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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羅賓說,語氣比內心感受更堅決。
計程車載著兩人駛過帕爾馬爾街,開向倫敦警察廳。新古典風的白色建築在汽車兩側飛掠而過,威嚴而傲慢,對人類令人驚詫的脆弱無動於衷。
「我會小心的。我有兩個防狼報警器呢。」
「這也是我的下一個問題,」沃德爾說,「你接到過她寫的第二封信嗎?」
「沒錯——為了引我和她見面,或者留下來往信件,在她死後增加我的嫌疑。」
白金漢宮出現在前方。維多利亞女王的巨型大理石像皺眉俯視著困惑又頭疼的羅賓,隨即消失在視野之外。
羅賓瞥了斯特萊克一眼。他從來沒對別人說過她是他的搭檔,至少在羅賓在場時沒有。斯特萊克沒有看她。羅賓把目光轉回沃德爾身上。她很害怕。但她聽了斯特萊克親口承認她是和他地位平等的同事,便絕對不會讓自己和他失望,不管接下來會看到什麼。偵緝警長埃克文西拿著一疊照片回來了。羅賓使勁咽下口水,坐直身體。
「我沒事,」她說,「別擔心我。」
「沃德爾認為她用了假名。你也知道——妓|女的職業用名。」
短暫的沉默。
「他不肯在電話里告訴我。他的態度挺客氣,」斯特萊克說,「沒有藉此機會發揮一通。」
「那就好。九點見。」
「還不能正式確認死者身份,但他們說是個二十四歲的烏克蘭女人。」
「信上寫了些什麼?」
「頭顱是保存最好的一部分,」沃德爾輕聲說,「因為是放在冷凍室里的。」
羅賓努力回以微笑。
「軀幹放在哪兒了?」斯特萊克問。
……但在我內心某個地方,我也許覺得你值得擁有比我更好的對象,這才是我嫉妒的原因……
「她為什麼會上門去看看?」
「是啊,很慘。」偵緝警長埃克文西輕聲說。羅賓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但他們錯了:早在案發多年前,她就一直有這樣的渴望。八歲時,她對兄弟們宣稱,她以後要去捕捉大盜。他們盡情嘲笑她,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因為她是個女孩,是他們的姐姐或妹妹。羅賓暗自希望他們的反應只是出於群體性的男性本能,而不是因為她能力不足。儘管如此,這件事讓她失去自信,她再也沒對三個大嗓門的兄弟表達自己對偵探工作感興趣。她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她之所以會選擇心理學專業,是因為它能與犯罪調查中的心理測寫工作產生聯繫。

她站在黑茲利特門口等著斯特萊克,和往常一樣儀錶整潔。八點五十五分,一輛黑色計程車開過來。
羅賓把手機放回梳妝台上,穿戴整齊,然後打電話點了羊角麵包和咖啡。食物送來后,她沒想到填飽肚子能讓她的心情變得如此高昂。然後她又讀了一遍馬修的簡訊。
羅賓在心裏斟酌片刻,回了條簡訊:
「左手腕上有個刺青。」沃德爾說,遞來第三張照片。左臂被從冰箱里拿出來,擺在桌上。羅賓忍住嘔吐感,仔細辨認出「1D」字樣的圖案。

出乎他的意料,羅賓並沒有反駁。相反,她皺眉集中精神,想要喚起模糊的回憶。
「有人偽造了我寫的信,為什麼不能偽造她寫的?」斯特萊克問羅賓。
「我今早本來就想給沃德爾打個電話。」
「好了。」沃德爾說。偵緝警長埃克文西按了一下圓珠筆,準備開始寫字。「你們聽說過https://read.99csw.com奧克薩娜·沃洛什納這個名字嗎?」

「沒有。」
他所做的事徹底粉碎了羅賓對自己的看法,結束她的大學生涯,讓她逃回馬沙姆。她被迫參与了整個案子的審判,律師的交互詢問幾乎和事件本身一樣殘忍。那人辯稱,是羅賓主動邀請他進入樓梯井。事情發生幾個月後,她仍然忘不了那雙戴著手套的手是怎樣從黑暗裡伸出來,捂著她的嘴,將她拖入樓梯后的狹窄空間內。她在一段時間內忍受不了任何形式的肢體接觸,哪怕是家人溫和的擁抱。這個人污染了她的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戀愛,她和馬修不得不從頭開始,每一步都有恐懼與歉疚形影相隨。
「是誰發現的?」
「沃德爾知道信是假的。我的名字被拼錯了,成了凱莫蘭——但他叫我去一趟。」
……可惡的電話響了,
「嗯?」
「媒體剛得到消息。我剛要出門,電視上就播了。」
羅賓把雙臂緊緊搭在臉上,彷彿這樣就可以抹殺曾經發生的一切。她一直將馬修視為無私的模範,友愛與理解的化身。她現在知道了,她獨自躺在家裡的床上,一連幾個小時紋絲不動,茫然凝視天命真女的海報時,馬修就在巴斯的學生宿舍里,與薩拉赤|裸相對。羅賓躺在黑茲利特豪華而靜謐的房間里,第一次想象一種可能:她如果安然無恙,完好無損,馬修會不會轉投薩拉的懷抱?她如果順利完成學業,她和馬修會不會因為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而自然分手?
