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笑道：「老派，對你胃口。」

武田開口問：「是你的孩子嗎，幾歲了？」

「來了兩個警察叔叔，你別出來。」

羅伊覺得這句話有些特殊的意味，他鄭重其事地望向對方。

武田聞言抿住嘴，兀自點頭。如果是退化症，那麼移植義肢一類的療法也無濟於事。羅伊知道搭檔生出了憐惜之情，他則在心裏想，無論科學技術如何發展，人類始終躲不過生老病死—— 一如上帝設置的限制器。

「幾個月以後寄了信來？」

「五年？他是五年前不見的？」

武田說：「沒想到是這種公寓，也不知道是奢侈還是落伍。」

兩名警察眼前出現舊式的公寓樓，灰色的牆壁上有好幾個修補過的痕迹。樓層很低，亮著燈的房間也只有半數。

不約而同地，武田和羅伊對望了一眼，他們都知道對方心裏想到了什麼：如果運用最新的技術，克隆體的生命周期恰好是五年。

兩個警察走入屋內，婦人垂手退到一旁，大大的黑眼珠轉來轉去，神情游移不定。

根據市政資料庫的記錄，本尊富場三現年43歲，原本的住址在本市的衛星城K市，和前妻登記在一起。其前妻的名字叫花靜子，現年38歲。四九九藏書年前，富場三和花靜子離婚，後者搬到本市居住，最初住在郊區，去年搬進城內，目前從事商店售貨員的工作。最近幾年富場三在多個城市遊盪，沒有固定住址和納稅記錄，看上去過著某種邊緣化的生活。由於這個人社會關係零散，偵查的主線無可避免地落在其前妻頭上。

「嗯……今年10歲。」

「打擾了。」

D32區在城市的邊緣，距離分割內城和郊外的「大瀑布」不遠。這裏保留著復古的風貌，民宅鱗次櫛比，不時可以看見小型商店。河面上還橫跨著古舊的雙拱石橋，橋兩端矗立著持盾獅子的青銅雕塑。因為門牌號不好找，羅伊和武田把車停在橋前，沿著小路步行。 時間已過了晚間8點，武田看見燈火通明的「澡堂」字樣的牌子，又看見抱著臉盆的老人錯身而過，不禁驚訝得目瞪口呆。

但是，這次的案件十分特殊。一方面，在郊野木屋發現的過期克隆體是典型的「私貨」，無登記信息，出處成疑；另一方面，這個克隆體曾經進行過眼球移植手術，其後又摘除了眼球。這裏面的關鍵問題是，眼球無法實施異體移植，即克隆體繼承的必然是本尊的九-九-藏-書眼球。事實上，柯魯奇上尉在立案之初即做出了預判，要求對過期克隆體的基因序列進行檢測，並且在公民資料庫予以匹配，目的是鎖定本尊的身份，以便將其納入偵查範圍。不久，本尊在案發前的行蹤得到確認，又在案發之後人間蒸發。結合這種種跡象，案件和本尊高度相關的推論再無人懷疑，疑似命案的判斷也在偵查組迅速確立。在此基礎上，對周邊人員的排查也正式進入了工作程序。

「嗯，我一直想聯繫他，但是無法聯繫到。」花靜子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急切，「警官，你們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嗎……都五年了。」

