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4

14

斯特拉非常驚訝地、重重地坐在朱莉婭對面的椅子上。「高中是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現在是在跟我說,你不能當我最好的朋友,是因為那麼久以前發生過的事情嗎?」
朱莉婭笑了起來:「是斯特拉告訴你的,還是小道消息傳得這麼快?」
朱莉婭坐了下來,接過斯特拉遞給她的飲料,搖搖頭:「想都別想。」
「都有,發生了什麼事?」
「我真的非常想留下她,」她說,「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恨所有不肯幫我留下孩子的人,我好久之後才了解,我只是在遷怒其他人,其實是我自己能力不夠,才沒有辦法親自撫養她長大。」
「我會在這裏,確保她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餐廳的日班經理夏洛特在朱莉婭的身後說道。
當她走進客廳時,索耶抬起頭看她。她還沒辦法親自說出口,只是把照片遞給他,他接了過去。
他停在看台座位的底下,抬起頭看她。照片還在他的手裡,但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在生氣嗎?這件事會不會又把一切都改變了呢?她心裏起了防備機制,因為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又開始武裝自己,雖然她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像十六歲時那麼容易受到傷害了。她已經學會了降低期待,她自己心裏有一張「永遠不可能擁有的東西」清單,索耶一直都被列在這張清單上,清單上的項目還包括了她的女兒、修長的手指,還有倒轉時間的能力。
「待在這裏別動。」她走進卧室,趴下來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陣,找到她藏在床底下的代數課本。她將課本打開,看著那兩張照片——她和她的寶寶,也是索耶的寶寶。她在柯里爾的時候,就把照片夾在這本書里,之後就再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地方可以收藏這兩張照片了,因此到現在還是夾在這裏。她把書放在床上,只拿了照片回到客廳去。她覺得心跳得飛快,皮膚好像被幾千根針刺到一樣神志格外清醒。
「不過,不會的,」朱莉婭想著,「現在還不算太晚。」
朱莉婭對這些人微笑,有點頭暈目眩地橫著跨步進到廚房去。
「不是。」朱莉婭說。這是她長久以來,第一次對自己誠實,她在巴爾的摩的那些朋友都不曾給她這種感覺,他們接受她,是因為他們以為她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人。但斯特拉接受了完整而真實的她,這個地方定義了她這個人,一直都是如此,而斯特拉清楚這一切。「我覺得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會提醒她的。」一個坐在櫃檯前的男人說。
「我們可以從這裏開始,」她依序指著每一扇門,「卧室、浴室、廚房、客廳。」她帶他到小小的客廳里,請他坐下。她自己卻仍然站著,緊張到沒辦法坐下。「那張雙人沙發是斯特拉的媽媽給我的,我自己也有一張不錯的沙發,現在都打包儲藏著,放在巴爾的摩。」
貝弗莉兩側的男人都抬起頭來,好奇地看著朱莉婭,跟貝弗莉一樣安靜地等待,看朱莉婭要說什麼。附近幾張桌子的顧客們也聽見了,紛紛轉過頭來,然後這個消息就像一陣煙似的,很快地就傳遍了整間餐廳。
索耶臉上出現了警覺的表情:「一個人?你是要離開,然後永遠不回來了嗎?」
斯特拉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好開心,那個男人一直都對你有意思,我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等那麼久,我老是取笑他,說他很怕你。」她握著朱莉婭的手,將朱莉婭帶到客廳里,剛剛她就在這裏,獨自享受一大瓶血腥梅里。「好啦,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我聽吧!發生了什麼事?什麼時候?幾次?」
