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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法國陶瓷娃娃

第六章 法國陶瓷娃娃

「就是用櫟樹做圍籬設計出的迷宮。由於籬角還密密栽植著灌木叢,無法看到對面。迷宮的寬度可供一人步行,裏面設計了很多死路,讓人無法輕易抵達迷宮中央。」
「他平常都是一個人睡嗎?」宗兒問。
沿著籬笆豎立的幾個花圈,看起來像是模糊的白影。有幾輛車子一直停著沒有動靜。
宗兒從眼鏡深處頑皮的笑了。
「是很秘密的事嗎?」
「對,昨天我們載過真棹,那時她把皮包忘在車上了,我們是來歸還皮包的。」
信箱里有一張明信片,是江藤重雄寄來的。敏夫和他一起去參加東日本新人王拳擊賽之前,江藤的父親死了。江藤得到通知后,便回老家修善寺去了。他再也沒有回到拳擊場,就此留在老家繼承家業賣魚了。
法師換好衣服,拿著黑皮包出現了。換上深藍色西裝的法師,看來好似忙碌的政治家。
「我倒覺得屋子只要可以住就行了,辦公室只要有桌子和電話就可以了。」
「主要是因為屋子老舊了。以前剛蓋好時,看起來很熱鬧,還帶有一種幽默感呢。」
「到時請你把報告書交給我好嗎?」
怪屋並非想象中的大建築物。如果照普通方式建造,應該會是一棟尋常的二樓洋房吧。然而,這個屋子的設計者,似乎極力避免對稱的形狀。類似阿米巴原蟲的不對稱建築結構,給人一種奇怪的印象。
「傳說那是興建於古埃及。這座迷宮由十二座宮殿組成,總共有三千個房間。根據後人的計算,它的技術和規模都遠遠凌駕于金字塔之上,簡直是一座超乎想象的迷宮,宮殿中還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大型自動機關。比方說,一打開門就會響起雷鳴的房間;一踏入其中,就會射出強烈光線,令人目眩神迷的房間;床會像波浪一樣搖動的房間……等。亞歷山大里亞的數學家黑隆(Heron),就曾以邏輯解開過這座迷宮的機關。」
敏夫想起朋浩嚴厲的命令。朋浩為什麼要用一個不存在的約會支使真棹出國呢?
「你是頭一次見到他吧?我從小就認識鐵馬了,他可不是普通的固執噢。不說別的,他那把年紀了,從來不肯去看醫生。」
「可是我們只不過昨天和真棹有一面之綠……」
「可惜裏面擠滿了觀光客,我們只能跟著大家走馬看花。迷宮本身設計得很容易記住順序。一進入迷宮后往左走,接下來的兩條岔路全都向右轉。然後只要一直向左轉,就可以抵達迷宮中央。美國印第安納州的和諧(Harmony)迷宮於一九四一年修復,曾引起一陣話題。這個迷宮是屬於宗教性的教會迷宮。」
真棹前面有個禿頭老人,和朋浩長得有點像,敏夫猜那一定就是馬割鐵馬。老鷹般銳利的眼神,緊緊抿著的嘴,顯示著他那一絲不苟的個性。鐵馬兩腿向前盤坐著。他那肥胖的身體,要跪坐大概很困難吧。
「真的嗎?」
「那倒是真的。」舞子毫不扭捏的笑了。
「來,透一,我們該睡覺了,拿著你的熊寶寶……」
真棹的話沒說完,因為法師準備離去了。
敏夫緩緩的重新發動車子。
後面傳來聲音。回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正在拍舞子的肩膀。是戴著淺色眼鏡的宗兒。舞子聽到他的招呼后,驚訝的看著宗兒。
「交給你?你看了能怎麼樣?」
真棹頭一次露出笑容。敏夫彷佛從凝滯的空氣中釋放了出來。
「labyrinth是什麼?」
「了不起,這是好習慣。」
「是朋浩這麼訓練他的。」
「如果沒有那個,他好像就沒辦法安心睡覺。」真棹說。
「你忘啦,在香波館前,你不是走過我身邊嗎?」
坐在鐵馬隔壁,初次見到的年輕女子,原來是宗兒的妹妹。宗兒把當時敏夫救助真棹的行動,說得像他親眼看見似的。
「透一真的很愛吃甜食。」
宗兒帶著批判的口吻,令香尾里也不禁插話。
「那是什麼時候蓋的?」
真棹驚訝的瞪著皮包。
「你是朋浩的朋友嗎?」
「鐵馬的祖父就是創立向日葵工藝的蓬堂嗎?」
香尾里似乎真的生氣了。
舞子拿著念珠雙手合十。敏夫一邊瞄著舞子,一邊為死者上香。
「很遺憾,沒有。所以也很幸運的,我很窮。撇開宗教或金錢不談,用自動機關來取悅人們,其實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在歐美,到處可見基於個人興趣而建的機關屋。現在舊金山的日本領事館據說就是機關九-九-藏-書屋。」
