抱著好奇心,永遠活在這種期待之中,只要一直能這樣跟她相處下去,他就願意忍受。
他把蛋糕盒蓋蓋上,以免被這種https://read.99csw•com慾望給打敗了。他搖搖頭:「嗯哼,沒有用的,你可以盡你所能地說些尖酸刻薄的話,不過我們兩個都很清楚,你對我還是有溫柔不設防的一面的,你剛剛已經承認了。」
「別那麼快就開始感動,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嗯……其實不止一件事,不過最重要的事情改天再說。」
關於這個活動,朱莉婭也問過她,但埃米莉當時還沒有決定到底去不去。現在,她有肯定的答案了:「會的。」
「就算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
「我以為你並不知道我住在哪裡。」他走上階梯,朝她走了過去。
「當然不是啊!」他說,假裝吃了一驚似的,「我是說在餐廳吃晚餐,是你自己想歪了,想到卧室里去了。」
他把蛋糕和公文包都放在汽車後座,再把汽油桶放進後備廂,都弄好之後,朱莉婭仍站在車道上,似乎相當局促不安,但也因此更顯得她可愛。
「因為我已經學會用正面的態度來看事情。」
「我還是愛我媽媽。」
這就是那天晚上,她追著穆拉比之光,最後抵達的地方——小鎮大街上的公園。
埃米莉不疾不徐地修剪著涼亭周邊雜亂的樹枝,漸漸地,涼亭的柱子跟網格欄杆終於重見天日,而那隻肥胖的大青蛙則一直跟著她。
「好吧,那麼,」他伸出手,埃米莉也伸出手跟他握手,他的力量大到彷彿要把埃米莉的骨頭都捏碎了,「歡迎來到穆拉比。」
她又站了起來,環顧整個公園。白天的公園裡到處都是人,有些在吃午餐,有些在做日光浴,有些則在跟他們的狗玩接飛盤的遊戲。
埃米莉把臉轉開,眨了眨眼睛,讓淚水快點消退:「我不想知道你想象中的狀況會有多糟。」
她點點頭:「我只是在等你回來,把蛋糕給你,跟你說幾句話,然後我就要走路去加油站了。」
溫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望著她,這種眼神讓她覺得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好像有人突然從後面冒出來嚇她一跳,她甚至覺得連空氣都彷彿微微地但很突然地抽|動了一下,像人被嚇到時倒抽一口氣的感覺。「小心你在期待的事情。」他說。
這顆愛心就刻在涼亭中的一根柱子背面,很靠近地面的地方,就像湖邊的那棵樹一樣。
改天——這真是個耐人尋味的詞。而且讓他覺得充滿希望、振奮不已,他實在無法克制自己的興奮之情。「改天」,就代表還有下一次見面,他還有下一次機會可以跟朱莉婭相處。「所以,給我這個蛋糕是因為要安撫我嗎?」
她嗤之以鼻:「所以你現在是在邀請我跟你一|夜|情嗎?」
溫微微傾身向前靠近她,她的心立刻感覺像漏跳了一拍,重重地震動了一下。他的目光移到她的嘴唇上,她忍不住猜想溫是不是要吻她。更瘋狂的是,即使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她心裏深處似乎有某一小部分,希望他真的親吻她。
汽車內部有股咳嗽藥水的味道。
埃米莉不由得開始懷疑,溫到底是想要幫她,還是想要幫他自己。「晚上出門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埃米莉突然問,「我的意思是,你晚上也會出門啊,不是嗎?」
「當然,」埃米莉誠實地回答,「尤其是為什麼只不過在晚上出門,竟會讓你叔叔自殺這件事。我媽媽在這裏的時候也許並不是個非常好的人,但到底是什麼樣的秘密,嚴重到必須自殺呢?」
「實際上,那棟房子仍然是霍莉和我共同擁有的,」他停在門廊上,站在朱莉婭的面前,「她搬到羅利之後,我們就把房子租出去了,收到的租金平分。」
埃米莉愛極了這輛車。
「我得走了,」朱莉婭慌亂地說,尷尬得不敢看他的眼睛,「謝謝你的汽油。」然後她很快地打開車門,進到車子里。
這句話令埃米莉有點坐立難安,雙頰都發熱了。她希望網站上放的不是聖誕節募集食物那個活動的照片,那張照片里的她,表情看起來像便秘一樣,但學校紀念文獻中就總是會挑中這種照片。埃米莉跟媽媽抗議過這件事,但媽媽只是說:「不要計較這種沒意義的事情,你的外表怎read.99csw.com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內在。」埃米莉一直覺得她媽媽一定不了解青少年的心態。
他就在公園的中央,跟幾個成年人站在一起,其中一個男人就是上次在湖邊派對中負責烤肉那位高大男士。埃米莉上次還沒有察覺,不過今天從那男人的深色頭髮、亞麻材質的夏裝,還有正式的領結來看,他應該是溫的親戚。那些成年人指著街道上一個正在豎立起來的大型節慶招牌,但溫的頭卻轉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朝她看了過來。
為什麼這些記號會連接到這裏來?難道是跟那天晚上,她媽媽把羅根·科菲帶到這個演奏台上的事情有關係嗎?