「不,不,想都別想,我都已經過來找你了,小姐,如果我知道你在這裏,我就會直接過來,不必去斯特拉家等你了,那女人還真是個怪人。你午餐時間到底在這裏做什麼?」她又問了一次,「平常這個時間你從來都不九-九-藏-書會在這裏的。」
她試著想把頭髮撥整齊一點,但似乎沒什麼用。她只好嘆了口氣,走下車。
「哦,那個啊,」斯特拉說,「那時真是糟透了,我不是說性那方面……至少我記得應該不是。我是說我自己的狀況一團糟,我那時才剛離婚,所有的錢都沒了,索耶那天晚上帶了一瓶香檳過來,說要慶祝我重獲自由,我喝得爛醉,然後就爬到他身上去。這真的一點都沒有什麼好得意的,相信我,我一點都不想當那種男人因為同情我才跟我上床的女人。所以也就那麼一次而已,事後我一直想躲著他,但他不讓我躲著他。索耶是個很好的人,一個很棒的朋友,你為什麼會問這個?」斯特拉誇張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噢!我的天哪!那就是你昨天晚上去的地方!你真的跟索耶做了!」
「說到這個……親愛的,讓我過一下,」她對一個坐在櫃檯旁邊的男人說,然後扭腰擺臀地把身體擠在他和旁邊的另一個男人之間,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空隙,不過她似乎一點也不介意,那兩個男人也是,「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大驚喜!」她把信封重重地放在櫃檯上,就在朱莉婭的面前。「你爸爸一定會很以我為傲的,我請我的律師擬了這個合夥的文件,以後這地方就是我們共有的,你只要簽名,把傑氏燒烤的一半過戶給我就可以了。這樣,當我們把這裏賣掉之後,收入就可以平分了。」
「你一定要告訴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斯特拉說,但朱莉婭卻非常驚訝,「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規矩,我可是把我現在生活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了。」
從後門進去的話,走個幾步,就會經過廁所,直接進到用餐區。她本來想偷偷摸摸地進去,卻在看見餐廳里客人滿滿的景象時,還是不禁停下了腳步。從收入的報表上看起來,她知道生意有多好,但是親眼見到這景象,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她爸爸一定會愛極了這種感覺,他會站在那裡跟客人們聊天,讓客人們覺得賓至如歸,聊聊鎮上最近發生的事情。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好像真的看到爸爸站在那裡,戴著棒球帽、穿著T恤衫、牛仔褲以及一件半身的圍裙。他是個安靜的男人,她生命中的另一個如影隨形的鬼魂。但突然有個人從她的身邊經過,從她視線的邊緣掠過,然後她爸爸就不見了。她突然想著,當她離開穆拉比的時候,他是不是還在這裏?他的記憶會一直存在嗎?
朱莉婭的火氣都衝上腦門了:「我怎麼可能是他負債的原因?」
「那你的兩年計劃怎麼辦?」他停頓了一下,「這是不是代表你會留下來了?」
「我一直都可以看見啊。你現在身上就有,在你的頭髮之間閃閃發亮。」他指向她的手,「在你衣服的袖口這裏也有一些。」
他一言不發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這句話讓整間餐廳都安靜了下來。
「不需要道歉,再做一次就好了。」他想進她的公寓,但她僵住了,手緊緊握著門把。索耶退了一步:「你不想讓我進去?」
索耶開始往上朝著朱莉婭走過去。他跨出第一步的時候,他的臉還是十六歲的他,金色的頭髮,天使般的臉蛋,是全校女孩的夢中情人,是每個女孩吹熄生日蛋糕上的蠟燭時心裏所許的願望。隨著他每跨出一步,他的年紀就越來越大,那天使般的臉蛋漸漸變得有稜有角,皮膚的顏色變得更接近金黃色,頭髮也變成深金色。當他走到她身邊時,他已經變回了今天的索耶,今天早上的索耶……昨天晚上的索耶。
