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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待過一個地方……」霍莉思考了一會兒,又盯著手機看了幾分鐘,口齒不清地說,「在馬基特哈伯勒……」
她轉身作勢要走。
「對。」霍莉立刻說。她蒼白的臉上泛起陣陣紅潮,看起來仿若少女,與刺青和耳洞很不協調。「他剛出來時,是我幫他領的。他老犯癲癇。」
「抱歉?」
「哦,是啊。」羅賓應道。她必須這麼說。
「他丟掉曼徹斯特的工作就是因為這個。他摸了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在馬基特哈伯勒恐怕也差不多。他不告訴我他為什麼沒了工作,但我知道他肯定又幹了那種事。死性難改嘛,」霍莉說,「你說,我能起訴嗎?」
「他還把媽媽的盤子都摔壞了,我想阻止他,他一拳打腫我的眼睛——」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會兒。羅賓記著筆記,等待霍莉說起軍事警察為什麼要去找她兄弟,但她要麼不知道,要麼就是下了決心隻字不提。羅賓唯一能確定的是,諾爾·布羅克班克將自己的癲癇完全歸咎於斯特萊克。
她低聲嘟囔一句,羅賓只聽到「養老金」這幾個字。
老虎機發出人工合成的叮噹樂曲,在角落裡閃爍;檯球受到撞擊,骨碌碌地滾過檯面;四處傳來混合著巴羅口音和蘇格蘭口音的低語。羅賓突然憑直覺明白真相,就像親眼看到一樣確定:霍莉一直在私自領取兄弟的軍隊養老金。
羅賓本來沒想再喝酒,此時還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霍莉的第二位施虐者原本是幫她抵抗第一位施虐者的人:兩個魔鬼中不那麼邪惡的一個。
「真遺憾,」羅賓說,「那一定很苦吧。」
霍莉的微笑消失。她皺起眉讀著名片。羅賓花四點五英鎊印了兩百張名片。
「一場誤會,」羅賓說,「媽媽,我現在不方便說話。」
「那你呢,知道諾爾在哪兒嗎?」羅賓有些絕望地問。
「我讓他住下了,」霍莉說,挺直背,「我們畢竟是家人。」
「我們給你家打了電話,」母親沒聽見似的繼續說,「馬修說你和科莫蘭出去了。」
「不用,不用,這都包含在我們申訴的花銷里。」羅賓說。她等著女招待倒好麥克文啤酒,看了手機一眼。馬修又發來信息,羅賓沒理他。斯特萊克也發來信息,她點開。
「你有沒有他的電話,或者其他聯繫方式?」羅賓問。
「不是因為這個。」霍莉說。
「不,不在這兒。」霍莉說。
結果,她從廁所出來時,看到霍莉正和凱文在吧台邊交頭接耳。羅賓知道不能逼得太狠;霍莉要麼會上鉤,要麼不會。她繫緊大衣的腰帶,轉頭走向門口,腳步不快,但很堅定。
「哦,是啊,」羅賓說,幾乎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一點沒錯。非常感謝你。再見了,霍莉……多保重……」
「諾爾上次回來時,」霍莉五杯啤酒下肚,咬字更加含糊不清,「我叫他滾遠點,別來煩我。我說你要是不走,我就去找警察,告訴他們你以前是怎麼虐待我的,看看他們怎麼說。你可有案底,那麼多小姑娘都說你亂摸。」
There's a time for discussion and a time for a fight.
