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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厄律曼托斯山的野豬

第05章 厄律曼托斯山的野豬

「進展順利,親愛的姐姐,別擔心。相信我,這種事我很少出錯。」
在第一次走進赫拉克勒斯保存著他妻子紀念物的這個房間之前,「得伊阿尼拉」猶豫了好久,心中奇怪地不安起來。事先她就覺得,這是另一個天地,是已經死了的帕特里夏·阿特金森的天地。「她很不幸,死在了去年夏天一個美好的日子。」赫拉克勒斯常愛這麼說。走進這些地方只能加深這種印象。為了虔誠地留住自己的記憶,他挑選了一間飾有深綠色壁毯的房間。裏面傢具散發出濃濃的上光蠟的氣味。幾個大柳條箱沿牆排放在窗下。那是一段悲慘歷史的見證,已經了無生氣。她腦中想著潘多拉的盒子,一邊打開了其中一個的箱蓋。她雖然不能說世界上的一切不幸是否都已從裏面跑出來了,但箱子里樟腦散發出來的氣味卻使她聯想到一種死亡的氣息。此刻房間里響起刺耳的鉸鏈聲,而「得伊阿尼拉」眼前不禁浮現的,卻是一幅悲慘的畫面:一個女子極度恐懼,大叫一聲,從懸崖上摔了下去……
「那麼,您怎麼看這件事呢,伯恩斯?面對這個新功績,您這位『藝術家』感覺如何?我算算,這是第五件了吧,對不對?」
「這個名字可妙著呢!」赫拉克勒斯肯定地說。
「嗯,怎麼說呢,」他答道,「有兩個簡單的理由,孩子。其一,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才是個小不點兒;其二,我以前也只是隱約瞥見過你妻子,和這裏所有的人一樣,因為……總而言之吧,這件事我們已經解釋過原因了,也和你說過,我們對自己的過錯有多懊悔。」
內維爾·勞埃德懷著一絲傷感的微笑,平靜地走下平台,但幾乎立刻就停住了腳步,感到意外。實際上,他也並不完全意外,因為他多少也估計到兩個年輕人就在附近。
「說到她嘛,赫拉克勒斯,我正想和你講兩句。你也知道,她的處境相當不安定,她可憐的父親留給她的,只有欠下的債務,因此她可能要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
赫拉克勒斯低下頭來。
「她很靈巧呢,」理查森太太說道,「尤其是對一個剛開始學騎才半個月……」
「可惜,這就沒法縮小嫌疑人的範圍了!」韋德坎德嘆了口氣,「總之,這可能是個無名之輩……」
「而且有模有樣,」內維爾·勞埃德加了一句,他剛點上一支雪茄,「對不對呀,赫拉克勒斯?」
「對。」
該人是否有意害他?是否跟蹤了不幸的貝爾納斯?此為調查人員最初一個推測。然則貝爾納斯衣著極少使之不甚可信;若其這般系遭追殺,因何要將衣服脫下?這些衣服已在村口一簡陋候車棚中被發現,且給細心摺疊一一放妥,此舉實屬有悖情理。又,當有人提及貝爾納斯系一……心臟病患者時,體育鍛煉之說亦同樣令人愕然不解。他對自身罹患之疾病絕非一無所知,且定期看其醫生,每月凡兩次!卡梅倫博士就此之說明非常清楚,並斷言,寒冬天氣棄衣如此奔跑,且攀登陡坡,無疑自取其亡,患者不可能不明白此點。博士每次給貝爾納斯診病時,皆一再囑其小心,令其勿做任何劇烈運動。博士認為,貝爾納斯行為若此,想系其猝發精神錯亂所致,別無它因。
歐文聳了聳肩,神態不無嘲弄。
「得伊阿尼拉?」內維爾舅舅驚呼,「多可笑的想法!我的意思是這個名字有點出人意外……不過倒也是真的,它聽起來很響亮。」
