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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盯著虛空,回想著那一切。馬修勸她待在家裡。過了一年多,她的廣場恐懼症逐漸痊癒,她就去馬修在巴斯的大學找他,和他牽著手在科茲沃爾德的石頭建築中穿行,走下蜿蜒的攝政彎街,沿著埃文河邊的林蔭道漫步。他們每次都是和他的朋友一起出去,薩拉·夏洛克每次都在,對馬修的笑話哈哈大笑,不時輕觸他的手臂,不停講起他們以前度過的美好時光,那時可沒有從家鄉來的無聊女友羅賓……
「他們不認識她。他們辦了場宴會,埃琳跟她哥哥一起去了。她哥哥是醫生,是尼克的同事。尼克和艾爾莎以前不認識埃琳。」

斯特萊克輕笑一聲。
還是不行。太多細節了。她只需說出最主要的事實就好,不必像對法官那樣,對他描述整個過程。
「沒有,」他最後堅決地說,像暫停的電影突然又開始播放,「當然沒——」
她還沒來得及為不是馬修而感到慶幸,斯特萊克又說:
「她來安慰你?」羅賓重複。憤怒終於姍姍來到,讓她從難以置信中解脫。「她來安慰你?」
「旅行袋是怎麼回事?」斯特萊克見她不回答,又問,「你的訂婚戒指呢?」

