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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家族血脈

第三章 家族血脈

「布洛肯赫斯特伯爵夫人?她已經來啦?」當辦事員把門打開報出這個名號時,年輕人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就站在門道里,看著他。
「沒有別的法子幹什麼?」佩里格林問,他兩手背在身後,走到壁爐邊暖身子。儘管外頭是晴朗宜人的六月天氣,屋裡卻已生起了熊熊火堆。卡羅琳喜歡讓每個房間都像溫室一般溫暖。
「正是如此。那裡有制陶廠、造磚廠和水泥廠。都不是很乾凈,但這事非做不可,而我希望那個人就是我自己,」庫比特表示,「同樣的,我們也要為出版商和辦事員等提供住處,但願我們還能說服一部分經營者,把大本營直接安在那裡,就看我們能否創造出有益其發展的環境了。換句話說,我們要徹底改造那片地方,重新打造一個完整的社區。」
「但你們並沒受到邀請。」
「親王應該是支持羅伯特·皮爾爵士吧。」
「那太好了!」公爵表示,眉頭輕蹙著來回打量她們兩個。他不太明白,他的朋友布洛肯赫斯特夫人,為什麼會認得這位女士,但他很高興她們早就相識。「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他們把溫室弄成了什麼樣子?」
「我忘記他住在哪兒了,那位波普先生。」帕克斯頓在看著她們。聽這兩人說話的語調,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目擊某種揭曉過程,她們正一來二去地討論什麼秘密。安妮看出他很好奇,急於想要將它澆熄。「我不太清楚他的住址。」
佩里格林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我怎麼覺得,我的小弟弟的光明前景,很大一部分都已毀在了他手裡呢。」
「我父親想說的,是想以我未來的繼承權作為擔保,向您借一筆錢。」約翰看著他大伯說。
「宴會將在十點鐘開始。我們那時已經用過晚餐,但午夜時分會有夜宵供應,如果你不想,可以不必提前進食。」
「也許會是聰明女兒和漂亮兒子呢。」
清燉肉湯上桌后,由於伯爵夫人一反常態,表示願意為義賣提供協助,格雷絲決定說些家裡的好消息,讓大家都高興高興。「說起來,埃瑪最近又懷孕了。」
「但她依然是坦普莫爾勛爵的女兒。」
回到110號門口時,身上抖得十分厲害,她敲開自家大門,對於自己的糟糕狀態,沒找出任何理由來解釋。應門的人是比利,他簡直覺得困惑極了。夫人獨自出去究竟做了什麼,為何會像果凍一般抖個不停?車夫夸克又去哪兒啦?這事實在太令人費解了,又給僕人房提供了大量談資,那天夜裡晚些時候,他們在等待晚餐上桌前,便討論得熱火朝天。但是,當安妮慢慢沿著樓梯往房間走去時,她恐怕比任何人都更迷惑不解。
「對了,」斯蒂芬喝了一口乾紅葡萄酒,開口說道,「親愛的哥哥,不知午餐會結束之後,能否和你單獨聊聊?」
沒過多久,布洛肯赫斯特夫人便查到了外孫的下落。像她這種身份的人,總會有許多牧師朋友和親戚,其中不少人都很樂意幫忙找出這位年輕人,她很快了解到,他顯然已在這城市裡闖出了一點名氣。她還得知,他的志向很高,而且很有規劃。他在曼徹斯特買了一座紡織廠,為了擴大生產規模,他正在尋找能定期供應原棉的來源,也許會在印度次大陸或是其他地方。不管怎樣,他是個很有衝勁的年輕人,主意很多,進取心強。他需要的不過是再多一些投資而已。總之,這就是她打聽到的結果。
「哦,原來如此,」格雷絲皺著眉,彷彿卡羅琳做了什麼失禮舉動,「我們通常會把她們留給教區處理。」
「不是晚宴。只是晚餐后的聚會,但我敢說,之後肯定會有食物供應,」安妮回答,「但我還不確定到底要不要去。」她微笑等待蘇珊做出反應。這姑娘實在太容易看穿啦。
「什麼呀,」斯蒂芬說,「感興趣隨便問問也有罪嗎?」
「的確如此。首先,我們必須先把地里的水徹底排乾淨,不過有了貝爾格萊維亞的經驗以後,具體該怎麼做已經很明確了,而且我相信,這個項目完工之後,一定會令我們十分自豪。」
因為沒有聽到任何解釋,詹姆斯·特倫查德只能暗自推測,為什麼夫人早早上了床,為什麼要吩咐僕人把晚餐放在托盤送去樓上。他猜想,事情可能是和查爾斯·波普,以及他反對安妮將這個年輕人的存在告知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有關,雖然他仍然沒有改變主意,但他還是迫切希望能盡量體面地與他夫人恢復和睦關係。因此,當他在今天最後一撥信件中發現邀請她去邱園參加歡迎會的請柬時,便決定要親自拿上樓去,希望這個消息能讓她振奮起來。她喜愛園藝,且對邱園極為推崇,這些他很清楚。
詹姆斯認識威廉和他哥哥托馬斯已經快二十年了,經過這麼多年,他們的關係已變得十分密切;不僅是工作上的夥伴,也是生活上的朋友。他們仨一起賺了許多錢,每個人都出了不少力,完全有理由感到高興,但這是第一次,詹姆斯向他們兩兄弟做出類似求情的舉動,而他感覺一點也不好。他揉了揉右邊的太陽穴。事實上,這麼說也不太準確。他第一次求情,應該是讓他們答應僱用奧利弗吧。顯然,年輕人的表現並未給他們留下什麼特別好的印象,而現在,詹姆斯簡直是在得寸進尺。
那一刻,安妮想過要不幹脆轉身離開,向他們請辭,推說自己頭痛,甚至可以直接暈倒。但布洛肯赫斯特夫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記得他父親是個牧師。」
「你只是會立刻上樓今晚沒飯吃而已,再讓我聽見你多說一個字,你明天就得走人,連介紹信也沒有。」
「真高興能見到你,親愛的弟媳。」卡羅琳說著場面話,坐到了格雷絲身邊。在她看來,這樣永無止境地互相攻擊,實在是既令人厭煩又毫無意義。
斯蒂芬·貝拉西斯個頭比哥哥矮,又比他重上許多,絲毫沒有遺傳到布洛肯赫斯特家族的魅力。他哥哥年輕時很令人著迷,更不必說他們已故的父親,光是他那既陰鬱又陽剛的容貌,就足以令整個舞廳為之傾倒。相形之下,斯蒂芬卻快要禿頂了,每天早晨,他都得小心翼翼地梳理那僅剩的幾撮灰白頭髮,而他那圓滾滾的下巴上,卻偏偏長著又長又密的鬍鬚。
「沒準蘇珊會想過去。」
