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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3

第二部

3

我再度躺下,閉上眼,想要睡個十分鐘或二十分鐘。在局裡,我因為怕說夢話,無法安心入睡。
即使這樣,我仍無法相信她的愛。也許是我太愛她也未可知,也許是我有著不必要的卑屈也未可知,但,這樣的不安是愛人者皆無法避免的幻影吧!若是相信才會有愛,那麼就必須去相信。
「全身是汗呢!」千枝解開我的襯衫鈕扣,邊將體溫計插入我腋下,邊表示驚訝的說。
「但,你剛到呢!」
「也不一定。但,先有心理準備吧!有刑事被殺。」
菅井絕望了。可以認為安田確實打算去赤羽!去赤羽見關口的父母,查證德持遇害當天,菅井的不在現場證明!然而,菅井並未去赤羽,他是去富士見飯店和關口會面。
「我討厭一個人去!」
我撐起上半身,背靠千枝胸口,將開水一口喝光,輕輕呼出一口氣。
千枝談起在附近電影院看過的影片。她很會說話,顯得很愉快的說著,而且,聽人說話時也很愉快的聽著。我想起邊聽媽媽講故事,邊沉沉睡著的童年時代。媽媽也很會說故事!
「沒寫信給你?」
「下周去箱根的計劃可能泡湯了。」我坐下,說。
但,宮坂為何拋棄千枝,在酒廊廝混呢?
他只覺得全身肌肉緊繃,閉上眼,周遭的雜音消失了,這個世間似乎只剩下他孤單一人!他恐懼地睜開眼——也許,被判處死刑的人,每天都在昏暗的牢房中體驗這樣的心境吧!
菅井以不安的眼神環視車內。有看報紙的人,有相互聊天的年輕女性,也有正對著情人笑的男人,更有以訝異視線望著年輕男女的老太婆……每個人都是滿面倦容,沒有人因為活著而露出幸福的表情。
「呀,為什麼?」千枝像是不滿的反問。
「不知道,我想這件案子會拖延很久。就算很快抓到兇手,還需要深入調查,所以下星期是很難休假了。都已預訂好旅館了,如果你想去,自己一個人去也行。」
「誰知道?」千枝淡淡回答。她本來就不在乎宮坂的事,也打算跟他離婚。
「為什麼?」
「沒錯,也許我很傻,我只會想一件事。」
千枝倒了一杯水,走過來,拔出體溫計。熱度是三十八度七。
這樣無趣的男人,她為何願意獻身?
「他出獄后找我,又必鬚生活在一起,我討厭!」
我閉上眼。大概感冒了!雖然沒有咳嗽,但是,前夜在值班室睡覺時,全身汗濕,吃下的退燒藥也沒效,走路時會暈眩,腳步踉蹌。
千枝的笑像是對我的諷刺,或https://read.99csw.com許,更是因為識穿我不會結婚的心理,故意如此也不一定。所以,我常在想,如果我對結婚表示積極,她很可能會狼狽不堪……但,我不敢去嘗試,一方面是怕見到千枝的狼狽神情,一方面則怕說溜了嘴,不得不和她結婚。
「現在是工作中。」
「我必須走了。」我喝光杯中剩下的涼咖啡,說。
千枝的丈夫會竊盜傷人,並非為了家計負擔,而是缺錢至酒廊玩樂!