鳥巢酒吧坐落在渡船路和斯坦利路交會的U形急彎上,是座鼓形碩大磚房。霍莉還站在門口,抽著煙,喝著啤酒。羅賓感到胃裡因緊張而一陣反攪。是她主動要來的,找出布羅克班克的行蹤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因自己的失誤引來警察讓她有些急躁,斯特萊克不合時宜的玩笑讓她想起馬修那些暗含譏諷的評論。對於自己接受反偵察培訓這件事,馬修先是正式祝賀她拿到優秀成績,然後又話中帶刺地暗示,這些所謂的知識不過是常識罷了。
「他變了個人。老是抽風,癲癇。吃一堆葯。我剛卸下照顧繼父的擔子——他中風了——緊接著諾爾就回來了,抽搐個不停,我……」
「她兄弟和她不怎麼來往。」女招待說。不知何時,她已經湊到旁邊,在聽她們對話。她似乎為羅賓感到遺憾。
「後來他又回來了。」霍莉又說。羅賓的脈搏驟然九-九-藏-書加快。
維尼夏·霍爾
「喂!」
「你——是——誰?」霍莉模仿倫敦口音說。
她心裏清楚,自己此刻所扮演的角色一定會喝葡萄酒。她不會有任何動搖,哪怕女招待的眼神隱含戒備,霍莉一言未發就顯露出本能的排斥,玩檯球的男人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的身體看。她所扮演的女人很冷靜,頭腦清晰,目標遠大。
「當然影響到了!」霍莉低吼。
「來杯白葡萄酒吧,多謝。」羅賓說。
「他媽的科莫蘭·斯特萊克!」
在接下來十分鐘里,霍莉不停地說,她兄弟的行為是多麼影響她的生活。羅賓嚴肅而同情地點著頭,不時插上一句鼓勵:「嗯,其他家屬也這麼說。」「哦,沒錯,這一點在申訴時很重要。」她又給霍莉買了杯酒,後者聽話地把酒接過去。

他告訴她,她如果不去報警,他就把養老金都給她。
「他已經恢復到可以工作了?」羅賓問。根據霍莉先前所言,諾爾已經失去自控力,遇到一點小事就會勃然大怒。


「哈德亞克—霍爾事務所的客戶里有很多退伍軍人,這些客戶在戰場之外遭受了本來可以避免的人身傷害,」羅賓說,背出事先想好的說辭,「我們在重審記錄時看到你兄弟的卷宗。當然,具體事宜要等我們和他本人談過之後才能確定,但我們非常希望他能加入我們的索賠隊伍。我們非常擅長處理他這種案子。有他在,我們能給軍隊造成更大的壓力,得到更多的賠償金。索賠人越多,我們贏的機會就越大。當然,布羅克班克先生本人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她借用電視上的廣告語,「不勝訴,不收費。」
「就是他!當上他媽的私人偵探了,報紙上全是他!揍傷諾爾時還是他媽的軍事警察……把他一輩子都他媽毀了……」
斯特萊克已經在鴉巢酒吧的停車場里等她了。他剛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羅賓就低聲喊道:
「那肯定,」羅賓說,「所以布羅克班克先生現在住在?」
「嗯?」羅賓說,態度仍然冷淡。霍莉太沒禮貌,維尼夏·霍爾可是習慣了他人對她畢恭畢敬。
「哦,是啊,」羅賓說,「我聽說過他。」
「我們九歲時,媽媽就跑了,」霍莉說,「把我們丟給繼父。」
她那些穿著藍色工裝的酒友露出冷笑。
「我周末為什麼要去馬沙姆?」羅賓疑惑地問。她用餘光注意到霍莉在吧台邊坐下,開始和BAE公司的幾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聊天。
她不知道霍莉是否了解那些虐待兒童的指控。事情發生在德國,諾爾最終也並未獲刑。可是,布羅克班克如果真的大腦受損傷,是否還能保持警惕,對自己屈辱退伍的原因緘口不提?他如果真的清白無辜、身心受創,難道不會滔滔不絕地抱怨起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待遇嗎?
「當然了,」羅賓用令人信服的輕快語氣說,「我們也知道,布羅克班克先生可能不會自己去領錢。當事人如果行為不便,有時會授權家人代為領取。」
「聽著,」霍莉又說,「你能幫人爭取到賠償金?比如,比如他們……比如他們受了傷,或者……或者怎麼樣了。」
她掛了電話,轉向吧台。女招待一直在等她點單,眼神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她,表情和斯坦利街上那個觀察他們的女人一樣。羅賓現在明白了,她們的戒心裏不僅包含普通人對陌生人的警惕和排斥,還有對機密的保護意識。她感到心臟跳得比平時快了幾分,用硬裝出來的自信語氣問道:
沒事吧?