卡羅琳點點頭。「我很好。謝謝。我要更衣的時候再搖鈴叫你。」女僕點點頭走了。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動作小心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為什麼她的心情會變得輕快起來?這不是很明顯嗎?那個小妖精,竟然妄想著要挾我的兒子?她一點也不懷疑,這就是那個小男孩會存在的原因,可是……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埃德蒙生前最喜歡利明頓莊園了。他很小的時候,就對這座莊園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你可以蒙住他的眼睛,把他獨自放在莊園里隨便什麼地方,他照樣可以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成功找到回來的路。不過,他怎麼可能會沒人幫忙呢,這裏的每一位看門人、佃戶和僱工,都發自真心地疼愛他。卡羅琳非常清楚,自己並不受人愛戴,她丈夫也一樣。某種程度上,人們尊重他們,但也就僅限於此了。在當地百姓眼裡,他們冷漠、無情、苛刻甚至嚴酷,可他們卻生下了一個天使。沒錯,她就是這樣看待埃德蒙的:一個天使,一個誰都會喜歡的寵兒。至少,她後來是這樣以為的。隨著空虛寂寞的時光一年年增加,過往歲月全被加以美化,她逐漸開始相信,擁有一個完美兒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當然了,他們想過多要幾個孩子。但是到頭來,經過三次死產之後,只有埃德蒙活著降生,住進了二樓的嬰兒房裡;但是有他也就夠了。她一直這麼告訴自己,而事實也的確如此。有了他就足夠了。隨著他一天天長大,領地的佃戶和村民全都在翹首期盼他最終繼承爵位的那一天。她心裏清楚,也總對自己這麼說。他是他們美好未來的希望,而且希望本可以變為現實。可是如今,只有佩里格林在硬撐,在他之後,則是虎視眈眈的約翰;他們一個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老人,一個則自私貪婪、愛慕虛榮,對待他們不會比對地上的石子更加關心。真是可悲。
看到伯父明顯感到驚奇,約翰反倒被惹惱了。「請不要表現得這麼意外好嗎?難道您覺得我有哪裡配不上瑪麗亞·格雷?」
「我很遺憾。」她幾乎有些退縮了,他這話叫她聽著心痛。她坐在自己孫子對面,聽得極為專註。多奇怪呀,他竟會把一個默默無名的鄉村牧師當作自己父親。但凡他能知道他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她只想向他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希望能多聽聽他說話的聲音,可是,她還能再問些什麼呢?這感覺就好像,她怕這次會面一旦結束,第二天早上醒來便會發現,這個查爾斯·波普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其實從來就不曾存在,一切都只是做夢而已。面前這個年輕人,完全就是她心目中理想孫兒的模樣。
「我們與她並不相熟。而且宴會要到夜裡那麼晚才開始,讓人很難提起什麼興緻。」
「就是那些未婚生子的女性。」
「你不用擔心read.99csw.com詹金斯。他對這個家的了解,恐怕比我還更深遠。」的確,詹金斯可以說是利明頓之子。他是家裡佃戶的兒子,自十三歲來這兒當門房開始,就再也不曾離開,經過多年努力,他終於坐上了男管家這個職位。他對貝拉西斯家族的忠誠是不可動搖的。
約翰顯然不覺得自己父親會比大伯活得更長,而這屋裡其他人也都一樣。「我們的繼承權。」他平靜地說。

「有時候會,」這話題令格雷絲有些不太舒服,「但我們得盡量避免感情用事。恐怕也沒有別的什麼能比墮落女性的悲慘事例,更能讓其他女孩學到教訓吧?」她把對話拉回更安全的領域,開始詳細說明有關義賣活動的打算。
「是嘛。」她把自己逼進了一個相當尷尬的境地。她還能給出什麼回應?她該如何解釋,自己為何會對他的情況早有了解?然而他只單純回復了她的問話,並未深究她究竟有何目的。
俱樂部書房面積龐大,佔據了二樓絕大部分空間,一排排的書架上,擺滿了俱樂部引以為傲的藏書,這反倒令詹姆斯愈發慌張起來,擔心自己不能成為這其中一員。到底憑什麼不讓他加入呀?他費了好大勁,逼著自己集中注意,仔細去聽對方說話,一杯馬德拉葡萄酒下肚后,他到底冷靜了下來,不知不覺間已被威廉關於「庫比特鎮」的整體規劃、設計理念和即將發生的變動深深吸引。「名字我之後會改,」他說著靠到椅背上,「目前就用這個將就一下吧。」
「波普先生,我正在邀請你參加周四舉辦的一場宴會。這事有那麼費解嗎?」
「可是,他已經不在了。我們的兒子埃德蒙已經離開了人世,天知道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們身上。」佩里格林·布洛肯赫斯特是那種典型的英國人,每每談到個人情感,就會感覺不大自在,這樣只會讓情緒更加鬱結,總是無法得到宣洩。他拉過夫人的手緊緊攥住。那雙淡藍色眼睛已然泛起了淚光。「對不起,親愛的,我這樣太傻了,」他頗為憐愛地看著自己的夫人,「我就是禁不住會想,如今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說完他又乾巴巴地笑了笑,努力讓自己振作了起來。「這些話你別往心裏去,」他說,「我得戒掉波爾圖葡萄酒了。這酒總是讓我覺得難受。」
「應該說,他是想用繼承權為擔保,再借一筆錢。」
他哥哥搖頭。「我覺得還挺暖和。」
「我的出身?」年輕人滿臉惶惑。他本以為,這會兒該給伯爵夫人詳細介紹他的產業。他不太清楚,她是如何知道他還有他的紡織廠的。像她這樣的貴婦,竟會對這種事情產生興趣,實在是夠奇怪的,但他知道她門路廣,而且很有錢,投資他的廠子根本不在話下。「其實沒什麼好講的,」他繼續說道,「我來自薩里郡,是一位教區牧師的兒子。」
格雷絲點點頭。「是呀,總不能叫他穿得破破爛爛的吧。尤其是現在這個關頭。」
「見鬼,」她丈夫仍在盯著報紙版面,「他們估計又是來要錢的。」
「這麼說,你已經決定我們要出席咯。」
「不,當然沒有。你們很般配。幹得不錯,我是說真的。」
「反正不是什麼你會反對的去處。」斯蒂芬簡直是在如履薄冰。要是佩里格林知道這筆錢的用途,肯定會表示強烈反對。「你以前又不是沒有借過。」
「抱歉,弗蘭特太太。我只是……」
安妮已經平復心情,現在再要阻止她去邱園參加聚會,至少得要染上傷寒這種程度。這座皇家園林開始面向公眾開放還是在一八四〇年,也就是一年前的事情,這事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德文郡公爵的熱忱,他是皇家園藝學會的主席,是推動這一項目的核心動力。此後,舉國民眾對園藝種植的興趣都在與日俱增。園藝逐漸成了一八四〇年代英國各階層人士的完美風尚。安妮·特倫查德是該項目的主要出資人,這無疑便是她會受到邀請的原因。雖然她仍在擔心布洛肯赫斯特夫人,且平時在詹姆斯授意下出席社交活動時,也總是沉默寡言,但是今天這樣的場合,是能令安妮由衷感到高興的。
「我也邀請了查爾斯·波普先生一起參加宴會。」
「請不要讓我苦苦哀求好嗎?反正,奧利弗和我都與你們住在同一幢房子。你們出席的社交活動,不是也該帶上我們一起嗎?開口問上一句真有那麼困難嗎?」
查爾斯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上流社會成員,但他多少也有一些了解,知道這是對他的極大恭維。他何德何能,有此榮幸參加這種宴會?