「怎麼了?」
我愛的是你,羅賓。我一直愛你,也將永遠愛你。
「能再給我來點薯片嗎?」
「不是在大學里嗎?」斯特萊克不明所以。
我醉了,她心想,彷彿正遊離體外,觀察自己,瞧瞧我這個樣子:沒吃東西,睡眠不足,兩杯紅酒下肚就醉了。
他真心覺得抱歉,抱歉看到她如此痛苦。但羅賓的坦白也在他內心激起其他情感——他一直緊緊控制著那種情感,認為它既盲目又危險。但此刻它在他心裏猛烈掙扎,在試探理智束縛的牢固性。
「在托特納姆法院路,」她說,走開幾步,遠離那群嬉笑不止的青年,「銀髮剛進去,『第二次』——」
斯特萊克等著。
不方便。銀髮沒上班。
她最後進了托特納姆酒吧。她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這裏的調酒師都認識她,她知道洗手間在哪兒,而馬修從來沒來過這兒。她只想要一個安靜的角落,慢慢查找周圍的便宜住處。她還很想喝一杯。她有點不像自己了。她去洗手間用涼水洗了把臉,買了杯紅酒,找了張桌子坐下,掏出手機。又有一個斯特萊克的未接來電。
「尼克和艾爾莎介紹的。」
「哦。」斯特萊克說。
「誰?」
「婚約取消了。」
斯特萊克看著羅賓下意識地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但記憶讓她的臉頰再度泛紅,眼裡淚光閃爍。
「別以為——那不重要!」她強調,「那只是我人生里的二十分鐘。那不是我,也無法定義我。」
八天前,某個混蛋寄給她一條女人的殘腿。她沒有提起自己的過去半句,沒要求特殊假期,每天都以一貫的專業態度準時上班。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堅持要羅賓帶著最好的防狼報警器,趕在天黑之前回家,工作時間時刻與他保持聯繫……
「我們分手了。」她說。
I never realized she was so undone.
「哦……那是尚克爾。我的老朋友。」
「你明天可以休半天假——」
斯特萊克也跑起來,右膝每跨一步都疼痛不止。男人回頭瞥了一眼,猛然左拐。斯特萊克儘可能加快速度,跑上卡萊爾街,眯眼望向犀嘴鳥酒館門口聚集的人群,想知道那個人是否混在其中。他喘著氣跑過成群的酒客,在卡萊爾街與迪恩街路口停住腳,轉著圈,尋找追逐的對象。他可以往左拐,往右拐,或者沿著卡萊爾街繼續往下。每條路上都有無數個房門和地下室。戴毛線帽的男人可能藏身在任何地方,也可能已經打了輛計程車。
「哦。」羅賓又說。
他們奶白色的卧室容納不下一對盛怒的戀人。他們剛從約克郡回到家,開著馬修並不想要的那輛路虎。在路上,憤怒的馬修宣稱斯特萊克遲早會對羅賓展開攻勢,而且他懷疑羅賓會樂於接受。
「我知道,」他說,「但那仍然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https://read•99csw.com。」
她同樣沒心情和斯特萊克說話,就回了條簡訊:
「你覺得因為是七年前的事,我就不該介意?」她質問道,「即便他一直在撒謊,我們還會不時跟她見面?」
——藍牡蠣崇拜樂隊,《黛比·丹尼斯》
羅賓沒回簡訊,沒接電話,也沒給他回電話。她只知道,她今天絕對無法回到那套公寓。今晚不行。至於明天和後天會發生什麼,她毫無概念。她又餓又累,麻木不堪。
「等一下,夥計!」
「只不過,後來,我就沒法出門了,」她接著說,「最後學校叫我先回家。我本來只打算休息一個學期,但後來我——我再也沒回去。」
「別來這套。你看起來像個死人。」
「你還好嗎,甜心?」一個牙掉光了的流浪漢喊道。
眼淚突然湧出來。她沒有別的朋友可以依靠。哈!她終於肯承認了。之前周末一起吃飯、看橄欖球賽的那些人——他們全是馬修的朋友、馬修的同事、馬修的大學同學。她自己沒有任何朋友,除了斯特萊克。
「我可以睡在辦公室里,」羅賓說,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斯特萊克一把攙住她,「你的那個睡袋——」
「我當時正從朋友的宿舍回來,」她說,「時間還不算晚……大概八點多吧……當時官方發布了警告——在本地新聞上——」
斯特萊克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廣場上。斯特萊克加快腳步。戴帽子的男人沒回頭,拔腿狂奔。
「我想不起來在哪兒了,」她說,「別管我了,我沒事。」她在旅行袋裡摸索麵巾紙。
斯特萊克猜測,這是她在心理諮詢過程中牢牢抓住的幾句話。他給強|奸受害者做過筆錄,知道她們會用什麼詞句讓自己咽下作為女人不可能接受的事實。羅賓的很多事此刻都得到了解釋。比如她對馬修這麼多年的忠誠:老家來的男孩,很安全。
「好了,」斯特萊克說,艱難地抑制不耐煩,「該你了。」
斯特萊克不希望她住在一個隨便誰都能來去自如的地方。他也許是疑神疑鬼,但他要保證她住的地方安全,尖叫不會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狂歡聲里。
羅賓本來沒想告訴斯特萊克,但今晚因為空腹、疲勞時下肚的酒精的作用,所有的決心都不堪一擊。告訴他又怎麼樣?不了解當時的情況,他就無法看清她這個人,也無法建議她之後該怎麼辦。她模糊地意識到,自己正期待他能幫助自己。不管她自己喜不喜歡——不管馬修喜不喜歡——斯特萊克是她在倫敦最好的朋友。至今為止,她從未好好正視過這個事實。酒精會讓人通體輕盈,可以洗清眼前的一切迷霧。「酒後吐真言」,有句拉丁諺語是這麼說的吧?斯特萊克應該知道。他有個奇特的習慣,偶爾會引用拉丁語格言。
斯特萊克審問過很多人,知道在此刻應該保持沉默。一分鐘后,這一招起效了。
「你不能睡在辦公室,」他說,「我知道一個好地方。我的舅舅、舅媽來看《捕鼠器》時就住在那裡。走吧,把旅行袋給我。」
鋪滿木板的大堂溫馨可人。這裡有點像私人住宅。進房間的路只有一條,沒人能從外面打開酒店大門。
「我能陪你一起等嗎?」
我沒想到她如此心煩意亂。
羅賓,你知道我愛你。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斯特萊克的臉,在上面看到恍然大悟。不用說出來讓她如釋重負。她問:
一個大腹便便的西裝男走過羅賓身邊,綠薄荷犀牛天棚的燈光照亮他的身影。羅賓覺得他面熟,是「第二次」。羅賓不知道他臉上那自鳴得意的笑容是否她空想出來的。
「我得掛了,抱歉。」她用緊繃繃的冰冷聲音說,掛斷電話。
這麼說不行。這根本不是解釋。
斯特萊克什麼都沒說。儘管羅賓之前說了那些話,他還是對這份關係是否真的結束表示懷疑。他們在一起九年了,馬沙姆還有套婚紗在等著羅賓。他小心地不對馬修發表任何評論,以防他們將來爭吵時,羅賓提起這一點來——他們一定還會吵的,維繫九年的紐帶不可能一個read.99csw.com晚上就徹底斷掉。他的這份沉默更多是為了羅賓,而不是為了自己。他並不害怕馬修。
「你今天可真慷慨。」
「你他媽太天真了!」馬修也吼,「朋友,是的。羅賓,等他把你弄上床——」