她才走到演奏台的另一邊,就忍不住驚呼出聲。
她用手指輕輕地滑過這顆愛心的痕迹,羅根·科菲來過這個後院。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眼光會突然移到樹林邊,只是覺得有種直覺要往那個方向看,但就在那兒,樹林邊緣的其中一棵樹榦上,又有一個相同的刻痕。
埃米莉根本不需要看,雖然那行字幾乎要被磨掉了,但的的確確是刻在手鏈上的。她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對不起,」她脫下手鏈,遞給摩根·科菲,感覺心像被撕裂了一樣痛,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一定是她偷來的。」在她知道了那麼多媽媽過去做的事情之後,實在沒辦法再多辯解些什麼了。
她將一把大樹枝拋到旁邊地上的時候,有一枝小樹枝掉到青蛙的身上,埃米莉笑了起來,俯身去把青蛙身上的小樹枝拿起來,就在這時,她看到了——
「溫,你在這裏做什麼?」那個穿著打扮跟溫很相似的高大男人突然從演奏台前面走過來。他的體積很龐大,但不是胖,他身上有雪茄和洗衣粉的香味。他望向溫,溫的身體立刻像被一條憎恨的繩結捆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然後他轉向埃米莉:「噢,」他說,似乎一下子便理解了所有事情,「你一定就是埃米莉·貝內迪克特吧?」
她也想到,他們從湖邊回來后,她就再也沒有看見穆拉比之光出現在這片樹叢里了,其實她有點失望。在這個充滿奇異事情的小鎮里,只要能夠搞懂一件事情,她就覺得很安慰了。
「這麼說,你對我的事也感到好奇嗎?」他問。
他卻沒有放開,反倒是將她的手舉了起來,視線停留在她手腕上的銀質新月手鏈上。「你怎麼會有這條手鏈?」他以嚴厲的口吻問道。
索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他著實吃了一驚。
索耶放下了公文包,接過了蛋糕盒,一臉震驚:「你真的為我做了蛋糕?」
埃米莉一直坐在車子里,直到車內的溫度太高了,她才下車。她不能到隔壁去拜訪,因為朱莉婭一早就出門了;她也不想現在回到屋子裡去,因為萬斯外公正在午睡,而且她房間里新的蝴蝶壁紙讓她覺得緊張,她可以發誓,那些壁紙上的蝴蝶絕對在動,但她真的不知道它們怎麼可能會動。埃米莉漫無目的地走到後院去,樹叢多年沒有修剪過了,又密集又雜亂,從埃米莉站著的地方,幾乎看不見後院里的小涼亭。四周張望了一下之後,埃米莉突然覺得,去追逐穆拉比之光的那天晚上,穿過了這片樹林,竟然只有腳跟輕微割傷,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條新月手鏈上刻著一行字:帶你從黑暗走到光明的至愛。」
他做了一個請她進門的手勢。「請進。」他說,一面因為可以邀請她進他的房子而開心不已。彷彿只要朱莉婭跨過了他家的門檻,他的人生就又建立了一個重大的里程碑,邁入另一個新的階段了一樣。她就會變得跟他更加親近,他就離得到她的寬恕更近了一些。
「拜託,你在這裏的日子只剩下六個月了,至少要享受一下。」
溫點點頭。
「這個周末的烤肉節遊園會,我們會再見面吧?」
摩根·科菲訝異地瞪大了眼睛:「這是我爸媽結婚的時候,我爸送給我媽媽的手鏈。」
他跟朱莉婭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是他多年來的美夢成真。在那一晚之前,朱莉婭對他而言,一直都是個美麗的夢想。他是學校里最受歡迎的那群特權分子之一,而朱莉婭https://read.99csw•com則是最難接近的那種怪異學生。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機會可以和她在一起,所以他老是保持著距離,在遠遠的地方看著她。那個晚上,是他所設想過的所有美夢都成真的一晚,雖然感覺有點悲喜交加。那天晚上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心的,都是早就在他心裏回蕩過千百遍的話。但青春期就是這麼一回事,好像處在一個黑暗的環境中,只能看清眼前的那一步,接下去的一切都是一片未知。因此隔天朱莉婭離開了學校之後,索耶就開始擔心害怕。他和霍莉之間的關係,不只是雙方的父母親,甚至整個學校的人都認可了。