沃德爾一臉意外。羅賓極力掩飾,內心卻在想,斯特萊克是不是想藉此恐嚇她,讓她每天天黑前就乖乖回家。
「他們可能會給我們看屍體照片,看看我們能不能認出她的身份。」
沃德爾的聲音聽起來近得讓羅賓吃驚。羅賓盯著與軀幹分離的頭顱,感覺自己剛剛經歷一場長途旅行。
「她說?」羅賓說。
「瓦妮莎!」他沖門外喊。斯特萊克和羅賓在橢圓形的會議桌邊坐下。「信在你那兒嗎?」
「會。」她說,聲音微微顫抖。
Blue Öyster Cult,『Live for me』
「她的公寓里有我寄的信,」斯特萊克說,「兩封,簽著我的名字。」
「事情和沃德爾想的一樣,」斯特萊克沉默一會兒后說,「他認為那條腿是一個烏克蘭妓|女的。一個烏克蘭妓|女前段時間和挖掘工馬利一起消失了。」
「操他媽的老天。」
斯特萊克低聲罵了一句。
她無法抑制心裏的一絲恐懼,但她的決心更盛。一定要抓住這頭野獸,不管他是誰,不管她羅賓要付出什麼代價……
人頭連在脖頸僅剩的殘片上,無神地盯著鏡頭,眼睛上覆滿冰霜,看不出瞳孔的顏色。嘴唇張著,形成一個黑洞。棕色的頭髮凍得根根直立,上面還帶著碎冰。嬰兒肥的臉頰很飽滿,下巴和前額上長著粉刺。她看起來不到二十四歲。
羅賓猛然站起來。昨晚的紅酒和早上的羊角麵包在她的胃裡來回翻騰。她小聲說了聲抱歉,快步走向門口。
羅賓,我一直在想你,睡不著覺。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這一切沒有發生過。是我太差勁,我沒什麼可辯解的。我那時二十一歲,什麼都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你是獨一無二的,我不可能像愛你這樣愛別人。從那時之後就只有你一個人。我嫉妒你和斯特萊克的關係,你可能會說我做了那種事,根本沒有權利嫉妒。但在我內心某個地方,我也許覺得你值得擁有比我更好的對象,這才是我嫉妒的原因。但我知道,我愛你,我想娶你。這些如果不是你想要的,那我只能接受。可是,羅賓,拜託了,給我發個簡訊,讓我知道你平安無恙,拜託了。馬修read.99csw.com
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又不想知道的一切。
「嗨。」斯特萊克說,「感覺如何?」
強|奸案發生一年後,她克服廣場恐懼症,體重也基本恢復正常,急切地想要走出家門,把失去的時間都補回來。那個時候,她委婉地表達過自己對「犯罪調查之類的工作」感興趣。她沒有學位,失去自信,沒敢說出真正的心聲:她想當警察。幸好她沒說,因為每一個認識她的人都勸她干點別的,即便她只提到跟刑偵工作有些微關係的工作。母親也反對,而她一直是最能理解羅賓的人。所有人都把她的新興趣理解成某種後遺症,以為這表明她仍然沒有擺脫那次事件的陰影。
羅賓聽得出,他還沒說完。她緊張地看著斯特萊克。
「公寓在哪兒?」
斯特萊克望向羅賓,羅賓搖搖頭。
斯特萊克沒問他還切了什麼,羅賓為此暗暗感激。她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
「什麼?在哪兒?她是誰?」
斯特萊克沒刮鬍子,茂盛的鬍鬚讓他的下巴看上去髒兮兮的。
強|奸犯堵死她追求這一目標的道路。這是此人從她手裡奪走的又一件東西。羅賓從極度脆弱的狀態下慢慢恢復,周圍所有人似乎都覺得她隨時有可能重新倒下。在這種情況下,要堅持夢想太難了。她疲憊不堪,又不忍拂了家人的好意——她最需要他們時,他們竭盡全力保護她,愛她——就此把多年的志向拋諸腦後。大家看到她終於放棄,似乎都很欣慰。
「烏克蘭人?」羅賓吃了一驚。