「沒有，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警官，你們有他的消息嗎？」

「204號。」武田想從「玻片」上查看公寓的實時信息圖，但沒有搜找到，「看來沒有監控，不知道人在不在。」

上了樓，羅伊和武田按響排查對象家的門鈴。過了片刻，應答窗傳來女子的聲音。

羅伊明白搭檔的意思，這類公寓戶數少，從住戶平均佔地面積來看可謂奢侈，但生活設施跟不上時代的步伐。羅伊心想，商店售貨員這種老舊的工作，薪水一定不高。

「嗯，已經五年了。hｔtｐｓ://ｒead.９9cｓｗ.coｍ」

「你看，上面有路牌，看樣子該往右邊走。」

「這幾年你們完全沒有聯絡過嗎？」

「那真是打擾了。」

「警察，你是花靜子小姐嗎？」

警長說：「就在附近了。」

花靜子臉上呈現出一種惶然，她似乎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猶豫著開口。

在面容乃至肢體都可以修改的時代，當下要準確界定一個人的身份，主要依靠兩種方案：第一種是基於眼球「強葉脈特徵」而採取的虹膜識別，第二種是基因檢測。每個公民擁有辨識其身份的唯一編碼，這個編碼以遺傳信息序列為基準。不用問便可知，這套編碼系統只用於自然人，克隆體作為生產資料，信息登記是另一碼事。一般來說，克隆體的問題極少牽扯到本尊身上。除了少數為有錢人量身打造的供養型克隆體，絕大多數勞動型克隆體來自基因庫「圖紙」。這些「圖紙」類似於生產模具，由捐獻或出售而來，從保護隱私的角度考量，提供者即本尊的個人信息自然不做公開。另外，由於不用考慮多樣性的問題，根據一張「圖紙」往往能製造出成千上萬具克隆體，一些品質優秀的「圖紙」使用年限甚至長達十幾年。也就是說ｒｅａｄ.9９ｃsw•ｃｏm，當下正在生產的克隆體，可能源自某個人多年以前提供的基因樣本；克隆體在服役，但本尊早已不在的情況也十分正常。總而言之，把克隆體和本尊合併起來考慮，並不是標準的偵查程序。

花靜子用力搖頭，臉色看上去有些青白。

「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聲音里有些不安。

「是的，富場三先生。」羅伊觀察著對方的神情，「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羅伊看見一個男孩坐著助步器，從裡屋滑了出來。男孩身材瘦小，八九歲的模樣，和他媽媽烏黑的大眼睛相對應，他的兩隻眼睛只有混濁的灰白色。

他低頭看了一眼「玻片」，上面顯示著民宅登記人的相貌和姓名：花靜子。

走到街口的電線杆下面，武田無由來地感慨了一句。羅伊知道武田是因為見過那些超越時光界限的事物，因而對故土生出懷念之情。

「我喜歡老街。」

武田笑道：「你應該把人家的地址抄在便條紙上，然後掏出來對照。」

羅伊也笑，耳邊傳來導航的提示音。

年輕媽媽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肌能型的。」

「為什麼這麼問？」

武田愕然問：「不見了？失蹤？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富場三的前妻微微搖read.99csw.com頭：「離婚協議書是幾個月以後寄給我的，我以為他放棄了我和孩子……」

「因為他……場三，那時候不辭而別……」

「不要緊，請坐。」

羅伊將「玻片」放在應答窗上掃描，出示警察的身份證明。

「不知道……」

「嗯，有一天突然不見了……」

「前方100米到達目的地，目的地為民宅。」

警長說：「上去就知道了，偶爾也要用傳統的偵查思路。」

「媽，是誰？」

武田擺手說：「不麻煩了，我們就問幾個問題——關於你的前夫。」

主婦的嘴巴驚愕地張開：「我的前夫……場三嗎？」

想到這裏，羅伊故意駐足，指了指電線杆。

「哪位？」

男孩的神情有些僵硬，但羅伊不知道他是本身就面無表情，還是因為聽了他媽媽的話。男孩眨了眨無神的眼睛，依言移動助步器，消失在三人面前。

「是退化症？」

二人等了兩秒鐘，門緩緩打開。門縫彼端，一個女子驚訝地仰望著他們兩個人，眼睛烏黑髮亮，讓人印象深刻。她是一個臉蛋小巧的女人，乍一看不像三十多歲的年紀。但羅伊立刻發覺，她的鬢髮帶著白絲，臉上也無妝容，只爬滿辛苦持家的滄桑。

「有事相詢，請開門。」

「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