「對,我想是的。我決定麗塔不再叫麗塔了。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從今以後,她是得伊阿尼拉……」
年輕人將手插|進亂蓬蓬的頭髮,深深吸了口氣,隨後一屁股坐在一張柳條椅上。
醫生很快就到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診完離開,也隨著帶走了剛才讓翠徑全家人都擔心不安的氣氛。「一般性的暈厥。頭上只有一小塊腫,權作紀念吧……現在先讓她休息,等她想要起來的時候馬上就能起來的。」醫生走出她房間時,講得很有把握。
這一次,他沒怎麼費勁就斷定了聲音來自何處。他停在了他「養女」房間的門前。很快他就明白了她是在做噩夢,不過他還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便擰開把于,輕輕開了門,舉起燈。燈光先是落在壁毯的塗金裝飾上,隨後照亮了躺著的姑娘。她的身子在九*九*藏*書悸動,頭髮也完全散了,一道道遮在臉上。臉上滿足珍珠似的汗珠,正經受著因極度不安而產生的痛苦。她的手指滾燙滾燙的,緊卡著自己的喉頭;嘴唇半張,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句話來:

11

赫拉克勒斯突然站了起來,目光欣喜,喃喃說道:
「不,這是卡梅倫博士,給他看病的醫生。您看看下面的相片吧,一個頭頂半禿、臉部胖乎乎的男子,戴一副厚厚的眼鏡。他叫查爾斯·貝爾納斯。你們還是讀讀這篇文章吧……」
前侍應部領班遲疑了一下,小心地放下酒杯。
「是好消息嗎?」後者問道。
「得伊阿尼拉」的焦躁不安持續了一會兒,在和內心深處的折磨進行著搏鬥。最後,她平靜下來,,入睡了。勞埃德的身子一直沒動,他若自所思地搖了搖頭。是赫拉克勒斯造成她這樣的嗎?如果是,那他就不是理想的婚姻對象了。但顯然這和別的事有關……青龍?他倒是知道有一條,就在這個地方,在這幢宅子里。然而他不明白小姑娘會在什麼事情上和它有關係,尤其不明白何以竟使她到了做噩夢的地步。他回到自己房間,思索著,心想最好的做法是儘快去問問麗塔本人。
「生命的奧秘……」
赫拉克勒斯點點頭。
「這是個中國諺語。」理查森太太認真地做了個解釋。
他覺得聽到了一個聲音。是一種呻|吟聲還是什麼噝噝的聲音呢?他豎起耳朵,心裏在想,不會是哪條該死的蛇吧?他背上一陣冷汗。這恐怕不是冒失的德需克第一次忘記關上哪個籠子了。他想起了一個難忘的夜晚,全家人、包括僕人在內,全體出動去尋找一條爬出了自己棲身之地的眼鏡蛇,因為門扇沒有關嚴實。大家都提心弔膽,有好幾個小時這裏走那裡看,還將屋子裡所有的燈都點亮,讓暗的地方都照到,這樣容易趕出這個危險的傢伙。最後,還是德雷克自己找到了逃亡者,但大家並沒有因此而原諒他這次出事。還有,赫拉克勒斯小時候發生的一件事,也是沒哪個人忘了的。當時大家在他床上發現了這種毒蛇,而他,不知因了是什麼奇迹,居然已將它卡死……
「唉,要是……就好了。」
「我明白,」他舅舅同意道,「而你利用了這機會,突顯出你的救世主角色。」
「不管怎樣,」赫拉克勒斯道,「我覺得這非常正確。因為我同樣在想,人是能改變命運曲線的方向的,如果他有勇氣,而且是為一個美好事業在行動的話。從現在起,不管發生什麼事,麗塔就叫『得伊阿尼拉』了……」
「她同意了,完完全全同意……」赫拉克勒斯又用一隻手去抹頭髮,很激動,「我覺得,在我向她提出這個問題時,她還在受這次打擊的影響,因為她在對我說我可以向她提出任何要求時,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我吃了一驚,轉身看著我這位朋友。他繼續說著,態度十分平靜,口氣半是顯示博學半是閑談打趣:
「是他嗎?」我問道,指著一個鬍鬚花白的六十來歲的人的照片。

12

勞埃德不敢壯膽朝游廊里看,但弄清了那裡的門確實關著。他稍覺寬心往回走去。這時,他又聽到那奇怪的聲音。它像是在忍著的呻|吟,又像是嗚咽啜泣……
「有時,我感到世界不過是個木偶劇小舞台。我們呢,又尋歡又作樂的,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提線人要我們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而他是個什麼模樣、有什麼打算,我們都不知道……」

10

不一會兒,理查森太太和她弟弟回到平台。他們繼續閑談聊天,安安靜靜,一如意外發生前的上午那段時間。他們臉上都有一种放下心來的滿意表情。
「對,赫拉克勒斯會很開心的……他一定會以為又看見了他心愛的帕特里夏呢!」
「嗯,我想說的是,麗塔真像帕特里夏,你們也注意到了的,對吧?當然,她並不完完全全相像,但還是……這真巧得奇怪。內維爾舅舅,你以前怎麼一直沒跟我說過呢?」
衣服都是細心疊好的,她的手興奮地撫摸著那些布料。她一會兒摸摸一件毛糙的蘇格蘭哈咪呢上裝,一會兒又摸摸一件柔軟得多的細麻布緊腰女衫。手在接觸到這些衣服時,她微微感到傳過來一九-九-藏-書陣奇怪的戰慄……
「別,你別靠近……我不願啊,求求你了……當心……那條龍就在你身後……青龍,它在動呢……對,我看見了它在動……得提防著它……我知道的,因為早就有人告訴過我……」
「他對她說話,多溫柔呀……」
理查森太太和她弟弟不禁感到意外。
「我的職業不允許我這樣,你很清楚,若是我成家了,那我早就因為顧不了家而成了眾矢之的。但這並不妨礙我交上一些好運。」
「哦?這個人的身份您有數啦?」
「你沒叫他走人吧,我希望?」
「這還是不可理解呀,內維爾舅舅……」
跑步鍛煉致命
「啊,先生們,赫拉克勒斯的故事是大家都熟悉的了……人人都知道,他很小時就表現出他那非凡的力量,卡死了鑽進他童車中的兩條蛇;人人也都知道,他個性不易相處,並且隨著年齡、也隨著他的力量一併表現了出來。他很快就讓他的家庭教師們頭痛不已,因為要把他不願學的東西教給他是樁危險的事。雖然音樂和哲學提不起他的興趣,但他在那些有競技性質的課目上卻很出色,如角斗、擊劍和馬術。有一天,他對自己的音樂教師大發雷霆,用手中的彈撥樂器將其顱骨打得開裂。他對自己的行為表示了悔恨,但還是忍不住故態復萌,以致他年輕的妻子被他在一陣精神錯亂中打死。等到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他無疑已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他極其恭順地接受了神諭的裁決,讓他去得爾福神諭所求得神示。女祭司告訴他,他只能在受到嚴厲的懲罰之後方能滌除罪孽。女祭司吩咐他去找和他沾親帶故的邁錫尼國王歐律斯透斯,並要他服從國王的任何要求。當這個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來到歐律斯透斯面前,恭順地說要做他的奴隸時,這位國王卻別出心裁,向他提出了一系列贖罪苦行,讓他完成為大眾謀福的十二個考驗,而這些考驗顯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焦慮地等了片刻,看到他們站起身來了。這時赫拉克勒斯下決心試一試了。他向麗塔俯了身,麗塔未作任何反抗便接受了他的擁吻。他們緊緊抱在一起有很長時間,連內維爾·勞埃德自己都覺得意外。儘管他長於此道,但他也不記得第一次就把一個女人吻得時間如此之長。赫拉克勒斯吻著小姑娘,就像一個當兵的從前線回來,重又見到了自己的妻子一般!前侍應部領班搖搖頭,轉身回去,心想自己在開始變成一個老古董了……
