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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斯廷法利斯湖怪鳥

第07章 斯廷法利斯湖怪鳥

他愜意地噴出一口雪茄煙,而理查森太太像尊雕像似的身子一動不動。
得伊阿尼拉走出咖啡館時微微笑著。她認為這一天過得不錯,雖然她心裏覺得這筆交易令人厭惡。這錢她可不感興趣!如果錢在手上,她真想扔到剛才離開了的那個人的臉上去呢!
「哦,為什麼?」
翠徑莊園全體居民都聚集存客廳里,除了僕人。開始時幾乎就像是一個法庭,眾多冷酷的責備目光都齊刷刷朝年輕女子壓了過來。經過一番告誡,聽了赫拉克勒斯一聲又一聲的數落過後,她的眼眸中隱約顯出不安來。
「但你倒能夠在寫字檯里找出鑰匙!」
督察嘲諷的一笑。
「我是不是應當理解為……」
「我能問問您作這個決定的原因嗎?」
離開這間藏污納垢的屋子時,她臉色陰沉,在想著什麼。這時她確信,自己以前並不是什麼幻象的犧牲品,也沒有受到自己那些想法的左右,因為兩條「青龍」的頭部完全一樣,說到底,不能再認為是一種巧合了。以後她再有這個幻象就是一種提醒,一個正式的警告……甚至可能便預示著未來。
「可能吧,親愛的姐姐,但今天晚上要談的是你。對挑逗調情這種事,我到現在還願意相信你心地的純潔,那時你可是個很乖巧的小姑娘。不過我們可別說遠了。一八七四年你嫁給約翰時年方二十,而他比你大十五歲……」
「當時,我好像失去理智了……我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往哪裡去……」
「嗯,很簡單,這麼拿錢而去勾引一個男人,我覺得從自己方面來說並不光明正大,同時……」
「嗯,我原本一直在想,您演的這齣戲可真出色……那麼,萬事如意啰,是嗎?」
「那麼你們是又恢復了聯繫,對嗎?可能就是那幾次休假期間,那時約翰回來都有你這兒時的老朋友陪著!」
「我不過是照您指示去做的。」
「諸事順遂,但有個小麻煩摻和進來了,最後我想自行了斷——我完全被他吸引住了,甚至覺得我已墜入情網。」
「那時,這可是最般配的一個結合。」
「現在你多少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事了嗎?你跑進蛇窩,就是跑進地獄了!只差一點點,你……你就……我真不忍心說啊,可……」
「有個匿名者打了電話,警方和附近的一位醫生才得悉發生了這樁罪案。神秘的報信人自稱不經意散步到了這裏,但完全可以打賭,他就是兇手本人。這是調查員他們在回顧到今年二月所發生的事時,所考慮的一個推測。他們行動相當迅速,下午很早便到了這裏。在水塘岸邊沙石灘上他們發現了這三具屍體,遍身是箭窟窿,場面令人吃驚。但他們馬上想到了有人在演戲。根據醫生的檢查,這幾個人的死亡時間充其量也就只在凌晨。這就使這個匿名散步者的發現巧得蹊蹺,因此很有可能是他殺死了沙利文三兄弟,隨後再到一個郵政所給他們打了電話。我在材料中沒有看到有任何地方提及,說是有個什麼身著獅皮服裝的人,不過那時人們顯然還不知道有這麼個人存在。」
「正合我意!總之,不管怎樣,結果才最重要。您穿上死者長袍裙的做法同樣很妙。這是天性的一種傑出表現,非常純真,它馬上就使我們那位年輕的鰥夫動心了……」
「赫拉克勒斯,我不許你這麼說!這不關蛇的事,而且……而且……」
