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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恍如異國的過往

第九章 恍如異國的過往

埃利斯發覺自己嫉妒起她來了。克羅夫特馬上就能擺脫僕人的命運,到一個全新的國度,去打理一所漂亮的房子。這難道公平嗎,她埃利斯還得每天卑躬屈膝,靠著偷聽和偷竊才能勉強度日?這根本毫無公平可言。「但願你能適應那邊的氣候環境,」她酸溜溜地說,「極端的酷暑和嚴寒估計會令人很難忍受吧。」
這時候,門突然開了,一位身穿制服的僕人將他們迎了進來,顯然,屋裡頭正忙個不停,女僕們正候著準備接過女士的斗篷,其他僕人則站在樓梯邊上隨時待命。
「看書。」瑪麗亞舉起書給母親看。
她們互相盯著彼此。她們知道太多別人都不知道的隱情,詹姆斯除外。哪怕是布洛肯赫斯特夫人,自以為一切都盡在掌握,但她從未見過索菲婭,因而必然錯失了一半故事。安妮再次開口。「她及時把實情告訴了我,而後我們做好安排去了北方。事情原本可以很順利,要是……」
「我應該能受得住的,」克羅夫特當然清楚老朋友心裏在彆扭什麼,「不過我還得自行決定空閑時間該幹些什麼。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可還是頭一遭。」
雖然明知這樣不太合適,查爾斯還是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現在我來了。」他簡單地說了一句,好像這樣就能改變當前的所有局勢,如同他心裏所盼望的那樣。
這話簡直正中目標。安妮一直無法擺脫這種愧疚感,因為要侍候自己更衣,貼身女僕總得熬到凌晨過後。而埃利斯對此十分清楚。
特頓像往常一樣,像往常一樣波瀾不驚地領受了這個命令。「遵命,夫人。」
「你在幹什麼?」
「可這段時間我該怎麼做呢?」
特頓不樂意在自己掌管的地盤被一個女人呼來喝去,但埃利斯臉上的某種神情使他不由得順了她的意。事實就是,他和這個女人都被約翰·貝拉西斯給收買了,如果她想,輕易就能把他送進監獄去。他招呼她走進餐具室,而後關上了門。
蘇珊抬頭看他。「先上樓吧,我不想站在樓道里告訴你這個消息。」
奧利弗盼著能和他的父親在雅典娜神廟俱樂部里共進午餐。揭穿波普的可疑過往雖然既麻煩又費錢,但那件事已經結束了,他希望從現在開始,可以和他那苛刻的父親重新達成某種和解。畢竟,他可是幫了詹姆斯一個大忙,使他得以儘早脫身,沒有因為波普和他那可笑的棉花而鬧出笑話。詹姆斯告訴他,查爾斯沒有否認那些指控,這倒讓奧利弗好奇起來了。那兩封信確實是坐實了波普的罪過,可是,奧利弗原本以為,他會想方設法為自己開脫,可他並沒那麼做。隨它去吧。奧利弗和詹姆斯的關係也是時候向前邁進了,帶著融合了家族之愛與夥伴之義的全新感情。
埃利斯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寫到特倫查德先生有了新的青睞對象。可光看到這些,簡就給夫人寫了封信,而夫人則為了這事,要把簡給召到倫敦來。」
「布洛肯赫斯特伯爵真好心啊。」瑪麗亞表示。
「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安妮也覺得奇怪,能和其他人,這個人既不是她丈夫,也不是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好好談論這件事情。她之前從未有過這種經歷。
「你覺得我會在乎嗎?把它們全拿過來。如果你當真因此丟掉了飯碗,我會給你一千英鎊作為補償。」
瑪麗亞被嚇蒙了,獃獃跟著母親過了馬路,往柴桑廣場走去。她或許習慣了受人看管的生活,但此時這種扼住咽喉的極度恐懼於她而言還十分陌生。廣場里,孩童玩耍的吵鬧聲、鳥兒的叫聲、風聲,還有路人的說話聲,全都逐漸消失了,到最後,她唯一能聽到的只剩下耳膜隨著心跳咚咚震動的聲響。她緊咬著嘴唇,指甲死死摳進肉里。她得想想法子,而且還得趕緊。她不能嫁給那個男人。否則她寧願去死。在此之前,這一切似乎都只是某種遙遠而模糊的概念,是她母親永遠也不會實現的瘋狂念想。然而現在,事情眼看就要變為現實了。光這麼想想,她幾乎就要受不了了。可她必須趕快想出辦法。因為有一點她可以肯定:她必須立即行動起來,否則肯定追悔莫及。
「你氣色很好。好像一點也沒變老。」她說。
「不用。如果他還生你的氣,看到你只會讓他更不願意把錢掏出來。」
布洛肯赫斯特夫人笑了。她似乎並不認為這就是最終的結論。「坐下吧,孩子,聽我說。」看到瑪麗亞在她身旁的一張緞面小沙發上坐下以後,她才接著說了起來。「你應該也知道,布洛肯赫斯特伯爵和我曾有個兒子,他叫埃德蒙,在滑鐵盧戰役中去世了。」
「當然。」

「紐約。自本世紀初開始,那裡湧現了大量的發展機會,他就是藉著這一勢頭起來的。現在,他正在名叫第五大道的一條街上建造屬於他自己的房子,希望我能過去幫他打理。」
埃利斯花了不過五分鐘,將她的包提到了特頓房間,而後兩人開始仔細搜尋起來。這回連五分鐘都沒用到,他們就已有了發現。那是一個皮革大信封,裏面裝著一捆信件,還有一些其他文件。「咱們必須加快速度。」她說著,看向仔細翻閱文件的管家。
「能叫埃利斯到起居室來見我嗎?」
「別胡說啦。我很高興能見到你們。」伯爵夫人停頓片刻,好好看了他一會兒。「要是我早知道你們對這事哪怕有一丁點興趣,我也會邀請你們一同參加的。」她穿一件淡粉色帶蕾絲邊的花緞連衣裙,脖子上裝飾著一圈小襞襟,這身裝扮多少有些行動不便,但她穿著還是挺合適的。但只有瑪麗亞知道,這種顏色的衣裳,若是放在以前,伯爵夫人是絕不會穿的。
瑪麗亞將視線轉回室內。「或許吧。可您必須明白,我的處境已經是糟糕透頂了。」
「星期四。我得在那天早上先出發去利物浦,雖然這旅程我並不怎麼期待,不過,我已經把所有行李,除了手上提的這個,事先送到了要住的旅館,倒是省卻了不少麻煩。我會在那裡過上一夜,然後第二天一早上船。」
她腦子裡全是這種念頭,想著那些追悔莫及的往事,幾乎沒留意蘇珊已經來到了餐廳。

「嗯,我想是吧。」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早已猜到他們所為何事,她盼著這天已有好一段時間。她也早就有了主意,自己準備如何處理。
瑪麗亞還不太相信。「這些或許都是事實,但約翰是她丈夫的親侄子,而在我們的世界里,血脈往往都會勝過友誼。」
特頓注視著她,樂在其中地看著她極不自在的表現。「好吧。我會儘快把這些內容抄寫下來,然後你去送到貝拉西斯先生面前。但是,在談好價錢之前,你可絕不能把東西交到他手裡。還是說,你希望由我出面去談。」
科琳娜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問了句話使她回過了神來。「公爵夫人,」她說,「您一定很高興吧,看到自己發明的消遣活動變得這麼受歡迎。下午茶肯定會比我們都存活得更久。」
可到哪裡才能找到她?他來到陳列小說的書架旁,艱難地擠過由厚重裙撐支起的寬大裙擺所連成的一片海洋。他瞪大眼睛,視線越過帽檐,打量那些手捧書本仔細閱讀的臉龐,一邊輕聲呼喚她的名字。「瑪麗亞?瑪麗亞?」一個姑娘沖他笑了笑,但大部分都只小心地看他一眼,而後避開他的視線,試圖離他遠些。他隨手拿了一本簡·奧斯汀的《曼斯菲爾德莊園》,裝出看書的樣子,在過道里來回搜尋。她會在哪兒?她喜歡什麼書?什麼內容會令她感興趣?
