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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私密的情感 道路

名字——私密的情感

道路

後來,那個孩子接受了我提供的工作,並且以此為契機重建了自己的樂隊。對了,我想我應該明確一下時間,那是2007年的冬天,他們在一個能容納萬人的大廣場上盡情演唱,那天,天空飄著小雪花,但那幾個小夥子幾乎光著膀子上陣。入夜時分,一大排像火箭發射器般的探照燈,配合驟然升空的煙火,現場氣氛非常熱烈。黃絹也悄悄去看了。那個孩子沒問過我他媽媽會不會來,我也一句沒提。但我站在舞台後面,能感覺到舞台上用力嘶吼的他與很遠很遠台下的媽媽眼神發生了神奇的交會,就像多年以來他們之間一種不言自明的默契。
「遲一些告訴您好嗎?現在還不到時候。眼前有一個機會,請您相信我的判斷。」
「不是堅持不堅持的問題,而是看準了目標就必須言行一致。或者說,這是另外一種方式的堅持。經濟學裏面有一個術語叫『沉沒成本』,您明白嗎?」
「哎read.99csw•com呀,您怎麼扯到這上面去了……總之,就是現在有我想做並且覺得能做好的事情,而且必須全力投入。」
「林叔,不是我媽讓你來找我的吧?」
「我想讓媽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成功呀!」那個孩子在電話那頭大聲說。
讀大四之前,那個孩子打算退學,他打來長途電話,問黃絹的意見。高三填報志願的時候,為了讓媽媽更安心,他報考了一所財經大學的財務與投資管理專業。總體來說,那所大學的學科設置很綜合,但是,那個孩子一心想要的東西還是不在其中。
過了片刻,那個孩子開口道:「媽,我不是——」但他還沒說完,黃絹就把電話掛了。
一周的助演結束以後,那個孩子沒有和我們公司簽長期合同。有一家經紀公司相中他的樂隊,雖然提出了較為苛刻的條件,但是從結果來看,還是以承認這班年輕人的潛質為基礎的。大約經read.99csw•com過半年的醞釀,那個孩子和他的樂隊正式出道,之後較為穩定地發展了幾年,慢慢積累了人氣和實力,後來得到了全國巡演的機會。
我想,那天晚上那個孩子一定很沮喪,他以為他媽媽生他氣了。但真實情況並非如此。那句話讓黃絹想到了許多東西。她的心結,那個孩子的心結。她絲毫沒有生氣,而是感到歉疚和微微的苦澀。
回到他住的地下室時,他問我。我說,不是。他又問起黃絹的身體情況,我又違心作答,一切都好。其實,那幾年黃絹入院了兩次,她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家酒吧的介紹以及兒子在裏面駐唱的樣子,所以讓我來尋訪。
「當然。」我說,「你媽托我轉述,堅持是極其重要的品質。」
「再給我一年時間,拜託你照顧我媽可以嗎?」
「喂,將來你想幹什麼我不管你,但就剩一年了,難道不能堅持一下嗎?」這一次,就連黃絹也嘀咕起來。
九_九_藏_書但是,那個孩子的口氣也很強硬。
「不明白呀,你媽高中沒畢業就輟學了,然後19歲就有了你。」
2007年在北京奇幻森林樂園,是黃絹唯一一次在現場觀看兒子的演出。母子倆的眼神交會也唯其一次。那個孩子開始巡迴表演以後,她因為健康狀況,再也沒有去看過。不過,我想,僅有的那次眼神交會所傳達的信息已經足夠。那個孩子所需要的肯定,在那個瞬間,已經在他媽媽的呼喊聲中清楚地聽見了。
「什麼耽誤時間?你有什麼好急的?你不說清楚我不會點頭的。」
我指了指自己心髒的位置,那個孩子立刻呆住了。
「你說的那些事,不能一邊讀書一邊做嗎?」
因為喝多了劣質啤酒,那個孩子睜著通紅的眼睛,用發狠的聲音說。
那個孩子搖搖頭:「謝了,但我不想依靠林叔叔的關係。」
黃絹從來沒有想過要左右她的孩子的人生,雖然有時候,她也會陷入一種矛盾和九*九*藏*書恐慌。她會回想和反省自己的人生,如果當初按照父親設計的路走,生活是不是會更理想一些?但當她想起自己的兩個兒子,想起和他們度過的點滴時光,就會立刻把這個念頭排除。
雖然這幾年,每天一粒氟達拉濱有效地控制住了她的病情,隨診的醫生也每次都說,十年以上的生存案例比比皆是。但黃絹的身體在加速衰老是事實,而且,誰能保證這種病會不會什麼時候突然複發呢?所以,無論是黃絹、那個孩子還是我,其實都在心裏做好了某種準備。因為相互陪伴的日子不會無窮無盡,所以每一天都需要加倍珍惜。
「你要做什麼事呢?」
臨走的時候,我輕描淡寫地說:「對了,剛好有份工作,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北京的奇幻森林樂園下個月開始營業,開幕那幾天我們需要三到五支樂隊輪流駐唱。一周時間,如果效果理想,也許可以爭取到長期合同。」
從大學退學以後,那個孩子帶著他的樂九_九_藏_書隊和一家唱片公司簽了合約,但是經過一年的時間,樂隊連一首單曲也沒有做出來。他們參加過一些電台的節目,但沒人能記住他們的名字。此後,他解散了樂隊,又過了兩年如蟬的幼蟲一般的蟄伏生活。那幾年,他幾乎沒有回過家,也不肯告訴黃絹他在做什麼。有一年冬天,我去北京出差,在後海的酒吧碰見了他。他請我吃飯,喝了酒以後眼圈就紅了。
「隨便你。」我聳聳肩,「不過,接受幫助也是一種成熟。人和人之間,本來就是依靠互相幫助才得以生存下去的吧?」
他的眼眶又紅起來,但是始終沒有流下眼淚。幾年前,黃絹對他說過,不習慣從弟弟那張臉上看到流淚的樣子,從那以後他就再沒哭過。
話一出口,電話兩邊都沉默下來。那個孩子是慌了神,但心中又有一種不願立刻道歉的倔強;黃絹則是想到了其他。
「我說了需要全力以赴,不能再耽誤時間了。請您在我的退學申請上面簽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