經過檢查,證實她的傷口是在她無意中捅破破璃門窗洞時造成的。醫生一開始就給她注射了多效血清,但赫拉克勒斯覺得還不夠,一定要給她開抗毒藥物,而且凡是知道的都要開,以杜絕哪怕是最小的危險。隨後,在他確認並沒有任何異常癥狀出現以後,才漸漸放下心來。然而就在同時,他又升起一股怒火,而且越來越大。他額上的青筋反常地突起,無疑是在表明「中國居」被打開過後,他在竭力控制自己……
「奇怪?可你也是深受其惠的呀!」
理查森太太有會兒身子一動不動,眼睛盯著她的弟弟,隨後答道:
「我猜想沙利文三兄弟相當年輕,而且強壯有力。」歐文提出。
「我想和你說說話,親愛的姐姐。」他說,眼睛並未離開手裡拿著的小說。
當理查森太太說要去睡了、從長靠背椅上站起身時,她弟弟請她重新坐下來。這時屋子裡就他們兩個人。
德雷克給觸到痛處,站到了弟弟跟前:
得伊阿尼拉噴出一口香煙,把它弄成長長的一縷,狀如細線。此時的她臉上出奇地平靜。
「不,我一點也不明白……不過沒關係。你對自己後來的反應還是沒有—個解釋:急急忙忙衝進了那些可惡的蛇窩……」
「上帝啊,是得伊阿尼拉!誰都不要動……」
「那麼,他們這三兄弟就是在這裏頤養天年的了。」歐文說,若有所思九九藏書地環顧四周。
「我……我實在沒辦法呀。今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了。」
「可別忘了那個傳說喲,親愛的伯恩斯。赫拉克勒斯是在斯延法利斯湖怪鳥飛起身時射中它們的……」
「讓我們什麼都忘了吧,好嗎?我想這對大家更好些……」
赫拉克勒斯神情專註,拋出接子遊戲骨牌后在手背上將它們接住。五根,全部成功:不過在此之前他已試過好幾次了。玩兒的時候他一直一聲不吭,這時,年輕的玩家方打破沉默,轉身朝著女伴,聲音難以自制地說:
在查林十字架車站的站台上,她遲疑了—會兒才跨進車廂。人能和命運抗爭嗎?能改變已經寫就的歷史嗎?現在,看來還是有可能的……她可以轉過身不回翠徑莊園去,可以試著把一切都忘了。但到哪裡去呢?她腦中一片空白。她孤身一人,既沒個家也沒有朋友。當然,她不懷疑的是,她一定能安安穩穩地重新開始她的生活。但又是哪一種生活呢?一種平庸的生活?仍舊和她過去的生活一樣,凄涼、單調嗎?那種生活常常使她想要跳到飛馳的火車輪下。不,問題恐怕不在這裏。她感到力不從心了。
宅子女主人的眉頭微微一皺。
赫拉克勒斯的第六件功績,就其發生範圍來說是在威爾特郡最荒僻的地方,位於雷丁和巴恩兩地之間。韋德坎德督察在斯溫登車站租了一輛馬車,和歐文以及我,在中午過後不久即到了現場。通往水塘那兒的坡路破敗不堪,車夫到了一座俯臨四周的小山岡頂上便不想走了,剩下的路我們是步行過去的。小路高高低低起伏不平,名副其實是在耍弄我們的腳踝。我們只好在一處廢棄的農舍歇腳休息了一會兒。這個地方已經成為眾多鳥類的安身之地;有隻鳥落在井欄上,鳴聲動聽地表示歡迎,大概是想在這個荒野地方討點吃食吧。山坡上有幾簇歐石楠花,也就僅此而已作為點綴了。它通到小湖那兒,還有半英里路要走。離湖岸不遠有一幢屋子,它煢煢孑立,石砌,石頭顏色暗黃。屋子的百葉窗都關看。我們走了過去,韋德坎德說道:
「對……它……我不能告訴你這件事……這……這是我個人的事。你明白嗎?」
前侍應部領班平靜地點上一支雪茄,然後答道:
當然,得伊阿尼拉也並不總是能積極、果斷地看待自己的未來。她內心深處說不清道不明的焦慮感,只等著機會一到就會冒出頭來。青龍之謎遠未解決。相反,自從她在「中國居」迎頭撞上它那可憎的面孔之後,這個謎團愈發變大了起來。這個雕像像極了她噩夢中的青龍,巧得很不尋常,使她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定是弄錯了……也許是看花眼了吧?