「新的人生旅程指的是約翰·貝拉西斯?」
約翰看到文件的反應,和她料想得並不一致。他由頭到尾看了一遍,期間完全不發一語,她則靜靜等在門邊。接著,他抽出其中一張又看了起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宛如一尊靜默的雕像。她不知道,他這是高興、入迷還是覺得恐慌。最後,他終於抬起頭來。「原件呢?」
察覺到別人好奇的目光,查爾斯也同樣壓低了嗓門,但他的語氣還是比較堅定。他不想屈從於這位女士的壓力,不論她是什麼身份。「我們是見過幾次,這是事實,但並沒有偷偷摸摸的。」他表示。這麼反駁當然有點幼稚,而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比方說,他們上次約在肯辛頓花園見面,雖然是在公共場合,但實際上也算是暗中進行的。不然的話,看到坦普莫爾夫人走過來,他為何要像犯人一樣穿過樹叢落荒而逃?不過,他自認這些話都很合乎情理,因為他覺得,將戀人關係向她母親坦白的不該是他。這事得由瑪麗亞來決定,在她覺得合適的時機。畢竟,她也有可能不會選擇公開,儘管他現在堅信她絕不會那麼做。如果她連私奔都不怕,肯定早已做足準備,不懼直面她的母親。
「可他已經影響到我們了,不是嗎,父親?這個波普先生?他已經影響我們好長一段時間啦!」奧利弗推開椅子,站起身來,勃然大怒。「您當然會站在他那邊啦。真是的,我怎麼會妄想您會支持我呢!祝您度過美好的一天,我的父親。還有您最親愛的波普先生!」他一字一頓地吐出這些話,彷彿它們是什麼有毒的東西,「讓他來給您安慰吧。因為您根本沒有我這種兒子!」
埃利斯的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夫人已經回來啦?」
她關上起居室的門,放下心來輕嘆了口氣。問題被她壓下去了。但剛才那段對話卻又引出了更多疑問。她寫給簡的信中,明明沒提幾句波普的事,但她的朋友看到以後,卻覺得有必要報告給她二十五年前的主人,就因為信中出現了他的名字。這是為什麼呢?而夫人又為何反應如此強烈,她信中所寫的內容明明就不值一提呀?這些情況,她準備全彙報給貝拉西斯先生。要是換不來又一枚金鎊,她就把她的名字倒過來寫。
克羅夫特點點頭。真奇怪啊,她竟能像現在這樣,和這位她本該行屈膝禮的夫人談論這件事情。彷彿她們倆都處在平等的地位。而某種程度上,在談到這個問題時,她們確實也沒什麼差別。「我知道貝拉西斯子爵,我們都以為是正人君子的那個人,欺騙並玩弄了她,而她在那天晚上得知了實情。」
「那我再問一遍,他為什麼不直接否認?」奧利弗把餐巾攥得緊緊的。
「哦抱歉。」瑪麗亞清了清嗓子。她要把一切都說出來。
克羅夫特這才拿出皮革信封,擱在大腿上。「我這裡有些文件,夫人,」她遲疑了一下,「其中一份,能夠證明那場虛假婚姻的存在。簽署文件的就是那個自稱是牧師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布弗里。您姑且可以稱之為婚姻證明吧,只不過它是偽造的。另外還有一封布弗里的來信,講述了那對小情侶如何遠離家鄉在布魯塞爾成婚的情形。」她停了一下,從裏面抽出兩張紙來。「她把這些都交給我了,那天晚上,在布魯塞爾,她從舞會回來以後,還讓我拿去全部燒掉,可我一直沒有照辦。我沒有那個勇氣。我總覺得,它們不該由我處置。」
這是瑪麗·埃利斯這輩子,距離一千英鎊或是其他任何等值物品,最近的一次了。
「您覺得我是什麼意思?您不是向來最看重誠信經營嗎?難道您要告訴我,您的標準下降了不成?」
「我……」埃利斯沉默了一會兒。她本想說她不會寫字,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她會寫。只是寫得不好,入不了貝拉西斯先生的眼。她生氣的是特頓對此其實一清二楚。
「不用,還是我去吧。」埃利斯表示。如果有小費的話,她想要親自接到手裡。「這些話都是夫人對我說的,還是由我來告訴他吧。你得幫我想個借口,免得我不在的時候她搖鈴喚我。」
「不用了,也許奧利弗少夫人會需要吧。」
安妮皺了皺眉。「我不記得自己說過布洛肯赫斯特夫人的髮型怎麼樣啊。」
「你說話小點聲。」詹姆斯四處望了望。有幾位客人已開始看向這邊。
克羅夫特微微聳肩。「這事其實可大可小。」她猶豫了,不確九_九_藏_書定是否還要多說什麼。
上回見過約翰·貝拉西斯后,她就一直在仔細考慮他的計劃。在克羅夫特過來的那天下午,埃利斯將有機會和老朋友單獨待上一段時間,問問克羅夫特有關查爾斯·波普的事情,最好還能找個時機翻翻她的東西。而這一切,都要趕在克羅夫特和安妮·特倫查德說上話之前。這任務是有些難辦,但貝拉西斯先生態度十分堅決,因而會有一筆不菲的小費,這一點她非常確定。
安妮也對她笑了笑。「上午有安排?」
「我相信她一定也很高興。」
「我知道你們偷偷見面了。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情況我了解得一清二楚。」科琳娜有意壓低了聲音,可即便如此,旁邊的一位女士還是站起身來,換到了別的位置,她意識到這絕非茶會上的閑言碎語那麼簡單,任誰聽到,都應當給予他們私密的談話空間。
埃利斯注視著她。特倫查德夫人怎麼會發現這件事?大概,是那個心滿意足的僕人道森把她給供出去了吧。她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事情不完全是那樣的,夫人。」
「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呢?她對這事有何看法?」
埃利斯揚起了眉毛。「他很快會結婚的,如果他真像你說得那麼有錢。」
她沒理會這個問題。「簡·克羅夫特回來了嗎?」
與此同時,查爾斯正坐在辦公室里,凝望著自己養父的畫像。他應該感到興奮不已才對,他這樣對自己說。他已經迎來了事業的關鍵階段。不僅拿到了生意上的贊助,還能如願前往印度,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可不知怎麼,他現在卻不想離開倫敦,曾經暢想的前景也失去了應有的光芒。事實就是,他想來想去,發現自己不願離開的其實是瑪麗亞·格雷。他拿起筆來。難道他真打算犧牲掉迄今打拚得來的一切,就為了留在一個永遠不會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身邊?人生為何要如此艱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他竟愛上了一個早有婚約的女人。更不幸的是,她的身份他根本就高攀不起。等待他的只能是痛苦和屈辱。他再次抬頭看著那幅畫。如果他睿智的養父還活著,會給他什麼建議呢?
「我早該知道你也有份。」坦普莫爾夫人的臉色十分嚴峻。
「謝謝誇獎,」克羅夫特回答,整理了一下只在鬢邊有些花白的褐色頭髮,「你也一樣。」她善意地撒了個謊。
「您要去哪兒,先生?」馬車夫詢問,將馬車拉停。
特頓俯下身來。「您還要再來點烤麵包嗎,夫人?」
他得在四十五分鐘之內趕到皮卡迪利街。他飛快地衝下樓梯,跑到路邊,焦急地在主教門大街上來回張望,尋找出租馬車。可路上一輛馬車也沒看見。他站在人行道上,周圍什麼人都有,男男女女在他身邊匆匆穿行,忙著去干他們各自的活計。哪條路可以最快到達皮卡迪利街?如果他現在跑過去,能不能夠及時趕到?他掌心在出汗,胸腔脹得滿滿的。他開始覺得沮喪,眼眶裡盈滿淚水。他在人行道上跑了起來,而後又變了主意,衝到馬路上,瘋了似的搜尋著馬車。
「不是這麼回事。我很喜歡她。可媽媽是想趁我不在的時候,把婚禮的各項事宜全準備好,這樣我回來以後,過個幾天就能直接去結婚了。」
「誰在乎呢?」她的悲傷情緒一掃而空。如今已是滿身鬥志。
「您真的說過,夫人。我只是想讓您高興。」埃利斯努力做出感情受到傷害的表情。效果看來相當不錯。
「打擾一下,先生?」辦事員在打開的門上輕叩了幾聲,手裡拿著一個信封。
於是,兩位女士便朝著與他們先前進來時不同的另一扇門走去了。途中她們停了一下。「我得事先提醒您一句,波普先生,」布洛肯赫斯特夫人說,「坦普莫爾夫人也是我今天的客人。」
女僕腦子裡頓時變得一片空白。她為什麼要在寫給簡的信中提起波普先生?當然是因為老爺對他很感興趣呀。不然她對他還有什麼好寫的?「我想我可能是提了一下,說老爺近來對一個年輕人非常熱心,夫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了。如果惹您生氣了,我深表歉意。我完全無意冒犯您。」
「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夫人。」克羅夫特柔聲說。
「你覺得這些東西值錢嗎?」
特頓點頭。這話確實有道理。
「哦,結果呢?」
「奧利弗呢?」
不過,科琳娜·坦普莫爾來到這裏,並非是要和這無名小子爭個口舌之快。她現在只是擔心自己實在太過憤怒,會一時口無遮攔,當眾大吵大鬧起來,不到明天就會成為傳遍整個貝爾格萊維亞的笑柄。為了鎮定心神,她整了整身上那條紫色的絲質裙子。接著,在確定情緒恢復穩定以後,她再一次直視他的臉。「波普先生,」她說,「抱歉我剛才失禮了。」