從十六歲起,她就再也沒有回到這裏來了,此時感覺很奇怪,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了,但又似乎還是跟以前一樣,一種陌生的熟悉感覺。從這個位置,她可以往下看見五十碼線,事情就是在那裡發生的,她的人生就是從那裡開始改變的。在球場九-九-藏-書遠處,那棟紅磚的教學大樓非常安靜,但有一些窗戶是開著的,顯然有一些老師已經在教室里準備下個學期的課程了。一樓的自助餐廳正對著球場,她想起索耶說過,午餐時間他都會在這裏,看著遠處看台座位上的她。
「你終於出現了!」當朱莉婭終於回到家時,斯特拉站在門邊對她說。斯特拉身上穿著她自己稱為「晨袍」的衣服,一件有扣子的絲質長袍,是她媽媽給她的。她說穿著這件衣服,感覺自己就像個很悠閑的貴婦。「我好擔心你!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剛剛就連你那個邪惡的繼母都來找你了。」
「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裏?」她問,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會來這裏,是她散步時經過學校,所以才臨時起意走進來的。
「那只是自然反應,對不起。」她將門拉開了一些。
幾個小時之後,在午餐時間最忙碌的時候,朱莉婭終於把當天的蛋糕做好了,她才剛把蛋糕端出去,站在櫃檯前,在小黑板上寫今日蛋糕的名稱時,就已經有人點蛋糕,立刻切開並端上桌了。
「我的意思是,要暫時離開這個公寓出去走一走。」她說,「接下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被他這種耳語般吐露的明顯情感嚇住了,直到他轉向了她。他看見她的眼裡充滿了淚水,就靠過去一些,朝她伸出手,她投入他的懷裡,開始哭泣,哭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喉嚨都開始痛了,哭到整個足球場的草皮都除整齊了,空氣中都是除過草的味道,跑道上有許多從草叢中掉出來的蟲子。
「你會留下來嗎?」索耶終於鼓起勇氣問了。
這次,換索耶看向遠方了:「現在不管說多少次對不起,似乎都不夠,我覺得我欠了你好多東西,她也是我欠你的。」他搖搖頭,「我真不敢相信我有個女兒。」
餐廳里立刻響起了如雷的掌聲,貝弗莉只好狼狽地離開了。
「這地方是我的,貝弗莉,只要我高興,我隨時都可以來。」
她並不知道,當她在廚房做蛋糕時,她的前繼母貝弗莉來到餐廳里,但很明顯不是要吃東西。她坐在靠近門口的桌子那兒等朱莉婭,當她站起來時,隔壁桌的一對夫婦看起來鬆了一口氣。
「當時我還能說什麼?其實我也跟你一樣驚訝。」
「照片里你的頭髮還是粉紅色的,」他把那張朱莉婭在醫院里抱著寶寶的照片拿起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染頭髮了?」
朱莉婭一個人坐在這個老位置上,至少過了一個小時,她猜想著,不曉得索耶需要多少時間來消化這些事情,或許全世界的時間都給他也不夠。忽然有樣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在球場的左邊,她看見索耶正朝著她走過來。
「不是,不是那樣的,只是……我一直都把這個地方當作暫時的住所而已,裏面沒有什麼東西。」經過了這麼久,朱莉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會覺得尷尬。
「都不知道。」她拉了拉自己的袖口,「那些文件都是密封的,除非她想找我,否則我是找不到她的。你說過以前你媽媽做蛋糕的時候,你都會跟著那個味道回家,我一直記得這件事……牢牢印在我心裏……所以我想,如果我一直做蛋糕,她總有一天會找到我,蛋糕的味道會帶她回家。」朱莉婭低下頭,然後又看向遠方,就是不看索耶,「我覺得她應該遺傳到你那種對甜食的感知能力,我懷孕的時候,不管吃多少蛋糕,她好像都不滿足。」
「好,」他說,「你說吧。」
「你要帶我到處參觀一下嗎?」索耶問。
貝弗莉揚起了信封:「我看你是哪裡不太對勁吧,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昨天應該沒怎麼睡吧,而且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你還穿著跟昨天一樣的衣服,弄乾凈點,我去外面等你。」