人影靠在廳堂的牆角柜上。他沒有脫下帽子,因此要瞥上一眼他的臉部相貌,恐怕得像此刻的得伊阿尼拉,非常靠近柜子才行。實際上,此時廳堂里誰也沒在意他,附近貨棧的女工們在小憩時總是來杯茶,她們都有別的要操心的事。
「哦,行啦,我看得出,這個角色所能提供的可能性您已做到了。這可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因為您這輩子再也不會碰上這樣的事了,對嗎?」
「您到底想說什麼呢?」
她順著一條窄窄的過道向前走去。過道燈光昏暗:照明燈都很小,而且彼此相隔很遠。它們已經精打細算,卻又好像還要被混沌、污濁的空氣所吞沒。這是一股暗淡的霧氣,它氣味嗆人,使人頭暈。她拐彎走上另一條逼仄的過道后,進了一間呈正方形的屋子。男子點亮了放在幾個牆角的四盞油燈,照出了糊有鮮紅牆紙的牆壁。掛毯上有圖案和各種花卉,無形中也使它顯得不那麼單調。不過有條面在天花板上的大青龍特別吸引了她的目光。得伊阿尼拉全身哆嗦,慢慢抬起眼睛,開始仔細打量它……
「不,您放心好了,形勢並不嚴重。不管怎樣,我想我能夠對您總體上的表現加以祝賀,甚至比我期望的還要出色。騎術和繪畫都是好樣的!」
「不過我想對您提個問題。關於我那個『教父』……他知道這個騙局嗎?要麼您是成功地使他相信了我就是那個已斷了往來的養女嗎?」
「沙利文兄弟以前就住在這裏。三個光棍,有名的吝嗇鬼。自從他們將布料進口這份很興旺的產業賣掉之後,就靠定期利息過日子。他們做買賣心狠手辣,膽敢對他們賴賬的人都會給揍得半死,地方上甚至有人給逼得自殺了。這起悲慘事件最終毀掉了沙利文兄弟本來就已不大光彩的名聲,所以他們的死看來也沒有什麼人感到難過。我在送來的材料上見過他們的照片……三張瘦削的臉,目光貪婪;三個猛禽似的腦袋,活生生出脫自狄更斯的哪部小說。此外,你們見到的這幢屋九_九_藏_書子現在待售,它恐怕是本地區所能做的最好一筆買賣了,因為它考究而且寬敞,但孤孤零零,所以沙利文兄弟當初也只花了很少一點錢就買下來了。它後面有另一條通路,相對來講要好走些,但很長,去最近的村子差不多要走十五英里。」

18

「我明白。我能理解你作為少女也禁不住被他吸住了。」
「是這樣,親愛的,昨天晚上我偶然發現他的一張照片,上面的題詞是給你的……我們徹底私下說說吧。羅伊歲數比約翰小多了,對吧?確切點說,也就是你這個年齡。不管怎樣,照片上有個日期,但它和你的少女時代對不上號,相差很大,是在你結婚之後,足足有十年左右呢……」
她眼前依然是那個可怕的頭,是她很熟悉的夢魘中的那張面孔。這張面孔模樣嚇人,兩眼瘋狂,眼瞼發白,舌頭伸出了奸笑著的嘴;然而最使她感到恐怖的,倒還不是這副可憎的模樣……而是這裏面所包含著的意思。
「您稍許遲了些,我親愛的麗塔。」這個人指出。年輕女子剛剛把她濕漉漉的雨衣脫了下來。
理查森太太眼神冷漠。
「我也是,真的。」她嘆了口氣,「不過經過發生這番事,我覺得有點累了……」
「我考慮過了,」沉默了一會兒后她說,「我相信,我會把您已付給我的一部分錢還給您的。」
「我被嚇壞了……」
「也對也不對。因為我在兩種矛盾的感情中非常痛苦。一種感情在將我推進他的懷抱,另一種則告訴我要當心。事實上,我依然還是有點害怕他,害怕他發脾氣時的那些反應……」
被黑氈帽帽檐半遮住的眼中閃過警覺的神色。
「一點不急。」得伊阿尼拉無所謂地說。
「是碰巧的……我看到它時,直觀上覺得我可以證實一下,而……」
「在取得最終答案之前,我想明確告訴你們,在這兒至少是十英里的半徑範圍內,並沒有塔樓或者別的這種有高度的建築,也沒有懸崖或者陡峭的山坡。我們剛才下來的小山岡,可說是這裏最高的地方了。至於樹木,你們也看到的,並不太多,而且樹高超過十米的很少。」
我看到歐文的目光向督察所指的方向望去,眼神中掠過一絲產生了興趣的閃光。督察繼續說道:
「我想是明白了。就像傳說中的那樣,『斯廷法利期湖怪鳥』給射中了……在飛行時!」
「我想說的是,」韋德坎德說道,性急地指著水塘岸邊,「請到這裏來檢查屍體的醫生有好幾位,目的是把最初的分析結論加以核實,因為它們難以置信。結果人人意見一致:兇殺就發生在這個地方。土壤的特性,還有這些石子和這種灰黃的塵土——他們的傷口裡沾有這些東西——都不允許對此有所懷疑。同樣,所有的人都承認,三兄弟的死亡更大的可能是因為從高處墜下而不是箭傷,大部分傷口都在表面……」