而且那個暑假,發生了達爾茜和羅根的事情之後,整個小鎮的人都開始用懷疑批判的眼光,重新看待達爾茜以及她的那群朋友。索耶感到不安,只想緊緊抓住他擁有的一切,而他從來都不曾擁有朱莉婭。他想握住她,可是那就像想握住水一樣,她會從指縫中流失,張開手掌,還是什麼都沒有。她既可愛又奇怪,且難以捉摸,她擁有一切他所沒有的特質,他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當她打電話來說自己懷孕了的時候,他的回應簡直是惡劣透頂,他每次回想起自己那時的回應,都覺得像在看電影一樣,他唯一能想到的回應方式,就是竭盡所能地撇清關係。那個說話的人根本就不是他,那是他自己的邪惡面,一個不負責任的壞男孩叫一個不知所措的女孩去墮胎,只因為他不想承擔自己行為的後果。
「我知道。」溫說。埃米莉睜大了眼睛,溫只是聳聳肩膀:「我們上次碰面之後,我上網搜尋了她的名字,找到好多關於她的資料,我看到她在波士頓幫忙募款創立的學校,也在學校的網站里看見你的照片。」
她點點頭。「我們是朋友。」她說。
「你是在躲我嗎?」他問。
他走向朱莉婭,她站了起來。她今天穿了一條藍色牛仔褲,以及一件深藍色的鄉村風上衣,上衣領口的繩結敞開著,她褐色的大眼睛、淺褐色的頭髮在午後的陽光底下閃閃發亮,整個人看起來既溫柔又美麗。他沒看見那撮粉紅色的髮絲,不禁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衝動,想上前去找出來。他一直都迷戀著朱莉婭,就像充滿好奇心的人被未知的事物深深吸引一樣,他就是如此深深地被朱莉婭吸引著。但他過去做了許多「了不起」的事情,徹底毀掉了他可以接近朱莉婭的所有機會,而且是他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這麼「了不起」的成就,他真的覺得自己應該值得獲頒一個獎項或紀念杯,以紀念「史上最久的後悔」。
「好啦,」他說,感覺自己像一朵棉花般輕飄飄的,「我載你到你的車子那邊,我的車庫裡面應該還有一些汽油。」
她將手插到牛仔褲口袋的最深處,使得她的肩膀聳起了一些:「你還記得你告訴我,你媽媽烤蛋糕的時候,你總是可以『感覺』到蛋糕的故事吧?我非常喜歡那個故事,從我離開學校之後,我就開始自己學做蛋糕了,整件事的始末就是這樣。重點是,在我的人生遭遇那麼多悲慘事情的那段時期,是你給了我一些美好的事情,給了我一些支持我的力量。等我回到巴爾的摩,我準備開一間自己的烘焙坊,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才開始的。」
溫露出微笑,走到她面前,接過了她還緊握在手掌中的手鏈,幫她重新戴上。
「謝謝。」埃米莉一面說著,一面試著想把手抽回來。
索耶突然覺得,朱莉婭願意告訴他這些,實在是太慷慨了,相形之下,他實在是非常卑微:「除了痛苦之外,我什麼也沒有給過你,你怎麼還能把這一切歸功於我?」
她搖搖頭:「這樣不好。」
她走向演奏台,蹲在那個刻痕前面,輕輕地撫摸它。
索耶替她打開了前座的車門,她只好嘆了口氣,坐上車。
突然,她看見了溫·科菲。
「如果你敢說出去的話,我會堅決否認的。」
「不管別人怎麼想,但她真的不是這個人。」埃米莉又指了指那個符號,脫口而出,「她離開這裏之後,就再也不是這個人了。」
他抬起了頭,一臉詫異。
朱莉婭露出了九_九_藏_書微笑:「對啊。」
「那棟房子太大了。那是我的家人給我的結婚禮物,有五個卧室,強烈暗示我們要生孩子。」
「我真不想打破你的想象,但這個秘密已經傳出去了。」
等她回來,等她原諒他。
他只是一直在等待。
她把手中的大剪刀放在涼亭的階梯上,朝著那棵樹走了過去。青蛙跟著她跳了幾步之後,就停下來了。她看見稍遠的一棵樹上又有相同的刻痕,然後接著又一棵,這些刻痕連成了一道路標指示徑,讓人很難不跟著它們走下去。每隔三四棵樹,就會出現一個愛心,裏面刻著他們的姓名縮寫,有一些比較難辨認,但埃米莉堅持在樹林里跟著記號走,走了大概十五分鐘之後,她終於走出樹林,見到了陽光。