他們起步朝樓梯走去。「我太佩服了,他竟然記得我們的名字。」
「也不算太遠。我原本就在根德郡,這裏正好在去往利物浦的半道上。況且,我也好多年沒到倫敦來了。我聽說老爺建了好多了不起的建築,也在報紙上讀到過相關描述,但我還是想在離開之前,親自過來看一看,這城市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我也不知道自己再次回來,會是這麼一種情況,你懂我意思吧。」
「不,」詹姆斯說,試圖緩和兒子的情緒,「我不覺得有誰在說謊。至少,不是你……」
瑪麗亞點點頭。「是有一點。我絕對不會嫁給他的,不論媽媽說些什麼。」
「就在這裏。」說話的正是布洛肯赫斯特夫人。
「波普先生可以留在這裏。總共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他應該不會介意的。」
埃利斯輕笑了一聲。「要是能這樣就好了!可我實在忙不過來。不過你不用擔心。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一些錢,叫輛馬車帶你四處逛逛。」
科琳娜看了女孩一眼,但她目視著前方,絲毫看不出生氣或緊張的痕迹。只是一個普通問題而已。沒什麼別的意思。
克羅夫特搖搖頭。「不用,我身上有錢。」
這恐怕是瑪麗亞這輩子聽到過的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了。「好吧,」她小心地說完,又加了一句,「如果他最後終將得知真相。」
「我很榮幸。」
「你知道他們之前舉辦過一場假婚禮嗎?」
「那你幹嗎不抄啊?」
「您稱讚了伯爵夫人那天晚宴上的髮型。我之後去找她的貼身女僕,是想向她請教如何做出那種髮型。」
「我不明白,」奧利弗嘴角僵硬,「您是說那全是謊話?也就是說,我是個騙子?是這樣嗎?」
「他在美國什麼地方定居?」
瑪麗亞小心地把書合上。「您已經定好日子啦?」
安妮觀察著她的兒媳。「你好像心煩意亂的,孩子。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他們轉過身,看見她出現在面前,臉上帶著笑意,或許還有一點驚訝。「非常抱歉,我們強行闖入了您的茶會,布洛肯赫斯特夫人——」但她沒讓查爾斯繼續說下去。
「我把它放在別的抽屜了,夫人。我想,可能是您到家時我實在太累了,頭腦已經不太清晰。」
「好的,謝謝。」查爾斯再次道謝,等他出去之後,才把信封打開。
「騎馬,」奧利弗答,「今天天氣不錯,騎馬道上十分擁擠,但我對那匹新馬非常滿意。」
下定決心要做之後,他的動作就很快了。他在書桌前坐下,桌上有鋼尖鋼筆和墨水,埃利斯則站在一旁守衛。他幾乎一句話也沒說,一直在厚厚的白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將內容一一抄寫下來。寫完以後,他沒好氣地沖埃利斯點了點頭。「把原件放回去,拿著這些去找他吧。」
半小時后,埃利斯已經站在奧爾巴尼那個院子的門口,一名僕人走出門廊,告訴她貝拉西斯先生確實在家,而且請她馬上進去。
「還要讓我再問一遍嗎?」奧利弗再次開口,而且比先前更大聲了。他把刀叉全扔到盤子上,刻意發出嘈雜的聲響。這下子,詹姆斯無須左右環顧,就知道他們已成為整個餐廳的焦點,也會是人們稍後在書房熱烈討論的話題。而這正是他極力想避免的情形。
安妮·特倫查德坐在餐桌前,吃著早餐送上的炒雞蛋。她和詹姆斯大半夜都沒睡著,一直在拚命思考,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承認查爾斯以後他們應該怎麼做。可到頭來,安妮也不得不承認,詹姆斯說得確實沒錯。伯爵夫人將他迎回家族的那一刻,他們就將永遠失去查爾斯。如果他們還想繼續守護索菲婭的名聲,就再也無法向他說明,他們到底是誰,又與他有著怎樣的關聯。他們今後的關係,最多也就是詹姆斯作為贊助人投資了查爾斯的產業。他們只能盡量憑藉這點設法維繫與他的某種聯繫。雖然哪怕那樣也必須小心翼翼,以免有人據此猜出實情。
「我說過啦。我是過來用午餐的呀,你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吧。」
埃利斯此時有股強烈的願望,想說些什麼將這趟旅程貶得一文不值,來破壞克羅夫特明顯愉悅的好心情,但她忍住了。她還有更重要更危急的事情要做。「你來見特倫查德夫人,是為了什麼事呀?」她說。
「查爾斯怎麼說?」
結果,埃利斯的運氣還真不錯。克羅夫特來的時候,特倫查德夫人剛從家中離開,要去參加帕克巷某個地方舉辦的慈善活動,至少得兩個小時以後才會回來。歲月對簡·克羅夫特多麼仁慈呀,埃利斯心裏想著,上下打量著她的老朋友。這位曾經的貼身女僕,多年前在布魯塞爾的時候,便已能吸引眾多士兵駐足回眸,她會和年輕的索菲婭小姐在城裡頭四處閑逛,好似對一切都漫不經心。不只埃利斯一人注意到,戰爭的奇怪之處就是使所有人都變得草率而無所顧忌,彷彿是臨近死亡的氣息驅使著人們極盡所能地享受著尚在人世的時日。
「我收到字條的時候,已經是三點十五分了。然後我就爭分奪秒地趕過來了。」
「皮卡迪利街的哈查爾茲書店,」查爾斯倒在黑色皮革椅上,胸口還在怦怦亂跳。「拜託你,越快越好。」他閉上眼睛。「感謝上帝。」他低聲咕噥了一句。然而,他當然也知道,自己今後還會再向造物主祈求別的恩賜。
「別想著騙我。」
瑪麗亞·格雷坐在貝爾格雷夫廣場的長凳上看書,抬起頭時,看見母親正朝這邊走來。她們並非住在廣場這一帶,但由於柴桑廣場離得非常近,還是設法拿到了花園的鑰匙,對於這項特權,她們是非常看重的。她的貼身女僕瑞安正坐在不遠處織著東西。這姑娘已習慣了這種受人看管的囚徒滋味,幾乎留意不到她的存在。坦普莫爾夫人駐足片刻,欣賞地看著她的女兒。瑪麗亞穿一件長袖束腰的深紅色長裙,看起來就像一位中世紀的公主,正等著愛人從十字軍東征中歸來。她長得很漂亮。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一切仍然會順利進行,只要她能再管住女兒一小段時間。
「結果那把扇子究竟在哪兒?」
詹姆斯開始解釋起來,聲音有如絲綢一般柔和。即便是要安撫一頭兇猛的野獸,估計也不會比這更加小心了。「我只是不太相信,整件事真的完全是……那樣的。」
然而特頓還在考慮。「為了這些,他會給咱們多少報酬?」
瑪麗亞要把一切都告訴他。「母親打算把我送走,送到諾森伯倫她的表親家去,她想趁著我不在倫敦的時候,安排好我和約翰·貝拉西斯的婚禮事宜。她已經把日子定了。」讓她煩惱的是,自己說著竟哭了起來,但她用手套擦去了淚水,而後搖搖腦袋,希望自己振作起來。
四點差五分,查爾斯終於趕到了書店門外。他跳下馬車,付了車資和小費,衝進帶凸窗的書店雙開門,然後停下了腳步。她在哪裡?這書店實在太大,比他印象中的大多了。而且現在這個時間段,店裡頭擠滿了女士,全都戴著軟帽遮住了臉。他又看了看時間。她肯定會等他的。她肯定知道他一定會來吧?
瑪麗亞沉著臉點了點頭。「那麼這段旅程會在什麼地方開始呢?」
坦普莫爾夫人在心中暗笑。女兒似乎已經接受了九九藏書現狀。她本已做好要應付女兒哭鬧的準備,可現實卻和她料想得完全相反。「是的。我和牧師貝拉西斯先生通了信,我們決定把日子定在十二月初的一個星期三。那樣的話,你整個秋季都可以待在北邊,而後輕鬆愉悅地回到這裏,踏上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是吧。」克羅夫特說。
埃利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一千英鎊,這麼大的數目,她根本連想都不敢想,就為了克羅夫特嘴裏「可大可小」的那幾張紙?她緊盯著他看。

「你知道舞會那晚發生了什麼事嗎?」
「瑪麗亞!」他現在情緒十分混亂。身體里每個細胞都想告訴她,自從參加布洛肯赫斯特夫人舉辦的家宴,在露台上見到她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愛上了她。他還想告訴她,如今在這世上,再沒有什麼事,能比和她私奔更讓他心甘情願。從此遠走高飛,海角天涯。他輕輕碰了碰她柔軟的臉龐。「我們不能這麼做。您明明知道的。」
猜到簡的身份后,約翰迅速得出了一個清晰而又生動的結論,關於她為什麼會來倫敦的原因。「她想看看她的兒子,」他心想,「想在她去美國之前,最後見見自己兒子。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因此,她想在自己永遠離開英國之前,來看一看已經長大成人的她的兒子。」
「簡·克羅夫特給夫人寫了封信,而且她很快就要過來了。」
多奇怪呀,卡羅琳心想,她能在講述一個積極樂觀的故事時,再次提起埃德蒙的名字,而沒有一張嘴就淚眼蒙蒙。她轉頭看向面前的年輕女子,這個她一心認定,要使其在自己往後的生命中佔據重要位置的年輕女子。