17

「真的,親愛的姐姐,以前我還不知道你這麼會瞞天過海呢!不過我還沒說完。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羅伊的臉看起來有點眼熟。就照片所能提供的來看,臉部,總的外貌,還有他的肩寬,莫不如此。故而我考慮過一種推測,相當冒昧的推測,但這有個好處,就是它能更好地解釋他選擇繼承人這件事。我想知道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因為我認為這個問題很重要……」
影子狡詭地一笑。
勞埃德沒理這句話。
「求求你了,內維爾。」
韋德坎德表示贊同,接著聳聳肩道:
歐文變得木訥起來,喃喃說道:
車站站長急促的哨聲猛地使她一震。她果斷地跨上車廂的踏級。
「可能吧。不過我想談的不是他們,而是你,親愛的……」
得伊阿尼拉知道,在白天這個時候她不會有多大危險,但她還是不放心。她加快腳步,隨後在一扇花花綠綠的門前停了下來。她叩響門環,等著。不一會兒,有個斜眼男子過來了。他聽她說了來意,側身做了個手勢讓她進去。
耳邊傳來一片激動嘈雜的聲音,有個聲音最響:
「至少,兇手是要讓我們這麼去相信……這一點嘛,說真的,我要向他致敬呢,因為我真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這了不起的新成就的!您是怎麼想的呢,伯恩斯?」
「您說什麼?」
「我承認,你在謹慎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我自己就一點也沒注意到呢。對啦,他相貌如何?倒是有張他的照片,和你丈夫在一起的,不過很不清晰。」
「你想說什麼我很清楚,內維爾。好吧,是這樣,我和他曾有過小小的挑逗調情,但非常柏拉圖,是精神上的,這你放心。你很清楚我們接受過家庭教育的。」
「對……那條青龍……」
「不過我最終還是認為,這個人之所以選擇赫拉克勒斯作繼承人,是因九-九-藏-書為他自己沒有子女,而他這麼做也就成為某個保護人了。不管怎樣吧,以前我還從沒想到過你那雙美麗的眼睛會和這個選擇發|生|關|系呢。」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也不過是出奇罷了……」
得伊阿尼拉急急跑出「中國居」,像喝醉了酒似的踉踉蹌蹌。她開始奔跑起來,磕磕碰碰不是撞上牆就是碰上門,也不知道兩隻腳下是什麼地方。她的手按下了一個門把手……她猛的推開門扇,一下又踏進一片黑暗當中。這裡有股奇怪的濕氣和說不清是什麼的討厭氣味。她一路很是不順,撞倒的東西有的相當厚實,有的雖輕但塊頭大。她感到筋疲力盡,覺得自己跑進了一個熱帶從林,有藤和樹葉打在身上,高高的野草尖利刺入,刺痛著她的胳膊和臉。
赫拉克勒斯兩眼充血,攥緊拳頭,大家擔心他怕是要打這姑娘了。這時,他抓起五斗櫥上一個很大的青花瓶,猛的扔在了地上,將它摔得粉碎。沒人動一下身子,也沒人說一句話。隨後他跑出屋子,猛的帶上門。餐具柜上的瓷器,還有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燈,過了很久都還在顫動,彷彿是要突出表明在場的幾個人心中有多不安。
得伊阿尼拉抽抽噎噎快要哭出來了。她低下頭,喃喃說道:
「這多少也是翠徑所有人的感覺!大家鍾愛赫拉克勒斯,同時又畏懼他。不管怎樣吧,我覺得您所碰到的事都相當順利,甚至非常順利,總之是在將我們的協議漸漸面上句號。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我們也就沒有任何理由再遮遮掩掩的了。」
她要回翠徑莊園去了。赫拉克勒斯是她活著的理由。她將與命運抗爭並取得勝利,就像人們去獵取並追蹤到老虎一樣。
「老天爺,你幹嗎要這麼做?」赫拉克勒斯惱火了,兩隻手滿把揪住自己的頭髮。
「什麼?那個簡簡單單的石膏塑像就嚇著你了?」
她是在一個從林里嗎?不,不可能……熱帶從林里是不會有這些玻璃隔板的。那麼她是哪裡呢?她真的變瘋啦?