給我打電話吧,拜託。
「從現在起,你只能喝飲料。」
「你來這兒幹嗎?」羅賓問道,驚訝地發現自己剛喝了兩杯紅酒就口齒不清。
「沒忘了帶演出服吧,甜心?」
「我不知道。我們在吵架。他覺得……」她深吸一口氣。空腹喝下的大半瓶酒讓她變得和當時的馬修一樣誠實。「他不相信你我只是朋友。」
「就一次。」羅賓說。
「你有,」她說,「你和她睡過了。」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哦,老天。」她說,用衣袖擦了擦臉。
她想起自己正站在一家大腿舞俱樂部門外。她下意識地轉向斯特萊克辦公室的方向,手機響了。她不假思索地接了。

「我一點也不驚訝。」斯特萊克說。
「哦,」斯特萊克說,「要知道,這裏可是倫敦。總有烤肉串之外的東西。」
「哦,別自作多情了,」羅賓喃喃,「我可不會為了你這種人輕生。」
第二杯紅酒下肚,她更放鬆了。她想起斯特萊克之前在這裏喝得爛醉,幾乎走不動路。那是他唯一一次講起自己的事。也許這就是我會跑到這裏來的原因,她心想,抬頭望著頭頂上五顏六色的玻璃天棚。你發現自己所愛的人不忠,會想到這種地方借酒澆愁。
她抬起頭,對方的身影有些模糊。這是個金髮男人,身材精瘦,雙眼湛藍。這個男人顯然根本不信她的話。
「你憑什麼這麼想當然?你難道對女同事也這樣,一有機會就撲上去?」
羅賓小口喝著可樂。
「我們從來不聊私人……你從來不聊私人話題。」
他隨便選了條路,右拐走上迪恩街。往來的車輛在他身邊呼嘯而過。在之後的一個小時里,斯特萊克在附近四處徘徊,窺視陰暗的門廊和貌似地下室的洞口。他知道這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是如果——如果——寄人腿的男人真的在跟蹤他們,那他顯然是個莽撞的混蛋。斯特萊克只是徒勞地追趕,恐怕不足以讓他遠離羅賓。
「你說什麼來著?」她迷茫地問斯特萊克。
「就在我輟學之後。」羅賓說。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不可能了。」
羅賓,如果你不理我,我們是沒辦法解決問題的。
「不行。」
她試圖回憶自己有沒有在附近見過旅客之家酒店。她需要一個乾淨又便宜的地方。必須便宜,她現在只能花聯名賬戶里的錢。她必須用完還能還得起。
「他想掐死我,我放鬆身體裝死,他就跑了。他戴著面具襲擊了另外兩個女生,她們什麼也說不出來。是我的證詞讓他坐了牢。」
她的手機在大衣口袋裡震了一整天。馬修發了三十多條簡訊。
別他媽傻了,他告訴自己,那絕對不可能,只會把一切搞得亂七八糟。

