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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 20

健康

20

白鷺,棕色泡沫,白色浮標。
「我沒這麼說。事實也不是這樣。」
接下來是一位少年。他穿著鋥亮的皮革鞋子,白襯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處。他先是讓我想起了高中辯論隊的男生,不過他前臂結實的肌肉和淡淡的胡楂打破了這一印象,倒像是一個在室外作業的人。他很清楚麥克風應該放在距離自己的嘴唇多遠的位置,停頓的時候,他會平整褲子胯部附近的褶皺。他講了一個很長很曲折的故事,大意是說他沒能好好準備一場進階先修考試,但多虧了我們親愛的創始人,瑪麗·貝克·埃迪,不過他最後還是解釋了他是怎樣順利通過考試的。
他向後退了一步:「我靠——」
我已經習慣了她們在一天將要終結的時候來電了。直到我在這裏工作第二年的早春——某天下午四點剛過了一分鐘,我的電話鈴聲響起——我以為是某個憂心的妻子。電話一接通,我便聽到了女人聲音中的煩躁,但她依舊努力擠壓每個母音的發音,讓自己聽起來友好一些。「很抱歉在你工作的時候打擾你,」她拘謹地說道,「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於是我很確定這不是來自某位妻子,而是一個打錯了的電話。在我正要掛電話,打算整理一下連褲|襪出去倒今天的最後一杯咖啡的時候,我聽到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我很抱歉打擾你,」那位女士再次道歉道,然後她說,「請不要掛電話。」
「請問您是?」我問道,雖然談不上感覺噁心,但我腦袋裡的那根筋開始突突地跳。
「那個地方……有點破敗。」
這是他聖誕節送我的那把鋥亮而耀眼的紅色軍刀,所有的刀片都折在裏面——但他可能沒有看見,大概剛剛發生的膝蓋頂胸事件讓他有了些許陰影。他把手指插入頭髮中,透過T恤寬大的袖口,我看到他腋下雜亂的腋毛。片刻之後,他把兩隻胳膊放到身體兩側。
「那誰躺在我床上呢,小偵察女兵?」
「她伐木的時候切掉了一根指頭。估計她現在的視力也不行了。」
「不好意思——」我說道。
「好啊,」我輕聲道,然後迅速脫身於他的懷抱,「你試試。」
「沒什麼。」
「沒跟我媽說話,是的。這是計劃好的。」
「小孩?」我的第一反應便是他在說保羅,這念頭像微風一般吹動了我的思緒。我舉起一隻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從來沒跟你說過什麼孩子。」
「其實,木屋的房頂在去年被一場暴風雨掀掉了。至少她是這麼說的。」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孩子。他死了。」
「你在這兒幹嗎?」
等待上車的時光里,我發現自己在想那位在教堂遇到的女士。天堂和地獄是兩種思維方式。死亡意味著一切終有時,是一種錯誤的信仰。等候區里有個無家可歸的盲人坐在他的硬紙板上,我就在他身邊來來回回地踱著,直到最後一分鐘——才極不情願地爬上陡峭的階梯,坐到大巴沙發椅上。重要的不是你做什麼,而是你想什麼。我不想上車,但我上車之後,我發現車窗出乎我意料地又高又寬,明亮的read.99csw.com晨光在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顏色。一排有兩個座位,我獨自霸佔了一排。大巴在城市中毫無壓力地穿梭著,順著立交橋滑上高速公路,又以更短的時間下了坡。