「唉,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壞處,」安妮說,「你先問問看吧。」
卡羅琳輕撫他的手背。其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真相全告訴他,告訴他,他還有一個孫子,一個雖不能繼承他的爵位,卻傳承了他血脈的孩子。可問題是,她還不知道所有內情。安妮·特倫查德說的真是事實嗎?她必須調查清楚才行。而且她也承諾過那個女人,絕對要保持緘默。她什麼也沒說,並自我辯解道,我卡羅琳向來是個信守諾言的人。
斯蒂芬討厭被叫作「小弟弟」。他已經六十六歲了。他有兩個孩子,而且很快就要有第五個孫子啦。他心裏火燒火燎。「想必你也同意,為了維護家族名譽,我們不得不裝裝門面。這是我們的職責。」
「奧利弗?」
「現在,咱們可以說點文明的對話了,但是,不要再談論有關僱主的話題。」
「這就對了。說出來也不是太難,不是嗎?」布洛肯赫斯特夫人露出能凝水成冰的冷酷笑容,「是在哪個郡?」
然而,對方回復的內容卻是安妮始料未及的。她看了一眼,東西都拿不住了。心臟跳得如此之快,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又重新看了一遍。除了一份寫有奧利弗·特倫查德夫婦名字的「家庭宴會」請柬,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只有一句話:
「把話說完。」卡羅琳急於聽到答案。
卡羅琳抬眼看了過來。「什麼關頭?發生什麼事了?」
「洛厄農場一切都好?」
「二十一啦,」卡羅琳看著有點悵惘,「時間過得真快呀。奇怪,坦普莫爾夫人怎麼什麼也沒對我講。」她和瑪麗亞的母親是相熟多年的朋友。
詹姆斯走進去,將手套和手杖遞給當職的侍從,心裏暗自著急,不知他的申請結果應該向誰詢問。申請遞出已有一段時間,而至今都沒收到任何音信。難道他被拒絕了?可他們難道不會通知他嗎?這事真是愁死人了。他帶著艷羡的目光,在寬闊的大廳里四下張望,那裡有座宏偉的皇家式樓梯,從底下的平台分出左右兩道階梯,繼續向著大廳上方延伸。
聽到這個消息,佩里格林十分開心,或許連他自己也有點吃驚。「坦普莫爾勛爵的女兒?」
「原來你在這兒呀,帕克斯頓,」德文郡公爵說,「我到處在找你。」那是一位身材高大、氣質文雅的男士,一頭黑髮,高高的鼻子,圓圓的大眼睛,言語之間透著幽默感。「你聽到消息了嗎?」
「所以說啊,我們,我是說約翰,現在正需要用錢。」斯蒂芬說完,讚賞地看了一眼他的妻子。打出這張牌是正確的。佩里格林肯定沒有理由拒絕了。試想一下,如果人們發現,佩里格林一直讓繼承人過著相當拮据的生活,那會對家族名聲造成多麼嚴重的影響啊。特別是,這個消息肯定會在伯爵夫人那個圈子裡迅速傳開。
「沒錯。再借一筆。」約翰迎上大伯的盯視。他也是不容小覷的。
蘇珊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痕迹。「但肯定……」
「為什麼不去?」
格雷絲放下刀叉,臉上的笑意加深了。「現在只剩一兩個細節需要釐清,然後,我們便會遵照習俗公布這則喜訊。」
弗蘭特太太站在門口,兩手叉腰,身穿黑色高領衫和黑裙子,脖子上別著一塊淡綠色浮雕寶石。她來特倫查德家只有三年,但她干這行已有多年時間,知道這是一份值得長乾的好工作,因而從不在底下亂嚼舌根子。
安妮看得出他在擔憂,而她自己也有同樣的感受,可不知怎的,她就是鼓不起什麼鬥志。她向來對自己判斷形勢的能力引以為傲;她能讀懂別人的真正意圖,並且牢牢護住自己的底牌。她絕不是那種一杯香檳酒下肚就變得冒冒失失的傻女人。可是,當她告知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實情的時候,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她是被伯爵夫人嚇到了嗎?還是說,她只是因為背負這重擔太久,已經撐不下去了?現在的情況仍然是,她把一個大到難以置信的秘密,一個能讓他們身敗名裂的秘密,告知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一個她所知甚少或者說是一無所知的女人,這麼一來,她相當於是把足以摧毀全家的重要把柄,交到了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手裡。問題是,她是否會加以利用呢?她搖鈴喚來埃利斯,吩咐她帶阿格尼絲去做晚間散步。
卡羅琳點點頭。「那些墮落女性呢?」
「那樣的話,要乾的活可就多了。」詹姆斯說。
「應該吧。他和他們住在一起。」
格雷絲一臉茫然。「什麼墮落女性?」
「我的兒子。」詹姆斯感到自己聲音都在顫抖。
午餐會設在餐廳里,由四位僕人和詹金斯在旁服侍。同過去射擊狩獵后舉辦的大型聚會比起來,自然是相距甚遠。埃德蒙去世后,他們幾乎就沒宴請過賓客。然而,即便今天出席的全是自己家裡人,佩里格林也依然嚴格遵照規定進行。總共上了六道菜——清燉肉湯、法式梭子魚丸、鵪鶉肉、羊排配洋蔥卡士達醬、冰鎮檸檬和紅醋栗芭菲——某種意義上說有點鋪張浪費,可卡羅琳知道,但凡能找到一丁點借口,她的小叔子都會大發牢騷。
不過,威廉還是很喜歡詹姆斯read.99csw.com·特倫查德的。這個男人腦子精明、性格堅韌、工作又賣力,而且完全值得依賴。雖然他偶爾有點自負,而在社交領域永無止境的野心也讓他有點可笑,可是,人總是會有弱點的嘛。
這事全都怪她自己,真的,她心裏一邊想著,一邊在他的帶領下,坐到了他的辦公桌對面。她應該事先考慮清楚,而不是一時衝動以投資他的產業為由頭,安排了這麼一次會面。如果佩里格林也在這裏,事情就好辦多了。可那樣的話,她沒準會哭出來,而她這輩子已經哭得夠多了。況且,她也需要加以確認。他給她倒了杯水,她伸手接了過去。她沒有完全喪失氣力,但兩條腿卻因為衝擊而抖個不停。既是埃德蒙的兒子,當然很可能會長得像他啦。她怎麼就沒想到這點,早些做好心理準備呢。
於是那天夜裡,安妮坐在寫字檯前,拿起筆給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寫下了答覆,並極盡文雅地請求對方允許他們的兒子和他的妻子蘇珊,也能和他們一同出席。她拿起火漆將信封封好,她知道,對方會認為這個請求有些過分,甚至是粗鄙的,但她同樣知道,布洛肯赫斯特夫人不會拒絕。
他嘆了口氣。「你有沒有想過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已經結了婚,這是肯定的,應該比我們印象中更壯實了。有幾個聰明兒子和漂亮女兒。」
「我想象得出。」詹姆斯點點頭,笑了笑,「這倒提醒我了。前幾天晚餐的時候,我們不是提起過那件事嘛,後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可以試一試,讓奧利弗進一步參与到我的工作中去。眼下,他只是在外圍磨蹭而已,也許他是需要一點方向上的指引。我明天要去和威廉·庫比特開會,商量一下道格斯島項目的事情,如果奧利弗當真像他暗示的那樣,想要參与到這個項目里,我可以努力一把,說服庫比特接受這個提議。」
「特倫查德夫人之前和我見過面了。」布洛肯赫斯特夫人說,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