「沒什麼。我今晚要去旅客之家過夜,僅此而已。」
「沒事。」她說,盡量讓語氣強勁、可信。她要表現得專業一點,符合斯特萊克的期待。
「哦,」羅賓說,大口喝酒,「多謝你給我打氣。」
Lyrics by Patti Smith
「我真的沒事,」她激動地說,「明天會正常上班,你瞧好了。」
他走近流浪漢,他們在睡袋裡怒瞪著他。有兩隻貓被他嚇得從垃圾桶后倉皇逃竄,但那個戴毛線帽的男人始終不見蹤影。
「他和別人上床了。」她小聲說,聲音緊繃。
「為什麼?」
「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問,「不會是……從那時起就?」
「你以為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擔心沒人來上班?」
「我要去旅客之——」
「馬修,」羅賓出門時說,「不會喜歡這樣的。」
斯特萊克關上黑茲利特的門,第五大街一片寂靜。他轉身走開,雙手深深插在口袋裡,陷入沉思。
「你還好嗎?」斯特萊克問道,憤怒減少一些。
「不是我想輟學的,」羅賓語速緩慢地說九-九-藏-書,頭腦昏昏沉沉,「但當時出了點事,之後我有困難……」
我得知道你今晚還回不回家。我擔心死了。給我回個信息,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就好。
「他們是怎麼認識她的?」
羅賓聽到的只是一句無力的抗議。馬修已經知道自己輸了,他也許本來就想輸。這才是羅賓一整天都不得安寧的最大原因:馬修在內心深處希望羅賓知道。
這句話讓她很滿意。兩人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她吃完剩下的薯片。
「喂!夥計!」
「不,你他媽的不能。」一個羅賓熟悉的聲音說。
羅賓臉色蒼白,神情鎮定。斯特萊克幾乎能感覺到話語背後的痛苦。斯特萊克繼續等待。
他很吃驚,不是因為馬修和別的女人上床,而是因為馬修居然承認了。在他的印象里,那位年輕英俊的會計很明白怎麼為自己安排生活,必要時可以將一切分類歸檔。
「你有過?」她說,突然以疑問語氣說話,「你有過?」
「只喝了一杯。」她撒謊。於是斯特萊克去吧台又要了一杯,並給自己點了杯厄運沙洲。他點單時,戴著毛線帽的大個子溜出門,但斯特萊克的注意力放在剛才那個金髮男人身上:他還盯著羅賓,直到斯特萊克瞪著他走回去才移開目光。斯特萊克端著兩杯酒,坐回羅賓對面。
「今天早上那個……我還以為他就是寄人腿的那個人……他嚇死我了。」
「我只是有點驚訝,」斯特萊克平靜地說,不想和她吵起來,「過了這麼久,他居然承認了。」
斯特萊克並不滿意她的回復。
「他……他告訴了我一些事,」她說,「昨天晚上。」
「他好嚇人。」
她瞥見馬修的臉。某種她從未見過的表情在馬修的臉上一閃而過,像片陰影。內疚滑過她愛了多年的高挑顴骨、乾淨的下巴,還有那雙淡褐色的眼睛。
「呃,嗯……是啊……」她嘟囔,情緒平靜了些,但隨即又激動起來,「他們靠我的證詞抓住了他。我注意到他的一些特徵……他耳朵底下有一片是白的——好像是白癜風——一隻眼睛瞳孔擴張,沒法轉動。」
她來安慰我。我那段時間過得也很艱難,你知道嗎?
帕蒂·史密斯作詞

儘快給我打電話。

「那麼久以前的事?」斯特萊克說。

「這是我對你說過的話,」羅賓說,「就在你說起自己的那天晚上……然後我們吃了烤肉串——我現在可不想吃,」她憤慨地說,「烤肉串。」
「他為什麼會告訴你?」斯特萊克問道。
「你想交流什麼?」
「這兒燈火通明。」羅賓說。
「你最好吃點東西。」
「我沒——」
「什麼慷慨?」斯特萊克困惑地問。
我很希望這事沒有發生過。我希望我能改變這一切,可我不能。
片刻沉默。她拿起薯片袋,發現裏面空了,把袋子扔回桌上。
「哦,」羅賓說,「哈,他心虛了。因為這事發生的時間。」
我們得談談。
「你他媽跑到哪兒去了?」斯特萊克憤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等著斯特萊克去買飲料,注視著酒吧的天花板。上面畫著戲劇場景:波頓和仙后在精靈的圍繞下翩翩起舞。
「我是個偵探。你喝了幾杯?」他問,低頭看著她的酒杯。
「沒事。」
「你一個人?」一個男人說。
她實在太怕自己會哭出來,不敢再說下去。她感覺斯特萊克馬上就要說來接她,兩人如果見面,她會把一切傾吐而出。那樣絕對不行。
「到底怎麼了?」斯特萊克回到桌邊,又問一遍。她扯了幾次都沒打開薯片袋,斯特萊克拿過薯片袋,撕開了。
「都一樣,」她含混地說,喝乾第三杯酒,「再來一杯——」
她聽著斯特萊克講述私生活,暫時忘記自己的煩惱。這麼正常,這麼平凡!他去參加一場宴會,和金髮美人搭上話。女人都喜歡斯特萊克——羅賓在與斯特萊克共事的這幾個月里,注意到了這一點。羅賓剛開始給他工作時,不能理解他到底有什九*九*藏*書麼吸引力。斯特萊克和馬修太不一樣了。
「我九點準時到,」她說,「科莫蘭,謝謝你——這麼——」
「沒什麼特別的,」她撒謊,「我只是覺得……要表現得專業一點。」
一個戴毛線帽的高大身影進了酒吧。羅賓目不斜視地接過零錢和紅酒,不讓旁邊蠢蠢欲動的男人有半點理由認為她在找人陪伴。
「你和埃琳又怎麼了?」她反問。
「算在我的賬上,」斯特萊克說,「就當是你今年的獎金。別爭了。」他又說。酒店的門開了,一位年輕人微笑著後退一步,讓他們進去。「你必須待在安全的地方,這都賴我。」
「別客氣。好好睡吧。」