「赫拉克勒斯很不錯的,」內維爾倒了一杯波爾圖酒,說道,「他沒失去冷靜,行動迅速得體。」
「沒有,但很接近了!」赫拉克勒斯握緊拳頭,「我們別談這個吧。我來是告訴你們一件事……」
「總之,這是個討人嫌的傢伙,」我推斷說,「和這之前我們那位赫拉克勒斯手下的犧牲品一樣……」
「不成任何問題!好客可是一樁神聖的義務。」
赫拉克勒斯和麗塔坐在一張背靠紫杉綠籬的長椅上,離他有十來公尺。他聽不到兩人在說什麼,但也不難想象。他決定靠近些,但又不可能不被看到。還好,他已離他們相當近了,可以看清他們含情脈脈的臉,或者說,至少是看得清他們的姿勢動作使他可以這樣認為:兩情相悅,不可能有懷疑。兩人是不是都已有了意識,而且已在私下互訴衷腸了呢?此刻無法肯定,因為兩個年輕人的確還是相互挨著坐的,看來情意綿綿,但並不露骨。內維爾·勞埃德等在那裡,隨後開始失去耐心,心想赫拉克勒斯真是個大白痴。他們談啊,談啊,沒完沒了。要是他的話,這事早就十拿九穩。真該死喲,他們有什麼要你和我說、我對你講的呢?該是行動的時候而不是空談!
警官的濃眉皺了起來。
「是呀,這是個很不錯的主意呢,我的兒子。」理查森太太趕緊同意。
隨著一陣馬嘶,「美麗女騎士」過來了。她騎著一匹灰白斑點的馬,從容而又自在。她策馬踏上通往馬廄的路,經過平台時還向那裡的理查森太太、她弟弟和赫拉克勒斯笑了一下。女騎士身著一條緞子短裙褲和一件惹人喜愛的女式無袖短外衣,非常貼身,這使她博得了「教父」的美譽,還得到了「美麗九_九_藏_書女騎士」之稱。
赫拉克勒斯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兩手交叉放在腦後,身子靠在椅背上。大家一陣無語,只有一隻蜜蜂嗡嗡叫著在搗亂,它從內維爾·勞埃德帶來一瓶波爾圖甜葡萄酒後就飛來飛去的了。年輕人猛地揮手趕走了它,接著一臉迷惘地說道:
「雖說她在這裏才只兩個星期,卻也帶來了一些物質方面的小問題,這對她來說是非常尷尬的事。注意,她可是什麼也沒對我說,但從她向你母親要幾件衣服好上馬術課的樣子,我已經明白……另外一次,她偶然朝你保存著帕特里夏衣服的一個箱子看了一眼,眼神中是有所期待的。你能不能把這些衣服給她呢?總之,如果這不妨礙你的話……」
「要麼是我大大地搞錯了,否則這就是我們的『厄律曼托斯山的野豬』……」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我……我相信她不會改變主意的,」赫拉克勒斯生硬地答道,「真的,我覺得得伊阿尼拉這麼叫對她非常適合!」
稍後不久,他看見外甥和他的「養女」重又出現在客廳里。赫拉克勒斯臉上泛出少見的潮|紅,不過這也可說是因為散了一次步、走得快了些之故。麗塔呢,相反,兩頰火辣辣的,雙手在顫動。內維爾·勞埃德假裝什麼也沒注意到,埋頭讀著《泰晤士報》。那天晚上,他很晚才睡,就一個人待在客廳里,過了很長時間才決定回去就寢。他手裡拿著一盞燈,沿走廊走去,諦聽著宅了里一片靜謐。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一絲風兒吹過。肖像畫廊里的那些人像在他走過時,彷彿都蘇醒過來了,金色的畫框上閃耀著他手裡的燈光。他心裏默默向理查德家族這些可敬的祖先們致敬,既讚美他們的多賢多德和他們的榮譽感,也讚美他們給他留下的波爾圖儲藏酒。驀地,他停住腳步。