「那他父母呢?」
埃瑪比弟弟約翰年長五歲。她個性討喜,遠比她家裡其他人來得和善,連卡羅琳也很高興聽到關於她的好消息。她嫁給了雨果·斯科特爵士,一位從男爵,他是當地的一個地主,他們的生活無可指摘,卻乏味無趣,而這便是她的命運。度過九個月令人滿意的婚姻生活后,埃瑪的第一個孩子,名叫康斯坦絲的女孩誕生了,自此以後,埃瑪每年都會有個孩子出生。這將會是她的第五個孩子。至今為止,她已有三個健康的女兒,卻只有一個兒子。
「不,他是真的很想加入。」詹姆斯堅持說,他努力克服尷尬的情緒,腦子裡一直想著安妮的話。「他其實特別感興趣。只是有些時候,他不是很擅長……表達自己。」

「您是個好人,」格雷絲是個生性悲觀的人,「我在想,不知您有沒有什麼東西,能讓我用在教堂義賣活動上。比如刺繡品、手帕、小靠墊這一類東西。」她兩手指尖相觸,搭成教堂尖塔的形狀。「需要的量恐怕會很大,」她頓了一下接著說,「向我們乞求幫助的人實在太多了。老人、殘疾人、帶著孩子但家裡一個勞動力都沒有的年輕寡婦。多得能叫你心都碎了。」
第二天,詹姆斯很早就不見了人影。平常他會在出門前進來看看他的夫人,但她昨晚睡得不好,半夜起來喝了一劑安眠藥,恐怕得到中午才會起來。即便如此,他也並不特別擔心。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她總會釋懷的。他反倒更為擔心他和威廉·庫比特的會面。他必須先趕到自己辦公室,把這天早上的事務處理完畢,約好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
「我只是在想,我們是不是也能……一起參加。」
「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會怎麼著,」他額頭抵住冰涼的玻璃,兩眼望著窗外的花園,「如果手頭上再沒點資金的話。」
「你們來的另一個原因。」佩里格林說。
「我需要錢來支付裁縫的賬單,還有奧爾巴尼的租金。」約翰搖晃著腦袋,兩手一攤,表現出很吃驚的樣子,彷彿他自己壓根沒有責任,這些開銷全是個不講道理的陌生人硬塞給他的。
「她整個人像迷瞪了似的,」埃利斯,她的貼身女僕,那晚坐在桌前說,「一直抱著那隻狗坐在搖椅上晃。」
「幸會,特倫查德夫人,」公爵說完,彬彬有禮地向她點頭示意,「我之前在哪兒聽過你的名字。不僅是從帕克斯頓嘴裏。」他把視線轉向自己身旁的女士。「我來……」
「行啦。你就直說吧。」
「像我這種身份的人,要是沒有一兩身新衣裳,怎麼好意思在社交季節里出門呢。」約翰聳聳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結果,就在正午剛過不久,尊敬的斯蒂芬·貝拉西斯牧師便攜家帶口地早早到了。開餐之後他說,他是想在餐前到花園裡頭走走,但佩里格林堅信,他們提早過來就是為了給他添堵。反正,他們一家到的時候,根本沒有見到布洛肯赫斯特夫婦兩人迎客的身影。
「你到底想說什麼呀,孩子?」
「我就是查爾斯·波普,」他笑著朝她走過來,「您快請進。」他停下腳步,皺起了眉頭。「您沒事吧,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怎麼看上去像見鬼了似的。」
「他怎麼了?」安妮舉目四顧,看著周圍那一個個小家庭,男人們在袖珍本上寫著筆記,女人們費盡心力管教孩子,她覺得納悶,而且不是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為什麼他們都表現得那麼平常,彷彿三尺之內什麼不尋常事也沒發生。
利明頓莊園雖不是貝拉西斯家族歷史最悠久的宅邸,卻無疑是其中最為氣派的一座。起家立業之初,他們還只是地方鄉紳,住在萊斯特郡一間樸素的鄉間宅第里,但十七世紀初期與一位女繼承人的婚姻,給他們帶來了位於漢普郡的豪華莊園這種妝奩,隨後他們便舉家欣然搬去了南部。後來,內戰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國王查理一世因急於籌措資金,承諾將為支持者冊封爵位。國王被斬首后,他在王政復辟時期登上帝位的兒子兌現了這一諾言。後來,第二代伯爵認為,當前那所房屋已不再適合他們如今的身份,這才有了邀請威廉·肯特為家族設計一座帕拉第奧式巨大豪宅的提議。王朝初期,原本還有幾個理智的投資者準備注資,但經濟狀況突然低迷,致使項目被徹底擱置。到頭來,還是現任伯爵的祖父於一七八〇年聘請建築師喬治·斯圖爾特,設計了一種更時新且更宏偉的建築外封,將原有府邸包覆其中。最終這座宅邸並沒讓人感到多麼愜意,甚至都算不得舒適,但卻是傳統和地位的象徵。佩里格林·貝拉西斯,身為第十五代布洛肯赫斯特伯爵,每當他大步流星地穿過寬敞大廳,或坐在藏書室里望著滿屋藏書和腳邊的獵犬,或是爬樓梯時看到滿牆的先祖肖像時,都不禁會覺得,這地方實在太適合上流貴族居住了。他的夫人卡羅琳知道如何打理這種地方,或者不如說,她知道如何召集合適的人選去打理,雖然她對這房子的熱情連同對其他事物的熱情一起,都隨著兒子的屍首一起深埋到了地底,但她深知如何維持表面的排場,展現威風氣派的架勢。
「母親?」蘇珊走進來,漂亮的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她的來意簡直就像玻璃一樣透明。她俯身摸了摸那隻小狗,這往往令她的意圖更加顯露無遺。「我聽說,布洛肯赫斯特伯爵夫人邀請你們去她家裡參加晚宴,這是真的嗎?」她說著,撥弄了一下她的捲髮。她這麼做,大概是想展現出一絲女孩子氣,但這對她婆婆完全不起作用。
「我們剛從洛厄農場回來。」卡羅琳輕快地說完,從丈夫面前走了進去。她看到格雷絲起身過來問候,迅速在對方臉頰輕吻了一下。「約翰?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不知有意無意,布洛肯赫斯特說話的語調,好像是告訴在座眾人,她覺得這場婚約不大可能發生。
經過這麼多年,她自然也認識了眾多園藝愛好者,而約瑟夫·帕克斯頓就是其中之一,他們初次相見時,他還只是個很有天賦的新手,腦子裡充滿了各種新奇的九_九_藏_書幾乎是革命性的理念。當她聽說,他已經主動請纓,要到德文郡公爵位於倫敦近郊別墅內的庭園工作時,她感到非常激動。而當帕克斯頓去了公爵位於德比郡的那座巨大的查茨沃斯莊園后,她愈發為他感到高興了,他將在那裡負責監督興建一個長達三百英尺的溫室。當然,安妮並不認識公爵本人,但作為皇家園藝學會的主席,他顯然也和安妮一樣,對園藝懷著極高的熱情。
「噢,那應該不用多久就能解決吧,」說話的是布洛肯赫斯特伯爵,「要我說,等到布丁上桌之後,你就該開口要錢了吧。」他站在門道里,和夫人一起。
格雷絲微微一笑。「這正是我們來的原因……」
「午餐會上你一直沒怎麼說話。出什麼事了?」她說。
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敲響查爾斯·波普辦公室的大門時,心裏感到出奇平靜。她語氣平淡地叫來了車夫哈欽森,吩咐他駕著馬車來到主教門大街的這個地址。她交代他就等在原地,半個小時就已足夠。她估摸著,這次會面時間應該不會太長。她並沒有考慮得十分周密,也沒有預先想好該說些什麼。這就好像,她根本就不相信特倫查德那個女人所說的都是事實。畢竟,那種事怎麼會是真的呢?