「因為我是真心愛您。我才更不能讓您因為我而變得不幸。」他說完,哀傷地搖搖頭,而後四處看了看。「哪怕這次會面都是在自找麻煩。您是如何擺脫那貼身侍女的?」
「日安,先生。」俱樂部侍者說著,默默打量奧利弗那根頂端鑲銀的手杖,還有他的手套和絲綢禮帽。奧利弗笑了笑。他喜歡這裏,感覺十分優雅。這才是他該來的地方。他跟著那人穿過大廳,經過弧形樓梯,走進寬敞的餐廳里,那高大的落地窗幾乎一直延伸到了房頂。雖然場地很大,但鑲在牆上的深色木板,還有深栗色的花紋地毯,卻給房間營造出了一種隱秘而低調的氣息。
「我得回去了,先生。不然主人該找我了。」埃利斯並未移動。她還在等著小費,可以撇開特頓自己獨享。
「能把門關一下嗎?」安妮的語調冰冷而嚴肅。埃利斯轉身執行這項命令時,腦子裡開始迅速盤算起來,到底是什麼出賣了自己。難道有人看到了她和貝拉西斯先生談話?難道那酒吧里有什麼人認識他們倆?她絞盡腦汁,想編出一個可信的故事,能使他們的見面變得無可指摘,可她什麼也想不出來。她轉過身,面向女主人。
科琳娜會是這種態度,自然是有理由的。她生得漂亮,教養良好,只是家中不太富裕,要不是她早在十六歲時,就嫁給了一位一出教堂就滿腔怒火的男人,她的人生應該會更有樂趣。結果,過去這近三十年,她一直住在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冰冷房屋裡,竭力躲避丈夫的呼喝凌|辱。甚至他死的時候,也還是怒氣沖沖的。那天他外出捕獵,因為馬兒不肯跨過柵欄門,氣得操起鞭子一頓猛抽,把馬兒激得用後腿站起來,把他從背上甩了出去。他的顱骨撞上岩石,摔了個粉碎,坦普莫爾伯爵五世就這樣告別了人間。從這段狂風暴雨般的婚姻解脫之後,約翰·貝拉西斯在她眼裡,就像是終於抵達的平靜而舒適的港灣,一直令她十分嚮往。至少在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局外人打翻她的計劃之前是這樣。
「餓極了。」奧利弗回答,搓著雙手在桌旁坐下。詹姆斯看得出來,兒子此時心態積極而且自信,也再清楚不過這種態度究竟從何而來。不過,他想著,還是讓奧利弗來引出那個話題吧。
「的確,我並沒有撤回之前的投資,」詹姆斯斟酌著說,「那仍然不失為一項明智的決定。」
「他不同意,」瑪麗亞起身走到窗邊,俯視著停在廣場上等候客人的馬車,「他說,他不願因為自己,令我捲入對我不利的醜聞中。」
卡羅琳看著她。「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她說。
她再次開口時,言語間滿是歉意,娓娓道出了多年前的秘密。「是這樣的,夫人,索菲婭小姐過去時常給我寫信。一直到她人生的最後階段。我們說起過那個孩子以及今後的安排,她在信中寫到,孩子會被送到薩里郡的波普家去生活。我記得,波普太太好像是不能生育吧,雖然那封信已經被我弄丟了。」
她慌張卑微的表現似乎十分有效。安妮注視著她。也許其實根本就沒什麼。畢竟,詹姆斯確實對查爾斯的生意投注了不同尋常的關心。家裡的僕人估計都知道這點,可那有什麼呢?她的心情略微放鬆了一點。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是的。她問起過你,但我說你出門去了,她好像也沒怎麼在意。她上樓脫下披風和軟帽,便直接進了會客室。」
「她什麼時候來呢,夫人?」
可她再次打斷了他的話。「波普先生,所謂『瑪麗亞小姐和我』這種說法根本就不存在。這想法實在荒唐可笑。您必須認清:我女兒是一塊瑰寶,如星星一般高懸在您頭頂。為您自己好,同時也為了她好,忘了她吧。如果您還有一絲一毫的羞恥心,請不要再接近她了。」說完這些,她便回到公爵夫人身旁的那個位置,從經過的僕人手裡拿了一套杯碟,開始和身邊的人閑聊起來,沒再去看那個她恨不能將其研磨成灰的男子。
「作為僕人?」
「但是這個建議,您可能不會樂意告訴我們,」很顯然,瑪麗亞對結果基本不抱什麼希望,「因為您或許會覺得,自己必須支持另一邊才行。」
她突然抬起頭,像是意識到了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查爾斯,」她說著,將手裡的書緊緊抱在胸前,「我還以為您不會來了。」
埃利斯有些不耐煩了。「特頓先生,我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你和貝拉西斯先生之間似乎有什麼矛盾,這事明顯影響到了你現在的判斷。但我是清醒的。這絕對是一次大好機會,他肯定會掏錢買下。至於價錢嘛,我們可以過後再去爭論,但是現在,咱們必須趕緊抄寫下來,這樣他若真的要買,我們才有東西可賣,而他肯定是會買的。之後原件還是會被送交給夫人,誰也不會知道我們做過些什麼。」
「我還不清楚。就在這幾天吧。她正準備出發到美國去找她弟弟。」
「瑪麗亞小姐,」她插話,而後等他繼續說下去。
「嘿!」一個趕著大車的男人大聲呼喝,「快閃開!」
「其實,在他去世之前……」
卡羅琳也點點頭。「當時聽說報紙上登了你的訂婚聲明時,你就明確表過態了。」
「親愛的查爾斯,」他讀著信上的內容,耳邊彷彿聽到了她的聲音,「我必須馬上見您一面。下午四點之前,我會在哈查爾茲書店等您。請一定要來。您親愛的瑪麗亞·格雷。」
「要是她沒去世就好了。」克羅夫特的眼裡已是淚光閃閃,安妮看到淚水從她眼角溢出,順著這位前貼身侍女的臉頰流了下來。安妮覺得很欣慰,她能為自己逝去的女兒落下淚來。「那孩子應該已經長大了吧。他還和波普牧師住在一起嗎?還是說他已經到倫敦來了?我猜想,他應該就是埃利斯小姐和我提到過的那位年輕的波普先生吧?」
「什麼事?」
安妮抬眼看過去,點了點頭。「早上好,孩子。」
埃利斯剛走進屋,便立馬意識到這次事情並不簡單,絕不像平常那樣只是找她過來商量如何修改連衣裙或給帽子添上新的裝飾。
「我在乎。」查爾斯冥思苦想起來。到底怎樣才能保護瑪麗亞,不毀掉她的生活?突然,他想到了,知道他們接下來該去哪兒啦。「跟我來,」他的語氣變得堅定起來,「我有主意了。」
「謝謝。」查爾斯點點頭,伸手接過信封。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那信差還在這兒嗎?」
「我就知道他不會令我失望。」
奧利弗探身向前。「我給您的那幾封信呢?」他聲音低沉,充滿攻擊性,「您不說當面質問過波普,而他什麼也沒否認嗎?」
「埃利斯,」安妮開口說,「我剛剛收到了簡·克羅夫特寄來的一封信。」
「我確實知道,而且深感遺憾。」
安妮笑了笑,眼睛再次濕潤起來,她凝神望著信封上的字跡。指尖慢慢描摹每個字的筆畫。她的心肝寶貝索菲婭啊——哪怕到了現在,光是看到她親手書寫的字跡,就能令她流下淚來。她的筆跡多麼青澀呀,那麼多彎彎繞繞的筆畫。索菲婭的字體一直都比較花哨。安妮想象著她坐在書桌前,手握鵝毛筆的模樣。「真的謝謝你,」她再次表示,兩眼直視著來訪者的眼睛,「我非常感激。索菲婭留下的東西太少了,這你也知道。根本不夠我們回憶。這麼多年過去,還能拿回她從前的物品,實在太令人高興了。」
然而,科琳娜做出與查爾斯正面對峙的決定,其實一點也不明智。要是她行事更謹慎些,要是她對查爾斯好言相勸,試圖激起他的道德感來,或許還有希望讓查爾斯選擇退出。然而,直接打壓必然會適得其反。看著面前這位氣得滿臉通紅的女士,查爾斯突然覺得一陣諷刺,因為坦普莫爾夫人成功改變了他的主意。這想法絕對會令她怒不可遏,可這就是他的真實想法。之前在書店時,他拒絕了瑪麗亞的提議,因為他覺得,他有責任讓她對自己死心,不能讓她一生都活在醜聞的陰影里,而這位驕傲自大的女士卻改變了他對此事的看法。老實說,若是回到剛才那一刻,瑪麗亞再次向他發出私奔的邀請,他很可能會當場表示同意。
「他們本來想在利明頓舉行,但是,如果你不反對,我比較傾向於借用布洛肯赫斯特家的宅邸。我們不可能磨磨蹭蹭地跑到愛爾蘭去,況且,我們這邊也沒有誰的家裡會比那兒更加豪華。我倒挺喜歡倫敦式婚禮的,而且也能給其他人省下不少麻煩。貝爾格萊維亞的天作之合。我喜歡這種說法。」她這麼說著,視線越過前方的樹杈,望向那所房子二樓的一整排窗戶。那間宴會廳里,很快就會舉辦一場能讓她們倆都過上幸福生活的盛大婚禮。
特頓專心思索起來。關於查爾斯·波普和這個家的關係,他當然比埃利斯了解得更多些。他幫貝拉西斯先生偷去的那封信中,可以明顯看得出來,年輕的波普先生就是特倫查德先生的兒子,可即便他也想不明白,小姐生前的女僕又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她聲音越來越小,彷彿已沉醉在這迷人的畫面中。
「什麼,你的婚禮呀。你走之前先去量個尺寸。等到白色禮服做好以後,會有人將它送到貝爾福德讓你試穿。然後等你回來再做最後的調整。到時會有一兩天時間,能確保那件禮服完全合身。」
「父親。」他輕輕揮手向詹姆斯示意,詹姆斯已坐在角落裡一張圓桌旁等他。年長的男人起身表示歡迎。
「那查爾斯呢?」
