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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狄俄墨得斯的牝馬

第08章 狄俄墨得斯的牝馬

「是不是我們應當認為,是這位年輕姑娘來到您那兒,讓您相信有這回事?」
「可惜,是當真的。」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我們所獲知的情況,確實無論在哪一點上都與傳說中那位英雄的青少年時期相吻合。真是聞所末聞、無法置信,又荒謬可笑、不合情理。但我們隨後聽到的證言只能肯定理查森太太所吐露的隱情是真實的,而這些證言,在赫拉克勒斯本人記憶所及範圍內也得到了證實。
薇拉用一隻手按住丈夫的胳膊。
「除了您,家裡沒人知道這事吧?」
講到這裏,門砰然一響,過了一會兒,又聽到大門口那兒沉重的橡木門的轟響。這像是遠處傳來的一個霹靂,將整個屋子震得都晃動了起來。在隨後的分把鍾里,我們都愕然得毫無反應:接著聽到一陣馬嘶,傳來一匹馬小跑而去的嘚嘚蹄聲。
「好吧,對……不過這主要是在開始的時候。大家所講自關他的一切,原先我都十分相信,他少不更事時的火氣呀,還有別的什麼言過其實的話。不過後來我就漸漸明白他實實在在是個怎樣的人了。」
「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功績,是小事?上帝啊,親愛的,在你弟弟面前你叫千萬別這麼講,他會讓你吃苦頭的!」
「對,不過這不大看得出來,因為它們反面朝外時差不多也還是那樣子。」
「不完全是這樣。只是您要明白,您這些夢具有一些預兆性的跡象。它們也證明了這些懷疑是有道理的。」
「您說的沒錯,雖說我做母親的不想為這個而得意,卻也因此而擔心呢。」接著她像是開玩笑似的說,「我可要先講一聲了,各位警官先生,你們想把他抓走可辦不到喲。你們那些手銬呀,牢房的鐵條呀,對他都不在話下!什麼都對付不了他!」
「顯然他是從中國帶回這個毛病的,雖然他以前總是強烈抨擊我們政府的政策,說它將這種毒品傳入了這個國家。他始終沒告訴過我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吸上鴉片的。但在我看來,是在他最後回來前不久,因為我以前一點也沒發現。看得出,他一直在儘力隱瞞這件事。這可惡的嗜好根本就不符合他慣常所宣揚的理念,也就是人的尊嚴。開始時,他只是在自己的房間里抽;當然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要求大家無論有什麼事都不得進去打擾他。後來,他丌始常去首都東區一家下作的專門煙館了……他來去一般是兩天,特殊情況下是三天。不過他總是做到了不超過一定劑量。」
被問及者不安地向周圍眾人看了看,好像是要有人能幫她說說話。隨後她答道:
問詢從頭到尾都足聾子間的對話。之後又讓赫拉克勒斯分別和那些見到過獅人的人當面作了對質。其中大多明顯傾向於就是他,但又誰都不能肯定。此外,有些證詞也相互矛盾:一些人看到的要矮胖些,另一些人則認為比較瘦長。金角牝鹿案中的理查德·格爾和萊昂內爾·克里姆甚至相當懷疑,他們覺得在火車站台上來和他們搭話的那個身披獅皮者,個子好像並沒這麼大。最後,有些推測雖然也漸漸有了一定的分量,但在實質上並沒帶來任何決定性的證據。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行啊。那麼,對這個狄俄墨得斯,您就把所知道的統統給我們講講吧。」
「您是說狄俄墨得斯是個不幹好事的人?」
「付錢給你?要幹什麼,親愛的?」
「哦,我也不知道……神話學嘛,和我的希臘文、拉丁文一樣,都不是我的所愛。」
「我們完全理解您,小姐,」歐文說,噪音極為優美動人,「但逃避真相併不意味著因此而能躲過它。我希望您把這個問題以及和您噩夢有關的一切都和我們講講。」
我們乘出租馬車去火車站。在駛出翠徑莊園的柵欄門時,我們瞥見赫拉克勒斯和得伊阿尼拉兩人正騎馬散步回來。
薇拉點點頭。
「僅就您的生活經歷即是一個證據,理查森先生。」
「理查森先生,」韋德坎德又說,是常規的問話,「您犯了還是沒犯這些可憎的罪行呢?」
「想來他就像古代的那位英雄,既強壯又俊俏吧?」歐文問道,口氣打趣,像是盡量要讓自己弄明白些。
「事實如此。但這個該死的傢伙非常狡猾,不會在手伸出口袋時就給人抓住。我們監視他很長一段時間了。他白天是馴獸師,夜間便入室盜竊……我們差不多一直在跟蹤他。隨著他在國內的巡迴演出,所到之處都留下一系列偷盜事件而且逍遙法外。他的手段簡單而有效:一般是自稱商務代表或者保險人,利用這個機會對他下一個犯罪目標進行踩點。」
「幾個小問題而已,零零星星的,但要撥開迷霧還沒任何足夠確切的東西。」
我們在宅后草地上見到了德雷珀小姐。她站在畫架前,穿一件白色平紋布長袍裙,戴一頂扁平狹邊草帽,正在一根裝飾性圓柱上靈巧地添上一株薔薇。她本人就構成了一幅非常迷人的畫面,小臉蛋清新可愛、撩人心弦。我同樣欣賞的,是她一雙纖巧細膩的手,雖說有點哆嗦,但她筆下老到地再現了薔薇的色彩和各部分結構。可惜,當歐文提起龍的問題時,我看見她放下了畫筆。
金融家的臉突然變得陰沉起來。
「只要我還無法肯定,我就點撥不了。我對您是太了解了,阿喀琉斯,還不知道您會揶揄我取樂呢!想不到啊,我的理論證明是錯了!為了讓我這攤子事有把握,我還得查證幾個情況,都是例行常規的。也許我會託付給韋德坎德去辦。他比我能幹,一定會挖出幾個理查森上校的老朋友,而且會更有耐心,去從對上校的回憶中淘出一些東西來。」
「是的,叫『夢幻之花』。但我自己從未去過。」
「總之,像是一位神?」
「表面上看確實如此,但父親性格內向,而且非常重感情。他過的可能是一種非常深沉、非常私密的精神生活。我還認為,他那時非常苦悶、失望……」
「他的自殺一直使我感到奇怪,因為他不是會選擇這種結局的人。」
「這些他都明白給您講過嗎?」
「這是赫拉克勒斯的第九件功績。它怎麼叫來著,我忘了。」
「嗯,我呢,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要說,這個男人和多數同胞一樣正常,有責任感,有信仰,關心親人的幸福,雖然也像大象一樣有些小小的缺點。他只是在結束生命時才陷入精神錯亂。不過您也夠可以的了,阿喀琉斯,因為您天下無雙,是不會出錯的!您的幫助對我很寶貴呢,我怪自己沒多加仰仗。每次我們調查結束,我總是想到本該只須聽聽您的高見,將它們反過來思考,就一定能使真相大白了。」
「當時我們都神經兮兮的……是我在先啊。」她嘆著氣答道。隨後她臉卜又顯出一副認命的樣子,「現在我覺得,不說謊話,要是當時狠狠給我一個耳光,對我會很有好處,是會讓我腦子清醒過來的啊……」
「為了紀念約翰,我一直是想保守這個秘密的,即使赫拉克勒斯他自己也毫不知情。您明白,羅伊是個小時候的朋友……這個人,大家說不出他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人人對他總是讚美有加。約翰甚至為有他做朋友而感到自豪。有天回來休假時,他很神氣地將羅伊帶到我跟前,像是要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或多或少也是因為我的關係吧,約翰才和這個我小時候就很傾心的老朋友走到了一起。約翰對他和對我本人一樣,很是信任……但他把我們兩個都看錯了。本來,我基本上也做到了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直到有天,羅伊因為從馬上摔了下來而不得不延長他的假期……約翰一個人回中國去了。我記得很清楚,這是1886年的事,赫拉克勒斯是第二年出生的……」
「約翰,一個情婦,」理查森太太叫了起來,「我的上帝,人嘴可真毒啊!真是,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呢!荒唐得如同我自己……」