大巴向北前行,把城市甩到身後;透過車窗,我看到樹上的葉子從深綠變為淡淡薄荷綠,再到不見蹤影,道路兩旁開始出現白色的積雪。到了某個地方——不論我的真實想法是什麼——我確實開始有一種睏乏、甜美而又醉人的鎮靜。這或許和大巴的速度和高度有關——大巴的速度快得可以實施謀殺,這種在高速公路上翱翔的感覺讓我很爽。速度是一種魔法,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但當我看到湖岸線處結冰的湖水、地面上淺藍色的雪堆、黑色的土地變得雪白而空曠的時候,這種鎮靜被沖刷得一乾二淨。幾個小時后,我便看到了湖邊杵著的幾個鬆散的釣魚人的簡易小屋,它們完全是一個個小城;我還能看到盤旋在空中的烏鴉正尋覓著殘羹冷炙。
「開心。」他輕輕吐出這個詞,看起來格外無辜。
「再見?」他沖我眨眨眼睛,「你要是要回那該死的不知道叫什麼的地方。現在就走。」
「房頂都沒了?」
剛開始我無法想象,但後來我明白了:「好吧。」
「差不多有兩年了?」
佈道或者不管它叫什麼吧,開始了。一位面容和藹的老人在講台上傾身朗讀者《聖經》和《聖經要義下的科學與健康》,中間他會停下來拿起一個玻璃杯小啜幾口水。這個玻璃杯將燈光聚合成一個個光斑,又投射到房間各處,像是閃光燈球一般。我肯定是睡過去了,因為之後我只記得坐在我前面兩排的人在用無線話筒講話。那是一位梳著圓髮髻的白髮老婆婆,她那小手握著那個巨大的話筒,像是捧著一個冰淇淋圓筒。她的嘴唇緊緊貼著麥克風,靜電的聲音透過話筒震徹整個屋子。她說她有一個鄰居,之前曾抱怨她的院子,不過後來她試著對那位鄰居友善一些,於是她的牙不再疼了;她的牙痛是一種對非永生的錯誤信仰,是這種信仰讓她掉進了痛感的假象里。但瑪麗·貝克·埃迪曾教導過我們,通過上帝,愛你的鄰居。於是她在鄰居家的車道上留下了許多鬱金香,她的牙痛也因此而消失了。
然後是長時間的安靜。長椅摩擦地面的聲音像是樹枝發出的,我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外面的夜鶯開始鳴囀,我想躺在長椅上,把我的頭貼在冰涼的木頭上。但我沒有。我讓自己坐直身子,以提高自己的注意力。最後一個站起身來接過話筒的人還是一位老婦人。她說她學完今天的課程之後,她從相信自己的丈夫已經離世的感受中解脫出來。她燦爛地笑著,說話的時候用一隻手撫著自己雪白的頭髮。她說她曾以為她的丈夫是物質的,幾個月來她都難以和他的遺物分離,比如他的鞋、他的書、他的肥皂。如今她終於意識到,我們只是生命的映象,於是她把他最後一瓶古風香波倒進廁所。一併倒掉的還有哈羅德的骨灰。對於我們每個人來說,https://read.99csw.com死亡是不存在的。我非常清楚地記得她接下來的這段話是怎麼說的,因為我的手掌開始冒汗了。「哈羅德很好。哈羅德一直很好。其實你怎麼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瑪麗·貝克·埃迪告訴我們,天堂和地獄是兩種思維方式。我們需要認識到這一事實,並祈禱自己能夠真正意識到,死亡意味著一切終有時,是一種錯誤的信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在非物質的層面里都不會離開。改變的只是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
「是的。」我回應道。瞬間我就後悔了——她一臉熱望地看著我。「我是說這間教堂,」在離開前我澄清道,「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本地人。」
「沒人死了。他很好。」說這話的時候,我把手伸到衣兜里,摸到那把線條流暢的瑞士軍刀,然後對著羅姆刺了出去。