「不知道,」霍莉說,「我告訴他我會報警,他發了狂,然後……」
「給家人,還是給他本人的?」格拉斯哥人敏銳地問。
「這麼說,你兄弟在曼徹斯特?」她端著啤酒回到桌邊,問霍莉。
「我問他,你們這周末有沒有時間回家吃頓飯——」
「嗯,他那時差不多好了,不喝酒,老實吃藥就沒事。我可一點也沒想挽留他,他住在這兒,可把我累死了,」霍莉說,突然想起被傷者嚴重https://read•99csw.com影響生活的親人才有錢拿,「我得了恐慌症。我看過醫生了,病歷里寫著呢。」
「嗯。回頭見。都是同樣的玩意兒。都一樣。」
說他不在巴羅,也沒和孩子們在一起。她醉了。我還在問。她要出去抽煙,你躲著點。
「我在找你的兄弟諾爾,」羅賓說,「我們不如——」
「去你的。」羅賓憤怒地說。斯特萊克嚇了一跳。
霍莉的朋友一聳肩,替霍莉點了酒,暴露出格拉斯哥口音。

霍莉冷哼一聲。
她陰沉而緊繃的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彷彿暴雨雲中的銀色閃電。有什麼東西要掙扎著破繭而出。
「……然後他娶了個叫艾琳的女人。寡婦。還帶著倆孩子。老天爺。人人不都說嗎?好心沒好報。」
老婆消失后,諾爾突然出現在老家,就是斯坦利街上那座地面上下各兩層的舊宅。霍莉一輩子都住在那裡。自從繼父死後,她就一直獨自生活。
「你看過心理醫生嗎?」羅賓聽見自己問。
霍莉喝了四杯半啤酒,反應有些遲緩。她得知自己能拿到賠償金,容光煥發:就連生活在她眉間刻下的皺痕和臉上那永恆的憤怒表情也消失了。但她一聽到布羅克班克的養老金,又暈暈乎乎地戒備起來。
羅賓突然感到嘴裏的酒變得苦澀。
她兄弟是個禁忌的話題,能這樣講起他的事對她而言也是種解脫。與她同時住過同一個子宮的男人一頭闖入大千世界,四處旅行,戰鬥,在英國軍隊里的地位越升越高。諾爾的勇敢與冒險精神同樣也反映在她身上,雖然她一直留在巴羅。
「你如果能幫我聯繫上他,就能拿到一大筆錢。」羅賓走投無路,不再在意措辭。
兩個工人離開吧台,走向餐桌。只有一個工人還坐在霍莉身邊,看著羅賓的尷尬模樣,露出笑意。霍莉喝光酒,把五元鈔票拍到男人面前,叫他替自己再買一杯,然後爬下吧椅,大步走向女廁所。她走路時雙臂僵硬地擺在身體兩側,像個男人。
「我給你買一杯。」霍莉說,掙扎著想起身。
她要想從霍莉嘴裏打探到儘可能多的信息,恐怕需要藉助酒精的力量,利用霍莉心裏的委屈。羅賓看得出,霍莉正在考慮怎麼把故事講得讓律師愛聽。
「好!」羅賓不耐煩地說,「我好極了。我回頭再打給你。」
「羅賓?」琳達的聲音響起。羅賓沒看霍莉,徑直走進酒吧。「你現在在巴羅因弗內斯?」
她站了起來。
羅賓把車開進街邊一座停車場,找了個從鴉巢門口看不見的地方停車,然後從提包里翻出下午買的一個小包裹。
收到。
「哎喲,你的運氣真差。」霍莉說,沖身邊的一個工人咧嘴一笑,對方竊笑起來。
嗯,她回復。
「不在,」霍莉灌了一大口啤酒後說,「他被開除了。」
「他可暴力了。他有一次推我,我的頭撞到冰箱門上,我跟你講過了吧?」
「太好了,這樣更容易,」羅賓沖擺在副駕駛座上、處於揚聲狀態的手機喊。路虎震動著,隆隆作響。
「對。」羅賓說。面前出現兩扇門。她選擇左邊那一扇,裏面是寬敞的酒吧,天花板很高,燈光昏暗。離門口不遠處,兩個男人穿著她眼熟的藍色工裝,打著檯球。羅賓感覺到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她這個陌生人,小心避開一切眼神接觸,舉著電話走向吧台。
首先,她要澄清,她對受傷的兄弟並無怨懟。她小心翼翼地從諾爾十六歲參軍講起。他為軍隊獻出了一切;軍旅生活就是他的人生。是啊,大家根本不知道軍人都做出了多少犧牲……羅賓知不知道,她和諾爾是雙胞胎?是啊,在聖誕節那天出生的……諾爾和霍莉……
電郵:venetia@h&hlegal.co.uk
她花了很長時間,最後終於找到諾爾最後一個僱主的電話。羅賓記好號碼,從錢包里拿出十英鎊,塞進霍莉滿懷期待的掌心。
資深合伙人
——藍牡蠣崇拜樂隊,《瘋癲做法》https://read•99csw•com