「是警察局的三位先生,太太。」他好像有大事臨頭,說道,「他們想和您談談……」
「嗯,您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歐文追問下去,「這種事雖說要小得多,可也是傳聞之一。要是當時大家稍許多留了個心眼的話,恐們它傳開來的範圍還要大呢。人們不是說,對自己或對自己的親人,往往是缺乏理智的嗎?」
「是啊,」證券經紀人嘆了口氣,「每次我發現這情況時,我都將它們翻正過來,但時隔不久,它們又重新是另一面!而且還不是隨便翻翻的,都是那幾塊!」
「兩個月左右吧。」
理查森太太屈尊用指尖夾過照片,仔細看著。她在開口回答時,無疑已在接過照片之前心中便是這個說法了:
督察本想接上話,但赫拉克勒斯搶先一步。他走近麗塔,盯著她,顯得驚愕萬分。
「這一點您就錯了,伯恩斯。我剛剛接到有關這傢伙的詳細報告……」
「瞧您說的,我注意到了。這證實了我的看法。」
她在嗚咽中用勉強才聽得見的聲音答道:
她目光停在了薇拉·諾韋洛身上。後者有一刻兒工夫身子紋絲不動,有如一尊雕像。隨後她聳了聳肩。
對一名為國效力的業餘偵探來說,這份收穫不小了。但我注意到,像歐文和韋德坎德督察這樣的老手,卻還是非常小心謹慎。我相信他們此刻只希望一件事:離開,獨處,讓頭腦冷靜下來,弄清楚如何恰當行事。然而讓我們吃驚的事還沒有完,那天命運顯然要捉弄一番找們的智力。
「您別擔心,理查森太太。這也是他的一個慣常做法。他安排好,讓第三者來引見,以顯得更可信賴或不那麼讓人懷疑。這個人嘛,我再說一遍,非常機靈,還從來沒給人逮住過。不,真的,您可讓您兒子放心,他毫無可自責之處。實際上,我們的興趣並不是這個偷手,因為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再也無法讓他面對人間的司法了。相反,我們有些很嚴肅的理由,懷疑他死亡的意外性質。」
「我想這東西就是一個證據了,可惜是身後之物,這於他於我們都是遺憾!您說說看,督察,我看到有個名字,它沒像其他姓名那樣給劃掉……」
女主人和我們談了她長子的一些情況。歐文一開始便感到意外,似乎覺得德雷克·理查森這種奇怪的舉動很有意思。
體格健壯的年輕人發問時聲音悲壯,令人唏噓。
「這地方欣賞他音樂的聽眾,也只有他的那些蛇了,先生,」理查森太太反駁說,口氣有點冷淡,「話雖如此,這方面我也不能肯定……」
清晨五時左右,警員終於來到。彼等接警時已有延宕,蓋因馬戲團人員初時認為「偉大的狄俄墨得斯」本人定會將其麾下凶獸成功截回。一小時后,警方封閉了該地區,並嚴加戒備,準備隨時擊斃此二猛獸。然則又可怪者,所涉野獸竟再未見蹤影……同一時間在馬戲團,正當一眾人等傾巢而出去追捕之時,一飼馬員吃驚地瞥見一男子,身披獅皮,繩牽兩隻黑豹,它們溫順乖巧隨後而行。「爾等之兩浪子現攜歸於此,」此人道,一邊將它們關進籠子,「宜謹為備,萬勿又致疏虞,此等獸類非善良之輩也……」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我們可以去問問這個人,不是嗎?」
「那麼您的結論是什麼呢?」
很難表達我們當時的感覺。我們與之交談的這個客氣親和的年輕人,有著作為兇手的完美心理素質,具有完成某些罪案所必需的體力,加之,他的體貌也符合曆次慘案不同證人所作的描述。
「您也喜歡大小事都照傳說那樣去考慮嗎?」
這是六月最後的一天。下個快過去時,韋德坎德把我們請到蘇格蘭場他的辦公室。他一邊迎接我們,一邊突如其來告訴我們。
昨日晚,索思沃克地區之居民,九_九_藏_書無疑經歷了彼等一生中最驚恐之夜。其時,有兩隻綠眼猛獸在象堡地鐵站以東之街巷中散播恐怖。近半月來,「皇家馬戲團」正在該地附近獻演,並特別推出「偉大的狄俄墨得斯」出演之精彩節目。舉凡有幸目睹該馴獸師及其兩隻黑豹聯袂登台之觀眾,無不驚嘆其天才,且無一人懷疑其走獸之兇悍,後者近時似正飽受獸籠逼仄之苦……此二獸是否靈巧異常,竟可自行推開柵欄門閂乎?抑或系因某一居心叵測之手造成耶?又或系一次玩忽職守之故,甚或乃其主人之一時大意所致?無人知曉。可肯定者,為當晚十時左右,馬戲團一職員發現獸籠門大開,籠中動物已不見蹤影,而「偉大的狄俄墨得斯」其人亦不知去向。
「好極了,」督察微微一笑,說道,「我們正往前走呢。那麼,是情況相反?」
這時,理查森太太恰好走進房間。她站住了,對眼前奇怪的景象大吃一驚。她在慘遭塗炭的照片上不難認出是赫拉克勒斯的臉;不知為何,這張臉得到手下留情,而新娘的面孔則在狂怒的裁紙刀下不見了。
於是我們給領到掛著書板的走廊去察看。當我們見到是關於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功績時,我們那個意外呀,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出來。然而這個意外馬上又相形見絀了,諾韋洛夫婦明確告訴我們,有些書板似乎是自行翻過去的,並指出這些書板最近又添上了一塊:《赫拉克勒斯與狄俄墨得斯之食人牝馬搏鬥》……
「這裏就是理查森上校平常喜歡休息的地方了,以便細細品味這令人陶醉的中國魅力。在這個寧靜的避風港里……」
這還只是我們案子中諸多不合常理的一個方面。但歐文的才華終於在這矇著一個仍屬脆弱的保護殼的小小世界里發現了阿喀琉斯的致命腳踵(這裏我用上我這朋友的一個同音異義詞文字遊戲,顯然這種遊戲早就註定是會把我牽扯上的)。他首先看準了內維爾·勞埃德。這個人沒怎麼作難就透露了這個家庭的一些秘密。我的朋友是很善於撬開這類人嘴巴的,他們是上流社會人物,相對來說知識豐富,只要好話說得巧妙些,精神上成了知己,不用費勁這個人就會什麼都告訴你。我們便這樣了解到不少情況,從已故理查森上校的怪誕行為,到麗塔心中對龍的恐懼,還有他對自己姐姐那種「中庸之道的誠實」也頗有微詞。
韋德坎德狡黠地一笑。
赫拉克勒斯幾乎已經跪了下來,這時他突然立起身,像是一下子找回了自尊,叉開腿站著,鄙夷地將她從頭看到腳,同時緊握雙拳,一個個指節都發白了。
「來吧,我們去和她淡談。」
「確實,我們有某些理由認為,戴維斯·梅利特,又名『偉大的狄俄墨得斯』,最近來過府上。」歐文·伯恩斯說道,口氣極為彬彬有禮,和我們前來造訪的動機不大相稱。
歐文示意表示肯定,但他眼中掠過的閃光使我有所懷疑。
「除了這件事,他在自己休息的屋裡並沒有任何其他特別的活動,是嗎?」
「不管怎樣,這在我們案子當中不過是小事一件。」
「您的父親?正好,和我們講講他吧。就在今天我得到有關他的一些材料。他去世快一十年了。死前他將您送到了一家孤兒院,聲稱自從您母親分娩時死去后便再也無力照料您了。我並不懷疑這此話;我所懷疑的,是他認識現在就在這裏的內維爾·勞埃德先牛,特別是還選擇他作為您的教父這件事。不管怎麼說,在教會有關堂區的登記冊上並沒有這位先生的名字。勞埃德先生,您對此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俯身從歐文肩上看去,見到的一行字是:理查森,翠徑莊園。伍德霍爾村,肯特郡。
「魯濱遜先生,一個偷手?」理查森太太叫了起來,愣在那裡,隨後下意識地伸出手摸摸她的珍珠項鏈,「您能肯定嗎?」
「是以什麼名義呢?」
「他是孩子的父親,對嗎?」歐文緊逼著問道。
得伊阿尼拉意識到她的到來,轉過身,窘迫得臉上通紅,但因為狂怒還在顫抖。她放下裁紙刀,喃喃地說:
「這我也注意到了,您放心。不過我相信已弄明白了問題的關鍵。來,我們去肖像畫廊那兒轉轉,然後和理查森太太稍微談談,想必是會很有啟發的。因為她這個人,可以肯定,會讓我們弄清楚她已故丈夫的情況。」
「我是……的養女。我曾……我父親……」
「一個討人歡喜的男子呢。」理查森太太又說道,「頗為幽默。我和他明確說了,這些傢具是不賣的,因為它們有著很大的感情價值。但他提出的價格,我得承認,讓我掂量了一番……可惜,這個迷人的魯濱遜先生此後就沒再露過面。」
「您不是當真的吧?」