「說吧,」她說,「想問就問吧。」
「她是五月五日出生的,」她說,「https://read.99csw.com兩千八百克,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我,倒是非常像你,金頭髮、藍眼睛。一對住在華盛頓特區的夫婦領養了她。」
她該怎麼回答呢?他現在看起來非常冷靜,沒辦法知道他真正的感覺。「長久以來我都告訴我自己,這裏不是我的家,到現在我都已經深信不疑了。」她小心翼翼地說,「『歸屬』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模糊的燈光照在金屬的看台座椅上,朱莉婭還是青少年的時候,她專屬的座位就是在看台座椅最高處,擴音器旁邊,獨立出一小塊位置的那個座位。
朱莉婭把車停在餐廳後面,一輛大型垃圾裝卸車的旁邊,然後想:「我剛剛到底做了什麼?」索耶讓她氣到失去理智,所以她就跟他上床了,這真的是理由嗎?或者這隻是她想掩飾自我需求的借口而已。但是一切都搞亂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目標,也沒有了計劃。而現在她還得進到餐廳里,裏面早已是高朋滿座了,可是她還穿著跟昨天一樣的衣服,身上有他的味道。她調整了一下後視鏡,看看自己的樣子,老天,她臉上還有被胡楂兒刮過的痕迹。
朱莉婭瞪著櫃檯桌面上的信封,這原本應該不是什麼問題才對,但現在卻真的成了個大問題。就像昨天晚上,應該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事實上它就真的是件大事。
「我的了解是,」朱莉婭終於開口,抬起了頭,「是我爸爸深愛著你,你卻拋棄了他。」
朱莉婭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你還記得我要跟你說的那件重要的事吧?我現在要告訴你了,然後我會離開,讓你一個人好好思考一下,可以嗎?」
「什麼?」斯特拉問。
「這才像話嘛,」斯特拉說,「好了,現在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貝弗莉噘起了嘴唇,她今天用珠光橘色的唇筆描了唇線。「我來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是你先拋棄他的,而且你才是使他負債纍纍的主因,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你這小賤人,少用那種自以為高高在上的態度對我說話。」
「我可以當你的家,」他平靜地說,「做你的歸屬。」
貝弗莉感到非常震驚,她瞪了朱莉婭一眼:「看吧,這就是你做的好事!你一走了之,然後留下一大堆爛攤子。」
「嘿!朱莉婭!」有人在座位上叫她的名字,接著好幾個人都跟著轉過來看她,許多人都跟她打招呼,少數一些人對她揮揮手。有幾位較為年長的女士,在她小的時候曾經跟她一起去教堂,她們甚至上前來邀請她去參加星期天的晚禱。平時,她都來得非常早,所以從來沒有碰見過這些人。她會在雜貨店或是在街上碰見這些人,但他們不會像現在這麼熱情。就某些原因來說,看見她在店裡,對他們來說有不一樣的意義。在這裏,她是這間餐廳的老闆,她是他們至今仍可以到這裏來相聚、聊天的理由。在這裏,她是吉姆的女兒,而這些顧客因此特別喜歡她。
「當然是啊。」
「你可以看見嗎?」朱莉婭問。
朱莉婭站在原地,重重地深呼吸,然後又想:「我剛剛到底做了什麼?」
「可是高中的時候,你都會嘲笑我。」
他將背靠在沙發上,很明顯是在壓抑自己,不要強迫她繼續談這個話題。「今天早上,你真的在餐廳裏面跟貝弗莉吵起來了嗎?」
「那你會把它搬過來嗎?」
「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染這一撮粉紅頭髮的?」
「我繼續去上學以後,照完這張照片后沒有多久,我就把頭髮剪掉了。」