「哦,沒錯,」羅賓愉快地說,「如果諾爾受傷這件事也影響到你,影響到其他家人——」
「羅賓,你沒事吧?」
從言行舉止看,我確實是個裝腔作勢的南方人。
「我說這樣會——沒事,我馬上就到!」
Blue Öyster Cult,『Madness to the Method』
「嗯,講過了。」羅賓耐心地說。
「他是個混蛋。」她說。羅賓聽得出,她說的是繼父,不是先打她然後又消失在國外的雙胞胎兄弟。「不過,我十六歲時,他工作時出了意外,之後對付起來就容易了。工業化學品。那個老混蛋。整個人都廢了。吃一堆止疼葯之類的玩意。然後他就中風了。」
「七十年代的事,」霍莉說,「沒人在乎。性|虐待兒童。」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她身後的門開了。霍莉從她身邊走過,斜瞥她一眼,打量中帶著些敵意。除了吧台里的短髮女招待,她們是這裏唯一的兩名女性。
在周圍幾個看好戲之人的目光下,羅賓純靠意志力保持著微笑。
「沒錯。」羅賓說。
「抱歉?」羅賓沒聽懂。
「我只是開個玩笑。」
「我想,」羅賓說,不想貿然提出建議,以免進一步傷害身邊這位飽受折磨的女性,「報警應該是你最好的選擇。你兄弟到底在哪兒?」她問。她有點不顧一切了,只想得到想要的信息,離開這個地方。
「不在。」霍莉說。她醉了,逐漸忘了自己該向律師兜售什麼樣的故事。「他就回來了兩周,但我這次跟他說,他如果再來,我就要報警,於是他就徹底消失。我得去趟廁所,」霍莉說,「再抽一根。你抽煙嗎?」
看來諾爾和布里塔妮早就分開了。或者他又追蹤到繼女的下落?畢竟,對於改變他人生的那次受傷,布里塔妮和斯特萊克都要負責任。羅賓按捺住心跳,保持中立的表情。她真希望現在能給斯特萊克發簡訊。
「嗯,」霍莉說,沒什麼好臉色,「你遂?」
「不行。我去酒吧停車場看看布羅克班克會不會出現。把鑰匙給我。」
「你在這兒等著。」
羅賓的手機在兜里響了。她注意著霍莉望向自己的目光,拿出手機,看了看呼叫人。是母親。她判斷此刻不接會顯得更為可疑,於是把手機舉到耳邊。
暴力,狂怒,砸壞傢具。然後他找了份新工作,去了馬基特哈伯勒。對於工作內容,霍莉語焉不詳地說是「保安」。
「是啊,」霍莉說,「嗯。他的腦子被人從頭骨里踢出來,脾氣倒是好多了。他以前把家裡砸爛過兩次,老是沖我大吼大叫。
討論和爭吵各有時機。

「他有一年多沒來過這兒了,」女招待含糊地說,「你知道他在哪兒嗎,凱文?」
霍莉表情嚴厲,什麼都沒說。她手上戴滿廉價鍍金戒指,只有用來戴婚戒的無名指空著。
霍莉回來了。她見到羅賓與凱文交談,表情變得相當兇惡。羅賓走向女廁,心臟劇烈跳動,不知道剛才的謊言會不會起效。她看到霍莉與自己擦肩而過時的表情,覺得她有可能會追上來,把自己堵在水池邊暴揍一頓。
「去那兒說吧。」霍莉對羅賓說,端上新倒的啤酒,走向角落裡鋼琴邊的一張桌子。
「他現在在巴羅?」她問。
「你還好嗎?」
「那一定很辛苦,」羅賓說,在小本子里寫著筆記,「他有哪些行為困難?大家都說那些問題最難處理。」
「謝謝你。」羅賓說。

斯特萊克已經掙扎著鑽進車裡,伏身低頭,不讓她看見。羅賓一踩油門,飛快地把車開走。
「那玩——」
「那如果這個人已經……如果社會服務部本來……本來該管,但沒管呢?」
「具體有哪些影響?」羅賓問道,從提包里拿出筆記本,拿好鉛筆,等著。
「他回來了,」霍莉說,「一切回到從前——」
酒吧的窗台上放著幾隻瓶中船。它們與窗外工廠高牆后正在建https://read.99csw.com造的龐然大物相比,顯得美麗又脆弱。地毯花紋繁複,足以藏起千萬塊污漬;窗帘后的植物都萎靡不振。但四周不成套的裝飾品和體育獎盃給這裏增添了家庭般的溫馨,身著藍色工裝的顧客彼此彷彿都是兄弟。
於是她經常坐在這裏,用兄弟給的封口費不要命地喝酒。霍莉知道他還在「亂摸」未成年的小姑娘……她聽說過布里塔妮的指控嗎?她在乎嗎?還是她自己的傷口已經結了厚厚的痂,以至於她對其他小女孩的痛苦無動於衷?她還生活在每一次性|虐待發生的那座房子里,窗戶直對著鐵絲網和磚牆……她為什麼不逃跑?羅賓心想,她為什麼不像諾爾那樣跑掉?為什麼要留在老房子里,面對著空白的高牆?