我雖一面吮著她的粉頸,內心卻無法相信她的話。
關口若依自己之言,只要逃亡半年就行了!只是勒索,不會被判處太重的徒刑,很可能不需要服刑就獲保釋——菅井伸手摸額頭,還在發燒,連站著都很勉強!他已不想再從頭檢討整個事件了。
「馬上就四點了呢!」干枝邊用指尖抹勻乳液,邊望了梳妝台旁的手錶一眼,說。指尖緩緩旋轉的運動,擴及整張臉龐。
菅井是在追查逃亡中的宮坂時,第一次見到千枝。她在池袋某百貨公司的運動商品部上班。
但,在這裏也同樣睡不著。我睜開眼,想見到千枝。看見她,這才安心了。
醒來,見到千枝脫下洋裝,面對梳妝台。
和服領口露出的粉頸線條好美,我忍不住有著想用力抱緊她的衝動。
「是富士見飯店的事件?」
我只能沉默不語。假定千枝真的離婚,現職的刑事組長和正在服刑的罪犯之前妻的婚姻,也不會被允許,即使只是現在的關係被人知悉,我都難免會遭到世間的指責,甚至不得不辭職。
「真的發燒哩!」千枝伸手按住我的額頭,擔心似的喃喃說著,替我鋪被。
但是,千枝對菅井的態度也相當不可解。她明知菅井來訪的目的在於工作之外的執著,卻未完全拒絕對方,甚至可說,兩人發|生|關|系的第一個夜晚,還是千枝主動投懷送抱。
「所以才會發燒?」
關口那傢伙是在當天深夜被捕。這白痴會死是他自作自受,誰教他不聽我的話離開東京——菅井心想。
菅井在腦海中盤算著:該如何是好?利用他從赤羽車站至關口的雙親家之間幹掉他?不可能!關口的家位於鬧區中央,不可能像在沒有人來往的田間道路般殺人,否則,立刻會被看熱鬧的人群抓住,就算勉強逃脫,容貌也一定會被看見、牢牢記住。
「沒有,我又沒告訴他搬家的事。」
「給我開水。」我沙啞的說。
調查宮坂的行蹤時,我去見千枝或宮坂的朋友時,絕不說出宮坂涉嫌的罪行九*九*藏*書,只是使用自己正在找昔日朋友的借口,這是身份調查人員對無罪女人的一種同情。千枝知道此事後,對我很感激,也可以認為,就是這種感激而發展成愛情。另外,知道我的妻子已死,目前獨自生活時,她緊蹙眉頭表示同情,也能認為是這種同情刺|激她的母性本能,才發展成愛情!
她明知不可能和我結婚,故意這麼說。
但,菅井羡慕他們,嫉妒他們平穩的倦容。或許,他的身心再也無法平穩了吧!
「可是,你來了,我不能不打扮得漂亮些哩!」千枝輕輕敷著粉底,再將臉孔移至鏡前,開始畫眼影。
我有著很無奈的心情,不知如何說明自己矛盾的行動。我是企圖逃避自己的慾望?為什麼?我究竟在害怕什麼?怕知道干枝的謊言?那麼,我仍不相信千枝嗎?
千枝真的喜歡我嗎?我不知道。會獻身於我,很可能是因為她是個和任何人都可以上床的女人!她會辭職在家,只是因為生性懶惰。我在她身上投下相當多錢,只要她想要的,通常都會買給她。公寓房子是我租給她住的,每個月我要付房租,還要給她足夠的生活費用。
若是殺人,公訴時效就是十五年。不必期望關口會忍耐十五年,但是,若只有關口,即使被捕,若不自白就行了,因為,算得上證據的只是飯店從業人員的證言。而法官很清楚人類記憶的不可信,再說,飯店從業人員對305號房房客的記憶,也會隨著時間的經過而日趨淡薄。
當時,他作夢也沒想到會殺死德持。可是,現在後悔又有何用。
而且,用手槍射殺的話,只要調查彈痕,也會查出是從我的手槍發射出去的子彈。該怎麼辦才好?
「讓我稍微休息一會兒,我發燒了。」我一進入屋內,立刻躺在榻榻米上。已經連續發燒好幾天了!
「要出去嗎?」我忽然不安了,問。
現在想什麼都已經太遲,電車駛向赤羽,安田就在前面車廂中。
估計好德持的屍體可能被發現的時刻,刻意和阿部刑事前往越谷,避免前去飯店,又巧避開會同製作合成照片,這一切努力難道皆是白費。
電車馬上就抵達赤羽了。安田在赤羽下車已是毫無疑問的事實。
「什麼時刻了?」望著鏡中的她,我問。
要維繫愛情,需要幾項條件!
我顧忌世間的眼光,不久就叫她辭職,後來叫她搬家時,她扔掉宮坂所有的衣服等物,她說希望忘掉宮坂。但,希望忘掉豈非就是無法忘懷?