21

「我們正在追捕的罪犯,是比狄俄墨得斯還要危險的一種人,有如惡魔。他似乎自負使命,要將那些他認為是有害或可惡的人從王國中清除掉。對我們來說,很不幸的是他極其詭詐、極其機靈,使得我們無從知道他是何許人。故而我們不得不追蹤一切可能會讓我們找到他的線索,不管它們有多細小。正因為如此,理查森太太,我們才冒昧來打擾您。請理解我們:每一個跡象,哪怕再微不足道,對我們來說也是很寶貴的。令郎和『魯濱遜先生』有過直接接觸,恐怕是最能向我們提供情況的人了。」
「我們在他屍體上發現了這個東西。那些野獸沒將它吞下肚真又是個運氣!筆記本上列出的名字和地址,幾乎逐一都和我們所掌握的情況相吻合。」
「請看一看,」歐文說道,一邊將這個馴獸師的近照遞過去,照片相當清晰,「我們有充分理由認為,他拜訪過您,但用的是假名。請您注意看看這個面孔。」
歐文顯得意外。
「對,要是你們願意,就是這樣:我向你們挑戰,去找到能把我抓起來的證據吧,哪怕只有一個。」
這些新的信息遠未使我們弄明白什麼,反而將一切都搞成了一團亂麻。不過謎團的震中正在清晰起來。各種情況都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在向「中國居」靠攏,那可是理查森上校吩咐過不得進入的。很遺憾,他的這個禁令因為調查的需要而給解除了。我必須承認,我們第一次走進這個聖殿時是非常激動的。
薇拉笑意不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對啰,我明白了!是那個魯濱遜先生……一個古董商,有天來看我這些傢具。他說他打算讓我發一筆大財。」
「偵探先生們,你們的到來正當時呢,因為我妻子和我有個小小的謎團要提交給各位:找出那隻居心叵測的黑手,它一再把某些黏土書板弄翻過身來。」
這段時間里,得伊阿尼拉正一件一件翻看著赫拉克勒斯一個柳條箱中的那些雜物。她翻出了一本影集后,在扶手椅上坐了下來,決定要靜下心來好好看一看。整個理查森家族都在上面了,各個年齡階段的都有,她不禁感到有趣。沒有兒時約翰·理查森的照片,這是當然的,但他的照片中有一張非常清楚地顯示出德雷克和薇拉兩人的面部特徵:雙頰凹陷,下巴突出;奇怪的是,這在赫拉克勒斯身上卻沒有,他的臉部輪廓要柔和得多。
「是啊,不過我也不難想象。」
薇拉轉身望著丈夫。諾韋洛清了清嗓子,接下去說:
一陣靜寂。我在想,我這兩位同伴突然間所顯出來的吃驚程度一定和我不相上下。僅僅赫拉克勒斯這個名字就使我們的思維停滯了好一會兒。我們預計過種種情況,就是沒想到我們的調查中會有這麼個名字的人出現。隨後,在最初的一陣驚愕過去之後,我們恢復了理智:這隻可能是一個巧合罷了。
「請吧,督察。我準備好承當這起死亡的責任,但不會是其他事情!你們尋找的這個罪犯可是為人類和社會出了力的,他也許犯有兇殺,但沒有犯下錯誤。」
邁克爾轉身對著身後的肖像畫廊,若有所思地問道:
「嗯,不完全是這樣……不……」
倏忽間此人即已不見,一如來時現身那般突然。截至本文付印時無人曾再見到。不論彼系何人,我們對其介入之舉謹表謝忱,眾居民獲悉此消息時亦無不額手稱慶。然則令人扼腕者,乃此次野獸外竄一事未如眾人所願如此善終:距中午尚有一段時間,有人發現不幸的狄俄墨得斯之屍體,其狀慘不忍睹。彼橫陳在一死胡同深處,位於一大垃圾桶之後。其人已被黑豹撕咬得粉身碎骨,並有流浪狗數只,正在享用此一駭人盛宴雲……
「對,那當然了。但您設身處地想想,當時也就兩個星期左右的出入,這很可能是他的孩子,所以這方面我並不擔心。我承認,約翰在得知有了這個孩子時,我覺得他有點怪怪的,顯然這個孩子並不在我們的預料之中。他在這裏等著孩子出生,第二年回來才又見到。從那以後,他對孩子是百般撫愛,比起薇拉和德雷克在這個年齡要關心多了。約翰退休時赫拉克勒斯才三歲,可以說他幾乎是在專職照料他。故而說真的,我不認為他有過什麼懷疑。」
「奇怪的事太多了,我可不知道是哪一個。」
「您看到什麼了呢?」
「最近這段時期,我這兩個弟弟真的開始讓我厭煩了。一個呢,半瘋半癲的,而且從他那些該死的小蟲不見了一條以後也快徹底瘋了;另一個呢,不見得好到哪裡去,最讓我們操心……」
「對,狄俄墨得斯,就是!」
「那麼,這應當是那有名的吃人牝馬了,它們的主人是國王……國王……我快想起來了……」
「如果我是『得伊阿尼拉』,知道嗎,我會很不放心的……我會馬上遠走他鄉!您還記得她教父談到她時說的那些內情嗎?就是老在她噩夢中出現的那個龍?」
督察拿起手邊的一份卷宗,打開讀了起來。他讀完后遞給我們一本沾有血跡的筆記本,說道:
「什麼事?」
風聲鶴唳地鐵站
「我們不妨簡單地說,愛情使人盲目,如何?」我提出。
「就是這個人瘋了,毫無疑問。毀掉綠籬,推平小山岡,拆掉整整一層樓,這一切的託詞都是一條青龍,其後還有剪紙人兒這種事……我認為理查德上校瘋了是毫無疑問的。此刻我倒很希望在他自殺前腦子清楚的時候,給他來個猛醒!」
得伊阿尼拉溫情地看著他的幼年、少年和青年時代。無論哪個年齡階段他都俊俏可人。他是赫拉克勒斯啊,是得到神祗祝福出世的……在最後幾頁中,她欣賞到了他的男性雄風。在某次比賽中,他身著摔跤服,顯得卓然超群,僅就這等儀錶就勝過了一眾對手。看來那幫人事先就得甘拜下風呢!得伊阿尼拉不慌不忙緩緩翻到最後一頁,突然全身僵住,起先面色蒼白,繼而變得緋紅,接著跳起身,一把抓住放在寫字檯上的裁紙刀。她像一頭狂怒的母虎,一心來對付這張漂亮的大照片,上面是在一個公園裡拍攝的年輕新郎和新娘。
「這齣戲夠長的了!有人在笑話我們了!我剛剛得到她冒名頂替的正式證據。走,我們去把情況弄清楚。」
「你說什麼?」赫拉克勒斯眼珠一翻,顯得很意外。
「對啊,這證據就是:我長得像偉大的赫拉克勒斯,我和他一樣熱愛正義。這沒錯,我很願意向你們作這個讓步。但別的事不行。我沒做過任何該受譴責、對眾人有害的行為,我的良心極其安寧……也許,除了發生在我去世的妻子身上的事。」
「該死!」我叫道,「別告訴我是……」
「請原諒,理查森太太,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不久前,您闖進『中國居』時,他不是差點就要揍您的嗎?」
「對。蘇格蘭場長期以來一直在懷疑這個戴維斯·梅利特——他的真名——在從事某種與其人表裡不一的活動,但我們苦無證據能把他抓起九*九*藏*書來。」
「我能知道您正幹什麼嗎,歐文?」
在肖像畫廊本身的前面,有塊不大的護牆板,是專門用來懸挂家庭照片的。較之理查森家族那些先人的照片,它們在時間上要更近些,看上去也少了些莊重樸素。
「沒有任何結論,除了覺得奇怪。所以我們要做的,只有等著下一樁案子發生。」
「不會是在宅子四周吹笛了的那個男子吧?」歐文彬彬有禮地問道,「我們來的時候大致瞥見過他一眼,不過我們倒是聽到他的樂曲了……很特別的,我得說,內行的耳朵聽來動人心弦。」
塵埃有如白雪一樣,具有這樣一種功效:隱去某處人類所塑造的景色中的缺陷,製造出一種藝術性的朦朧感。它使景色換了新貌,強調的是景色中內在的美。它義像一座城市突遭火山噴發后的那些火山灰,將景色凝固在了過去的某一時刻。
「您想知道他些什麼?」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理查森太太給我們杯里斟上茶,手有點不穩,隨後答道:
「我們是不是錯過哪件功績了呢?」
「對,可又為什麼呢?腦子秀逗!還有,我注意到,每次都會多翻一個,而且就在剛才,我發現……」
「這次到訪是多久之前的事?」
「這個問題很荒唐,」她答道,丟下畫筆,「女孩子們……總是什麼都怕,您應當知道這一點的。」
當這個年輕人終於來到時,我馬上感到這間豪華客廳里的氣氛似乎為之一變。他雙肩寬闊,個子中等偏高。但特別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沉著冷靜和他那討人喜歡的態度舉止。他淡栗色的頭髮朝後甩開,使人能整個地看清他的臉。它坦率真誠、目光爽直,這張臉是不會讓女性們無動於衷的。他全身透出一種寧靜平和的鎮定自若,然而也許是過於完美反而顯得並不自然。我覺得這個細節特別令我感到興趣。