「我不太明白……」
「什麼消息,公爵大人?」帕克斯頓應道。
「好吧。我會想個法子把他拉進來,」庫比特說,「能和家人一起工作,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既然我哥哥和我這麼多年一直如此,你帶上兒子一起幹活又有何不可呢?我們得把他從辦公室帶出來,安排到工地上去。反正優秀的管理者總是不嫌多的。你叫他周一過來見我,我們看看能把他安排在道格斯島項目的哪個位置。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太謝謝您了,」格雷絲說,「委員會肯定也會十分感激。」
斯蒂芬的夫人格雷絲跟在他身後走進了大廳。格雷絲出生在格洛斯特郡一個準男爵家庭,是五姐妹當中的老大。她從小到大的夢想,絕不是嫁給一個又胖又窮的次子。可她高估了自己在婚姻市場上的身價,她長著一雙淡褐色眼睛,一張薄薄的嘴唇,就像她母親一再告訴她的,她基本上只能找一個次子。憑她的出身和接受過的教育,可能會令年輕的格雷絲抬高眼界,瞄準一個更尊貴的身份,但考慮到她的長相和那微薄的嫁妝,卻幾乎能夠斷定,她的目標根本就無法達成。
「薩里。我只能告訴您這麼多了。」安妮迫不及待想擺脫這個將他們命運握在掌心的女人。「查爾斯·波普,父親是薩里郡的本傑明·波普牧師。這就夠了。」
「咳。」斯蒂芬清了清嗓子。他面色蒼白,滿頭大汗,光線透過窗戶照到他臉上,顯得亮晶晶的。他伸手摸了摸衣領,似乎想要把它解開。「女士們該覺得厭煩了。」他說得支支吾吾的。他恨透了當前這種處境。他哥哥明明清楚地知道他想要什麼,又需要些什麼,他覺得自己之所以落得這種境地,只能歸咎於時運不濟。不然的話,他只比那英俊瀟洒且曾經頗受歡迎的佩里格林晚出生兩年這件事情,還能有什麼別的解釋?為什麼他就不得不面對眼下這種屈辱情境?
「也許他應該對他感興趣的事情少一點挑剔。」詹姆斯也不想這麼怒氣沖沖的,可奧利弗對待生意和辛勤勞作的態度,讓他一想起來就覺得生氣。
「對了,這裏頭還有沒有什麼空缺,能讓奧利弗也來做做?他對這事很感興趣。」詹姆斯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在用完紅醋栗芭菲和冰鎮檸檬,又到起居室喝了杯咖啡,然後去花園裡轉了一圈之後,斯蒂芬、約翰和格雷絲終於走了。他們拿到了一大筆現金,足夠支付裁縫的賬單以及斯蒂芬沒有提起的其他欠債。佩里格林則回到了書房裡。
「但私底下可不是,老天做證。再說了,他只有活得比我長才能當我的繼承人,我會確保不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我明白了。」但威廉·庫比特看起來並不信服。
「她們也會向你尋求幫助嗎?」
但真正激起她熱忱的,還是他在一八二五年購入的格蘭維爾那幢伊麗莎白時代風格的舊房子,像有股魔力似的令她為之傾倒,而最讓她感到快樂的,莫過於她和主管園丁胡珀一起討論的時間。他們改種了果園,並規劃出了一片精巧的家庭菜園,到現在已經能為倫敦家裡和整座莊園供應蔬菜,最後,他們還對雜草叢生的庭園進行了重新設計,既融入了上世紀的開放風格,又保留了房子本身的時代特徵,並恢復了房子當年最初的形式和節結園的本來面貌。她甚至還找人修建了一間溫室,並在裏面種上了榲桲和桃子。桃樹數目不多,但芳香撲鼻,形態優美,去年,她還讓胡珀把它們送去了在奇斯威克舉辦的皇家園藝學會展覽。
「你現在就擔心這些不會太早了嗎?」佩里格林問。
佩里格林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人穿戴整潔,衣著得體,看上去很有未來繼承人的氣質。可他就是不喜歡他。
不過這天早晨,卡羅琳的心思全在別的事情上。她的貼身女僕道森將早餐盤端到了她的膝頭,她謝過女僕,然後眺望著一群梅花鹿悠悠地走過她窗外的庭院。她笑了,這奇妙的感覺讓她一下子定住了。「您還好嗎,夫人?」道森一臉關心。
「所以你的計劃是擴大碼頭面積,開創本土業務,還要建造房屋以供附近的工人居住?」
「當然。」
斯蒂芬點點頭。他很高興能扳回一局。「她父親死了。現任伯爵是她的弟弟。」
威廉半閉著眼睛。老實說,他是有點吃驚了;他根本沒想過會聽到這樣的請求。他從奧利弗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認識他,可他在公司工作的這段時間里,從沒問過自己一個問題,不論是關於布盧姆茨伯里或貝爾格萊維亞區的開發進展,還是他以前負責的其他項目。他做的都是些事務性的工作。就算是吧。可似乎也沒什麼熱情,甚至根本提不起半點興趣。
卡羅琳想到那個美麗聰慧的姑娘,又想到她那浮夸自大、愛出風頭的侄子,然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英俊的兒子,如今已冰冷如石地躺在地底。
「一派胡言。」她雖這麼說,卻還是坐下來,和丈夫聊起了別的話題,談了些關於財產的事情,態度比她這幾個月甚至這幾年任何時候都更友善,也許她是因為有事相瞞而覺得愧疚了吧。
「他們要和約翰一塊來嗎?」
然而,這天早晨,卡羅琳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環顧四周,看著淡綠色條紋的窗帘,壁爐上方高大的鍍金鏡子,還有牆上那一整套版畫,心裡頭納悶,究竟是什麼讓她變得和往常不同。最後,她才驚奇地發現,自己是感覺到了高興,這種感受她似乎已丟失了太久,花了好一會兒才總算確認。可她是真的高興。想到自己的孩子還留下了一個兒子。事情不會因此發生任何改變。家族的爵位、莊園、倫敦豪宅以及其他所有資產,仍舊會屬於約翰,但埃德蒙留下了一個兒子,難道他們不能想辦法結識他嗎?難道他們不能找到並幫助他嗎?反正,他們也不是第一個被爆出有私生子的貴族家庭。已故國王的幾個私生子,就都在法庭上獲得了年輕女王的承認。他們當然也可以設法抬舉他吧?總有些資產是不在限定繼承權之內的吧?卡羅琳腦子裡不停冒出各種可能性。那女人是不是說過,孩子是被一位牧師撫養長大的,在一戶頗有聲望的人家,而不是由她自己和她那沒品的丈夫?運氣好的話,他應該會更像他父親而非母親吧。也許還會有種紳士的派頭。她當然知道,她已經許下諾言,絕不會說什麼或做任何事來揭曉真相,可是,如果許諾的對象是特倫查德夫人這種人,她還有必要信守承諾嗎?但她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卡羅琳·布洛肯赫斯特是個冷漠又孤傲的女人——這些她都承認——但她並非言而無信或卑鄙無恥之徒。她知道她不能違背誓言,讓自己淪為一個騙子。肯定還有什麼別的法子。