影子搖搖頭。
「不……確實,他們作為退休者年齡不算太大,因為他們當中任何一個都還沒到六十歲。我可以告訴你們,從他們片褸全無的身子來看,他們並不像是非常愛好體育活動的那種人……」
「頤養天年……瞧您說的。」韋德坎德回應道,轉身瞧著那一片陰暗、波瀾不驚的水面,「因為這太乏味了。你們看看水塘岸邊,它構成一個相當特殊的圓環形狀。這可能是因為水位下降所造成的,不到十年時間,它的水位降下去有兩米呢。不過這沒關係。你們還是看看遍地這些泛黃的石灰質石頭吧,它們在這周邊地區很典型。三兄弟的屍體正是在這塊地上給發現的,身上給箭射得千瘡百孔……」
「我無法做到全還,因為我已從裏面提取了小小一部分,雖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不過您的錢差不多都可收回。」
影子的臉上顯得很是困惑。他喃喃道:
得伊阿尼拉已經看見過「青龍」,而且有好幾次了……此刻這一條,完完全全是同一副模樣!不過她可以發誓,她這輩子根本就沒進過這間屋子!刺耳的尖叫聲還在震撼著翠徑莊園的四牆八壁……而瘋瘋癲癲這麼大喊大叫的便是她……一路老是有大而不重的物件給弄得個仰面朝天。此刻她感到自己真是舉步維艱,矮樹叢擋道,樹藤纏身。對「青龍」的出現,她腦中拚命想找出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這個念頭縈繞不去,她對身邊世界已沒有了感覺。她聽到有些奇怪的噝噝聲,但她心無旁騖。突然,她面前響起玻璃的破碎聲,肩頭一陣劇痛……
「從高處墜下?」歐文重複了一遍,眼睛睜得老大。
「我得說,以前我在繪畫方向就已經有了—些基礎……」
「對,談談你,談談結婚前的你,那個小姑娘。」
「當心,向後退!我剛才看見這個缽子後面有一條。向後,快,我們別待在這裏!」
「您究竟為什麼要到那個房間里去呢?」
「對,可以這麼說。影響力這個詞用得很貼切。約翰說過,他對手下的士兵就有很大的影響,因此從來沒有發生過軍紀問題。羅伊·拉塞爾,人人對他唯命是從。怎麼說呢,他讓大家著迷呀!」
「今日事今日畢嘛,大家都知道的。」他說,樣子像個思想冢。
「您可別小瞧自己,小姐,您有演喜劇的一定才華。可惜,發生了最近那個夜晚的事……這件事呢,我得說您的表現確實拙劣!」
「共同的感情上的紐帶,」她弟弟重複了一遍,口氣不無嘲諷,「這說法我倒也很喜歡。就我所弄明白的——需要時你可馬上糾正——你和這位羅伊做『朋友』時,是十四或十五歲。」
「我碰上一陣驟雨了。」
「老https://read.99csw.com天,發生什麼事啦?好像來了一場龍捲風似的!我的蛇,我可憐的蛇喲……不,不可能的!你們說說,我是在做夢嗎……災難啊,籠子全部翻倒了……」
「是因為青龍,對吧?」內維爾·勞埃德插話道,聲音讓人感到安慰,不過對赫拉克勒斯並不起作用。
「沒父系的,我已決定了。我會在下次還給您。」她嘴上顯出一絲嘲諷的微笑,「或者更簡單些,我將把錢裝進一個信封放在您的床頭柜上,就像您把信送到了我那兒一樣。這麼做會使我們避免無謂的跑來跑去。」
「為什麼,得伊阿尼拉?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我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而且一再說,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褻瀆這間屋子的嗎?」
「這不關你的事。」
接下來的事,我們必須說是「奇迹」了:用這兩個字並不過分。幾分鐘后,出現了亮光,它在慢慢變大,照出了一個典型的熱帶叢林輪廓,還有各種各樣一簇簇的樹葉。
「啊,這方面嘛你也知道,我們不能把事情講得太絕對了!說到這些刻板的教育,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讓年輕人走到一起,使他們蠢蠢欲動呢。」