索耶下班回家,把車開到自己家的車道上時,突然看見朱莉婭坐在他家門口的階梯上,大腿上放了一個白色的蛋糕盒。他從來不曉得朱莉婭竟然知道他家在什麼地方。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在那兒,索耶突然覺得自己對她來說應該很重要才是,但這說不定也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只要提到朱莉婭,很多事情都像是他自己單方面的一頭熱,不過看到她坐在那兒,至少證實了剛剛他在路邊看到的車子是她的,沒錯。那輛黑色小貨車停在幾個街口以外的路邊,他經過的時候,還在想這輛車真像朱莉婭的車子,現在確定了是她的,沒錯。但他不明白為什麼朱莉婭要把車子停在那麼遠的地方,難道是不希望別人看到他們倆有聯繫嗎?
埃米莉更加用力地把手抽了回來,用另一隻手蓋住了手鏈:「這是我媽媽的。」
「不會。」
這輛車的配備竟然還是八聲道卡匣式的播放器音響。
溫看著他走遠的背影,對埃米莉說:「老實說,剛剛的狀況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我們是朋友吧?」他問,語氣聽起來像是在邀請她去做什麼冒險的事情一樣。他的存在讓埃米莉覺得有勇氣站在那裡,有勇氣面對他,她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以前從來沒有覺得像現在這樣充滿勇氣過,但她現在真的覺得,她可以自己替自己的未來做決定。
他露出了一個相當有禮貌的微笑,彷彿很開懷似的露齒而笑,但從他的眼中卻完全感覺不出一絲絲的誠意:「我是摩根·科菲,穆拉比的鎮長,也是溫的父親。沒記錯的話,上星期六我好像在我女兒的生日派對上見過你,但我不記得我們有邀請你。」
朱莉婭用一種不相信他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立刻轉換話題,把蛋糕盒用力推到他面前。「這個蜂鳥蛋糕是給你的,」她說,「我昨天晚上做的。」
埃米莉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多想什麼,但溫聽到之後,立刻往後站直了身體,仔細打量著埃米莉:「看來自從我們上次談過之後,你已經知道了不少事情。」
撫摸她、親吻她,這些感覺都還清晰地留在他的記憶中,他們兩個之間有種強烈的化學反應。老天,他幾乎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內心裡有什麼東西正在瓦解,她對他毫不費力地敞開心胸了,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在足球場旁,她是那麼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獻給他,現在的感覺,就跟當時一樣。他也還記得,當時他心裏想著:這女孩一定是愛著我的。
索耶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時,朱莉婭故意假裝忙著玩他車上的導航系統,她將目的地設成高速公路旁的法蘭克馬桶世界,索耶只是微笑著。
「這你已經說過了,但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相信你?」
埃米莉望向演奏台,在演奏台的基底處,靠近階梯的地方,又出現一個相同的愛心跟縮寫。
方向盤非常巨大,幾乎就跟裝在郵輪上的舵差不多大。
「沒有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說,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我甚至也不知道我會在這裏,我在外公家後院看到了這個符號,就一路跟著它們,不知道怎的,就通到這裏來了。」她指著那個愛心刻痕。
她等了幾分鐘之後,才鼓起勇氣挺直身子,準備走到演奏台的另一邊去。這裏可是個公共的公園,她絕對有權利出現在這裏,就跟溫一樣。
「不用了,我……」
read•99csw.com「我並不曉得必須受到邀請才能參加那個派對,真的很抱歉。」
發生了什麼事?他想著。
「關於我這種甜食感知能力,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他說,這個能力就連霍莉也不知道。
朱莉婭卻搖搖頭:「不,我的車子沒有油了。」
溫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只把視線往下看那個愛心:「鎮上到處都有這個符號。我叔叔過世之後,我爺爺曾經想把所有的刻痕都磨掉,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這些刻痕多到他根本磨不完,還有很多是他根本就找不到的。」