「哦,那你倒是不介意來煩我咯。」佩里格林倒了點波爾圖葡萄酒,將雕花玻璃酒瓶遞了下去。
佩里格林合上書,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他打量著紅木書架上那一排肖像,頭戴假髮正顏厲色的男人,身著緞面晚禮服的女人,他的祖先,他的家人,他們和他擁有同一條血脈,也是他最後的直系血親。「為什麼像我弟弟這種,從沒說過也沒做過任何有絲毫價值事情的人,卻可以活著看到兒女成婚,子孫繞膝?」https://read.99csw•com
「你們去哪兒啦?」斯蒂芬說。

伯爵夫人聽格雷絲說著有關遊戲、帳篷還有椰子投靶的事情,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年僅十八歲就有了身孕的索菲婭·特倫查德。如果她那時沒死,如果她站在面無表情的委員會面前,緊握雙手放聲哭泣,格雷絲也會將她拒之門外嗎?很有可能。那她自己呢,若是索菲婭來到這家裡尋求幫助,難道她會表現得比較仁慈?「我會去找些能用得上的東西。」她最後回復。
「蘇珊不喜歡花,她能欣賞的只有擺在阿斯普雷先生店鋪櫥窗里的那些閃閃發光的珠寶。上個星期,她還讓我帶她去看了那家新店。我差點沒能把她拉回馬車裡。」
格雷絲咬了一口羊排。「不。那是前年的事情了。她如今也不算年輕了。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啦。」
佩里格林邊說話邊笑了起來。他簡直是滿心歡喜。「太好了,約翰。幹得不錯,恭喜你啦。」
「抱歉,」佩里格林說,臉紅紅地直晃腦袋,「我這樣簡直就是個愚蠢的老男人。可有些時候,我真是忍不住想抱怨,這一切實在太不公平了。」
庫比特選了雅典娜神廟俱樂部作為碰面地點,詹姆斯決定要提早過去四處看一看。他聽人說,這俱樂部近來放寬了入會條件——因為經費出現緊缺——便提出了入會申請。詹姆斯還不是任何紳士俱樂部的會員,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
「您記性真好。」安妮說完,他們就迅速討論起了榲桲樹的複雜特性,以及在這種不適宜的氣候條件下,讓它們順利結果有多麼困難,接著又講到,要是評委知道她準備將它們送去皇家園藝學會參展,肯定會抱有很大的期待。事實上,他們談得太過投入,誰都沒有注意到,有兩位衣著華貴的重要人物,正在朝這邊靠近。
時光對待埃利斯算不得特別友善。滑鐵盧戰爭期間,布魯塞爾街頭全擠滿了英俊士兵,他們平時最愛做的,莫過於和漂亮小姐的侍女談天,因為有過這種經歷,搬去倫敦以後的生活,對她而言實在過於平淡。她會找她的朋友,簡·克羅夫特,索菲婭小姐從前的侍女談心,她現在幹得不錯,在鄉下給人當女管家,埃利斯也經常威脅說要離開,找個和她差不多的活兒。但說老實話,她知道離開這裏才是大傻瓜。她渴望到一個身份更顯赫的家裡幹活,主人家沒有貴族頭銜這件事,一直令她耿耿於懷,然而特倫查德家付給僕人的工錢,比她所知道的大部分貴族家庭都還要高,而且提供給僕人的伙食,也明顯比她服侍過的任何地方更加豐盛。巴比奇太太的預算充足,幾乎每頓都能見著肉菜。
安妮的心都跳到嗓子眼裡了。她該說些什麼才好?可不管怎麼說,秘密已經暴露了。幹嗎還要裝呢?「查爾斯·波普?」她嗓子有點啞,這也難怪。
「約翰和瑪麗亞·格雷小姐定下了婚約。」
園藝對安妮而言不是愛好,更像是她的熱忱所在,令她徹底為之著迷。她開始對園藝產生興趣,是因為在索菲婭去世不久后,她發現園藝有助於宣洩情緒。當她小心照料、仔細觀察那些花朵時,她的心情似乎跟著平靜了下來。詹姆斯也在無意中助長了她的興緻。一天下午,他到布盧姆茨伯里時,偶然買到了一本極其罕見且十分昂貴的園藝書,是出版於一七二二年,由托馬斯·費爾柴爾德所著的《城市園丁》,從那之後,他就經常給她買些園藝方面的書籍。
「特倫查德夫人,」他點點頭,咧開嘴笑了,「您近來可好?那些獲過獎的桃樹怎麼樣啦?」
斯蒂芬哼了一聲。「她這門婚事當然攀得好了。坦普莫爾家根本沒什麼錢,而她要嫁的可是未來的布洛肯赫斯特伯爵。」他從來不肯放過挖苦哥哥嫂嫂沒有子嗣這件事的機會。
卡羅琳其實並沒有生氣。她只是覺得無聊。她已記不清有多少次了,格雷絲或者斯蒂芬總要特意說起他們活蹦亂跳的孫子的事情。她不確定他們這麼做到底是有意揭人傷疤,還是完全說話不過腦子。佩里格林總覺得,他們是存心要惹人不高興,但卡羅琳則更傾向歸咎於他們的愚蠢。她認為,格雷絲腦筋轉得太慢,做不來刻意使壞那種事。

「我可以陪你一塊去。」他語調歡快地提議,看著她將請柬拿在手裡來回翻弄。她靠在枕頭上,看起來相當憔悴,但她確實很感興趣。他看出來了。
「對了,」她終於開口說話了,「能稍微和我講講你的出身嗎?」
「公爵大人,伯爵夫人,」帕克斯頓說著往後退了一步,「請容我介紹一下這位非常熱心的園藝愛好者,同時也是皇家園藝學會的知名會員,特倫查德夫人。」
安妮頭痛得厲害,就是用再多的纈草似乎都無法緩解。她感覺腦袋像被鋼刀切成了兩半。而原因她很清楚,雖然她向來不愛裝模作樣,但她確實覺得,見過布洛肯赫斯特夫人之後,從伊頓廣場獨自走回家的那段路程,是她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哦,親愛的。」卡羅琳坐到他身旁,把手搭在他瘦削的膝蓋上。
「我們覺得預產期應該是在秋天,但埃瑪還不是十分確定,」格雷絲迅速喝了一口肉湯,「雨果盼著這次可以生個男孩。一個繼承人和一個備用的,他總是這麼說。一個繼承人和一個備用的。」她愉快地笑了起來,可當她把湯勺放回碗里,瞟到卡羅琳臉上的表情后,便立馬安靜了下來。