千枝的丈夫因竊盜傷害被判刑六九九藏書年,正在長野監獄服刑。姓宮坂,是化妝品公司的外務員,強行闖入某上班族家中,傷害在家的主婦,導致對方必須三個月時間方可痊癒,同時搶走現款八千圓。
「因為你在這種時刻化妝。」
但是,我害怕被她知道我在嫉妒,我不希望在她面前表現出懦弱。只是,明知我馬上要回警局,卻開始化妝,我很難過得無法保持沉默了,我心想:我離開后,會有男人前來吧!
我第一次去拜訪時,她因悲傷而憔悴。我是同情她嗎?而,當時妻子去世的我尚擺脫不開悲傷,她是否也同情我?這簡直像扮家家酒一樣,更像連續劇的情節一樣,不可能!我們彼此毫不同情對方,我只是需要千枝,迫切的渴望得到她而已。
我們本來計劃利用下周值班后的兩天連續假期,一起去箱根。
我愛千枝,但是,不能辭職去和她結婚,那只是愚蠢之人的自滅之路。要維持與她的關係,保持目前的狀況最好。
「我已經受夠啦!這次,我希望找個好人結婚,沒有這樣的人嗎?」千枝露出促狹的眼神,笑了。寂寞的笑容中帶有諷刺。
既然在百貨公司的運動商品部上班,千枝當然有機會認識很多男人。她的同事中會有好青年,也會碰上有地位、財勢的客人,那些人也會被她的魅力所吸引,向她搭訕、追求才對。可是,千枝為何跟著像自己這樣的男人?
他一直相信,只要關口在大阪乖乖的不再犯案,應該能輕易逃過五年的時效期限。但,沒預料到安田會將德持的死與關口聯想在一起。
「看到報紙了?」
「今天的你有點怪哩!」鏡中,她的眼眸在微笑。
「要走了?」
菅井感到輕微的暈眩,又閉上眼。感覺上,自己彷佛掉進又黑、又深的井裡。他睜開眼,還好,得救了!但,從什麼樣的危險下得救呢?
她是那種一高興會像小女孩般雀躍,一悲傷又會立刻哭出來的女人。
安田站起來,緩步走至車門前。
「你不會是討厭我了吧?」我坐起身子,說。
「真沒趣!」
他花光所有的積蓄。正好,關口來向他勒索,他反而只是加以利用,積極的設法攢錢。畢竟,他只知道用得來的錢來博取千枝的愛,他甚至在想:若是為了千枝,不論做什麼事、或有何種結局,自己都不會後悔。
黑色襯衣的帶子似快自肩頭滑下。
車停了,車門打開,安田下車。隨著人潮,他走向北邊出口的剪票口。
「呀,你要回去了?」千枝手拿著唇膏,回頭。
望向安田。安田面向九九藏書車門,眺望著窗外流逝的夜景。菅井也望向車窗外,電車已過田端,快到上中里了。若是白天,這一帶到處林立著工廠的煙囪,但……住家的燈火有如零星散落的漁火。
真是這樣嗎?我的不安並未消失。我大約每隔兩天來這裏過夜,但,工作忙碌時,也會一星期或十天無法前來,而且,來的時候通常都是夜晚,根本不知道她白天在做些什麼事?也不知她如何排遣我沒來時的夜晚?若要懷疑,有很多可懷疑之處。一想及此,我就嫉妒得幾乎發瘋。
以學歷來說,只是鄉下中學畢業;以容貌而書,也非具有能吸引女人的魅力。經過多年刑事生活,眼神銳利,皮膚被陽光晒黑。除法律和犯罪情事,沒有其他話題;除報紙以外,沒看過一本暢銷小說。欣賞好畫或聆賞好音樂是會和一般人同樣感動,卻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動。個性不夠開朗,喝酒時也沉默寡言。
「到下周仍無法結束的工作?」
「工作呀!沒辦法的事。」
但是,我不能請假!即使回家,也會因不安而睡不著,既然如此,不如勉強上班,了解調查的進展,必須親眼見到調查陷入膠著,案件擱淺為止。關口是否躲在安全場所呢?在確定此事之前,我的情緒根本無法鬆懈下來。如果他有什麼危險,必須事先通知他才行,為此,無論如何有必要留在內部,細心注視調查狀況。
「我是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男人。」她在我耳畔,劇喘不已地說。
電車內沒有多少乘客,安田坐下。剛才好像會望向這邊,不過,似乎是自己多疑,他並未發現被跟蹤!