由於我們在客廳里待的時間較長,翠徑莊園的其他居民在來到時也給我們作了介紹:理查森太太的弟弟,她的女兒和女婿邁克爾·諾韋洛。沒過多久,諾韋洛便想出風頭,但也不無突然地開口道:
「您丈夫知道嗎?」
年輕姑娘的大眼睛中噙著淚水,開始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隨後她低下頭,含糊不清地說:
我兩位同伴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笑容,非常高興。
薇拉同意,咽了咽口水。
「那麼,太太,請允許我告訴您,」韋德坎德插話道,「他的結局不管怎麼悲慘,對您的傢具來說也是因禍得福了!因為這個戴維斯·梅利特,又稱魯濱遜先生或者『偉人的狄俄墨得斯』,是個不折不扣的職業偷手。」
「還有一點,理查森太太,我想再回過來提一提,是關於赫拉克勒斯生父的人品方面。無疑,您是最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了,儘管您的判斷也許會走樣,因為可以理解的偏袒吧。有一點令我感到驚訝,即所有的人在和我講到這個男人時,都強調了他個人身上所透出的那種影響力,似乎他的魅力有某種神奇之處,好像大家在講的真正是個特殊人物。」
「據說這個倒霉的馴獸師最近拜訪過您……」
「有半個月了吧,也許……」

20

正如我已指出過的,底比斯城那位英雄在一陣狂怒中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后,被判有罪,要完成十二件苦差作為贖罪。這是又補充進來的一個巧合,然而它足以說明問題,須知使得瓶中水終於溢將出來的也就是那最後一滴水。他給我們提供的種種情況都對他不利,可這當中他卻好像意識不到,這真是難以置信。儘管如此,我們從這時開始便確信,這個小理查森就是幾個星期來我們徒然在尋找的那個野蠻人——野蠻的伸張正義者。
「警察局?」孀婦不快地說,「他們找我幹什麼?」
薇拉說這句話時口氣很認真。她走近一塊書板,認真端詳起來。
邁克爾點頭表示同意,隨後走近薇拉。
「我怕是沒聽懂您的話……」
「別擔心,我會讓人重新審查這個案子。」
「有可能對您來說並非如此,理查森太太,」偵探很快又說,「今天早上我去看過以後也這樣認為。我相信已弄明白了他在那裡做些什麼,這些事便使那些匪夷所思關於他的流言飛語傳開來了。比如,有個悄悄前來和他幽會的情婦,還當著她的面燒掉一些不清不楚的信。」
「當然,不過還是得佩服這又一個功績,他完完全全是在按照底比斯古城那位英雄的第八件功績去做的。當時,這位英雄肩負重任,要將狄俄墨得斯國王那些食人肉的馬匹帶到邁錫尼城去。故事說,他將狄俄墨得斯本人餵了這些馬,終於馴服了這些危險的畜生……您得承認,我們這位當代的赫拉克勒斯又取得了一次了不起的成功!坦率地講,我怎麼也想不出怎麼解釋這次所用的伎倆。」
她咽了咽嗓子,認可了這句話。
「約翰一時衝動叫人造了這個平台,不過我得承認,天氣好的時候對我們用處可大了。就像今天吧,在蔭處休息休息要比在大太陽下面舒服多了。約翰有曬太陽的習慣,但他總是說應當善於辟出一角清涼,更有利於思考……」
「當然,但也快了。」
「對。」
「萬一他沖我抬起了手……你在旁邊會保護我的,對吧,親愛的?」
「有一天,我們從倫敦回來時,發現有個姑娘非常像帕特里夏。當時她本人樣子還顯得相當慌張。我跟在後面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將這事告訴了你姐姐。於是我們起了這個念頭,而且我們也和其餘人講了。大家都同意這個想法,讓這個姑娘來協助我們。」
「我在想,是那個馴獸師的名字引起了罪犯的注意。」我的朋友平靜地說,似乎沒有聽見警官後面這句話,「這對他來說是個好機會,但更主要的,是他使用這個機會的方式,那可是很出色的呢。不過有件事使我難過……」
「您得承認,這事相當令人困惑!此外,有人還告訴我,說您丈夫在去世前那幾個星期很是沉默寡言,甚至顯得尖酸刻薄。確實,對一個已決定要結束自己生命的人來說,這看來還是合乎邏輯的,但由於後來有了這意外的財產贈予一事……」
「我這可憐的兒子因為失去年輕的妻子而很痛苦,萬念俱灰,無論如何總想把這場慘劇的責任擔當起來,似乎這麼強迫自己就會減輕悲傷了……是不是這樣啊,赫拉克勒斯我知道,你現在已相當堅強,足以冷靜而理智地去思考這樁令人難過的事件了。」
「我保證,那時你們一定很妒忌他吧?」
「嫉妒心可是一種不好的毛病啊,」宅子女主人說道,樣子像是說教也不無揶揄,「但您不必擔心。您可以相信我,相信我什麼也不會說出去的。我一點也不會告訴赫拉克勒斯,也不會惋惜這張照片,甚至我都不知道有這張照片呢。」
「因為,您瞧,如果從這個前提出發,即父親是位神,而您,太太,一位普通的凡人,那麼這種結合完全符合邏輯的結果,便是我們得到了一個半神的孩子……就像傳說中的那個赫拉克勒斯,他是阿爾克墨涅和偉大的宙斯本人私下結合的產物。這就給了我們又一個新的巧合……非常相似,甚至太相似了!我的邏輯頭腦可是無與倫比的喲,名聲不小呢,最複雜的事情卻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您兒子的情況,現在真的變得不同尋常起來了!」
「應當承認,這是很般配的一對呢!」我指出。
歐文故作謙虛,擺擺手。
「這塊書板,你看得真夠投入的,」他說,「上一次並沒給翻過來,現在卻和另外那八塊給放在一起了。」
我聽慣了我這位朋友的此類表達,而這一點講得也很實在,所以我未作任何評論。不過那天我們在和韋德坎德一起回去的路上,大家對調查中需要具體注意的幾個方面談得很多。這個十分了得的罪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們得來不費吹灰之力,但又覺得不踏實,竟至都不敢伸手去捉住。此外,我們並沒怎麼議論他的罪行,更多的是談要用什麼方式和他直奔主題。不過那天晚上歐文情緒很是亢奮,我們只好等到第二天有韋德坎德的在場再進入實質性的問題。督察已恢復了他作為警官的冷靜;於是開始了一系列的會見和問詢,先是在翠徑莊園,而後就在蘇格蘭場。但要將所有詳情細節一一再現出來,我可就力有未逮了。
「我呢,我總是提防著赫拉克勒斯的反應……」
「也許行吧。」韋德坎德答道,神情悶悶不樂。「如果你們有興趣,就請明天再過來吧。不過我們別指望奇迹,因為對這個案子我懷疑這些人能告訴我們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這第九件功績又是什麼呢?」

23

「我們確實有把握他就是我們的那個兇手嗎?」過了一會兒我問。
「他們靈秀,年輕,富有,」歐文一一列舉,苦笑著說,「但有個美中不足,而且還不小呢。因為當我們的赫拉克勒斯將住到魔鬼那兒去的時候,這對年輕的戀人馬上就得體驗離別之苦了。」
歐文只得費盡口舌,吃住要她和盤托出自己精神上的苦惱。她終於講了,但我們了解到的情況一點也沒超過我們所已經知道的。
「這有可能……但另一方面,如果我們以傳說作為參照,那麼直到現在,罪犯似乎都是嚴格遵守著完成這些功績的先後順序的。」
她天然白皙的膚色變得蒼白起來。她哆哆嗦嗦伸出食指,指著內維爾·勞埃德說:
「很帥呀,對不?高高大大,強壯結實,儀錶堂堂,一頭金髮……您可以把他少說十歲、二十歲呢。您說說,這個人是不是使您想起宅子里的哪個?當然,照片談不上出色,但根據我們所知道的情況,想必很容易就能……」
在翠徑莊園,無論是它那些古老的磚牆還是裏面住著的人,都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氣氛,不管是理查森太太,或者她弟弟、諾韋洛夫婦、德雷克或者年輕的麗塔·德雷珀,好像都有什麼要隱瞞或者相互指責的事,沒有一個人是非常本色自然的樣了……除了赫拉克勒斯,他是最最讓人捉摸不透的了!