「坦普莫爾夫人,」她說,「您好呀。」她發現科琳娜的視線,一直緊盯著坐在客廳對面的那個年輕男子,心裏不禁感到好奇。她一動不動的樣子讓人覺得有點貓膩。是她胡思亂想了嗎?難道這是一對性別對換的老少配?無論事實如何,但明顯有人在她面前耍了什麼花招,把她給迷住了。
克羅夫特注視著她。「我很抱歉,夫人。我不知道您聽了會不會高興。」她說完停了下來。
「我不敢肯定。況且,當你在生意場上……」奧利弗一臉痛苦。為什麼父親硬要把他推到生意場上去呢?這要求難道很過分嗎?「當你在生意場上做久了,」他父親語氣堅決,刻意重複了一遍,「自然而然地就會有種看人的直覺。查爾斯·波普絕對不會欺騙海關人員。他根本做不出那種事。」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瑪麗亞小姐和我……」
跑到110號建築的底層門口時,她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了。特頓仍在那間儲藏室里。他抬頭看過來。「怎麼樣?」
「她已經進去見她了。夫人剛到那九*九*藏*書屋就搖鈴召喚她,克羅夫特小姐剛剛上樓去啦。」
「好吧。不過今後,你要在寫給朋友的信中提及這個家的種種動向時,最好事先考慮清楚,」安妮已經相信是自己反應過度了,「你可以下去了。」埃利斯立馬朝門口走去。「對了。」女僕停下腳步。「克羅夫特不久就會過來看我。如果她願意,我想留她在這兒過夜。你能告訴弗蘭特太太一聲嗎?」
他們拿起面前的菜單看了起來。「你今早去哪兒啦?」詹姆斯說。
埃利斯不明白他的意思。「怎麼會這樣?」她說,可他沒再具體說明。相反,他只是把裝著文件的皮革信封遞還給她,好讓她放回那個包里,然後提到頂樓的女僕隔間,她的卧房內。
「可你怎麼會過來?是有什麼急事嗎?」
「她二十分鐘前剛回來。只比夫人早到一刻鐘。」
安妮大吃一驚。「這麼說你什麼都知道咯。」
科琳娜冷笑一聲。「那也不一定。」她的語氣如此生硬,公爵夫人立馬明白,她對那陌生人貌似著迷的表現,其實是出於深埋在心底的激憤。「但有時我們會知道,什麼東西肯定不會長久。當然了,這些完全與我無關。」說完這些,她便往前走去,小心提起裙子,穿過擁擠的人群,筆直地走到了查爾斯·波普面前。
「可自那以後,事態變得更糟糕了。」瑪麗亞說著,眼睛在這個擺著精緻傢具、壁爐里閃爍著爐火的漂亮房間里打量起來。幾張請柬塞在鍍金的鏡子邊。被圓形繃子固定著的一副半成品刺繡擺在工作台上。屋裡的書籍、花朵、信件等等,都給這房間增添了一抹迷人而自在的氛圍。布洛肯赫斯特夫人的生活該是多麼無憂無慮呀,她心想。多麼輕鬆,多麼令人羡慕呀。而後她才突然想起,女主人唯一的兒子已經不在人世。
這樣多好啊,安妮心想,可以面帶笑容,而不是流著眼淚,一起回憶她們分別之前關於索菲婭的美好記憶。然而,還是那件事,回憶到後面,卻讓她變了語調。「她那天晚上非常沮喪,我們回到家裡以後。」
坦普莫爾夫人熱切地點頭。「我真羡慕你。這個時節的貝爾福德肯定美極了。」
「我之所以現在告訴你,是覺得你聽完以後肯定會發現,這會影響到你眼下的處境。事態會因此有所改變,雖不至於叫你母親滿心歡喜,但肯定能讓你的心境產生變化,而且也有可能會令她改變主意。」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毫不含糊地表明了她的立場。
「真感人啊。」坦普莫爾夫人在年輕女孩身邊坐下。她知道自己必須保持平和鎮定,不能大喊大叫,不能指手畫腳,只要穩住心神,直到局勢徹底平定。「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查爾斯注視著她。「瑪麗亞和我……」
「什麼會議呀?」奧利弗皺眉看著面前的菜單。「齡羊是什麼?」
「坦普莫爾夫人。下午好。」他心裏默默感激,幸好布洛肯赫斯特夫人事前提了個醒,否則他此時肯定會一臉震驚。
要是奧利弗聽到他的這些想法,肯定又會怒火中燒。他是願意為他的人生付出心力的,只是並非他父親為他規劃好的那種人生。他想在格蘭維爾長住,只在社交季節才回到倫敦。他想到田間去巡視,和佃戶們說話,在鄉間發揮他的重要作用。這又何錯之有?難道很不光彩嗎?並不會啊。但他父親從來欣賞不了和自己不一樣的價值觀。這些話他一起沒有說出口,平心而論,奧利弗說得確實有些道理。然而,當他們坐在那裡,一杯杯喝著他先前所點的葡萄酒時,其實兩人心裏都很清楚,查爾斯·波普的身影已隱隱浮現在他們身後,是他們怎麼也繞不過去的話題,繼續這麼拖下去終歸不是辦法。最後,奧利弗忍不住開口了。
「他確實在考慮。但他還是希望我能和他住在一起,無論他今後會不會娶妻。」
「咱們現在是要表什麼態嗎?」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有些好笑地挑了挑右邊的眉。「有意思。要不要跟我到卧室里去談談,孩子?就在樓梯平台的另一邊。」
「烤麵包片馬上就來,少夫人。」
她後退一步,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為什麼不能?」
「我把她甩掉了。這事我已經很擅長了。」然而她說話的語氣,還是悲傷更甚於說笑。「所以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只能做個老姑娘一直到死?反正我絕對不會嫁給約翰·貝拉西斯,哪怕媽媽要把我鎖進高塔里,餘下的每一天都只能靠麵包和水來度日。」
事實上,這個時候,坦普莫爾夫人就站在兩間相通的會客室的另一頭。她剛到樓下就聽說她的女兒已經來了,由波普先生陪同前來,她默默聽著,一句話也沒說。當瑞安告訴她瑪麗亞悄悄溜走的時候,她其實就已有所懷疑。可是在這個地方同時見到他們倆,還是令她深感震驚。這顯然表明,他們相信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會是他們的友軍,可是這怎麼可能呢?科琳娜·坦普莫爾不願把自己從前的盟友想得如此不堪。直到現在,她親眼見到瑪麗亞跟隨笑容滿面的卡羅琳離開房間,把波普先生留在原地,身邊全是受邀前來的年長女士。她還站在那裡,有幾位女士向她點頭示意,但誰也沒有上前。人群中,一位風姿綽約、年近六十的女士正坐在她對面一張錦緞花紋的安樂椅上。她穿一條綴有金色穗帶的藍色絲裙,戴著分量十足且熠熠發光的珍珠項鏈和耳環。一頭捲髮高高攏在腦後,腿上放著一把羽毛製成的扇子。
「但您還沒和她談過這件事情?」
她頗有氣勢地抬頭看他,表情簡直像個戰士。「咱們私奔吧,」她低聲說,「把這裏的人和事通通拋下。」
「上帝呀,」查爾斯朝利德賀市場跑去,在心裡頭默默祈禱,「我不會再向您祈求其他任何事情。請保佑我叫到一輛馬車吧。」這時,他從針線街的街角拐過彎來,正好就看到了一輛出租馬車。「嘿!這邊!」他高喊起來,揮動著雙手。
「這是給您的信,先生,」辦事員說,「信差剛剛送來。他說是加急的。」
克羅夫特在信中寫道,她和埃利斯至今仍有聯繫,每隔幾個月就會互通消息。但是,克羅夫特近來覺得頗為困擾,因為埃利斯最近在信中提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事關一個名叫查爾斯·波普的年輕人。「我希望能有機會和您當面談談,夫人。此事不宜多寫,我只能就此擱筆了。」安妮盯著紙上的文字,覺得胃裡頭空空的。
「這話什麼意思?」
吃完麵包乳酪,喝下一杯蘋果酒後,她們開始打聽起彼此的近況來。離開特倫查德家以後,克羅夫特的人生一直都挺順利,而且她似乎十分享受當女管家的日子,能擔負起更多職責,薪水也更高些。


「諾森伯倫?」
「哦?那到底是怎樣的呢?」
蘇珊·特倫查德迅速衝過門口,來到約翰面前。她突然現身時,他還在樓梯底下沒有上去。「好險,」她說,「我剛才差點撞上了婆婆的貼身女僕。」
她準備進入房間以後再向他坦白實情。天知道到時會是什麼情形。
克羅夫特點點頭,但她似乎還有些緊張。「我猜想,你應該不能和我一起去吧?主要是,我已有好長時間沒有逛過倫敦城了。」
「為什麼不能現在就告訴他呢?」
約翰·貝拉西斯知道簡·克羅夫特要說的秘密會是什麼。埃利斯剛開始講述她那天早晨的遭遇時,他就猛然意識到了他已找到了缺失的那最後一塊拼圖。簡·克羅夫特就是查爾斯·波普的母親。肯定是這樣的。他們那時都在布魯塞爾,在二十五年前,她和詹姆斯·特倫查德……
他嘆了口氣。已有客人在悄悄打量他們,這對漂亮的小情侶大概是在鬧矛盾吧,女孩眼看就要落下淚來了。他心下一沉,覺得他們都在看熱鬧。
「早上好,母親。」
瑪麗亞搖搖頭,像是想要甩掉那些不知不覺間冒出來的不切實際的妄想。「媽媽是不會接受查爾斯的。我也希望她能這麼做,但這絕對不可能。如果我們要在一起,就必須與她決裂,離得遠遠的,開創屬於我們自己的人生道路。」
她女兒當然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並不想離開倫敦,媽媽。現在不行。」
「如果信中說的不是事實,波普就應該直接否認啊。」
屋子裡一片寂靜。奧利弗轉過身,看到至少有十幾雙眼睛對準了自己。「全見鬼去吧你們!」他高喊一聲,把頭往後一揚,大步衝出了俱樂部。