「操。」他的臉還埋在我的頭髮里,我的頭皮能感覺到他的笑容。
「隨便吧。你就這樣吧。」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把手插|進兜里,「留著它吧,愚人偵察兵。」
「誰死了?」
這時他看到放在門口的我的背包。
結束后我正要離開,走到門口時,那位頭髮花白的婦人叫住了我。走近之後,我發現她的眼睛是一種朦朧而閃耀的藍色。她身穿一條米黃色亞麻長裙,無名指上帶著一枚鑽石戒指。「您能否以賓客的身份簽個字?我們很高興您能來。」她不知從哪裡拿來一個夾著傳單的筆記板並遞給我。
「怎麼了?」他已完全清醒,瘦削白皙的肩靠在牆上,看起來像是個矩形。他的舌釘已經不見了,因此說話的時候並沒有那種叮咚的敲打聲,聽起來也比之前溫柔、簡單而濕潤。
他一定是從我的表達中發現了什麼醜陋的東西——因為他拿起衣服迅速套上,頓時臉上像是套了一個白色的棉質面具,眼睛和嘴巴那裡是白色的凹陷。他的頭部很快就得到了解脫,然後他開始拉褲子拉鏈,又從碗櫃里拿出手機。這時我發現自己又能以本我更從容地跟他說話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了。我是來說再見的,好嗎?我只想跟你說謝謝和再見。」
「我不在這兒。」
我搖了搖頭:「那是阿拉斯加。這是個典故。」
「利茲·倫德格倫。我跟你媽媽一起去『婦女之家』。」
快到伯米吉的時候,有一群穿著肥大臃腫外套的青春期女孩兒在紅綠燈前過馬路,大巴的速度便降了下來。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中年人要搬到這樣一個寒冷的地方該有多麼奇怪啊,尤其之前從沒來過,還是在冬季時分從加利福尼亞搬來。但對他來說,剛開始這肯定是值得釋懷的。鎮上所有的少女都穿著厚重的羊毛衫和外套,踩著靴子重重地走著。一切與之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了,那些照片全都不重要了。你想什麼不重要,你做什麼才重要。大巴經過一座又一座山脊,我靜候懷特伍德的出現。這時我腦海中又浮現了一個新的想法:那些圖片是精心包裝過的,有人故意把它們放在水槽下面等著人去發現,等著人去找、read.99csw.com然後找到。這是他希望發生的。外面開始飄雪了。在抵達懷特伍德之前,雪已經鋪滿整條路了,像一條雪白的地毯。這一切快得讓人震驚——柏油路、黃色漆線、道路中心線——都在幾分鐘內消失無蹤。窗外新鮮濕潤的雪花閃降,車突然一個擺尾,車上每個人嚇得喘著粗氣;而最終車輪終於找回牽引力,繼續飛速前行,我卻覺得我的腦子碎成一個個零散的碎片,完全不能思考。
「搬到車棚?那裡的建築材料可用的不是火源絕緣體啊。」
「每次你都會邁出掉下懸崖的那一步。可憐的女孩兒,沒有鞋穿,可能還餓著肚子。當時有誰在照顧你?」
「我耍小孩子脾氣?聽著,你聽著,」他向前跨了幾步,T恤在慣性作用下貼到了他鼓鼓的肚子上,「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跟我說那個小孩的嗎?」
「你說的是哪個孩子?」
「別幼稚了。」我冷笑道。
「開心,開心,開心。」我回應道。
「她用樹葉、衣服和報紙把牆糊住了。」
「你他媽的真要回那個狼吃狗的地方?」
「嗯。我估計她是在棚里過的冬。她搬了個火爐在那兒。」
「那是你的幻想。」
我清了清嗓子:「那個木屋?」
這時我腦子裡缺失的那塊拼圖突然出現:「生命科學課。」
「倫德格倫女士,」我站起身來,開始在電話線允許的範圍內踱著步,咬著嘴唇,越過房間牆壁看向窗外,密西西比河棕色的河水正按照它既定的軌道滾滾流向海灣。
在這座城裡的最後一天,黎明時分,我去了羅姆的公寓。