「要咖啡什麼的嗎?」沃德爾問。斯特萊克和羅賓都搖了頭。沃德爾把兩封信推到斯特萊克面前。斯特萊克讀完信,隨手遞給羅賓。
他們在新蘇格蘭場下了車,立即有人領他們上樓,進入開放式辦公室。沃德爾捲起袖子,和一群下屬說話。他瞥見斯特萊克和羅賓,立刻拋下同事,領兩人進了一間小會議室。
「科莫蘭!」羅賓聽他要掛電話,叫了一聲。
「沒聽過。」斯特萊克說。羅賓搖搖頭。
「都不是我寫的。」斯特萊克告訴沃德爾。
第二封信很短,假斯特萊克保證會在四月三日晚上七點去看她。
「對。」
「樓下的人聽見過什麼了嗎?尖叫聲?」
「可你從沒回過信!」
偵緝警長埃克文西出門,走路的姿態很像模特。羅賓恐慌起來,感到內臟絞成一團。沃德爾似乎感覺到了,轉頭對她說:
然後臨時中介一個疏忽,把她派到私人偵探所。她本來只有一個禮拜的實習期,結果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彷彿是個從天而降的奇迹。不知怎的,她幫上了正在掙扎的斯特萊克的忙,先是靠運氣,然後是靠天賦和堅持。一個陌生人為了自己的變態享受把她當成隨用隨棄的玩物,毆打后又差點掐死她之前,這是她最想得到的工作。
兩封信都用厚重的黑墨水簽著「凱莫蘭·斯特萊克」。
「她是被刀捅死的?」斯特九九藏書萊克插話。
「昨天晚上,我從黑茲利特往外走,看見旁邊的小街上有個人鬼鬼祟祟的,是個大個子,戴著黑色毛線帽。他那樣子讓我有所懷疑,我叫了他一聲——我本來想借個火——結果他拔腿就跑。你可別,」斯特萊克說,儘管羅賓一聲都沒出,「別說我疑神疑鬼,說什麼都是我的想象。我覺得那個人一直在跟蹤我們,不僅如此——我到酒吧去找你時,他就在裏面。他馬上就走了,我沒看見他的臉,只看見了後腦勺。」
「你是說,為了讓你親自給她寫信?」
「這麼說……我昨天好像也見過一個戴毛線帽的大個子……對,他當時站在托特納姆法庭路的一個門廊里。臉藏在陰影里了。」
……the damn call came,
「我還……我還沒失業吧?」
「你不用看軀幹的照片。」沃德爾說,把照片攏在一起,遞還給偵緝警長埃克文西。
當然了,羅賓心想,他一定覺得她是個妓|女。
斯特萊克率先接過照片。他的反應並沒讓羅賓安心一些:
斯特萊克並沒顯得放心多少。
「是啊,」她說,顯得十分平靜,「我也覺得我該看。」
「她是誰?」羅賓問。
一個人如果碰到滾燙的鐵塊,一定會不假思索地縮回手去。羅賓現在有與之相仿的強烈衝動,想要撇開頭去,閉上眼睛,把照片翻過去,拿開。但她抑制住這種本能,從斯特萊克手裡接過照片,低頭看。一瞬間,她的所有內臟彷彿都溶為液體。
——藍牡蠣崇拜樂隊,《為我而活》
羅賓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氣味,」沃德爾說,「樓下的住客給她打了電話。她打算在買菜前過去一趟,趁奧克薩娜還沒出門,找她談談。沒人應門,房東就自己進去了。」
那個人在法庭上始終溫順地低聲回話。「是,法官大人」,「沒有,法官大人」。他是個樣貌普通的中年白人,膚色紅潤,耳下有塊白斑。那雙無精打採的淡色眼睛不停眨來眨去,他戴上面具后,那雙眼只是小孔里的兩條縫。


羅賓一屁股坐到絨綉凳子上,雙手緊緊抓住手機。
「你沒……我還……什麼都沒變?」她說。
強|奸犯戴著橡膠做的猩猩面具。他用一隻手將她按倒在地,另一條手臂的全部力量都扼在她的喉嚨上。他一邊強|奸她,一邊說她很快就要死了,說他會掐斷她該死的脖子。她的頭腦里只剩下恐慌的尖叫,他的雙手像絞索,在她的脖子上越來越緊。她之所以能存活下來,完全是靠裝死。
我沒事。
「還好。」她聲音嘶啞地說。