「特倫查德夫人,」她說話了,「我們前幾天說起的那個人……」
佩里格林看著他,但沒有回話。他從沒喜歡過自己的弟弟斯蒂芬,哪怕是在他們小時候。也許是因為他那張泛紅的圓潤臉龐,或者因為他小時候經常哭,總想要所有人都圍著他。他們原本還有個小妹妹,可艾麗斯小姐不滿六歲的時候,就被百日咳奪去了性命。於是,雖然只比哥哥小了兩歲,斯蒂芬從此成了家中最年幼的孩子,被他們母親給慣壞了。約翰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她說得沒錯。」比利表示贊同,聞到桌子正中大銅鍋里土豆燒牛肉的香氣,已有些食指大動。「說真的,誰聽說過有哪家女主人會像那樣獨自一人走在街上?她出去做了些不願讓老爺發現的事情,這是可以肯定的。」
「本傑明·波普牧師。」
「你最近怎麼樣?」牧師坐在扶手椅上回了一句,沒有理會他的問題。他蹺起二郎腿,晃蕩著右腳。「這種陰濕天氣沒影響到你吧?」
來到蓓爾美爾街107號后,他首先欣賞了一番大樓正門外邊那些令人讚歎的石柱,接著還走到了馬路對面,就為看一眼外牆頂端向帕特農神殿飾帶致敬的浮雕。實在難以相信,德西默斯·伯頓設計這幢房子時,年僅二十四歲。
「單獨聊聊?」佩里格林問道,往後靠在椅背上,「咱們都知道這話意味著什麼。你是想聊錢的事情吧。」
「你在喝什麼?」佩里格林盯著自己侄子。
「你覺得冷?」
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我是認真的,」約翰說,「我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他轉身迎上伯母的視線。
「奧爾巴尼?你母親不是幫你付了嗎?」他伯父裝作困惑地問,「而且怎麼又有裁縫賬單?」
女孩很不服氣,但沒再開口繼續為自己辯白。看到她跑開了,弗蘭特太太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我一點也不同意,」佩里格林說,「你要維持體面的生活,這我沒意見,像一個鄉村牧師該有的那個樣子。可在那基準之上,誰也不會期望也不會同意一個牧師去裝闊充面子。你應該問問自己,究竟把錢花在了什麼地方。」
「他們要把橘子園裡的所有柑橘都移出去。」這顯然是個驚人的消息。「難以置信吧?很顯然,那裡頭太暗了。因為角度沒有選好。可惜他們沒這運氣請你去規劃。」他微笑著,愉快地轉向安妮,顯然是在等人介紹。直到這時,安妮才注意到,公爵的同伴此時的視線正越過帽檐緊盯著她。
約翰·貝拉西斯繞過母親走了進去。她總是慢吞吞的,而他已經等不及要喝上一杯了。他將手杖交給僕人,徑直走進餐廳,來到大理石壁爐右邊放在銀質托盤上的一排雕花酒瓶跟前。沒等詹金斯趕上來,他便拿起其中一瓶,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蘭地,然後一口喝下。「謝了,詹金斯,」他說著,轉身看向男管家,「再幫我倒上一杯吧。」
「也許她是想等事情定下以後再說吧。」格雷絲笑笑。
布洛肯赫斯特夫人無意繼續這個話題。「你沒忘記吧,斯蒂芬和格雷絲會過來用午餐?」
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卡羅琳決定出來控制局面。「再和我說說瑪麗亞·格雷的事情吧,」她的聲音聽來也有幾分驚訝,「我還以為,她才剛剛踏入社交界呢。」
「就九*九*藏*書是他。查爾斯·波普。」布洛肯赫斯特夫人點頭。
伊頓廣場來了一位身穿制服的男僕,他送來了一封請柬,邀請特倫查德夫婦出席布洛肯赫斯特伯爵夫人舉辦的社交晚會,這事很快就在這個家裡傳開了。安妮原本打算等詹姆斯回家后再同他商量。她無論如何不想再去那個女人家裡。況且,他們又為何會受到邀請呢?那天在邱園,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已經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十分清楚。伯爵夫人表現得那樣高傲自大,毫不客氣,安妮完全不想再和她扯上任何關係。然而,面對這樣的邀請,詹姆斯是很難拒絕的。布洛肯赫斯特家正是她丈夫熱切盼望著能打上交道的那一類人。不容她細想,房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父親肯定會這麼想的。」蘇珊已經恢復冷靜。這個理由十分充分。詹姆斯是不會容許她拒絕的,而安妮也知道,如果不去請求讓奧利弗和他妻子也陪同過去,這事肯定會沒完沒了。她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破壞家裡的氣氛。
「我是借過很多次。太多次了。」佩里格林搖晃著腦袋。果然,這就是他弟弟最初提議來用午餐的真正意圖,好像他之前不知道似的。
她下樓時,布洛肯赫斯特伯爵還在餐廳,埋頭看著手裡的《泰晤士報》。「看這情形,皮爾怕是要當選了,」他頭也不抬地說,「而墨爾本估計沒戲可唱了。女王肯定不會高興的。」
僕人默默收走了桌上的餐盤。他們早習慣了,老爺在餐桌上往往不怎麼說話,或者說,他其實一直都不多話,而同他弟弟在一起時,他更是特別沉默。他年輕的時候,也曾費盡心力振興家族產業,可自從兒子死後,他就徹底沒了興趣,如今人到晚年,他更情願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裡。
最後,她答應會給他投資一大筆錢,用於執行他的方案,然後她知道,自己該走了。她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對了,波普先生,」她說,「這周星期四,我會舉辦一場家庭宴會。每年到了社交季節,我都會在每個月的第二個星期四設宴招待賓客,不知你有沒有興趣過來參加。」