貝弗莉憤恨地乾笑了幾聲:「不然你以為你去少年感化院的錢,他是怎麼付的?他那些微薄的收入,根本連給你付學費都不夠了,而且因為你是外地去的學生,學費還比別人貴。因為你,他才把所有家產都拿去抵押,你這個不知感恩的傢伙,而且那時候我也還九_九_藏_書沒有離開他。我會離開他,是因為巴德開始對我大獻殷勤,而你爸卻對這件事不聞不問,一句話也沒說。他很久以前就不再珍惜我了,他所談的所有話題都是關於你的。說你是他家族中第一個上大學的,說你住在一個大城市裡,很努力地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他完全把你以前的惡劣行為忘得一乾二淨,你自殘,十六歲就懷孕,你把他的錢都花光了卻再也不回來看他。」朱莉婭看見許多顧客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們當中許多人都不曉得朱莉婭手臂上有疤痕,他們好奇過,但沒有人知道她離開穆拉比的時候,其實已經懷孕了。
「我也是。」房間另一端的某個顧客也發出聲音,然後整間餐廳隨即冒出了此起彼落的回應聲。
朱莉婭眼裡充滿了淚水,她伸手把眼淚擦掉。她開始說出一些,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會在大庭廣眾下說的話:「他是個好人,一個單純的好人,而且他應該得到比我們兩個都更好的一切,貝弗莉,你別想從這間餐廳得到任何一毛錢,沒有人可以這麼做,因為這裡是他唯一的堅持,這個地方永遠都不會讓他失望,有非常多的人都在這裏從他身上得到了許多無價的東西。」她指著門,「這裏不歡迎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我不知道。」
「噢,我會回來的,」貝弗莉快速地走向門口,「等到你一走,我就會立刻回到這裏來,到時候你也拿我沒辦法。」
「你沒有欠我什麼。」她說,「她是個禮物。」
「我有個女兒?」
「不用了,貝弗莉,就在這裏解決。」朱莉婭說著,終於把多年來壓抑在心裏的怨氣都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他把你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甚至連跟我的關係都願意犧牲掉。從你出現在他的生命中開始,我就消失了。這些疤痕,這些每次你看見我就要拿出來挖苦我的疤痕,就是因為只要你一出現,他就再也不會正眼看我一眼的結果。他拼了命地在這間店裡認真工作,但你就是不知道滿足,不是嗎?當這間店開始賺不到什麼錢,變得沒有價值之後,你就拋棄他了。你還真的以為我會把這間店的一半分給你嗎?你憑什麼說自己應得啊?」
朱莉婭沒有回答,不過她臉上的表情大概已經什麼都招了。
她點點頭:「好。」
現在想起來,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找尋和等待,經過了那麼多後悔的時間、浪費掉的時間,她還是回到這裏來了,在這個她遺失掉幸福的地方,重新找回了幸福。
幾個小時之後,當朱莉婭打開門時,索耶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得把這件事解釋清楚,霍莉跟我之間什麼都沒有。」
她點點頭,在他還來不及繼續問下去之前,就轉身離開了。
至少經過了一分鐘,一點動靜都沒有,貝弗莉開始露出不安的神情:「快點,朱莉婭,你知道這是我應得的。」她俯身靠近了一些,用比較溫柔的語氣繼續說,「我們兩個都了解的啊。」
「我根本就不需要問那個最重要的問題,因為我了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索耶說,三年前你們上過床,你愛他嗎?」
「索耶又不是我現在生活里的事情,他是過去的事情了,而且還是好久以前了。」
他看照片時,她一直注意他的反應,一開始有點疑惑,然後突然驚醒似的。他猛然抬起頭,對上了她的視線。
「我有個重大消息要告訴你,」朱莉婭說,「我不走了!」
兩個人之間出現了一陣很長的沉默。一個修繕人員駕駛著除草機,開到足球場上,開始修剪附近的草皮,朱莉婭和索耶一起望著那個人。
「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她在做什麼?」他低頭看了一下照片,「她的名字?」
朱莉婭傾斜著身子靠在門柱上,看見他的感覺真好,但是還是有很多事情必須先釐清:「你們兩個看起來很好啊,非常相配,你難道都沒想過繼續跟她在一起嗎?read.99csw.com
「我不想跟她相配。霍莉是來把我們共有的那間房子屬於她的那一半賣給我的。她再過幾個星期就要再婚了,她懷孕了。而且我完全忘記了她這個周末要來鎮上的事情。」