我們在他辦公桌對面剛坐下來,他就將一張《泰晤士報》推到我們面前——那是去年十二月的——同時向我們說道:
「是呀,臉都白了……」
我的朋友一時啞然失笑,只見他轉身朝著陽光,就像是等待神的啟示。稍後,他微微點頭,答道:
督察向前噴出一大口雪茄煙霧,問道:
她拎起一件白色的綢長袍裙,利索地直起身子,走到一個衣櫥的鏡子跟前,端詳著鏡中的人影。「一個死人的衣服嗎?」她想道,一邊笑出聲來。「不管怎樣,我肯定它們一定都會很合我的身的。」想到這裏,她褪下自己的緊腰女衫,讓它順著兩條細長的腿落下,隨後套上帕特里夏·阿特金森的長袍裙。在這件綢衣套上身時,她不禁又一次戰慄起來。她知道自己穿這些衣服不過是為了好玩,但她更清楚,赫拉克勒斯見到她這麼穿一定會非常開心……「得伊阿尼拉」照著鏡子,接著悄悄地笑了,心裏在一再說:
又一陣沉默。內維爾·勞埃德輕咳一聲打破了靜寂。
「我呢,我不相信巧合。相反我認為,人間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人生是預先寫就的一部歷史,而命運則是最美好的事物。你們記著,父親對這個問題就常說:『天地萬物,唯人為貴』……」
那天早上,我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歐文。我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遞給他時,他苦著臉從床上坐了起來,睡帽也耷拉著落到眼睛那兒,似乎身體真的非常糟糕。可是當郵遞員來了,交給他韋德坎德督察的一封簡訊時,他立刻感到病體大愈:「發現『厄律曼托斯野豬』。儘快來我辦公室。」他煩悶不安的模樣一下不見了。不到一刻鐘,我們便匆匆登上了一輛出租馬車,請車夫趕緊送我們去蘇格蘭場。
「對,也許吧。不過首先,你有沒有把它和主要當事人說過?」
「令人震驚!」歐文一邊評論,一邊在椅子上坐得舒服些,「我覺得可類比之處是明顯的,但根本沒什麼能證明它和我們所關心的案子有關。」
查爾斯·貝爾納斯,肉店老闆,獨身。聖誕節那天,本該是他的五十三歲生日,但此前不久,他卻在蘇格蘭邊境附近之莫法村,離奇而終。他是一小個子男子,身材圓滾如桶,體重逾百公斤。故此我們可以理解,他曾決心趁周末多做戶外運動,以期減肥若干……季節雖非適宜,然亦無關緊要。他踐行堅決,很早就來到達布羅德·勞山腳下,跑步沿積雪山坡而上。為從嚴從難,他乾脆脫掉衣服,似更可與凜冽寒氣一比高低。但跑了近兩英里后,他因心臟病發作而倒地。約摸中午時分,附近之一名獵場看守在山間小路發現其身體,已無生命。現場情景怪異:此胖人身躺雪地,全身僅一粉紅色短襯褲,眼神獃滯,雙唇翹起,身子已經凍僵,死矣。同樣奇怪的是,除死者所經之處留下的印跡外,尚有另外一系列腳印。這些腳印始自村中,似另有他人曾隨查爾斯·貝爾納斯身後跑步,此為諸專家之定論。然則問題是:此人必定會見到前面之跑伴倒地,何以卻在其身後約十米處邃然停下?又因何此人並未趨前問詢、施以救助,卻轉身而去?雪中腳印已清楚表明此點。此人回到村裡並未報警,隨即悄然消失,此又何故?https://read.99csw.com