「對,很高,至少二十公尺。三兄弟肢體軟塌,多處骨折;挫傷處不同於一般所見,其癥狀像是遭人扔出窗外或其他足以致命的墜落。最初的目測檢查以及從常理來看,曾使人認為他們僅僅是受到粗木棍或大石塊打擊所致。但後來的分析——似乎同樣難以置信——最終確認,沙利文三兄弟是從很高的地方落在了這岸邊的,粉身碎骨……現在您明白我們碰上什麼樣的問題了吧?」
「你並沒告訴過我說在你丈夫在中國認識羅伊·拉塞爾之前,你就已認識了他,對嗎?」
「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他低聲抱怨。
得伊阿尼拉將自己關在房間里,直到下午過了一段時間才出來騎馬溜達了一番。她回來後用晚餐時心情已平靜下來。當她對人家說明天她要去倫敦處理一些手續問題時,沒有一個人特別說此什麼。隨後她去花園找到赫拉克勒斯,一起談了很久。兩個小時后,他們同到客廳,顯得相當輕鬆而且臉上都掛著笑。內維爾·勞埃德見到他們時想道:「一次吉祥的談話呢!」
「為什麼你沒再繼續和他交往了呢?」
「是啊,幹嗎要這麼做?」赫拉克勒斯又說了一遍,狂怒的目光向得伊阿尼拉掃去。
魁梧的年輕人將有力的手重重按在了哥哥瘦弱的肩上。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哥哥安靜了下來,使他噤聲不語了。
「等等,那頭有個人……」
我的朋友異樣地將目光朝向蒼穹,答道:

19

「你明白不,親愛的姐姐,我一直覺得,他的遺產非常奇怪……」
「我的天,如果你真對這個話題有興趣,那也行。」她答道,給逗樂了。
赫拉克勒斯盯著她,眼神怪異,接著又惱怒地說:
「哦?」理查森太太驚訝地發出聲,取下了她讀書時戴著的眼鏡。
「真的,我已注意到您這段時間相當心不在焉,說得確切些,是亂了方寸。很遺憾喲,因為您開始時給我印象很好。」
「行……行啊……隨您的便吧。您還是要非常謹慎小心。無論如何,翠徑的人不能知道我們商定的這筆交易,尤其是不能告訴赫拉克勒斯,即使以後情況可能變得對您非常有利也不行,雖說這方面的勢頭看來還算不錯……」
「您聽到過我的解釋了,不是嗎?」
濕漉漉的瀝青路上響著她的腳步聲,她輕快地向火車站走去。對她來說,現在事情已很清楚:要麼按自己所願和赫拉克勒斯一起生活,要麼不。在這種情況下,也許她會發生什麼事又有什麼關係呢?「同甘共苦,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她是這樣來看待自己未來的。如果赫拉克勒斯哪天發怒將她殺了,那她甚至還會認為,這種死法要比別樣的死更加體面。她的生命是屬於他的,他有權利在認為適當的時候罵她、懲罰她……
「可……這錢……是您的呀!您掙得光明正大,它屬於您。」
這時,我的朋友掩飾不住他的氣惱。我看見他把自己的草帽在手裡揉來搓去。
「後來呢?」赫拉克勒斯大叫道,如野獸般繞著得伊阿尼拉轉來轉去。她蜷縮在自己椅子上。「幹嗎大喊大叫的?幹嗎吼得連死人都會鬧醒?那一刻我以為有人要卡死誰呢……」
「並不是非常清楚。不過算啦,我希望您以後別再犯此類錯誤。游廊里那場亂子就更不用提了……總之,這一切都在使我重新考慮您的報酬問題。我決定還要等一等再付您錢。」
這時,她一下就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處境,馬上就明白了耳邊前前後後那些不懷好意的噝噝聲——她跑到游廊里來了!她瞥見一個人影,正跨過那些翻倒在地的一堆缽子在向她https://read.99csw.com奔來,她暈了過去。
夜間發生的事已經過去十二個小時了。這段時間當中,赫拉克勒斯的態度是漸漸發生變化的。當他見到年輕女子在游廊盡頭,而且所有的蛇都在紛紛朝她游過去時,他毫不遲疑撲了過去,將她救了出來,抱在懷裡大步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不安地顫抖著,當著家裡其他人說話也不再講什麼分寸:「親愛的,我的親愛的……發生什麼事啦?你手出血了,還有胳膊肘……上帝啊,但願你沒給這些該死的畜生咬了……快,得趕緊去找醫生……」