在北卡羅來納州,穆拉比小鎮的足球場上,幸福一直在等著她。
「只是直覺。」
「那是我的錯,對不起。」
「我不會在意你的公寓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你為什麼會跟索耶上床?」朱莉婭人還站在門廊上,就脫口而出,她其實並沒有打算要說這句話的,所以她自己心裏也跟斯特拉臉上的表情一樣驚訝。
朱莉婭舉起手,把袖口翻過來看,的確,早上做蛋糕時,麵粉和糖粉沾到了她的袖子。「真不可思議。」
「我聽說,你說你不會賣掉餐廳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也會。」新來的女服務生說。
朱莉婭有點緊張地把頭髮塞到耳朵後面。「上大學的時候,我那些在巴爾的摩的朋友以為我這麼做是標新立異,但實際上,我這麼做是因為它可以提醒我,我可以熬過許多事情……以及我已經熬過的那些事情,它提醒我不要放棄。」
「朱莉婭!」貝弗莉叫她,一面揮著一個棕色的大信封,一面朝她走過去,有幾個男人轉過來看她,「我剛去斯特拉·費里斯家找你,因為你午餐時間從來都不會在餐廳,你今天這個時間在這裏做什麼?你以前都是一大早就來餐廳,每個人都知道的,你啊,應該規劃好你的時間表,然後就完全按照時間表作息。」
「你就沒把索耶的事情告訴我。」朱莉婭說著,一面把飲料裏面的芹菜梗拿出來,咬了一口。
朱莉婭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她完全不曉得這些事,不曉得她爸爸為她做的犧牲,她腦海中突然有什麼東西開始運轉的嘀嗒聲,然後終於清醒地明白了一切。他從來都不是個很善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她花了很多時間接受心理治療,努力調適自己,不要總是期待別人的關懷,尤其是在她生命中的男人們。她覺得自己希望得到對方明顯的情感表達,不管是動作上或是言語上,因為她爸爸從來沒有給她這一切。有的時候她會想,她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愛上索耶,應該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跟爸爸的關係里缺少了什麼東西,而她以為從別人身上可以得到。可是,她到底是怎麼會缺少這些東西的?她爸爸的情感一向都是內斂、訥于表達,即使是對她的愛,也都是默默無聲的。不幸的是,她爸爸生命中的人都不曾了解過他的含蓄深情,所以每個人都離開了他,因為他們的心都不夠安靜到能聽見他的愛。直到一切都太晚了才發現。
朱莉婭今天實在太累了,不管是身體上或是心理上,都沒有力氣去應付貝弗莉。她把黑板放了下來:「貝弗莉,我們可以改天再聊嗎?我現在累壞了,我想回家了。」而到底哪裡是家呢?她想著。是她在斯特拉家的公寓嗎?她爸爸的老房子?巴爾的摩?一切都亂掉了。
朱莉婭把玻璃杯放回托盤裡:「我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簡單來說,就是我心裏有一些想說的話,而她也是。」
他大步跨了進去,深吸一口氣,露出了滿足的微笑,他把手叉在腰上,一副他剛剛征服了一座新大陸的樣子。「從你回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一直想上這裏來,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每個星期四,我過來跟斯特拉一起吃比薩的時候,不管你在這裏做的是哪一種蛋糕,那種難以言喻的味道……每次都能讓我覺得好陶醉。」
「我媽媽在懷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她哀號了一聲,把臉埋進方向盤。其實她可以乾脆回家休息,她開始想打退堂鼓。可是這樣就會有人上門來,關心她去哪裡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之類的,到時再多解釋什麼,也只是越描越黑而已。而且今天還是星期天,是店裡生意最好的時候、賺最多錢的日子。她一定得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