埃利斯點了點頭。如果說,她先前只是懷疑管家和他們共同的僱主之間有些不大對勁,那她現在已經完全確認了。
一走進卧房,卡羅琳立即關上門,招呼那女孩坐下。「您要說的,應該和我丈夫的侄子有關吧?」
「出去騎馬了。他在試那匹新馬。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門,這對他而言可不是件容易事。他想騎著它到公園裡去炫耀炫耀。」說完,她向特頓點了點頭,他正端著一盤烤好的麵包片走了過來。
查爾斯一躍衝上樓梯,像個就要衝刺的跨欄選手,然後,突然之間她就出現在了眼前,站在一間凹室里,翻閱著手裡的書。她還沒發現他的到來,那一刻,因為已經找到了她,他終於能好好欣賞眼前這如畫般的景象。她穿著淺黃褐色的裙子和短上衣,配一頂裝飾有淡綠色絲綢葉片的帽子。她此時正專註于書中內容,竟比他印象里還要迷人。「還真是,」他有點不可思議地想著,「無論我印象之中她有多美,每回見到她時,她的美卻總能超乎我的想象。」
克羅夫特笑了。心情十分激動。「我弟弟早年移民去了美國,就在我們從布魯塞爾回來后不久,他近來在建築行業幹得風生水起的。」
「我翻到了一些索菲婭小姐的信件,便想著應該送到這兒來。我也不知道夫人是否會選擇留下,但我實在覺得自己無權處置它們。於是我想,幹嗎不在走之前親自送過來呢?雖然很有可能,我剛走出房門,她就會全扔進火里燒掉。」
「她之所以沒有幹活,是因為小姐去了北邊。」
他點點頭。「沒錯。」他這麼說著。但他並不知道,貝拉西斯先生知道以後會得出什麼結論。不過,特頓或許可以藉此機會,重新博得貝拉西斯先生的好感。他知道自己肯定還未得到諒解,上回利用查爾斯·波普養父的那封信,要了他雙倍的價錢。「你說得對。我會去找他的。」
「我先走了,您慢慢看信吧。」蘇珊說完,便站起身來。事實上,她是覺得馬上又要犯噁心了,如果這個直覺沒錯,她只想獨自待在自己房間里。撒謊真是太難了,她心想,而且並非第一次冒出這種想法。
特頓想了想。「對貝拉西斯先生而言,它們要麼價值非凡,要麼就一文不值。」
「準備什麼?」
「去拿過來。」他語氣嚴峻,像總指揮官在下達衝鋒命令。
「哦,是嗎,夫人?」埃利斯稍稍鬆了口氣。她不知道這話的重點是什麼,但肯定不會牽涉到貝拉西斯先生,因為她絕對沒在信中提及他的任何事情。
「他肯定是中途偷懶去了,那可惡的傢伙。」可她臉上卻帶著笑意。查爾斯來了。什麼問題都沒有了。剛才打招呼的時候,她把手放進了他的手心,而他至今也沒鬆開手來。此時,她想起了找他過來的目的,慢慢把手抽了回來。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您得幫幫我才行。」她說。
「別擔心,」安妮答道,「我覺得十分欣慰。她能有可以傾訴的對象。」
「她從前是索菲婭小姐的貼身女僕。小姐去世以後,她就走了。」
「已經走了,先生。」
安妮不再瞧信封,抬眼看了過來。「好好享受你的午餐吧。你剛才說要見誰來著?」
「不瞞您說,那可著實花了我不少工夫。」克羅夫特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
「她回倫敦以後,馬上過來向我彙報。告訴我你打聽到的任何消息。去和她九*九*藏*書多說些話。去翻翻她的行李。看看關於波普先生,她都知道些什麼。」他簡直興奮不已。當然了,現在還剩一個謎題尚未解開,從許多方面而言,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個謎題。那便是,這事和布洛肯赫斯特夫人有什麼關係?發現她並非查爾斯·波普的母親,他其實一點也不意外。蘇珊說得很有道理。她和特倫查德怎麼可能會在一起?但這件事她肯定脫不了干係。而這位簡·克羅夫特或許就是破解謎題的關鍵。最終能否撈到好處,就看會是什麼關係了。他已經做好準備,要放手一搏。「去吧。有什麼消息馬上通知我。」但埃利斯還是沒有動,至於原因,他們倆都心知肚明。最後,他還是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了一枚幾尼。她接過去,這才動身,出門遇見了一個人影,那人一看到她便迅速躲進了門道里。
「她到最後才告訴我。」
「謝謝你,特頓。」安妮說著,將它從托盤裡取過來。她先看了看新出的紅便士郵票,這一革新實在太明智了,又看了看上面的郵戳——根德郡,法弗舍姆——卻想不出有什麼人住在那裡。
當然了,科琳娜所謂「對他了解得一清二楚」顯然並不完全準確,但她了解的也著實不少。他們初次偶遇后,女僕瑞安便向她彙報了許多情報,足以讓她進行深入調查。沒過多久她便查出,他不過是個生意剛剛起步的鄉村牧師的兒子。一想到憑他這種身份,竟然也敢向她女兒求婚,科琳娜·坦普莫爾就覺得很受冒犯,簡直覺得怒火中燒。
「咱們不能直接偷走,否則立馬就會露出馬腳,只要女主人回到家來,提出要看這些東西。咱們得趕緊抄寫一份,立刻開始,趕在她回來之前。」
「說吧,」安妮表示,「拜託了。」
女僕打斷了他的沉思。「我們應該告訴貝拉西斯先生。」
「我原以為能在格雷律師學院路的會議上見到你呢。」

「是嘛,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就好。」安妮笑了笑。但是,肯定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安妮雖不清楚具體是什麼,但她看得出來這姑娘一定有心事。她繼續看著蘇珊,突然發現她的下頜曲線好像變圓了點,兩邊的顴骨也不及先前那般突出了。「難道她是長胖了不成。」安妮心想。難怪她不吃東西了。安妮決定不做任何評論。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別人說你變胖了更令人厭煩的事情,她簡直想象不出會是什麼。蘇珊抬起頭來,似乎意識到婆婆一直在看著自己。但她還沒開口說話,特頓就又回來了,手上的銀托盤裡擺著一個信封。「打擾一下,夫人,」他說著,朝她走過來,一邊清了清嗓子,「這是剛剛送來給您的。」
「你寫給她的信中,為什麼要提起波普先生?」
「即便您是真心愛我?」
「就為了這事,特意跑這麼遠過來呀。」
「對任何年輕姑娘而言,婚姻都是一段全新的旅程。」

特頓似乎很不耐煩。「可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但願不是什麼小說吧。」但她說這話時卻又帶著笑意。
「但我保證,她見到我們會很高興。」查爾斯語調平靜。
「她那晚的髮型也很好看。」安妮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
「也許提過吧。」奧利弗向一名侍者使了個眼色。「咱們要不要喝點什麼?」
「我的孩子,」科琳娜伸出手來,把女兒的手緊緊握住,「能不能和我說說,什麼才最合你的心意,只這一次就好?」她這麼說著,露出了既甜蜜又苦澀的微笑。「等你回來,我會把一切都給你準備好的。別的女孩子會多麼羡慕你呀。」
「那這次機會你可千萬不能錯過啦。因為已經沒有下次了。」
坦普莫爾夫人若夢若醒地點了點頭。「顯然,不論在哪裡舉行,他都會非常樂意。他們告訴我,他十分滿意約翰的選擇,很高興能將你迎進家門。」兩人談話的語調如此稀鬆平常,科琳娜已經開始相信,事情肯定會有令人滿意的結局。
「我們到哪兒去找她呢?」瑪麗亞問道,但答案立即從她身後傳了過來。
詹姆斯看著他先點了一瓶夏布利葡萄酒,而後又追加了一瓶波爾多紅葡萄酒。為什麼他的兒子總是這麼令人失望呢?他設法在這個國家最激動人心的工程里為他謀求了一席之地,可這孩子卻連一丁點興趣也提不起。的確,這工程還沒發展到最令人著迷的階段——還在清理東倫敦地區那大片的沼澤地——但問題遠沒有這麼簡單。奧利弗似乎還不明白,在這個世上,真正的滿足感只有通過辛勤勞動才能獲得。只有短暫歡愉的人生,誰都不會感到滿意的。他必須要有所付出,付出自己的心力。
寄信的人是簡·克羅夫特,多年前在布魯塞爾時,她曾是索菲婭的貼身女僕。在安妮的記憶里,簡是個好姑娘,索菲婭也挺喜歡她。她們當時從未談及那個問題,但是,身為貼身女僕,克羅夫特肯定猜到了索菲婭已經懷孕,儘管據安妮所知,不論是在索菲婭生前還是死後,她都從沒說起過這件事情。她們前往德比郡時,本打算讓克羅夫特留在倫敦,先領著摺合膳費的津貼,一直到女主人回來為止。然而,女主人當然沒再回來,克羅夫特也另找了份工作,搬到城外去了。但她們之間並無敵意,只是看她離開時覺得不舍,她走的時候,還拿到了一筆額外獎金以及一封極盡讚美的推薦信。能做的他們幾乎都做了,安妮上回聽說,克羅夫特已經被根德郡某個人家僱用,成了錫德納姆莊園朗沃思家的女管家。那家人估計就在法弗舍姆附近吧。安妮開始讀信,而後停下來深吸了口氣。如果說,時隔多年收到女僕的來信讓她覺得有點意外,那麼讀完信中內容后,她就是深感震驚了。
「索菲婭小姐關於那孩子今後安排的一些來信,寫到了醫生、產婆之類的一些情況。我不想冒險,害怕我突然死掉,會有陌生人看到這些信息。再說了,這些東西還是都交給您最合適。我只留了她的一封信作為念想,但裏面沒什麼不能讓別人看見的內容。」