「跟你說,」霍莉哀怨地說,彷彿對話並未中斷過,「他在這裏,對我的健康極為不利。」
「哦,對。」羅賓說。她徹底忘了。他家要辦生日宴會。很久以前,她就在日曆上做了標記,然後漸漸習慣了記號的存在,甚至忘了這一天終將到來。
羅賓的心裏壓上沉甸甸的鉛塊。霍莉難聞的口氣噴在她的臉上,斑駁的臉近在她眼前。霍莉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個飽含同情、承諾給她大把鈔票的律師是假的。
「我說了,媽媽,我現在不方便說話。」羅賓說。
「在那兒呢,吧台邊上。喝點什麼?」
「她是說男人,」女招待說。她走來收拾霍莉面前堆積的空杯子,對茫然不解的羅賓微微一笑,「玩意兒就是男人。她是說,男人都一樣。」
她沒提起布里塔妮的指控。霍莉把自己描繪成一個飽含深情的親人,慈愛的妹妹。她的言辭明顯過於誇張,但羅賓早就明白,最荒誕的謊言里,往往也藏有幾分真實。
她流露出的恨意如此堅決,羅賓非常明白繼父在她這裏得到了怎樣的照顧。
「沒錯。」羅賓說。
「這要取決於具體情況。」羅賓說。
「你在那兒幹什麼?」琳達質問道,不等她回答又說,「警察給我們打了電話,問爸爸是不是把車借給了你!」
「謝謝你幫忙。很大的忙。」
羅賓付了酒錢,徑直走向霍莉和與她閑聊的三個男人。他們注意到她,都沉默下來,好奇又謹慎。
「你好,不知道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在找霍莉·布羅克班克。聽說她可能會來這裏。」
霍莉用啤酒堵住後面的話。
羅賓搖搖頭。霍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去了廁所。羅賓掏出手機,給斯特萊克發簡訊。
「我們有消息帶給你兄弟,」羅賓鼓起勇氣繼續說,「我們在找他。」
羅賓遞過名片,直盯著霍莉眼線濃厚的雙眼,重複道:「維尼夏·霍爾。我是個律師。」
「哦,真的嗎?」羅賓說,鉛筆停在半空,「如果是因為他的身體情況,我們可以幫他控告對方不正當解僱——」
她按下發送鍵,隨即後悔不該加上最後那一句,生怕再引來一句針對她反偵察能力的諷刺。但她的手機立刻就響了,斯特萊克只發來兩個字:
女招待思索片刻,毫無表情地說:
諾爾在她家住了將近一年。霍莉將這段日子描述得如同煉獄:在他眼裡,雙胞胎姐妹就是出氣用的,他在她家肆意宣洩自己的痛苦和憤怒。他後來經巴羅的老朋友介紹,去曼徹斯特當了保鏢。
「唉,太可惜了。」羅賓說,聲音冷靜平穩,別人完全聽不出她的心跳有多慌亂。她實在不想一無所獲地回到斯特萊克身邊。「我如果能找到他,他的家人有可能拿到一大筆賠償金。」
「記錄是這麼說的。」羅賓說。
「所以現在是你把錢寄給他?」羅賓問道,心跳再次加快,「還是他自己去領?」
「馬修的爸爸過生日。」母親說。
傳真:0888 465877

人身傷害索賠法律事務所
「操,沒有。這是我第一次給人講這些。這種事,你應該聽過不少吧?」
羅賓給霍莉買了第三杯酒,巧妙地轉移話題,讓霍莉談諾爾回家后的樣子。
然後羅賓開車前往巴羅市中心。她剛把車開到橋上,斯特萊克就打來電話,告訴她霍莉沒回家,而九*九*藏*書是去了復讎街盡頭的酒吧。
「老混蛋。」她輕聲說。
羅賓沒好氣地把鑰匙遞給他,下車走了。斯特萊克看著她走向酒吧,不禁想知道她剛才的怒火從何而來。他心想:也許羅賓想到馬修看不上她的這些成就,認為其不值一提。
「凱文說什麼家裡人能拿錢。」
「我跟蹤她時,她看都沒看我一眼。」斯特萊克坐起身來。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斯特萊克不情願地承認,羅賓的主意不錯。比起她要冒的風險,還是霍莉可能會給諾爾通風報信這件事更為嚴重。於是,霍莉五點和同事一起下班后,斯特萊克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蹤她。羅賓則找了塊泥淖荒地,在無人的路邊脫下牛仔褲,換上從旅行包里拿出來的一條略帶褶痕的正裝長褲。
「他現在出名了,你知道嗎?」霍莉陰沉地說。
「聽著。」霍莉說。
羅賓心想:他如果連這點事都辦不到,為什麼要把養老金寄到曼徹斯特,再寄到馬基特哈伯勒,最後又寄回巴羅?