「哦,那個奧利弗呀。」氣氛一下子變冷了。「可能他還需要時間適應吧,但我從來都沒覺得,他對建築很感興趣,」威廉說,「或者準確地說,是對建房子這回事。我這麼說,並不是反對他過來工作,你明白吧,只不過,完成這樣一項龐大工程需要付出的辛勞,可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我?」如果說他先前還只是迷惑不解,現在簡直就是大吃一驚了。
「而事情已經說定了。他們已經有婚約了。」
「多好呀。我會寫信祝賀她的。」卡羅琳點點頭。
「詹姆斯!」威廉從椅子上跳起來招呼他的朋友,「真高興見到你。」威廉·庫比特身材瘦削,頭髮灰白,長著一張善良又聰明的臉。一雙智慧的大眼睛,在專心傾聽時會不自覺地半閉起來。「剛才來的路上,你有沒有看到新建的改革俱樂部?是不是很漂亮呀?那個查爾斯·巴里真是個聰明人。只是那地方的政治偏向,我還沒太摸清,」他揚起眉毛補充,「裏面全是些自由派人士,一心想著怎麼給人添亂,但不管怎麼說,那幢樓真是相當不錯。」庫比特曾組織修建科文特花園、漁商會館、尤斯頓火車站門廊及其他眾多建築,能讓他感到讚歎的,向來都是很少有人會注意到的細節。「你有沒有看到它正門九開間的處理方式?非常大胆啊,」他稱讚道,「還有它的規模。簡直是讓可憐的旅行者俱樂部相形見絀了。好了,你想不想喝點什麼?咱們不如到上面書房去吧?」
「可是再怎麼說,弗蘭特太太,」埃利斯急於要向大家表明,她自認為並不需要服從女管家的命令,「夫人的表現也太不尋常了,她竟然會頭痛得用起了纈草根。我上一次見到她狀態這麼糟糕,還是她準備帶著索菲婭小姐去德比郡拜訪一位病重表親的時候。」兩位女士針鋒相對,逼視著對方。
「我是來找查爾斯·波普先生的。」她說,很清楚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帶頭邁著輕快的步子出發了,帕克斯頓和兩位女士緊隨其後。公爵可能不知道,但他驕傲的同伴此時正感到興奮不已,甚至有些按捺不住了。她的機會來了。
她站在門口,取下披風、帽子和手套,一一遞給候著的男僕,視線卻投向了寬闊平緩的石階,最底下的桌子上擺著一盆巨大的丁香花。格雷絲深吸了一口花朵的清香。她很喜歡丁香花,若是能在家中擺上這麼一大盆,肯定會令她十分高興。但牧師住所的大廳太小,根本放不下這麼大的擺設。
她丈夫咕噥一聲。「那是肯定的。他終究是個德國人。」
「你以為我就不這麼想嗎?」
「其實吧,我父親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他的堂弟,牧師本傑明·波普,便把我撫養長大了。我把他當作自己的父親,可惜他現在也已經離世。」
詹金斯連眼皮也沒眨。他已習慣了服侍約翰。他又倒了一杯白蘭地,並加了些蘇打水,放在小銀盤裡端了過去。約翰拿起酒杯,走回父母身旁,他們正在大廳那頭談論起居室的話題。看到他過來,立馬中斷了剛才的對話。「你在這兒呀,」格雷絲說,「我們還在擔心你怎麼著了呢。」
詹金斯跟著他,匆忙穿過房間趕來,拿起一個沒開封的小瓶子。「需要蘇打水嗎,先生?」他說。
他把手伸過去,詹姆斯面帶微笑地緊緊握住。然而,對於事情的最後結果,他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自信。
這可不是詹姆斯希望聽到的回應。畢竟,要讓威廉·庫比特同意給他的兒子奧利弗,在一項他迄今為止並未表現出多少資質或是興趣的業務中安排一個更重要的位置,可以說是相當過分了。哪怕他們之間存在著利潤豐厚的合作關係,這種舉動也稱得上是魯莽了。
「白蘭地,先生。」約翰的聲音毫無歉意。
「默茜,回你的房間去!」
他並非缺乏冒險精神的人。反正到最後,事情肯定都能找出緣由。「我很榮幸,伯爵夫人。」他表示。
那一刻,卡羅琳完全僵住了。她站在那兒望著他的臉龐:黑頭髮,藍眼睛,高鼻樑,還有輪廓鮮明的嘴唇。這儼然就是她的兒子,是埃德蒙的再生,只是看上去更幽默親和一些,但當真是像極了她最親愛的埃德蒙。
「到邱園那麼遠的地方去?」安妮答道,「平時你不是連在格蘭維爾的花園裡散步,都是能避則避的嘛。」她雖這麼說,臉上卻帶出了笑意。
「你說她是不是有情人了?」一個女僕咯咯笑著說。
她那天會去邱園,就是盼著能碰上帕克斯頓。她有好多與榲桲樹相關的疑問,而他肯定非常了解有關溫室種植的一切事宜。她到達時,園子里已然十分熱鬧。數以百計的女士,身穿色調柔和的衣裳,頭戴戶外軟帽,手撐著小陽傘,在草坪上悠閑漫步,欣賞著園內新修的花壇和小路,這是為了應對那些每逢陽光明媚的日子,便會從倫敦城內蜂擁而來,並且還在與日俱增的熱情人潮。安妮在去往橘子園的路上,發現了她要找的那個人。「帕克斯頓先生。我正盼著能在這兒見到您呢。」她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是怕他亂說。只是覺得這樣試探他很不禮貌。不論我們樂不樂意,斯蒂芬都是你的弟弟兼繼承人,至少是在公開場合,他理應受到尊重。」
他心情沉重地坐到壁爐旁的大皮椅上,準備讀一讀普林尼的作品。他偏愛閱讀歷史和科學領域的文字,因而喜歡老普林尼勝過小普林尼;可是這天下午,書中的文字在他眼裡毫無靈動之氣,看著簡直是味同嚼蠟。卡羅琳走進來時,同樣一段話,他已經看了三次啦。
佩里格林笑了。他雖然也不太喜歡約翰,但總歸要好過他的父親。最起碼,他還有點膽色。他又看回斯蒂芬,帶著毫不掩飾的反感。「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早?」
「謝謝了,詹金斯。」布洛肯赫斯特夫人笑著看了一眼站在餐具櫃旁候命的男管家。他點點頭離開了。「真是的,佩里格林,咱們還能不能有點隱私啦?」
佩里格林冷哼一聲。「你的繼承權,還是他的?」
「並不太冷。」
「我們能不能……」
「可你覺得他是認真的嗎?」安妮說,「這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奧利弗會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