「有人要我來的,先生……甚至願意付錢給我……」
我也走近青龍,說道:
「這太不合情理,因此就可能有某種含義!」他繼續續說道,一隻手撫摸若前額,「您從前根本沒見過這種龍,肯定嗎?」
「赫拉克勒斯,」她喃喃自語,「他小時候的情形你並不了解,邁克爾。」
當理查森太太不經意提到,她兒子的性格是不易管教而且動輒發怒,還想,要是她兒子現在又見到馴獸師,而且還活著,這個人會有一個什麼下場?此時,歐文怪怪地一笑。這個笑也在相當程度上反映了我自己這時心中的驚詫,這種感覺又像是在驚嘆,當我聽到這又一個巧合時真覺得不可思議。從這時開始,我這位朋友便努力將談話引到這位少東家的性格上去。一連串的意外讓我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並不在意我的話,只是惱火地撣撣他橙紅色上衣袖口上的灰塵。隨後他蹲下身子,仔細看著青龍那張怪模怪樣的臉,一雙大眼對著一雙小眼。
「也許你有道理。他腦子裡大概是有什麼地方不大正常。至於媽媽,我發現她在這個問題上完全保持沉默。她必定是知道什麼的……」
「我明白了,就在『酸橙屋』的旁邊,對吧?」
「好吧……我來給您解釋一切,督察。這出愚蠢的鬧劇再演下去也沒用了:現在的局面本身就已夠難受的,再鬧下去只會使局面更加嚴重。應當知道,事情開始時,完全是我這個愚蠢弟弟的錯……」
「我的上帝啊,這是個什麼樣的家喲!」她嘆息道,臉埋在手裡,「有時我會想,這個宅子里唯一正常的人就是我了;唯一的一個,不論什麼時候還算有點頭腦吧。九九藏書
「是我去找她的,」薇拉毅然說道,用一種挑戰的態度走到赫拉克勒斯跟前,「我用現金,要求她盡一切可能做到酷似那個女人,你不是老在為她而愧痛的嗎?現在你明白了吧?我們大家都有錯,錯在是想努力拉你一把!現在,你可以把我們要怎麼就怎麼樣,可以用你自己的手將我們一個個卡死,或者把你的錢統統扔到窗外去,都是一回事了!我們在你手裡接著,我們的性命都屬於你。你有權讓我們去死。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那麼,這就更加值得注意了。」
無疑,該馴獸師在證實其貓科動物失蹤后遂即進行追蹤。然則在此一恐怖之夜並無一人瞥見過此人身影。該街區的狗曾發出最初警訊,初時僅有不多幾聲吠叫,而後叫聲漸雜漸強,終至成為奇特之群犬齊吠,聲聲不息。不時有人看見一些黑影悄無聲息地竄行於各住家屋頂,而後它們跳過一座門廊,又出沒在某戶陽台之上或在某戶窗口之後,綠色大眼瑩瑩閃光,模樣可怖。人們亦曾聽聞有咆哮之聲,聲音沉悶喑啞,絕非狗類。有位老嫗曾在一死胡同牆角與此等猛獸不期而遇,因其當即昏厥而終免遭厄運。獸影瞳瞳,獸目如炬,且雜以吼嘯之聲,直至拂曉時分。然則附近之居民竟無一人傷亡,實堪稱奇迹。例外者:一處後院中,民眾發現有兩狗斃命窩邊,均體無完膚。
「你舅舅呢,正好相反,他可講得不少。」邁克爾冷笑道,「他把自己看成是這個宅了的主人,可他還不是呢!他慣於想入非非,而且還有點操之過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發現他的意志也相當薄弱。」
「沒有,我想不應該會有。我們那些先人名望一貫不錯,人品正直而且穩重。」
「千萬別阻撓一個戀愛中的女人,這是首要準則,任何雄性兩足動物在成為一個男人時就得這麼開導!」我們在回到住地屋內時,歐文像是在講格言譬句似地說,「可這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加之她又很固執!」
「可不是,親愛的,幸而有我們在這甲!要是沒有我們,翠徑這份家業恐怕早就完了,不可避免……」
「他就是這樣的人呀,伯恩斯先生。除了他的外表,他身上還有一種使人感到非常純真、非常正派的東西,這在他一開口說話時你就會強烈感到。我所知道的他唯一的一個過錯,就是和我的私情了,可以這麼說吧。此外,他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不會算計的人,慷慨,舉止高貴而又謙恭……」
我有一會兒沒吱聲。車子顛簸著,將我弄得搖來晃去,它正小跑著穿過樹林。樹葉形成的拱頂上面灑滿陽光,斑斑點點,此刻豁然開朗了,將伍德霍爾村的房屋展在我們面前。那些房子隱沒在山谷的一處褶皺里,圍繞著教堂散布開來,宛如羊群聚集在牧羊人的身邊。夕陽映照著這片怡人的田園詩風光,與我們正在為之操勞的系列悲慘案件很不協調。說起來,儘管年輕的赫拉克勒斯態度怪譎,但我對他有罪這一點開始產生了疑問,似乎這麼可愛的一個年輕人會將他的靈魂出賣給魔鬼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嗯……說真的,我很感意外。」
「表面上似乎並無問題,」督察放低聲說道,「但肯定是有隻犯罪的手結束了他的生命,所使用的計謀很毒辣。這方面我們目前尚不了解。」
「您要回答我的問題。」
在房間的一角,靠近窗子的地方,有套有點特別的傢具,從一開始就使我們發生了興趣。在一個放滿擺設像是桌台的傢具上面,立著—個木質藝術品,做工井不算精緻。這是個身裹錦緞的女人。其右有隻白虎,虎視眈眈的樣子,是個石膏小塑像,體態有如一隻大貓。左邊,另有一個塑像,要大一些,是條龍,給塗成了青色,它讓我們想到使麗塔·德雷珀那麼駭怕的就是它了。還有隻香爐和一個大青銅爵,使得這套傢具更顯充實。
不過給了赫拉克勒斯重重一擊的,是他不在現場的問題。在所列舉出來的8個案件中,沒有任何一件他能用自己的時間表來辯護。對發生在幾個月以前的罪案來說,這尚可理解,但對眼下最近的一件——狄俄墨得斯之死——就難以相信了。若是他的回憶能確切些,能夠證明慘案發生時他人在象堡車站以外的其他地方,那麼他最終便能脫掉干係了,可是他沒做到。此外,他從去年秋天開始一再有長期外出的情況,這也對他不利。他甚至不願確切說明這段時間里他幹了些什麼,只簡單承認說是隨便走走而已。
「哦,是你嗎,親愛的?來,你瞧瞧……這裡有件小小的不可思議的事,這幾個星期一直在我腦子裡纏繞呢。你注意到這些書板有什麼奇怪的情況嗎?」
「怎麼不會呢,瞧瞧父親對他的那個寵喲!不過在這方面我們也必須小心謹慎,因為情況要糟糕得多。只要有一丁點影射他的智力問題,或者說到他的弱點什麼的,都會使他暴跳如雷。這種時候他會火冒三丈。而後呢,他自認必須向我們證明這不是事實,就搬出一些書來,旁徵博引,以此證明神話中的那位英雄並不只是個笨拙的粗漢,在意識清楚的時候可是非常通情達理的一個人,他不過是把身體上的力量提高到藝術的境界罷了。不管怎樣吧,你已覺察到這一點了,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您這麼問我,是因為您指控他有一些可怕的事,是嗎?」
歐文沒出聲,臉色凝重;落在屋檐上的小鳥嘰嘰喳喳叫得正歡,反差強烈。隨後他問:
「對,那時我就這麼認為了……現在還是。」
這時她們聽到大門門鈴在響。理查森太太催促姑娘趕緊將她剩下的「作品」處理掉。得伊阿尼拉還在激動之中,手腳不免自點慌亂。當她清理好,有個僕人在敲門:
「細細品味這令人陶醉的中國魅力?」他說,「您講得真好,我的朋友。您看看那兒,護牆板上……您想想,已故上校對那個把剪的紙人兒釘在客廳牆上的孩子,不是沒有道理就訓斥了他一通的。這裡有兩個,用黑紙板剪的,反過來釘在了牆上。」
「那是當然,」他肯定地說,不過信心不大,「哪怕也許無濟於事也要……」
「偉大的狄俄墨得斯?是啊,我女婿讓我讀過《泰晤士報》上的那篇文章,講的就是這場慘劇呢。不幸的人!多可怕的結局呀……不過說真的,我不明白我們在哪一方面可能會發|生|關|系!這可以向你們保證,直到現在我們還從來沒碰到過……」
「您明白了吧?」她嘟嘟噥噥地說,兩頰因為激動而泛紅。
他合上眼睛,手指按住腦門,好像是要托住他那承載著整個謎團、已經不堪重負的腦袋。隨後他突然開口,換了個口氣說道:
「是的,不過我本來也會很快就知道的。另一方面,我也意外地得到證實,她並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另一種活動……這種活動導致他去鼓搗一些工程,比如將整整一層樓推掉。這些都同樣的離奇古怪……」
他到了門口,將門開了,接著轉過身,臉色通紅,兩眼閃閃發亮,又說:
她的臉馬上陰沉了下來。
「沒有,但我理解。」
嫌疑人的態度使我們大惑不解,甚至動搖了歐文邏輯思維的基礎。他在回答和解釋時,給人的印象是有悖常理、暖昧不清,而且態度傲慢,所作的陳述欲言又止還有挑戰的意味,還始終顯得心安理得。總之,這個該受懲罰的傢伙倒像是個清白無辜的人,他什麼都沒承認。赫拉克勒斯·理查森對自己、對他此時所處的境地和我們對他的指控似乎還很高興而且得意!有幾個例子足以讓我們領略到和他的一番舌戰:
「是這個可怕生物的臉,它在夜裡纏繞著小……得伊阿尼拉……得伊阿尼拉……得伊阿尼拉……」他一再念叨這個名字,沉思著,顯出喜悅的神色,「阿喀琉斯,小理查森這麼稱呼德雷珀小姐,您不覺得奇怪嗎?」

25

「沒錯,我看就是。」
「這是毫無疑問的,即使這光明尚不十分明朗。顯然,赫拉克勒斯的出生是整個案子的關鍵因素。無論怎樣,他是故事中的主角,不管大家願意不願意。是他,或者大家認為是他,在從事這十二功績,行動敏捷而有力……這又使我想到另一個奇怪的細節了,阿喀琉斯,是關於書板的。您還記得理查森太太的女婿,那個邁克爾·諾韋洛的陳述嗎?是他使我們注意到書板擺放的變化。但可惜,他知道的並不比其他人更確切,不能確實告訴我們是哪些書板是被翻過來的。然而有一點看來可以肯定,它們的數量是九塊。但迄今為止,我們數得出來的罪案只有八件,或者說是八件功績吧。」
歐文專心望著手裡輕輕握住的茶杯,默默想了一會兒,問道:
「料想是個神話人物,對嗎?」
「我不過是努力進入他的角色,以便識破他那些駭人聽聞的圖謀罷了。」
雖然這時我開足了腦筋,可我還是彬彬有禮地問道:
在那個真正的赫拉克勒斯的童年中,廣為人知的一個標誌性|事件當然是兩條蛇的事了。它們鑽進了他的童車,而他卻做到了只用自己兩隻小小拳頭的力氣便卡死了它們……可以說,小理查森也有過這種事。其次,他的狂怒,他的那些家庭老師,當他厭煩了他們的時候總會受到一陣狠揍……這便是理查森的青年時期。他對施展拳腳的愛好,他那令人驚嘆的力氣,當然,還有他那既突然又危險的可怕怒火所釀成種種不幸的行為,他也會馬上就表示悔恨。這種種的巧合,令我們無比愕然,竟至開始懷疑宅子里這兩位主人所講,懷疑我們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不過最吸引人的部分還在後面。當理查森太太提到她兒子結婚後所遭到的不幸時,我看見歐文和韋德坎德聽得臉色卻發白了——
「如果這是在影射什麼,先生,那請放明白……」
這是因為聽到笛聲還是受到蛇的影響呢?薇拉想道,她正沿著肖像畫廊旁側的過道向前走去。這時她瞥見了她丈夫,有塊表現赫拉克勒斯功績的黏土書板已給他從鉤上取了下來。他聽到她走過來的聲音顯得很意外。
我覺得房間里靜得不大舒服,也是想把歐文從他的遐想中撿回來——因為我看到歐文拔腳過去就一直在欣賞這些中國藝術,所以開口說道:
我在看到已故約翰·理查森上校的神秘天地時便有這種感覺。那裡可是一個真正的、精美的博物館,有著許多來自遠東的珍品:錢箱,博占架,文房四寶盒,屏風,還有其他小擺設。傢具上飾有山水和中國人的生活場景,都上有厚厚的一層漆保護著,那可是這個國家所特有的。有些畫卷和木版畫上展現的也是這種背景和環境。灰塵使它們鮮艷不再,但只要有一點想象力,便足以再現那個正在昏睡中的世界,想象著自己正置身於那個旭日東升之國,感受到自己的心兒正和著一曲清脆的東方樂音在跳動,眼前晃動著中國或者是日本的迷人樂女。
「請相信,督察先生,如果是我犯下的話,我會為此而自豪的。你們正在搜尋的這個角色,在警察和司法可憐兮兮無能為力的地方取得了成功,就這麼回事。」
「想必您知道得伊阿尼拉是什麼人吧?」
我從督察的眼神中看出一場暴風雨正在積聚。他作了很大的克制才用拳頭敲著辦公桌說道:
「可不是嗎,我承認,」理查森太太回應道,覺得我們的驚訝很有趣,「可以說,這個名字對他還非常合適。」
「不,不會有你……不可能有你!」
「可您的教父並不這樣認為啊。」
「就我所知,沒有。不過無論還有什麼怪癖,我都願意用它來換掉毒癮,他的晚年就毀在這上頭了。」
「哼……您也許有道理吧。不過,我總覺得這位墜入愛河的姑娘隱瞞著什麼……」
她顯得遲疑起來。
「看得出來,對媽媽和你這種愛整齊的人read•99csw•com來說,這真讓人惱火。」
「我在觀察,親愛的,用我的眼睛,特別是用我的腦子。」
「不,」歐文截住我的話,轉身打了個手勢讓我跟著,「來,我們去找最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吧。」
「也不完全是這樣」。

26

「倒霉的受害者一點也不像是個公敵之類的人。」
「然而事實如此啊。」
「不合情理啊,」她講完后歐文蹦出一句,「這毫無意義。」
遺孀想說什麼,但沒說出口。那些刻在她臉上的一道道皺紋顯得更深了,眼神也顯得心不在焉。
她愣住了。經過一番內心鬥爭,她鬆了口:
「您了解的情況不少呢,伯恩斯先生。那時約翰正默默忍受著另一種痛苦,一種幾乎治愈不了的病在折磨著他……您已猜出來了,是嗎?」
韋德坎德比他更習慣於這類談話,似乎並不想掩飾他的警官職業。他的黑眼睛中一成不變的懷疑表情,還有他那強徒式的小鬍鬚,都無助於緩和氣氛。我呢,盡量顯得和顏悅色但又並不過分。理查森太太接待我們時顯得有點意外,但還是給了我們很大的禮遇。她將我們引進一間寬敞的客廳,裏面傢具的風格奇巧迥異,我的朋友富有經驗,他的眼睛可沒錯過。
前侍應部領班怪譎地笑了一下,煩躁地用手摸摸自己的頭髮。這個舉動和他的笑容很不相稱。
「這件事一點也不會改變我們什麼的,赫拉克勒斯……我求你相信我……以前我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
我們讀完這篇文章,將報紙還給韋德坎德。他一臉怒火,將報紙折了起來丟在辦公桌的一角。當下午各報披露了這個悲慘的社會新聞之後,他馬上將歐文和我邀約前來。

24

韋德坎德搖搖頭,裝出吃驚的樣子。隨後他轉身朝著德雷珀小姐:
麗塔哽咽起來,頭埋在手裡,無法啟齒。赫拉克勒斯一把揪住她的腰身,像是抓著一個布娃娃。從他臉上肌肉可以看出,他是在克制著自己才沒有將她甩來晃去的。韋德坎德命令他放手,這也多少使姑娘平靜了下來。她只有一件事要操心:說服自己的心上人。
「豹子?」薇拉思索著,手指按在嘴唇上,「奇怪呀……按照神話傳說,要是我記得不錯,國王狄俄墨得斯最後也是被他的那些食肉動物吞吃掉的……」
「幾天來,一切都好像已恢復正常了。」理查森太太想道。午飯結束后她在花園裡稍稍轉了一圈。已經過去的一個星期所發生的事只剩下一場糟糕的回憶。只有德雷克,他還在搞他的探索研究,笛不離嘴,不過也就僅此而已。赫拉克勒斯已恢復平靜,而她也又瞥見他在和可愛的「得伊阿尼拉」喁喁私語。這姑娘是不是也快成為一位理查森太太了呢?要肯定這一點還為時尚早,但看來事情進展順利。赫拉克勒斯對她顯得十分鐘情,如果和他前幾個月的情況對照一下,這可說是個奇迹了。經過一年的絕望、自省和犯罪感,他在姑娘來到后與她的接觸中已完完全全變了個人。美好的季節趕走了冬天和它帶來的煩惱,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再來糟蹋這段時間的平靜了。
「我注意到了。以前您並不知道理查森沉湎於鴉片,是嗎?」
「我恐怕不明白您的話了,督察。」
「對任何事,我們永遠都不能說有把握,」歐文答道,「我很不贊同韋德坎德樂觀主義。他認定我們這位嫌疑人就是罪犯了,這是其一;另一方面,他認為如果我們繼續施壓,他很快就會垮下來的。我承認,供詞詳盡的話會大大方便我們的任務,但我並不抱任何幻想。我們追蹤的這個罪犯多次表現出他的機靈和智慧。他想必知道,我們要使他無言以對,就必須在能向他提出指控之前,拿出他每一次作案的證據,尤其是要能說明每次作案的手法。否則,怎麼來解釋『斯廷法利斯湖怪鳥』一案中沙利文三兄弟能飛起來這種無法置信的事呢?難道罪犯是從雲層里鑽出來的嗎?還有,怎麼解釋『厄律曼托斯山的野豬』案,其中看不出有犯罪分子介入的任何行跡?甚至要加以證明都難啊!其他一些事就不提了,都不可思議啊……」
「您一直確信自己是麗塔·德雷珀小姐的教父嗎?」
「不會有你吧,得伊阿尼拉?不會有你,是不是?對我說,我是在做夢……對我說,這一切都是假的……對我說,你從來沒有參加過這些偽善者的陰謀……」
「沒有。不過我覺得母親曾向我提過一句,說有什麼人歡喜將它們翻過來放,是嗎?」
「你們很清楚,法律不允許我這麼做。我招認了馬上就會給關進大牢。我什麼都不愛,就喜歡自由,就像偉大的赫拉克勒斯本人……」
「我們就別抱怨了,今天的信息還真不少。再說我對自己也非常滿意,因為我成功地從理查森太太嘴裏挖出不少意外的情況呢!」
我們三人都客客氣氣地笑了,但我們越來越感到興趣。確實,當理查森太太走了出去準備將他介紹給我們之後,我們就急急地在等著他的到來。這當兒,歐文正用讚歎的眼光將餐具櫃中那套很漂亮的中國餐盤一一看過去;我呢,則試圖想象著赫拉克勒斯的體態和相貌,先入為主地設想這個壯實傢伙的模樣:身系獸皮纏腰帶,手持粗大棍,一如通常書本插圖上的那種形象。
「看得出這位英雄正在馴服一匹馬,甚至有兩匹呢。」
遺孀的眉毛微微一皺,但沒做聲。
「我嘛,我可有我的事!」