她放下這張照片,從斯特萊克手裡接過下一張照片。一條左腿和兩條胳膊被塞在冰箱的冷藏室,已經開始腐爛。她看頭顱那張前做好充分準備,並未想到下一張同樣慘不忍睹,忍不住小聲叫出來,併為此感到羞愧。
「牧羊叢,科寧厄姆路。有印象嗎?」
沒過多久,偵緝警長埃克文西就拿著塑料文件袋進了門。袋子里是兩封列印出來的信,還有斯特萊克在「藍調之音」交給沃德爾的信的複印件。偵緝警長埃克文西對羅賓微微一笑,拿著筆記本坐到沃德爾身邊。羅賓感到那個笑容讓自己無比安慰。
「看新聞了嗎?」羅賓剛坐上計程https://read.99csw.com車,斯特萊克就問。
「根據信的內容來看,她的英語不錯,」斯特萊克評論道,「如果信真是她自己寫的。」
「你不一定非看不可,只要斯特萊克——」
羅賓顫抖著深吸一口氣,如釋重負。末日並沒到來,斯特萊克還需要她。她剛要把手機放回桌上,發現手機有一條有史以來最長的簡訊。
「腿是寄給羅賓的,」斯特萊克提醒他,「羅賓也有可能見過這個女人。她是我的搭檔。我們乾的是同一份工作。」
「別叫我休假,」羅賓提高聲音,「拜託了。我喜歡這份工作。」
「你還好嗎?」斯特萊克問。
「好吧,」沃德爾說,「為了記錄,再問一遍——」他看了複印件一眼,「——凱茜的第一封信,她自己簽名的那封——是什麼時候寄到的?」
「房東,」沃德爾說,「是個老太太,我們一去她就倒下了,好像犯了心臟病。他們送她到哈默史密斯醫院了。」
「為什麼?」
「我去接你,見面再談。警察想找我們聊聊。我九點到你的門口。別忘了吃點東西。」他最後說。
「那是座改建公寓,住滿了學生。都是他媽的廢物,」沃德爾說,「整天放嘈雜的音樂,不停有人進進出出。我們問他們有沒有聽見樓上有什麼動靜,他們全都瞪著眼睛,跟一群羊似的。給房東打電話的那個女生快瘋了。她說她絕對不會原諒自己沒在剛聞到臭味時就打電話。」
And I knew what I knew and didn't want to know.
斯特萊克把她送到這麼精緻奢華的老式酒店來,是為了先做好鋪墊,以便進行一場嚴肅的對話嗎?你現在情緒不穩,我想你最好休息一段時間。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斯特萊克?斯特萊克之前已經很擔心她的安危。現在呢?羅賓相信,斯特萊克會覺得她太脆弱,無法勝任工作,無法承擔與他共事必須承擔的那些責任。她很快就會退出第一線。
「浴缸里,」沃德爾說,「那裡也是謀殺現場。浴室看起來像個屠宰場,」他猶豫片刻,「他不止切下了那條腿。」
羅賓的雙手在桌面下握成拳,指甲深深扎進掌心。
「這些照片可——不怎麼好看。」沃德爾說,難得如此輕描淡寫。
第二天,羅賓醒來后感到頭痛欲裂,胃裡沉甸甸的。她在陌生而鬆軟的白枕頭上慢慢轉過頭,突然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她晃了一下腦袋,甩開頭髮,坐起身,環顧四周。四帷柱大床的木柱上雕著花,房間里一片昏暗,從錦緞窗帘間透入的一絲晨光隱約照亮傢具的輪廓。她的眼睛慢慢適應環境,看清牆上有幅鍍金肖像畫,畫里是一個留著絡腮胡的胖紳士。這是有錢人度假時會選擇的賓館,不是她隨便拿了幾件衣服離家出走、喝醉後過夜的地方。
「嗯,那樣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斯特萊克說,「你可以把她的頭塞回去,她沒事了。」
羅賓掙扎著鑽出沉重的被褥,走過傾斜的木地板,進了浴室。裏面沒有淋浴頭,只有一個爪腳浴缸。過了十五分鐘,她正在穿衣服,手機在梳妝台上響了。還好她昨晚記得充電。