「不會,」他舉起手來,以示並不介意,「千萬別這麼想。」
埃利斯從未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在她看來,生來就得服侍別人,根本沒什麼可羡慕的,而且她還時常覺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辛。可是在那一刻,當簡·克羅夫特抵達伊頓廣場,準備來見特倫查德夫人的時候,埃利斯總算感覺到了,自己已是王牌在手。
「我和簡一直都有書信來往,上回我在寫給她的信中提了一下波普先生。」
「旅行與帝國那一塊,」男店員對他的無知嗤之以鼻,「在二樓。」
「我不能讓自己成為毀滅您人生的禍首。要是您真和一個東倫敦的生意人私奔了,這城裡每戶人家都會將您拒之門外。我怎麼能對您做出這種事情?即便我是真心愛你?」
「特頓先生,」埃利斯走下通往底層的樓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我有話和你說。」
「簡·克羅夫特是誰?」
布洛肯赫斯特夫人說出的每個字,彷彿都隱含著某種毫不猶疑的信念,卻反倒令人感到不安起來。她似乎既不懷疑這對戀人能夠迎來合乎心意的結局,也十分確信自己有能力將其變為現實。
安妮看著她。「事情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聽說你現在過得很不錯,我真的非常高興。我相信,到了美國以後,你的生活一定也會過得圓滿而又充實。但是,既然我們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她遲疑了一下。
瑪麗亞和查爾斯對視了一眼。這可不是他們期望聽到的話。「多謝提醒。」查爾斯說。
「好的,夫人。」埃利斯點點頭,走了。
那天晚上,在卧房裡,安妮獨自一人將它們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忍不住地淚水直流,當她讀到索菲婭常用的詞句,彷彿再次聽到了她的聲音,然而心中對這逝去孩子的愛意,卻是如此濃烈而又振奮人心。她還沒有告訴詹姆斯。她想讓這些東西暫時只屬於自己。她站起身來,將它們鎖進屋內的小壁櫥里,在她的丈夫出現之前。
他點點頭,走開去吩咐廚房。安妮知道,特頓和詹姆斯一樣,都覺得已婚婦女下樓來吃早餐十分奇怪。他們都寧願她們倆像同等身份的其他女性一樣,叫人用托盤把早餐送到她們卧房裡去。但或許是習慣使然,安妮怎麼也做不到這麼懶散,她一次也沒這樣做過。詹姆斯早已放棄這種提議。她攪了攪盤中的雞蛋,卻沒有叉起送到嘴裏。事情實在太不公平了,可是,這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嗎?不就是她和詹姆斯把那孩子送走,還一直隱瞞他的存在嗎?不就是她首先把這事告訴了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嗎?安妮又開始思考,跟她曾經一樣百思不得其解,當初自己是否還能做些什麼以挽救索菲婭的性命。她那漂亮的女兒怎麼就死了呢?如果他們一直留在倫敦又會怎樣?如果他們請了一位倫敦的名醫呢?她不知道是應該怪上帝還是該怪她自己。
「我覺得是,也希望會是個好主意。具體如何,咱們很快就能知曉。」
「我們需要您的建議。」查爾斯說。
查爾斯感覺,有種奇妙的平靜感在他體內蔓延開來。他一直知道,這一天肯定會到來,他必須要在瑪麗亞的母親面前據理力爭。哪怕他告訴自己,瑪麗亞他根本就高攀不起,並試著接受了這個現實,然而,在他內心深處卻還是隱約覺得,這一戰終究在所難免。「我不是騙子,」他盡量用愉悅的語調說,「如果您想聽,我什麼都可以告訴您。我是在哈查爾茲書店找到她的。她當時很沮喪,所以我才把她帶到這兒來。現在,她正和布洛肯赫斯特夫人待在一起。」
「是的,暫時還沒。」想到眼前的美好前景,她不由得幸福地嘆了口氣。「我會寫封信送過去的,明天一早,咱們就能去量尺寸。然後就可以著手做些準備工作。」
但蘇珊此時已經離開。
「對了,」他切下一小塊肉,「波普先生那邊,您已經收手了嗎?」
「這有什麼難的,」埃利斯勉強笑了一下,「你什麼時候出發?」
他轉身面向待命的女僕。「索菲婭小姐去世之前,這個簡·克羅夫特好幾周什麼活也沒幹,光在那兒乾等著,卻拿到了摺合膳費的津貼,是這樣嗎?」
特頓點點頭。「告訴他是我叫你去的。」
「那是我自己犯糊塗了,夫人。您從晚會回來之後,我沒能找到那把扇子,以為您是把它落在那邊了。」
「我會叫門房幫你拿到樓上,放到你房間去。但你今晚得和我擠一晚了。」聽到這裏,克羅夫特站起身來,去取她先前掛在外面過道上的披風。
「是的,我並不介意。」查爾斯說。他心裏高興,女主人似乎很樂意出面幫他們解決問題。
「完全不知道。」女僕急於表明自己並未幫著隱瞞任何秘密,直到索菲婭命令她必須如此。「她一直都沒告訴過我,直到發現那根本就是假的。然後,不久之後,她就……」克羅夫特喝了一口果酒,視線看向地面。
瑪麗亞看著她的母親。「我到諾森伯倫能做什麼?」
「是個好主意嗎?」瑪麗亞問。她已逐漸恢復鎮定。雖然查爾斯不願和她一起私奔,但他顯然也沒打算將她置之不理。
「作為他的姐姐。他一直沒有結婚。」
他正和旁邊的女士說話,一時沒有注意到她。於是她主動開口了。「波普先生。」她說。他轉過身來。
「夫人正在舉辦茶會,先生。難道您沒接到邀請?」他皺起眉來。他以為他們也是受邀的客人,才會將他們兩個迎了進來。
「可你是怎麼知道波普牧師的?」
「謝謝。」她從中取出一片,但光在那擺弄並沒怎麼吃。
「謝謝。」蘇珊答道。她此時站在溫鍋前,接著轉過身朝她的座位走去。「特頓,」她說,看到管家再次來到這個房間,「我只要幾塊烤麵包片和一杯咖啡就好了。」
「嗯,那倒是真的。可我的包怎麼辦呢?」
「有什麼份?」
克羅夫特點了點頭。她完全沒有察覺,面前這個女人絕不是心懷嫉妒的朋友這麼簡單。「我在整理行李的時候,把所有物品都清理了一番,https://read•99csw•com翻了翻從前的信件之類的,準備把不想留下的東西都扔掉。這你明白吧。」
瑪麗亞略微有點吃驚。「您的客人都不用管嗎?」
她還有最後一線希望。如果克羅夫特是一回來就直接進去的,那麼東西就有可能還在她箱子里。埃利斯二話不說,轉身奔向樓梯,一次連跨兩級,往樓上趕去,經過會客室所在的那層樓,又經過兩層卧房以後,終於來到了頂樓。她衝進自己房間,一眼看見箱子擺在床上,箱蓋開著,皮革信封已經不見了。
她說話時帶著某種緊迫感,使他立即明白過來,自己會被叫到這兒來,絕不是出於什麼無關緊要的原因。「我當然願意為您效勞。」
埃利斯直搖頭。「不行。她肯定會知道是誰拿走的。到時候可怎麼辦?」
「我明白了。」安妮接過去,粗略地看了看上面的內容。
「謝謝。」她看了婆婆一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埃利斯笑了笑。她能感覺到,勝利就在前方。「我不想打擾您呀,而且反正我也打算過去一趟,去請教髮型的事情。」
「這個安排不合你意?」
「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我發誓。我敢指著心臟起誓。」克羅夫特說著,也這麼做了,「以後也絕不會再和任何人提起。」
蘇珊穿著一身好看的灰色晨禮服。看她這個髮型,斯皮爾估計花了得有整整半小時。她將大部分頭髮用發卡固定在腦後,又在蘇珊臉龐兩側做了兩個緊密的垂髮卷,抵消了筆直中分帶來的生硬感。「你這髮型怪好看的。」
突然他大喊一聲。「印度!」這話一出,把身邊的客人全嚇走了。「請問一下!」他衝到一個正在旁邊擺書的男子身旁,「哪裡能找到關於印度的書?」
「可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國家,加上埃利斯小姐又在來信中提起了波普先生,因此我想,最好還是把這些東西都交到您手裡。我不知道您是會選擇保存下來,還是想親手把它們都給燒掉。但那就要留待您自己,而不是我來決定了。」說完,她便把皮革小包遞了過來。
能再見到索菲婭生前的貼身女僕,安妮心裏再高興不過了。看到她站在眼前,雖然肯定年長了一些,卻沒變得令人無法辨認,安妮回想起來,自己以前就很喜歡她。兩人一起聊天的場景,似乎把她們都帶回了美好的過去。她將這位已擺脫女僕身份的女子請到自己面前坐下。她已叫人端了些果酒上來,並主動給來客倒了一杯。
「她長得漂亮嗎,這個簡·克羅夫特?」他突然說話,把埃利斯嚇了一跳,「她年輕的時候?」
他盯著信紙看了一會兒,而後從口袋裡掏出手錶,感到心臟正狂跳不止。時間已經是三點十五分。他時間不多了。他一把抓過帽子和外套,從辦公室里跑了出去,把辦事員嚇了一跳。
「比羔羊大,但又比成年羊小,」詹姆斯輕聲嘆息,「我們要討論新工程各個階段的不同狀況。他們難道沒告訴你?」
「所以說,你怎麼著也欠我一個解釋吧。」
「不,」瑪麗亞堅決搖頭,「我不想走。」
而他似乎並不聽她這套。「可誰知道,他能否給出滿意的價錢?」
「路易莎寫信過來,叫你到諾森伯倫去玩。」