而且她竟然沒有閃躲。
「是的。」
不顧導航想引他們去馬桶世界,幾分鐘之後,他們到達朱莉婭的車子旁邊。他們下了車,索耶幫她把汽油裝進油箱里,她向他道謝,但還沒來得及上車,索耶突然又說:「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吃晚餐吧。」
「你為什麼不幹脆繼續住在那裡?」
他的視線移到她的雙眼時,很驚訝地發現她的眼睛原來這麼大,而且她還一度看著他的嘴唇。
他將蛋糕盒子轉向自己,打開盒蓋。是蜂鳥蛋糕,他愛極了蜂鳥蛋糕。他現在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克制自己不要立刻把手插|進蛋糕里。小的時候,媽媽會故意把蛋糕藏起來,但他總是能找到,他就是沒辦法克制自己。那個年紀,他還沒有發展出強烈的意志力,來抗拒這種慾望。他這種對甜食的知覺能力,是遺傳自爺爺的,也因為如此,他跟爺爺特別親近,比家族裡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親密。爺爺教會了他如何把這種能力關掉,在經過了無數次胃痛的折騰練習后,他終於學會了。爺爺也告訴他,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到他所看到的東西,所以一定要小心,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現在,索耶大部分的時間都把這種能力關上,除非是他很累,或是注意力不能集中的時候,他才會不經意地看見那種銀色閃閃發亮的「味道」,從別人家的窗戶飄出來,或是從小朋友的午餐盒中,看見閃閃發亮的香味緩緩飄過來。他只有在每個星期四晚上,朱莉婭在樓上做蛋糕的時候,才會有意識地打開這種能力。雖然朱莉婭一直躲著他,但他還是可以看見她做出的蛋糕的香味,她的手藝好極了,味道看起來也格外美麗。他會因此覺得精神振奮,全心地享受她的蛋糕香味。
一個大大的愛心,愛心裏面刻著「D.S.+L.C.」。
「達爾茜·謝爾比和羅根·科菲,這是他們姓名的縮寫嗎?」
「你不必覺得尷尬,我已經漸漸習慣了,不會再覺得難受了。」
「我可以載你過去。」
她露出微笑,這反應讓他大感愉悅。從她回到穆拉比開始,這是第一次她沒有表現出隨時準備開戰的姿態。索耶很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用指尖滑過她的髮絲,去找那一撮粉紅色的頭髮。他常常在想,為什麼朱莉婭還是堅持染一撮粉紅色的頭髮,這一定是跟十幾歲時那滿頭粉紅色頭髮的她有關係,但到底是她對那個時期的一種紀念呢,還是一種警示,提醒她絕對不可以再回到過去?
「不用了。」她用輕蔑的口吻回應。她一點都不想從索耶這裏得到什麼,但索耶卻想從她這裏得到越多東西越好。「我的確是因為你才做蛋糕的。不對,是『我是因為你才開始做蛋糕的』。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情。」
摩根嘴角的肌肉不自在地抽|動了一下:「她不是偷來的。溫,我們走。」說完,他就轉身離開,連一個字也沒多說,也沒有把手鏈拿走。
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躊躇了一會兒之後,才說:「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嗎?」
他猶豫了一下,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說了那些話之後,竟然會有這種結果,這不是他想要的:「我告訴你那些事情,並不是要你去討厭你媽。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要幫忙而已。」
埃米莉四處晃了一下,實在找不到什麼事情可以做,所以她乾脆動手整理後院。她撿起地上大大小小的枯枝,到車庫裡去找除草機,但是找不著,只找到了幾把剪樹枝用的大剪刀。所以她拿著剪刀回到涼亭邊,開始修剪這些恣意生長的黃楊木樹枝,還嚇到了一隻躲在樹蔭下的大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