這幾乎不像馬修,她有點感動。馬修以前總是說,在潛意識中尋找根源不過是強詞奪理。不過她又想起,馬修從來沒有與薩拉斷絕關係。薩拉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九*九*藏*書一,在他母親的葬禮上溫柔地擁抱他,和他們出去,進行四人約會,一起吃飯,至今仍不時與馬修調情,挑撥馬修和她的關係。
第一封信說,斯特萊克確實是自願砍斷了腿,阿富汗爆炸什麼的只是掩護性說辭。他不知道凱茜是怎麼知道的,但懇求她別告訴別人。假斯特萊克答應幫她去掉那個「累贅」,並問他們該在何時何地見面。
她放下胳膊,睜開眼睛。她今天沒有哭,淚水彷彿已經乾涸。鑽心的痛苦已經變成遲鈍的隱痛。此刻,她更恐慌于工作可能受到災難性影響。她怎麼會蠢到把這些事都告訴斯特萊克?她難道還沒接受教訓,不知道實話實說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嗎?
「我想也不是,」沃德爾說,「你沒有代斯特萊克回過信吧,埃拉科特小姐?」
「這應該就是受害者的真名,」沃德爾解釋道,「她簽租房合同時用的是這個名字,房東說她出示了身份證明。她說自己是學生。」

「他們還在調查具體死因,」沃德爾說,「但她身上有兩處很深的傷口,現在可以初步確認,這就是致命傷。然後他就開始分屍。」
他俯身向前,關上隔絕後座與司機的塑料擋板。
羅賓嘴裏的牙膏味變得刺鼻,羊角麵包和咖啡在胃裡一陣翻騰。
喬治王朝時代風格的房間沉默穩重,令人壓抑。
「信封還在精神——」斯特萊克的臉上飄過淡淡的笑意,「——在一個抽屜里,我們一般都把不請自來的信件放在那兒。可以查查郵戳。我隱約記得是今年年初寄的。大概是二月份。」
「你見過她嗎?」
「如果那混蛋繼續跟蹤你呢?」
「不,我——哦,老天。哦,老天!想砍掉自己腿的那個女孩?」
「你會聽我的話嗎?」他問,「我說不許在天黑后工作。從現在開始。你會聽嗎?」
「沒有。」她說。
羅賓搖了搖頭。
「可從名字看,她不像是烏克蘭人啊?」
「看起來,」羅賓讀完信,斯特萊克把第二封信拉回自己面前,「她給我寫了信,訂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沃德爾剛才打來電話。他們找到屍體的其他部分了。」
「嗯,很好,」沃德爾說,「我們這就派人去拿信封,」他沖表情緊張的羅賓微微一笑,「別擔心,我相信你們。有個瘋子想陷害斯特萊克,但在邏輯上根本站不住腳。他為什麼要捅死一個女人,分解她的屍體,再把腿寄回自己的辦公室?為什麼要把自己寫的信留在她的公寓里?」
「瓦妮莎,去看看屍體的照片好沒好。」沃德爾說。
她知道,斯特萊克一定馬上就會叫她別去上班了。
「嗯,」他猶豫頃刻,又說,「房東在雙門冰箱里發現她的屍體塊,那兒好像是她住的公寓。右腿沒了。的確是她。」
「你說什麼呢?你當然沒失業。」
「她應該看看。」斯特萊克說。
沃德爾大聲笑起來。偵緝警長埃克文西也露出微笑。
「我們還在調查她真正的身份。」沃德爾說。
羅賓回答了。
之後幾天,幾個星期,她一直覺得自己早就死了,只是還被困在這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身體里。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方法就是將頭腦與肉體分開,否認兩者有任何聯繫。過了很久,她才覺得重新拿回對身體的掌控權。
她只喝了大半瓶廉價紅酒,就把一切都告訴斯特萊克了。羅賓低低呻|吟一聲,躺回枕頭堆里,抬手捂住臉,任憑記憶趁虛而入,將虛弱又可憐的自己帶回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