「……明白我對自己這個角色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明白我只是在尋求真相,目的是替所有的人澄清一種尷尬的局面。為此,我不得不想在這當中將一些尚不清楚的地方弄個明白,不得不闖進人的內心深處,也不得不讓那些埋藏著的記憶復活。這些記憶,有時回想起來確實是很痛苦的。所以我要開門見山和您談談,是什麼原因促使某位羅伊·拉塞爾先生,選擇了您的小兒子赫拉克勒斯作為他的財產繼承人。順便說說,您的小兒子非常像他,無論如何和您丈夫相比要像很多。」
「隨您怎麼笑話我好了,歐文。我很清楚,您在這個案子里處境不妙呀!」
「對,是你的錯,赫拉克勒斯!是你愚蠢的固執才使我們不得不採取一些極端的措施。(這時的口氣毫不含糊是在指責。)要立新遺囑,想去做各種慈善,這個打算使我們擔心會出現最糟糕的情況……我們一次又一次給你解釋,說你這麼任性豪舉,我們是陪不起的。我們大家都需要這筆錢,難道還不是為了維持這個家嗎!我們也說了,將這筆錢託付給邁克爾才是明智之舉。但你根本就不願聽!你對我們的勸告、對我們的懇求完全充耳不聞。你想到的只有你的帕特里夏,只考慮想方設法找個法子來安慰你的良心,自認為——你錯了!——要對她的死負責,而我們非常需要的這筆錢,就這麼讓它通通撒了出去。這種念頭使我們傷心啊……你悲傷,你絕望,日甚一日,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還一再離家出走,根本就不和我們說一聲……我們也不知道你是否已做了一些明智的舉措,還擔心你要走爸爸的老路,擔心是不是哪天有人來告訴我們,說你的屍體剛從泰晤士河裡給撈了上來。是啊,你太可憐了,我們真的只好考慮會發生這種慘事!於是我們一起決定,要採取措施……」
邁克爾點頭肯定。
理查森太太謝過來給我們上茶的女僕,看看四周,平靜中帶著滿足,說道:
說了這些氣話之後,他深深嘆了口氣,又道:
歐文嚴厲地朝我看了一眼,齒縫中咕噥著:
年輕人額上的青筋不尋常地鼓了起來,似乎快要爆裂。他突然轉過身,抓起壁爐前很有點分量的矮桌,像是紙板糊的一般將它舉了起來,重重摔到地上,其力度之大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嚇得朝後退避。接著他不屑地看了我們大家一眼,步子堅定地向門口走去。
「那麼遇到魯濱遜先生的不是他了?」韋德坎德插|進來說,顯然他對這些爬行動物毫無熱情。
黑夜漸漸降臨時,我們到達翠徑莊園。全家人都集中在客廳,氣氛緊張而且有增強之勢。看來會有一場雷雨的,韋德坎德臉色陰沉、語氣冷冰冰,使人對此毫不懷疑。督察首先用半個鐘頭將整個已出現的案情作了概括。他在敘述案情時指名道姓,對每一個人的所處地位都提到了。看得出來,他腦中是有一個想法的,而且講話時不緊不慢,間或還長時間停住不語,這些都大有玄機。赫拉克勒斯給韋德坎德的這種策略弄得很煩躁,在壁爐前走來走去,不停地玩弄著他的接子遊戲骨牌。
我搖搖頭。
「父親理查森,兩人中年長的那個;另一個,無疑就是這家裡老提到的那位朋友了……」
這時,韋德坎德督察想必在考慮一個緊急行動方案,因為他剛才給我們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歐文天生不是什麼鬥士,可我,倒是會使用自己拳頭的,而且我想我們人多,應當有可能制服住赫拉克勒斯,這個狂熱而又令人生畏的傢伙。
「請想象一下;他衣著光鮮,沒穿那種皮背心,也沒帶他的纏頭巾,手上沒拿皮鞭。請想象一個非常體面的什麼人……」
「麗塔·德雷珀小姐,」督察突然發話。這時他已站到了姑娘跟前,從上到下打量著她。這麼做在其他任何場合恐怕就顯得很暖昧了,「德雷珀小姐,您能不能告訴我們,您是什麼時候開始住到這兒來的?」
「您丈夫是兩年前自殺的,對吧?是在赫拉克勒斯繼承羅伊的財產後不久,對吧?您不認為這兩件事是有聯繫的嗎?」
「我想是不知道,」她又說道,「因為我們從來沒提到過這問題。」
「總而言之吧,也許是在哪張圖片或哪幅畫上見過……但根本不是在這裏,我可向您發誓。」隨後,她清亮的眼睛又恢復了不安。「您真的認為這件事……很重要嗎?」
「他的才能毋需再作論證了,伯恩斯。現在要做的,是不能再讓他為非作歹!」
「不錯,在英雄赫拉克勒斯周圍的人中,這可不是無足輕重的一個,因為她成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諾韋洛的黑眼睛突然一瞪,不無擔心地說:
「名望嘛,倒也是。但他們的內心氣質如何我們是根本不了解的。我不想得罪你,親愛的,但你父親在他最後幾年裡臉上的氣色並不好啊。我也不說他的那些古怪行為了,這些事從來沒人能解釋過……」
「據說她還夢見想要扼死她的一個男人……只要我們還沒有將這個病態的傢伙關進牢房,這種事最終是會發生到她頭上的!」
「對,但他會暴跳如雷的!因為自己如此這般就給愚弄了,我明白。」
我聽到歐文在喃喃說著什麼,瞧見他取出一方手帕來擦拭前額。他暈倒時正好被我接在了懷裡。
「這麼說,是一次謀殺?這太可怕了!真的,我就更加不明白了,我在哪一方面對你們有用呢,先生們?」
「結果有天就向大家告別了。」
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再堅持也無用,但在十多年的共同辦案時光中,我始終沒能習慣他這種滑頭的尋開心,愣是讓我一團霧水,而且託辭也幾乎是一成不變。我有點惱火,不再吭聲了。直到我們在火車車廂中安頓下來,我才問他,理查森太太的陳述是不是給整個謎團帶來了光明,一種真正是新的光明。
「您這麼說也行。不過您可別太高興,因為這種調查要是我不能迅速拿出結果,恐怕別人也不會總是把它交給我的。」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改變,赫拉克勒斯……真的什麼也沒……只是我們相遇的環境,它……它……」
薇拉的薄嘴唇上露出微笑。
「對。他作過努力,也有過安排。隨後,差不多就在發生了遺產這件事時,他的確開始沉淪了,不過我以為這是他惡習合乎邏輯的發展結果九九藏書。除了他精神上的痛苦,他還越來越抱怨自己的胃有問題,說是消化不良。他已經欲罷不能了,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頂住,再也無法裝出很體面的樣子,因此寧可在名聲徹底掃地之前就上路……」
她表示同意,窘困得臉上泛紅。
「我非常相信女性的直覺,德雷珀小姐,故而我還是冒昧想問一問。」
「儘管我已嚴格發出命令,還是有這張報紙提到獅人的介入。」他恨恨地說,嘴上那撇八字鬍使他這副神情更加顯眼,模樣有如一個野蠻武士行將開拔進行討伐,「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他們會知道我的歷害的!」
「換句話說,就是這份遺產使他明白了他以前一直不願相信的事,是這個意思吧?」
「您在這裏看到了誰?」歐文問我,一邊用手指指著兩位軍官。照片是在一條中國弄堂里拍的。
「這是個挑戰嗎,理查森先生?」
理查森太太緩緩答道:
「當然了,阿喀琉斯,這是本案中最令人困惑的方面之一。」
「那麼您曾有些時間是吃不準的吧?」
「是嗎?」遺孀話到嘴邊就停住了,歐文跟著就問,「我想您是說,這和您自已要是有個情夫一樣荒唐,對吧?」
在一聲「先生們,我能給你們幫什麼忙嗎?」這句非常親切的話之後,他毫不推諉,就向我們講了是在什麼情況下,在倫敦的一家酒吧里遇到這位「魯濱遜先生」的。可惜,這些詳情細節並未給案件帶來新的光明,只不過突顯這個盜賊是如何的善於吹噓,以便接近他隨後要下手的犧牲品。但這個問題對歐文來說似乎不再重要了,他既感到興趣也被深深吸引住,現在已將注意力集中在這個年輕人本人身上。
從這時開始,韋德坎德便在考慮要能做出—份過硬的材料,不讓犯罪分子赫拉克勒斯逃出法網。他在等待最後的證據,等著有決定性的犯罪行跡出現,那時就會使天平不可逆轉地傾斜了。此時已近七月。不過我還得回頭再說一下我們調查中另外一個方面的情況。為了調查,我們是常去翠徑莊園的,花了不少時間對赫拉克勒斯周圍的人——加以詢問。但從這時開始,我們才看出我們的任務絕不簡單,可以說,真正的噩夢開始了。我們漸漸發現這幢老宅隱藏著許多秘密,事事匪夷所思,隱隱約約都和那些罪案有關,而且顯得很不合邏輯。這個謎團之網在變得厚實起來,以致我不得不承認,到最後恐怕除了歐文,其他任何人都會給弄得茫然不知所措、暈頭轉向的。