在我剛要從他的懷裡溜出去的時候,他一把把我拽了回來,並抱得更緊了些。我能感覺到硌在他胳膊上的我的肋骨,即便我們之間還隔著一件帆布外套——那些骨頭正努力對抗著他的體重。我喜歡這種感覺——我越掙扎,他抱我越緊——我很喜歡。我扭動著身體半坐起來,成功掙脫了他的懷抱。我轉過身,但我還沒把腳落到地上,他便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壓在身下。我還想要。我想要更多。他開始解我的外衣紐扣,我一時衝動將腿蜷起,用膝蓋用力頂住他的胸,他便開始咳嗽。穿著拳手短褲的他坐了起來,一臉迷惑。那一刻的寒氣像是一滴水一般撞擊我的皮膚。晨光照亮他臉上的所有毛孔,讓他的臉看起來像砂紙一樣粗糙。
於是,在她說明自己來自漫河之前,在她解釋自己是誰之前,我已經識別出了她獨特的說話方式——她的道歉是一種表達反對的方式。這是地道的漫河行為。於是我沒說話,也沒掛電話,那位女士便繼續說了下去。她說她是通過撥打我之前在德盧斯的工作號碼找到我現在的號碼;她曾去找過我的老房東,是他告訴她這家臨時工中介公司的名字,但讓他們說出這家躉船公司的名字確實費了她不少功夫;她真的一直很努力地在找我;其實她並不想以這種方式干涉我的生活,但她現在不知道該找誰來處理這件事了。「我是代替你母親給你打電話的,」她說道——然後頓了頓,「她已經不再來教堂了。已經好幾個九九藏書月了。於是我去她家看望她。」
我在她身邊走動的時候,能聞到她薄荷味的呼吸,手腕處的丁香香水,以及裙子上的洗滌劑味道。她的味道像是精心秘制的,是一種一生都值得對她報以善意的味道。她至少得有八十歲了,但她的臉上有一種青春,一種讓人嫉妒的無憂無慮。我停下來更為細緻地觀察她,完全忘卻了自己。我想聽她講更多關於她的丈夫哈羅德和他的香波的故事。她一定是看出了我的憂鬱。「你是第一次來教堂嗎?」她舉起了那隻別在筆記板上的筆。
舊維多利亞式角樓上,鬆散的瓦片在風的作用下瑟瑟發抖。我用他的鑰匙進門,把我的東西堆在門口,穿著鞋和外套爬上他的床。他還沒清醒便把我擁入懷中,把臉埋在我的頭髮里。「再見。」我說道。我想把他弄醒,想再一次帶著項圈在地上到處爬。不過這句話並沒讓他激動。他把他的小雞雞放在我的兩腿間,然後睡得更沉了。
「這是什麼?你要去哪?」
「不是你說的那樣。」
架子上的時鐘的數字正向我發著紅光。早晨就從暮色中的一道灰中延展開來。穿著外套、躺在他懷裡的我漸漸開始感覺到熱並開始冒汗。過了一會兒,我又看了眼時鐘,然後我意識到,如果我不加快速度,我就會錯過巴士,如此一來,我便無法準時抵達位於城市另一頭的灰狗車站,進而耽誤了回懷特伍德的行程;我媽和倫德格倫女士還在大巴終點站附近的漢堡王等著我呢。我最終還是給她打了電話,但她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格外開心。上一次跟她說話還是兩年前我爸去世的時候,在她生硬地說完幾個您好之後,她只說了一句話:「看起來是時候賣掉一部分地了。」太陽終於照進羅姆的地下室公寓,我扭動著想要離開他的懷抱。他終於醒了過來——因為他感覺到我要走了——便抓住了我,我則想掙脫出去。
「我說的孩子是你,小偵察女兵。世界上最單純的犧牲者。一屋子的嬉皮士,女孩被拋在身後。」
我等著她說下去。
「我是來說再見的。」
「我們一直很開心,不是嗎?你覺得你做了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了嗎?」