「著名的赫拉克勒斯十二功績,」韋德坎德收攏這個話題,神情憂鬱,「您說說看,您還不是照樣沒想到英國的土地上有這樣一個人吧?」
「我相信你的話……喲,赫拉克勒斯……」
「『上帝意欲,無法參透』,正如我們親愛的神甫每個星期日總愛這麼說的那樣。現在你告訴我,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是啊,當然了。我只是盡量把自己放進罪犯的角色之中,因為他正非常忠實地追隨著這位名人的事業。但我們若真的碰上了這樣一個人呢?不,說真的,那就太理想了!」

「這隻豬可肥了,」歐文笑道,「一個卑劣的傢伙,所到之處造成不少危害,和那個有名的『厄律曼托斯山豬』一樣。赫拉克勒斯肩負起使命:將它逮住,使之不能再行作惡。」他轉身朝著警官,做出一副難過的樣子,「對,韋德坎德,您鼻子真靈。原諒我有會兒還懷疑了一下,不過我是希望確信走的路子對頭。」
「確實……不過我怕我們在用午飯前是解決不了它的了。」
歐文|做了個不屑的手勢,沒有搭理督察。
「什麼事,孩子?」
「少得你都一直沒結婚呢。」她點了一句,有點嘲笑的意味。
「沒什麼,我只是去對那個飼馬的蠢貨發作了一通。他笨手笨腳差點給麗塔造成嚴重後果。」
「非也,」韋德坎德截住話說道,他剛點上一支雪茄,「有一點文章中沒有指出。慘劇發生那天,莫法村曾有人瞥見一個身披獅皮的男子。因此各方面都使人認為,這和那個跟蹤受害者的神秘人物有關。我發了電報給格拉斯奇的同僚要求補充材料,今天上午已得到答覆。對獅人他們無法提供任何情況,但他們發現了一些和受害者有關的細節,值得注意。這個受害者在同村人中並不受待見。查爾斯·貝爾納斯是常常會惹是生非的那種人,有些禁忌話老掛在嘴邊,還以此為樂,往往使人不快也就引起了衝突。此外,他舉止放肆,玩笑低俗,使得他肉鋪的顧客幾乎都敬而遠之。他甚至還遭到多起村子里年輕姑娘和孩子家長的抗議,都是指責他的舉止輕浮下流。」
年輕人聽不到這句話了,他剛剛離開平台向馬廄跑了過去。這時,一位馬夫走出披屋,牽著一匹漂亮的栗色馬。它身形矯健,脾氣暴躁出名,而且很犟。它一見到女騎士便突然打起鼻息。灰白斑點的坐騎驚得朝邊上一閃,女騎士拚命拉緊韁繩,但馬兒一個直立,便將她摔了下來。「美麗女騎士」大叫一聲,跌在路上,馬兒疾馳而去,留下了一個動彈不得的身軀。赫拉克勒斯反應很快,瞬間就來到昏厥過去的女騎士身邊。馬夫也過來了,年輕人斥責他做事毛手毛腳,將他趕開,隨即俯下身子,顯然對她非常擔心。她的無邊女帽掉了下來,髮髻也鬆了,一頭柔軟栗色長發散開在草地上,攤在她膚色雪白、嬌弱細嫩的臉龐四周。有一陣子她一動不動,隨後眼瞼有了動靜。她吃驚地向赫拉克勒斯睜開了大眼,而後者的嘴裏則是含混不清。他輕輕將她抱起,向宅子走去,路上還請舅舅趕快去叫村上的醫生來。
「我看到了,親愛的姐姐。還有,我看到他將姑娘抱起來時,不禁想到故事里迷人的王子:王子將白雪公主從玻璃棺里救出來,還抱在懷裡安慰她呢。」
「當然,一切都經過了仔細的安排和精心的推敲。兇案發生的地域範圍可說包括了整個蘇格蘭島;僅此一點https://read•99csw.com就使人想到,他曾花了多少時間來選擇受害者。」
「確實,是第五件。如今可以肯定,那個傢伙正是嚴格遵循他的榜樣,有條不紊地落實他的功績。你剛剛不是問我的感覺嗎?說真的,這樁怪案讓我挺無語的。他是如何追蹤受害者的呢?莫非是強迫他半裸著身子在雪地里奔跑,以促成心臟病的發作?我對此真是想不明白……總之,我目前不想發表任何看法。這次的傑作太精彩了,真的是非常迷人,比以前任何一個案子都更令人匪夷所思。顯然,我們正面對著一個非同尋常的對手,他才華橫溢,簡直就是天神;他對一切都胸有成竹,彷彿他就是造物主本人!這是個神一樣的人物,創造著他的世界、他的角色,還有他的罪案……」