「我求過她告訴我實情,夫人。請她馬上說。直截了當地說。可她當時迷迷糊糊的,腦子好像不太清晰。」
「謝謝。你真是太好了。」克羅夫特表示,完全沒有一絲戒心。
「沒錯。」詹姆斯點了一份山鶉肉,現在他有些後悔了。
「當然記得啦,夫人。打那以後,經常有人向我詢問那晚的情形。」她端起酒來,抿了一口。她覺得味道有點辛辣,但能夠有此榮幸和夫人共飲,怎麼樣也都值了。味道什麼的根本不重要。「我還記得,索菲婭小姐穿著那身禮服,看上去有多麼漂亮。」克羅夫特面上露出微笑。

管家這下似乎挺吃驚的。「你幹嗎要那麼做?」
埃利斯立刻意識到她的機會來了。「我當然懂啦,我來給你出個主意吧。如果你現在出門,距離夫人回家還會有大把的時間。她起碼也要兩個小時以後才會回來。我給你列個應該去逛的街道和廣場的單子,出去好好看看,玩得開心一點。」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他咆哮起來,她點了點頭,卻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就快去啊!」聽到他的吼聲,她像大夢初醒一般,終於打開房門,迅速衝下樓梯。她開始跑了起來,衝到人行道上,沿著皮卡迪利街一路狂奔,惹得路人駐足回望,看著她從面前飛奔而過。

貝德福德公爵夫人謙虛地接受了這一奉承。「您真好心,可誰也說不準什麼能夠長久留存。」她說完,順著坦普莫爾夫人的目光,望向了坐在遠處的那位英俊男子。
「你還記得伯爵夫人那場著名的舞會嗎?」安妮問道。
卡羅琳想了想,看來她沒猜錯。形勢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她這段時間一直設想的那個時刻,幾乎就在眼前了。不過,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她心頭一緊,想到自己正要打破曾對安妮·特倫查德許下的承諾,但老實說,這難道是可以避免的嗎?當她得知詳情之後,肯定也會原諒她的。「瑪麗亞,」她說,「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只是我們得先對查爾斯·波普保密。但過不了多久,他也會了解全部的實情,我保證。」
那僕人聽了這話,心裡頭卻還在打鼓。如果他們沒有受到邀請,是出於什麼特定原因呢?他開始權衡起來,到底哪種行為——把主人想見的對象攆走,還是放行讓主人不想見的對象進屋——會讓他陷入最糟糕的境地。最後他想到,這兩人都曾出席過主人舉辦的其他聚會,應該還是請他們上去比較妥當。他點點頭,沖樓梯底下的一個男僕示意。「將波普先生和瑪麗亞·格雷小姐領到會客室去。」
而後他小心拉著她往樓梯口走去。
「你知道嗎,就因為你說我在信中寫到了波普先生,夫人還來找過我麻煩呢。」埃利斯看起來頗受傷害,而非是在指責對方。
「當然可以,夫人。」
「別擔心。我們可以叫人把東西送過來。」他開始往樓上走去。他討厭在自己屋裡招待客人。覺得那樸素的房間完全彰顯不出自己的尊貴身份。
「那扇子又是怎麼回事?」
「你肯定想的。」
「您別誤會。我之所以覺得抱歉,是怕您因此而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但事實就是,妄想您會和我女兒發展成某種關係,要麼是不道德的,要麼就是難以置信的愚蠢。不知您屬於哪一種。」她停下來等待他作答。
「不會吧,這我真不知道。實在太抱歉啦。」
「所以簡現在……」埃利斯的聲音越變越小了。
時間是下午四點半,馬車在貝爾格雷夫廣場布洛肯赫斯特家的門前停了下來。瑪麗亞和查爾斯走下馬車,付過車資,而後迅速走到門口。「伯爵夫人肯定會有主意,知道我們應該怎麼做,」兩人站在台階前,查爾斯安慰瑪麗亞說,「我不想假裝很懂她的樣子,但是她很喜歡我們兩個。關於這件事,她肯定會有一些看法的。」
「這是怎麼了?」查爾斯說。
他們走到門口,看到布洛肯赫斯特家的主要會客室里——旁邊還有一間,由一扇雙開門連通——似乎全部都是女客。至少,當中只有很少幾位男士,他們閑聊著說笑著,身上的黑色晨禮服與周圍的各色衣裳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女士們的寬大裙擺隨著動作不斷翻騰,猶如湖面上的一朵朵睡蓮。僕人們在眾多賓客之間穿梭,端著裝有三明治和蛋糕的盤子,不時往杯子里添些茶水。有一兩位女士抬眼看過來,表示好奇。
「因為這個秘密和他有關,事情對他造成的影響,自然比對你更加嚴重。而且,這事我必須當著布洛肯赫斯特伯爵的面來解釋,可他現在並不在家。我向他揭曉這秘密的時候,你也會過來一起見證,但在那之前,你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半分。我必須聽到你親口保證。」
「還不是和你在這裏時一樣?散步、騎馬、看書——這些你向來都愛做的事情。」她喋喋不休地說著,彷彿這趟旅程是件極好的、惹人艷羡的福利。「我一直很想離開倫敦,這裏的霧霾實在太過嚴重。試想一下。你可以沿著懸崖邊散步,眺望茫茫大海……」
「是本詩集。雪萊的《阿多尼》,為約翰·濟慈所作的輓歌。」
「謝謝你,克羅夫特——現在該叫你克特夫特小姐才對了——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安妮接過去,朝裏面看了看,「其他那些都是什麼?」
「既然你已經來了,我就順便再問一下,」安妮說,「你之前為什麼要到布洛肯赫斯特家去尋找一把根本從未丟失的扇子?」
「你留下來,和我住在這裏。」
蘇珊嬉笑著搖了搖頭。「我怎麼不覺得呀。沒什麼的。我只是在想今天要做的那些事情。而且還有點擔心我那個裁縫。上次我去試裙子的時候,感覺一點都不對勁,但願她這次別再弄錯了。」
聽到她的豪言壯語,他忍不住露出了笑臉。「咱們該走了,」他說,「這樣子太引人注目啦。」
「是吧,」安妮盯著壁爐內燃燒的火焰,「所以我在想,在我們最後的相聚時刻,是否能夠坦誠相對?」
「那你怎麼不來問我?」
蘇珊點點頭。「安排挺多的。要去購物,試衣服,然後和一位朋友共進午餐。」她說話的語調和她的笑容一樣明朗。事實上,蘇珊並不這麼認為。她的心情其實根本就談不上明朗。然而,她是一個好演員,也知道在做出某種決定之前,絕不能把自己的困擾表現出一絲一毫。
「我想,應該還算漂亮吧。沒錯。怎麼了?」埃利斯的思緒已被打斷。貝拉西斯先生究竟想說什麼?
「還在克羅夫特小姐原先放的那個箱子。在我的房間里。」
「媽媽想讓我離開倫敦,到諾森伯倫去,去和她的堂妹梅雷迪思夫人一起住一段時間。」
「那是他的工作,」瑪麗亞回答,「但我們這麼做合適嗎?」
一開始,她只是惱火埃利斯。她幹嗎要在寫給簡·克羅夫特的信中提起查爾斯?他的事又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個受到特倫查德先生資助的年輕生意人而已。為什麼一個女僕會在寫給另一個女僕的信中提到這些事情?這時,她才突然醒悟,埃利斯沒準一直都在偷聽,暗中觀察著她的女主人,偷偷聽著她和丈夫私下裡的談話。想到這裏,她的心臟就像被冰凍住了似的。過去這幾個月,埃利斯的表現確實有些怪異,這是顯而易見的——而且,她上次聲稱弄丟但其實從未丟失的那把扇子又是怎麼回事?安妮抬起頭來。特頓已經退回了壁爐前。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就告訴你。我相信,查爾斯·波普是不希望自己成為讓你我產生爭端的原因。他之所以不為自己辯解,是不想影響我們兩個的關係。」
「奧利弗,」他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很高興能在這兒見到你。你一定餓了吧。」詹姆斯有心和兒子開開玩笑。過去這幾個月里,他們關係緊張,令人很不自在,他急於想和兒子多加溝通,緩和一下這些日子兩人之間的緊繃狀態。但在今天這個日子,想到自己即將說出的話,他沒什麼信心能達成這個目的。
「你應該提前告訴我你要過來呀。」
「是的。」那女僕表示,不敢再多說什麼。
約翰點點頭,各種想法在他腦海飛速旋轉。他們留著她,養著她,讓她休息,一直等到預產期到來之前,才將她送到別的地方,等待孩子降生。整件事情都由詹姆斯·特倫查德一手安排,但他肯定徵得了夫人的同意。她應該是知情的。她憤怒嗎?還是選擇了諒解?應該是後者吧,既然在二十五年後的今天,克羅夫特還能再來見她曾經背叛過的女主人。然而這些想法他並沒有說出口,他沉默了這麼久,埃利斯覺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特倫查德夫人要幾個小時后才能回來,」埃利斯說,「咱們去找巴比奇太太要些麵包和乳酪,然後好好聊一聊吧。」她示意讓她坐在僕人專用大廳角落裡的一個位置,然後走開去吩咐起來。
「可我聽說你馬上要到美國去了,這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