到了下午,斯特萊克又對她糾纏不休。
「你怎麼知道我在——」
馬修猶豫得太久了。
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堵在嗓子里。
斯特萊克毫不驚訝。馬修看他的每一眼都透露出懷疑,問他的每個問題都透露出不安全感。
「我還在辦公室。你在托特納姆法院路?」
「所以,」羅賓語氣顫抖地說,「我說我們只是朋友,他自己也有朋友啊,親愛的薩拉·夏洛克。然後他就都說了。他和薩拉在大學時有過一段,那時我……我待在家裡。」
「艾爾莎喜歡埃琳嗎?」羅賓問。
「那個男人是誰?」兩人在沉默中走出一百碼后,羅賓睡意朦朧地問。
「他和我是朋友,沒別的!」羅賓站在廉價沙發邊沖馬修吼,旅行袋還堆在廳里,沒打開,「你居然認為他缺了一條腿會讓我覺得興奮——」
「我不是讓你在天黑前回家嗎?」

「你和馬修怎麼了?」
「那一點也不重要!」羅賓生氣地重複,「我還是我!」
「沒錯。有一家在……在……」
「尚克爾不會傷害你的,」斯特萊克向她保證,隨即又若有所思地補充了一句,「但別留他一個人待在辦公室。」
吧台邊的男人都在打量她。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滿臉淚痕,獨身一人,身邊還放著個旅行袋。她也沒辦法。她在手機里輸入「托特納姆法院路附近」和「旅客之家」,等著網頁慢慢緩衝,喝著紅酒。她的胃裡空空如也,恐怕不該喝得這麼快。她沒吃早飯和午飯,只在銀髮學習的學生餐廳里啃了一個蘋果、吃了一包薯片。

羅賓保持詭異的冷靜。她太震驚,還沒想到指責馬修。他慢慢把一切都說出來。對,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他內疚極了,一直都很自責——但他那時和羅賓沒有性生活,某天晚上,薩拉來安慰他,然後,呃,情況就脫離了他的掌控——
「呃——嗯,應該吧。」他撒謊。
「別對我這麼好!」她呻|吟道,把臉埋到紙巾里,「我受不了!你正常點!」

羅賓忘記了天黑前回家的承諾。她甚至沒注意到太陽下山,回過神來時,街上的車都開了燈,商店櫥窗里也燈火通明。銀髮的時間安排變了。她往常幾個小時前就進了綠薄荷犀牛,會半裸著為陌生男人繞圈跳舞。她今天穿著牛仔褲、高跟靴和帶流蘇的小羊皮夾克,大步走在路上。她的上班時間也許變了。無論如何,她很快就會繞著鋼管安全地跳舞,而羅賓還不知道要去哪裡過夜。
「找你。」斯特萊克說。
「老天,」斯特萊克說,「我很抱歉。」