「真可怕。你肯定能拿到賠償金。」羅賓撒謊,無視心裏湧起的一絲罪惡感。她單刀直入地問起最重要的問題:「我們以為布羅克班克先生就在巴羅,因為他的養老金被寄到了這裏。」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也不想知道。」
霍莉過了好久才回來,身上有股羅斯曼香煙的氣味。她把手裡的白葡萄酒遞給羅賓,自己端著第五杯啤酒坐下來。

霍莉出現在酒吧門口,手裡端著啤酒。她現在只穿著無袖T恤和牛仔褲,魁梧得能裝下兩個羅賓。她點了支煙,眯眼掃視這片想必已爛熟於心的景色,目光在陌生的路虎上停留片刻。
「娶了她,跟她生了個兒子。可愛的男孩……萊恩……真可愛。我們已經多久沒見過他了?……六年吧?七年?婊子。有一天,她去看醫生,結果趁機跑了。把孩子全帶走了——要知道,兒子可是諾爾的一切。一切——什麼無論生病健康,永不分離?哈!去他媽的。就在他最需要支持時跑了。婊子。」
「還是盡量別讓她看見,」羅賓警告,「免得她注意到你,提高警惕。」
「抱歉,忘了你的成績是『極其優秀』了。」斯特萊克說。
「這要看情況。」羅賓轉回身,淡淡地說。維尼夏·霍爾不會和與案子無關的人打得火熱。「如果家人履行過看護職責——我需要了解更多細節才能判斷。有些親戚已經領到賠償金,」羅賓撒謊,「金額非常可觀。」
羅賓從提包里拿出名片。這是下午她自己去購物中心找地方印的,期間斯特萊克一直在麵包房附近監視霍莉。斯特萊克建議她用自己的中間名,說:「從名字看,你是個矯揉造作的南方人。」
「鄰居說你可能會來。」
「我叫維尼夏·霍爾。」
「揍他的那玩意!」
「都是同樣的玩意兒,都一樣。」
她的上臂上有地獄天使刺青,一個戴著帶翅膀頭盔的骷髏頭。她俯身湊到羅賓面前,骷髏隨之一陣抖動。啤酒、香煙和糖分讓她的呼吸聞起來有一股腐臭。羅賓連眉頭都沒皺。
「沒有。」霍莉說。
「你好,」羅賓微笑著說,「你就是霍莉·布羅克班克嗎?」
電話:0888 789654
凱文看起來很想插一腳,但他與霍莉的關係顯然還沒近到可以參与涉及對方財產這樣的私人話題。他不滿地讓開位子,坐到老虎機前。
「是啊,」羅賓說,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贊成什麼,「我回頭再聯繫你。我知道你的住址。」
「你的意思是?」維尼夏·霍爾捧著酒杯,禮貌地問。杯里的葡萄酒口感酸澀,高度只剩不到半英寸,已經被手焐得溫熱。
「他虐待我們,」霍莉說,「我繼父。對諾爾也不例外。從我們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們會一起躲在床下。後來諾爾也開始虐待我。聽著,」她認真地說,「他好的時候可以很好,諾爾。我們小時候可親了。總之,」她的語氣表明她受到雙重背叛,「我們十六歲時,他就拋下我們,去參軍了。」
哈德亞克—霍爾
「什麼?」
「趴下,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