我想要相信,所以第二天也去找她。
千枝不太想講宮坂的事,到了現在,幾乎是已經忘掉對方了。
「也許四、五天不能來。」我抓起脫下的西裝,站起。
「或許吧!」
菅井為這個疑問痛苦。
「為何說這種話?」
黑暗中,浮現千枝的臉龐。
「我會再來。」我抓起西裝上衣,甩開千枝的手,走出室外。
刑事並非受歡迎的職業,而且,刑事組長只不過是待遇微薄的小官,將來不可能高陞,也很難有好日子過。更何況,菅井比千枝年長十五歲!
我羞於自己有這樣的齷齪想法,但,不得不想。
「我自己也不明白。」
「討厭的話,那就只好取消了。」
不必用「想治愈妻子死去的傷痕」之類的借口,他只是渴望獲得千枝,不顧一切的向前沖。對昔日的他而言,這種改變根本無法想像得到!
「你真傻呢!」
宮坂逃亡兩個月後,在回母親read•99csw•com家時,被監視的刑事逮捕。當時菅井已不再承辦宮坂的事件,所以無法和千枝見面。但他卻異常的執著,總認為自己不能一日沒見到千枝,像著魔般的,失去自我抑制力。
辭職后,我很難找到工作,最多是干公司的警衛,過著貧苦的生活。千枝雖非愛慕虛榮的女人,但,愛情會冷卻、萎縮,最後彼此分手。這種實例我親眼見過。
本來想仔細聽千枝說話,卻不知何時睡著了。
「沒時間了。我好不容易找借口前來。」
西裝從我手中掉下。在我未摟抱她之前,她已倒入我懷裡。
「你到底怎麼了嘛?」
菅井為查出宮坂的行蹤,數次去找千枝,不知不覺間,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去找宮坂?抑或是去見千枝了。
電車終於減慢速度,滑進赤羽車站月台。
「宮坂還好嗎?」我注視著千枝沖泡咖啡的纖柔玉手,問。
這些,都是和關口平分而得的錢。雖然買什麼送她,她都很高興,但,這隻是金錢的力量!她也許害怕我身為刑事的職業吧!害怕被同事或鄰居知道自己是罪犯之妻吧!或者,只是因心愛的男人被送進監獄,孤單生活很無聊,才會跟著我?
殺死德持后,第三天,我至下落合的她的住處找她。一進入屋裡,千枝馬上關掉正在看的電視節目。即使這是很正常的事,我卻彷佛發現她的真心般非常高興。
她的手指為何白細得有如羊脂?
千枝繞至我面前,用撒嬌的眼眸凝視著我。
我又受到強烈慾望的衝擊,站起身。但,只是默默扣上襯衫鈕扣,打好領帶。
「如果討厭我,不必顧忌,可以告訴我。」
千枝打算和宮坂離婚,她不討厭宮坂,也不喜歡,只是被強迫同居而已,但不管怎麼說,和我也是一樣。坦白說,若具的想和千枝共同生活,我就必須辭職。可是,兩人結婚後能幸福過日嗎?或許,會有半年、甚至一年的幸福日子也不一定,但,一年後絕對是悲慘的幻滅!
她幫我脫掉西裝上衣,解開領帶。
約莫七個月前判刑確定。
他好像作了一個很短的夢——被吸入井中的夢。不,是更可怕的夢才對,只是,他已經想不起來。
菅井的不安從那時開始,他領略到新的苦澀——千枝為何獻身給自己呢?
逮捕宮坂的是其他刑事,她沒理由恨我。
「你真沒感情呢!」千枝彷佛使性子般轉過臉去。
「看過哩!還不知兇手是誰?」
「你太冷酷了!」
口乾舌燥,舌頭像黏貼在上顎內部一樣。
「沒有呀!為什麼?」枝很不可思議般的從鏡中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