「我喜歡吃薯片。」羅賓說。斯特萊克給她買了一袋。
她低頭看著已經黑屏的手機,想起前一天晚上忘了充電。
「是啊,」他語氣嚴厲地說,「我看見你這個樣子,就放心了。」
「為什麼?」
「這兒?」羅賓張大嘴望著黑茲利特酒店,「我不能住在這兒——太貴了!」
「好了,」斯特萊克說,「給你找個地方過夜。」
你在哪兒?快給我打電話。
「我和埃琳還行。」斯特萊克回到座位上后對她說。他覺得主動提供信息,也許能讓羅賓儘早開口。「我們的關係比較低調,挺適合我。她有個女兒,她不想讓我太接近她們。離婚過程很麻煩。」
斯特萊克把信用卡遞給年輕人,目送羅賓搖搖晃晃地走到樓梯口。
她曾經被人強|奸,然後被扔在原地等死。操他媽。
羅賓在他的臉上看清了一切。馬修不相信男女https://read.99csw.com之間的純潔友誼,因為他自己從未經歷過。他和薩拉一直在上床。
她和斯特萊克一直謹慎地保持距離。斯特萊克如果表現得太溫柔,她擔心自己會哭出來,暴露出助手不應該有的軟弱。他們手頭現在幾乎沒有案子,寄腿來的那個人還是個潛在的威脅,她不能再給斯特萊克理由叫她回家待著。
「我好像對你掏心掏肺過,就在這家酒吧。」
他以前攬過羅賓的肩,但情況與現在完全相反:他那時把羅賓當成拐杖,而現在羅賓無法走直線。他攬過羅賓的腰,攙著她穩穩地走出酒吧。
銀髮消失后,羅賓無所事事。她該去哪裡過夜?她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一群青年從她旁邊經過,其中一個還撞了她的旅行袋一下。她聞到凌仕香水和拉格啤酒的氣味。
「他是我的朋友,就像你和薩拉·夏洛克是朋友,你也沒有——」
「旅客之家。」
他們從來沒討論過她為什麼會中斷心理學學業,回到馬沙姆。
羅賓轉過身。她得儘快決定今晚的安排。在幾百英尺開外的陰暗門廊下,一個戴著毛線帽的大個子男人正在電話里與人爭吵。
「他會把所有能拿走的東西都拿走。他可不會白做事。」
喝醉的羅賓把斯特萊克的沉默當成她最害怕的反應:斯特萊克對她的態度變了,不再把她當成平等的同事,而是當成受害者。
「操。」斯特萊克說。
「為什麼要問這個?」他莫名其妙。
「我他媽當然不會了,但你簡直被他迷得雙眼都被蒙蔽了——他可是個男人,辦公室里只有你們兩個人——」
「不止一次,」羅賓繼續用緊繃的聲音說,「持續了好幾個月。和一個我們都認識的人。薩拉·夏洛克。他的大學同學。」
他意識到自己走錯方向了,離丹麥街越來越遠。與此同時,他看見二十碼外有個男人戴著毛線帽,在蘇豪廣場一角探頭探腦。對方轉身快步走開,亮紅色的煙頭迅速消失在視野里。
斯特萊克根據她潮|紅的臉和含混的發音判斷,這不是她的第二杯酒。他既覺得好笑,又擔心,說:
「該死。」斯特萊克低聲喃喃。安著假肢的斷腿陣陣作痛。特徵只有高大的個頭和魁梧的身材、黑色的外套和毛線帽,還有聽到招呼拔腿就跑的可疑舉動——他不知道斯特萊克叫他是為了問時間、借個火,還是問個路。
她嘟嘟囔囔地說著話,大口吃著第三包薯片。
「我找你一天了!你到底在哪兒?」
「正常是什麼樣?」他疑惑地問。
馬修見她始終不回簡訊,開始打電話。然後馬修在簡訊里換了種語氣說話。
高霍爾本有家旅客之家。就它吧。住處有了著落,她安心了一些。她小心地不去對上吧台邊任何男人的目光,起身點了第二杯紅酒。也許該給母親打個電話,她突然想。但她想到母親會說什麼,又想哭了。她現在還無法坦然面對琳達的愛和失望。
「我在那段時間過得也很艱難,你知道嗎?」馬修喊道。
斯特萊克到了,身軀龐大,眉頭緊皺,雙眼怒瞪著陌生人。後者不情願地退回到吧台邊的兩個朋友身邊。
羅賓沒說話,但這問題讓她眼前又浮現出當時的情景,無比清晰。
「脾氣暴躁,沒有——沒有交流——」
「哦,」羅賓說,對他眨了眨眼,目光越過可樂,「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去了趟吧台,沉默地把薯片遞給她。羅賓不喜歡他的表情。
他要進去看女友為其他男人跳鋼管舞?有人記錄他的性生活讓他很興奮?他到底是個怎樣的怪胎?
她無視這條信息,假裝自己沒接到,她收到這條簡訊時,的確就在地鐵站邊上,隨即跟著銀髮坐地鐵回到托特納姆法院路。羅賓出站后,發現斯特萊克又給她打了個電話,馬修也發來一條新簡訊:
「我在等人。」她說。
斯特萊克講述尚克爾和萊達的故事,一直講到他們上了第五大街。一排排別墅在靜謐中俯視他們,簡直就是紀律與尊嚴的象徵。
「我問,他為什麼會告訴你。」
Blue Öyster Cult,『Debbie Denise』
她張開嘴想回答,又湧起一陣想哭的衝動。她掙扎片刻,又喝了口酒,說:
她突然展示洞察力,斯特萊克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