我在那裡待滿一年後便擁有了自己的小辦公室和電腦,於是我大部分時間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且無人打擾。我看著白鷺從河裡迅速扯出一條魚來,看著遊客渡船駛向聖保羅。如果我願意的話,我還可以在輸入電子錶數據的時候,順便上網查查資料——比如喜馬拉雅山上因高海拔引起的腦水腫,或者「珍寶箱」店裡近期的促銷產品。雖然我只是個臨時工,但我在馬妮科躉船公司的資歷足夠我擁有一個放午餐盒的隔層以及一個位於休息室的專屬衣鉤,也足夠讓我成為那個專門對付水手們憂慮痛苦的老婆的人。我能讓那些打來電話的妻子們鎮靜下來,這讓每個人都對我刮目相看。我會跟那些妻子說「不要擔心,你丈夫很快就回家了」;會跟她們保證「當他今晚抵達奧擴卡湖岸的時候會給你打電話的」;哪怕我很清楚他要隔天才能抵達那裡,而他在抵達后,會九九藏書在打電話前先去酒吧里玩玩,但我還是會這麼說。而那些妻子每次都會點名讓我接電話。她們的孩子的年齡、家裡狗的名字和保姆的名字,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爬下床,整理了下外套,便走向背包所在的門口處。我把背包甩到肩上,然後回頭看他——他在房間另一端的床上胡亂地坐著,一隻手放在左眼上,像個海盜一樣。
大概是四月中旬。我記得河邊的柳樹上已經開始微微冒出一點綠。不久之後,立在人行道上的樹的葉子便蓬勃了起來——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綠——一天下班后,我前往信用合作社查看自己的積蓄,又去了五金店買了螺絲釘,打算修好安抱怨了幾個月的球形門把手。我跪在浴室里修理著,這時我決定要把漏水的浴缸旋塞也修理一下。我用兩根手指從水槽里掏出一團打結了的頭髮,在捲紙器上放上一卷新的廁紙,又把所有毛巾拿到自助洗衣店洗乾淨。我把毛巾放進乾燥機里,直到它們的溫度幾乎灼傷我的胳膊時我才把它們抱出來。我把溫暖的毛巾堆疊成塔,抱在懷裡,用下巴壓著帶回了家。
我在明尼阿波利斯一家躉船公司工作。從辦公桌望出去,能看見一個風化了的大理石坡道。每天我都能看到人們像木偶一般機械地從車窗里探出身來,把車票遞出去打個孔,便等著黃色的停車桿升上去。如果我一腳蹬地,椅子向桌子的反方向溜出去並旋轉180度,我便能看到在坡道和一排楊樹之間流淌著的一條密西西比河分支。
天堂和地獄同為思維的兩種方式。死亡意味著一切的終結;但對於基督科學家來說,這種說法是錯誤的,他們認為一切只有下一個階段——這是我的理解,或許你會有不同的想法。這一點是我在那年夏天領悟到的。一個周三的晚上,就在倫德格倫女士的電話結束之後不久,我去酒吧喝了兩杯伏特加湯力雞尾酒和幾杯溫熱的泡沫啤酒,嗨了一小時后,我去教堂做禮拜。我在大教堂門外的人行道上彳亍了幾分鐘——醉醺醺地,還裝作要去別的地方——直到我最終推開教堂大門走了進去。我儘可能讓自己走直線,坐到離我最近的長椅上,像是又回到了學校一般,頭也不轉地四處瞥著。不論我想在教堂里發現什麼,不論這十幾年來我一直在逃避什麼,那天晚上我都沒有看到。米色至聖所里的味道像是清潔劑,位於長椅間的深色真空管路壓在白色的地毯上,教堂里坐了八個人。那裡的一切都是白色和米色、白色和米黃色、白色和粉紅色——前面是灰泥牆、木長椅和一個簡單的講台。
「事情不是那樣的。我很好。我很好。」
「愚人牌。」
那邊停頓了一下:「是的,很久以前,我曾教過生命科學。」利茲·倫德格倫估計嘴裏咬著什麼東西,當她再次開口說話時,我從她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種肌肉的放鬆。「我在退休前替課來著,在高中。你的記憶沒錯,那是我。聽著琳達,我不是要干涉你們的生活,也不想引起麻煩,但我覺得我應該打個電話,或者說,我覺得她會想讓我打這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