他將胳膊支在平台的欄杆上,覺得自己又置身在一艘輪船的甲板上了。夜幕剛剛降臨,它吞沒了落日的餘暉。星星在寥廓晴朗的天空中閃耀,空氣仍很和暖宜人。他點上一支雪茄,聽任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像這樣美好的夜晚,他也曾經歷過好幾次:一輪滿月當空,照得大海波光粼粼,身子躺在一位漂亮的陌生女人懷中……
「相反,我覺得這個想法好得很!」
韋德坎德督察年近半百,一接觸便會給人以一種鎮定和沉著的印象。他的臉有種粗獷之氣,這或許是因了他那一撇強人匪徒式的小鬍子和兩道濃密的黑眉之故——下面的兩隻眼睛看人時顯得憂鬱而多思。人們感到他肩上擔子不輕,但看來他能夠勝任。他很少失態以至矜持不再,但有時也會發生,那是他運氣特別不順或是碰上了棘手案子的時候。這時候他會馬上向歐文求助,要借用其非凡的才能。我們對他很熟悉了,可說是一位同道,但我們的聯繫從未超出我們調查工作的範圍。
「確實如此。你注意到他有多擔心嗎?」
赫拉克勒斯在椅子上又朝後靠了一點,心不在焉地望著平台屋頂上那些渦卷線狀圖案的雕刻。
五月
她將素描放回卷宗,接著目光落在了畫家本人的一幀照片上。這是張大尺寸的照片,很清晰,用光也好,它將帕特里夏可說是超常的美麗充分展現了出來。「得伊阿尼拉」當下氣急敗壞,毫不遲疑就將照片撕得粉碎。停了片刻,她又小心翼翼將碎片放進一個壁爐的爐膛里燒掉。火焰的亮光清楚表明,她余怒未消。

「肯定不是,」歐文截住話,感到不快,「赫拉克勒斯可不是無名之輩!」
理查森太太閉上眼睛,隨後深深嘆了口氣。
那大晚上,內維爾·勞埃德用過晚餐后沒在客廳多耽擱。他覺得,薇拉那些功利主義的爭論和她丈夫在家庭經濟管理上的算計,都叫人厭煩。德雷克的音樂試驗更是如此。別人都說,游廊的門關好時是聽不到他的笛聲的。但勞埃德聽覺極好,即使門關著,他也能聽出門那邊德雷克那似有若無的單調旋律。消遣方式有得是,而且要舒服得多,人怎麼能把時間老花在和爬行動物打交道上呢?他無法理解。但另外一件事看起來雖然無關緊要,但還是使他決定起身離開了客廳。他無疑注意到,赫拉克勒斯和麗塔兩人先後都走了出去,當中只隔幾分鐘。外甥只是說他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放鬆放鬆神經;而麗塔離開時則什麼也沒說。內維爾·勞埃德沒看錯。他對這類把戲太熟悉了,因為過去在有某位漂亮的女旅客向他獻上芳心的時候,他自己就常常這麼做過。
她脫下長袍裙,打開了另一個箱子。這時的她顯得很快樂,而且好奇得像是個孩子,正在一個不許上來的閣樓里四處翻尋自己想要的寶貝。她兩隻纖纖細手翻出了各種用品和各式小盒子,還翻出了一些裝著水彩畫素描的卷宗,它們多以花卉為題材。有一幅臨摹的紫藤,她仔細看了看,其淡紫和亮閃閃有如熒光的色調特別逼真,她默默向這位畫家表示祝賀。畫頁下方有個簽名:「帕特里夏·阿特金森」;她想自己也很快就要準備「正式」開始練習繪畫了。
前侍應部領班將手放在姐姐的胳膊上。
理查森太太一見到她兒子,臉上就放光了。她高興地說:「你來和我們一起喝杯波爾圖好嗎?這番擔心受怕之後……我們的傷病員怎麼啦?可你怎麼回事?看上去你很煩躁呢!」
「是有預謀的罪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