「阿喀琉斯,此情此景怎不叫人要暈過去呢!」當天晚上,我們在斯特蘭德大街一家酒吧用晚餐時,歐文向我解釋說,「這種時刻超越了感受的界限,又怎麼能挺得住呢!恐怕這是我整個偵探生涯中感受最強烈的一次了。接連好幾個星期,我們徒然作了很大努力,結果不到一個小時就大有新獲!這份補償可謂豐厚呀,它讓同輩中天分最高、也最苛求的行家也會心滿意足的……說真的,請相信我,我在看到那一系列書板的時候,覺得它們真美極了,我這輩子還沒見識過呢。它們具體證明了是有一個出色的計劃,一個周密策劃的構想。這一系列罪行沒有先例,它們是精心製作的藝術品,是神明的一份饋贈,在我這個水平的唯美主義者看來已達到了最高境界。但我告訴自己:『這美得過頭了,並不真實。』當時我好激動啊!」
「不,這很可笑。」
「很簡單,是不是他讓您害怕?」
督察微微一笑,很不客氣。
她藍藍的大眼中突然掠過幾許閃光。
「狄俄墨得斯!」
「不錯,但還是有所偏愛的,針對的是女性,」歐文明確說,「可惜,這方面我們現在還一點把握也沒有,因為正如我講過的順序問題,這些功績的先後可能已給搞亂了。所以有可能發生的會是那第十件:『捉走革律翁的牛群』,要麼是再下一件:『取得赫斯珀里得斯姐妹花園中的金蘋果』……還有『制服冥國的看門狗刻耳柏洛斯』……」
他搖搖頭,想著什麼,接著站起身,打定主意不再看龍了,說道:
歡快的陽光漫進房間,正好代表了我在這美好的夏日愉快的心情,故而我溫和地回敬道:
「可能是他的下一個犧牲品吧。」
「不,真的,這個男人的臉我一點也不感興趣。」隨後,她揚起眉毛顯出吃驚的樣子,站起身來,「等等,不……我大概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他呢?不是在哪個馬戲場,也不是在別的什麼有這類演出的地方,這能肯定。」
「拿到阿瑪宗人女王希波呂忒的腰帶,」歐文不慌不忙地說,「然而必須知道,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偉大的赫拉克勒斯毫不猶豫就殺死了這個阿瑪宗人。」
「狄俄墨得斯,該死,這讓我想起了什麼……沒多久之前我還看到過這名字。對,是在今天早晨的報紙上,要不就是昨天的……狄俄墨得斯,偉火的狄俄墨得斯,一個馴獸師,給自己的豹子吃掉了。」
歐文搖搖頭,一邊盤弄著手指。我猜他此時很有點焦躁。最後他說:
赫拉克勒斯眨巴著眼睛,彷彿沒弄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他的目光緩緩將屋內掃視了一遍,但看到的只是一張張低下頭來的臉,表示認同。隨後他將目光轉向得伊阿尼拉,他的「得伊阿尼拉」彷彿面對著這人人有份的陰謀,他要找到最後的倚靠。
「我的上帝,等我兒子聽到這些會怎麼想啊!是他將這個人帶到這裏來的。我想是此前一天在一家酒吧里遇到他的。」
「赫拉克勒斯?」歐文說道,一邊將他天藍色上衣上的鮮紅石竹花重新插好,「這個名字實在很有特色呢。」
「我想,這個名字您就一點也不感興趣嗎?」歐文說,一邊將手伸進背心。
「不那麼確信了,現在您這麼說了嘛。」
「殺死阿瑪宗人?」我沉思著又說了一句,「這種事恐怕可以用到任何一個騎士身上。」
「說實話,要是我們的赫拉克勒斯就是我們在找的那個人、我不相信他會瘋狂到還要冒險繼續他的計劃!」
「這個案子中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這樣!甚至那個絮絮叼叨的前侍應部領班也是如此。當我們觸及到某些話題時,我覺得他是局促不安的,比如意外的遺產這件事……」
「也許是因為有什麼人認為,它們就應當那麼放吧?」
「確切點講,問題在於他的頭腦多少還停留在兒時。相對說來,他的教育程度不錯,這方面父親花了不少錢呢。但他的行為反應難以預料而且有危險性。德雷克和我老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了。他小時候我們愛和他尋開心惹他發火,只要稍微把他惹惱了,他就會氣得滿臉通紅。但到他十來歲的時候就玩不轉了,只有變著法兒做得更巧妙此才行。那時候我們都怪罪那個偉人的赫拉克勒斯,那可是他心口中的楷模!我們誇獎他的力氣不同凡響,也笑他的腦子笨。」
歐文狡黠地朝我一笑。
「求求你,邁克爾,別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煩我了。」
「赫拉克勒斯的故事嘛,您就給我免了吧,求求您。」韋德坎德喃喃抱怨道,「從我們守候他什麼時候會冒頭一開始,狄俄墨得斯吃人的牝馬這段情節我們就都瞭然在心了。」
「大概是和這幾天《泰晤士報》講的那宗慘案有關吧,是關於一個馴獸師給他豹子吃掉了的事。」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您所說的那家煙館,您知道嗎?」
「這方面您一點也沒發現什麼嗎?」
她是從平台上走進來的。藏身在樹葉叢中的烏鴉用快樂的啁啾來迎接她。顫音、琶音這些音色清新悅耳,著實在她耳中響了一陣,因為她心情不錯。人在有些時候也會想世界可真美好啊;生活呢,則是最會使人感到意外的命運了,你不會發生任何事,而飛來橫禍總是落到別人頭上的……理查森太太的思想沉浸在愜意的陶醉感中,然而她個人的體會又在敦促她要多加小心謹慎。她有過意想不到的遭遇,令人痛苦。比如那個忘不了的早晨吧:她被一聲脆響驚醒,隨後便發現了丈夫一動不動的身子倒在他書房的桌上,嘴裏汩汩流著血。還有一些苦澀的記憶,就不提它們了吧……前些天晚上,內維爾還曾試圖重新勾起她的一未曾愈合的創傷,但她並不怨恨他。他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好奇,或者是出於以前的習慣,還像他年輕時那樣尋開心要逗弄她一番。他可不知道自己給她帶來的痛苦啊!但同時,只要一想到那段時期,想到那雖短暫、然而也許是她生活中最有生氣、付出情感最為深厚的時光,她又感到一陣快樂,心中暖洋洋的……
「要是有人問你們什麼,就說赫拉克勒斯有幾件活兒要幹完呢……」
「什麼看法?」歐文問我,探究地抬頭望著我。
「是他犧牲品的名單嗎?」
「你們家族中就沒有這方面的既往病史嗎?這可是很讓人頭疼的事。」
「我不想再談這件事了,」她厭倦地喃喃說道,「我真想把它忘掉。」
「我覺得他不知道。」
「老天爺!我們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我確信如此,小姐。但我現在想問您其他幾個問題,更私人一些的問題,更私人一些的問題是關於那個年輕人的。聽說您對他情意綿綿……」
「這一局還沒贏!」
「我曾試過承認,請相信……可惜,外國當局不願意接受!照他們所說,我沒有殺害自己妻子的客觀可能性。」
「那麼您是承認自己和這些兇殺有關?」
「這也是所有人的看法昵,」歐文說,「事實上,正是這點使我現在非常擔心。」
「若是你們證明我有罪,證明我在這些殺人案中有牽連,到時你們想要我承認什麼我都準備承認,督察。」
「對,我也這麼認為,」歐文插話說。他正專心致志用他的雪茄噴出一個個很圓的煙圈,「我們這位獅人甚至被人看成是某種救星了……一如赫拉克勒斯本人在他那個時代。」
「這更好地說明,他為什麼要在宅子里給自己保留一個屬於個人的蟄居之地了,」歐文指出,又做出不在意的樣子說,「那個『中國居』,對許多住在您屋下的人來說,很神秘呢……」
「那麼您承認是那起謀殺的作案人了?」
「可不是嘛,是赫拉克勒斯,我的小兒子。可以說,他在我們家裡個子最大、身骨也最結實,真的……」
就像住在翠徑莊園的大部分人一樣,薇拉·諾韋洛很不適應她弟弟新冒出的古怪念頭。他突發音樂狂熱,還枉費心思要讓他的蛇和他一起分享這份熱情。她後來總算明白,在這種情況中,一個也像小麗塔那樣容易激動的人是會失去自制能力的……可惜,游廊事件並未打消德雷克那令人難受的音樂激|情。現在,他已不再試圖和他那些回到了窩裡的食客們建立什麼聯繫了,而是「呼喚」著那逃之夭夭的一條。游廊本是一處獨立的空間,那裡的草木提供了一個很大的好處便是吸音;但他現在已不再局限在游廊吹奏,幾乎宅子里到處都聽得到他的笛聲,尤其是宅子四周。宅子的窗戶在陽光明媚的白天都開得很大,大家用耳朵就能知道德雷克人在何處……笛聲旋律平淡,它回蕩在這個古老的宅第里,也是在提醒這一失蹤所意味著的潛在危險。直到此時,還沒有一個人再見到過它,但宅子里那些懶懶散散的貓們倒普遍抱有信心,似乎正嚴陣以待呢。
他的笑容擴展開來,但根本看不出是喜悅之情。
「歐文,您把這個問題給我點撥點撥,我將感激不盡呢。」
五月末
「待在這裏!」韋德坎德命令道。他很惱怒,應當說,也是帶著很大勇氣的,「我們還要談談!」
「您能不能幫助我們呢,小姐?這位先生沒講清楚。您給我們說說您到這裏來的原因,好嗎?總之,有什麼說什麼;至於冒名頂替什麼的,我們都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