「說吧,我聽著呢。」
「確實,是這樣。甚至可以說,正因為如此,約翰和羅伊才在那裡結下了友誼,感到雖有幾千公里的距離,卻成了一種共同的感情上的紐帶呢。」
一陣難受的沉默。隨後理查森太太說道,聲音低啞:
她沒去火車站,而是去奧爾德蓋特乘電車向前坐了三站。在灰濛濛一片的陰沉天空下——只有倫敦,特別是在這個地區才會有——她沿著大路走去。一架架牲口套車將路堵得難以通行,也給有軌電車的運行造成了麻煩。她走進一條窄窄的弄堂,置身在一個奇特的天地當中。那裡的光照似乎不大合乎常情,石塊鋪砌的路面也高低不平。人們走路時彎腰拱背,腳下悄無聲息,似乎他們的良心有欠安寧。窗口都晾著內衣,掛在橫系在弄堂兩邊那些拉緊了的繩子上,有如軍艦上的那種小布旗。襯托著它們的,是顏色深暗、髒兮兮的牆磚,使它們一件件顯得很醒目,也透出了它們的匱乏和貧困。她有一兩次撞到了某個流浪的駝背人身上,這個人便會伸出他那皺巴巴、馬馬虎虎縫補了幾下的大禮帽——它的主人窮困潦倒程度的真實寫照。那些屋子的後院中有狗在叫;人們會在那裡看到一些大桶和各種各樣的箱子,裏面的東西就令人生疑了。有條大河並不遠,不用見到就聞得出它的存在。
濛濛細雨滋潤著倫敦。得伊阿尼拉匆匆走進肖爾迪奇咖啡館。約她見面的那個人已經到了,坐在和上次同樣的地方——就是軟墊長椅的拐角處,位於隔開了兩間廳堂的玻璃窗洞後面。那天顧客稍許多些,鄰桌裊裊升起縷縷香煙煙霧。
她最後還是讓自己相信,是她精神上的焦慮不安造成了兩個幻象。她想把事情弄個明白。「中國居」里的龍現在已深深刻在她的腦海里了。她曾利用游廊里一片狼藉之後造成的混亂,又回到那裡仔細看了看。她要做的事不過就是將它和「自己幻象中的青龍」比較一下……現在她知道它的藏身之處;她已見過多次,但沒有真正仔細揣摩過。
「當然,這沒任何可說的。但是現在,我希望你能和我稍微講講這個名氣不小的羅伊。他是家族的朋友,經常和你丈夫一起來休假,我卻一直沒機會和他會面。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看來他有著非同尋常的影響力……」
「我不知道,那時候能有多少小姑娘能做到頂住他的魅力……」
「我又不傻,您想想吧。我不難想象那時我們會有什麼風險。」
「我太年輕了,內維爾,你別說蠢話了吧。當時我替自己害臊,也害怕這事讓人知道。」
「那麼,罪犯的成就又何在呢?」歐文神情失望,急切地想弄清楚,「一個稱得上是弓箭手的人,隨便用個什麼借口將他們吸引到屋子外面之後,應當不會有任何困難就射中他們,射中這三隻驚魂不定的『鳥兒』的。」
「我知道,內維爾。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呢,我想也應當理解這些年輕人。我們了解我們的赫拉克勒斯……事實上,從各種情況來看,我覺得他的行事方式還是相當正面的。麗塔呢,我本來不認為她會有膽量去做這件事……」她稍稍停了一下,「但最讓我擔心的,是德雷克。這場折騰完全把他弄得心煩意亂了。」
這段時間里,德雷克和幾個膽大的僕人,正在設法將蛇重新關回籠子,這些很輕的木質結構在倒地時大多已壞了。這種事不好乾,也令人發怵,甚至對德雷克也如此。他承認,這些爬行動物處在極度激動的時候,脾氣會特別犟而危險。虧得他的能耐,到上午結束時,這些爬行動物都回到了它們的棲身之地。唯有一個例外:那條非洲劇毒黑蛇始終沒有找到。又做了一番系統的搜索,但看來更有可能的是,這條蛇已經溜掉了。沒人在宅子四周看到過它;但德雷克抱有希望,這條蛇習慣了圈養,一定會很快回到游廊里來的。
她也曾一時動念想和赫拉克勒斯說說這事,但又覺得這麼做欠考慮也有風險。這個秘密不能讓他知道啊!揮之不去的預感很悲觀,這對他們的感情提出了質疑,也是一種有害的猜忌,有可能就會釀成她所擔心的悲慘情況。
「你講得好像很內行嘛……」
「你究竟想幹嗎呀?」姐姐突然生硬地打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