跪坐在真棹隔壁的,應該是真棹的母親,眉眼之間和真棹極為神似。她就是昨天站在門口目送真棹和朋浩離去的老太太。她瘦小的膝上,有一個很眼熟的小男孩。男孩逮著機會就想從她膝上逃離,老太太不停的在安撫他。
昨天宗兒看到舞子時,也曾說過同樣的話。
「聽你這麼說我也想起來了,以前也聽說有人撿貝殼來蓋房子,或用空瓶子做建築。」
「否則也蓋不出天守閣那麼美的城堡了。」
當然,從車上既看不到池塘也看不到迷宮。屋裡一盞燈也沒有。只有老舊的門柱上亮著微弱的燈光。
「那個迷宮包括了人類的正路和彎曲的罪惡死路。這是象徵著走正路的困難。剛才我提過克雷塔島的米諾斯王迷宮,據說那裡面住著一個牛頭人身的米諾托。這個傳說也是源自石器時代開始的宗教性洞窟崇拜吧。在大船這個地方挖空整座山建造的大洞窟,現在也成了宗教修行的道場。此外,羅扎蒙特宮殿的迷宮,據說是亨利二世為了躲開王妃金屋藏嬌,特地為愛妾羅扎蒙特建造的。建造迷宮的動機可說是因人而異,各有不同。」
「鐵馬先生一定也很傷心吧。」
真棹無可奈何的說。宗兒看看二人。
馬割家的這個角落,在昏暗的巷中,籠罩著淡淡的光暈。
「……關於朋浩的想法,我統統都想知道。」
「十九世紀生產了大量的高級時裝洋娃娃。Biscuidoll就是居默公司在一八四○年代開發出來的洋娃娃。洋娃娃的頭部是美麗的陶製品。在拉丁文中寫s是兩次的意思,i是燒烤的意思,也就是指二度燒陶。把高溫燒成的頭部著色后,再用低溫燒烤一次,就可以做出前所未見的美麗膚色。皮耶·居默的洋娃娃,全都有一張像你這麼有魅力的臉蛋。」
「這位,居默……對不起,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
「迷宮中央埋葬著古埃及法老聖庫羅克狄爾,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能成功地到達那兒。說到迷宮,最有名的就是位於克雷塔島,傳說式修斯曾潛入的米諾斯王迷宮了。美麗的阿莉阿德妮送給式修斯一卷絲線,他就沿路留下絲線朝迷宮前進。這個故事似乎誘發了大家的詩心,美女不管加在什麼故事裡頭都很適合。」
「他看起來不像那麼頑固的人。」
「最盛的時候應該是巴洛克時代吧。在美術史上稱為矯飾主義(manierisme)全盛期。這也是一個對於以素樸方式創造理想世界極度尊崇的時代。庭園中必定建有迷宮或噴水池、自動人偶以及時鐘人偶。地下則挖掘洞窟,彙集一些靠水力操作的機械動物。十七世紀布拉格的宮廷有個妖異博物館,搜集了世界各地的珍奇異物,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展示館。皇帝魯道夫二世很欣賞藝術家阿爾欽波爾特,命他不斷畫出怪異的障眼畫(Trompel'oeil),做出各種機關道具。也許是受到這個皇帝的嗜好影響吧,十七世紀的布拉格街上,到處都是鍊金術師、水晶球算命師、預言者、魔術師、占星術師以及咒術師等等。被當作柯沛利司模特兒的機械師柯沛爾奇,創造出高雷姆的雷威·貝扎雷爾,都是這個時代的人。說到自動人偶,對了,做出會演奏樂器的自動人偶與金髮魔女的特洛伊風琴演奏家雷尚,也屬於這個時代。金髮魔女後來在約翰·方利殺害事件,扮演了不可思議的角色。」
「如果是巨大質脆的隕石,飛入大氣層后,有可能粉碎四散,變成了隕石雨。」
「怪屋的迷宮。」舞子把話題拉回,不然法師不知道要扯到什麼地方去呢。
「這種情形很少見吧。」
「當天碰巧也在車禍現場的,就是你們吧。」
「托你的福,讓我在車上一點也不無聊。」
「回寺廟的路上,正好會經過怪屋。夜裡的怪屋,另有一種奇特的風情噢。」
「當時你一直拿著這個皮包,我看它纏在你的手腕上好像很不舒服,就幫你拿下來,結果忘記交還給你了。」
舞子拚命九-九-藏-書眨眼睛,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宗兒看了敏夫一眼。
「就是威廉三世在漢普敦宮中建造的迷宮,是扇形的。我也曾經和藍眼珠的外國美女一起進去過。」
「我最近越來越不懂朋浩在想什麼了。我是朋浩的……」
法師超現實的言詞,令敏夫不禁豎起耳朵。
「真是的,你已經忘了啊?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過嗎?」
「有機會一定要讓我參觀一下。」
「那不是真棹的皮包嗎?這麼說來……」
「居默的Biscuidoll?」
要是沒有他的提醒,一定會錯過沒注意到。
宗兒走出來,帶二人到隔壁房間,一名似乎是向日葵工藝員工的女性替二人送來茶水。
真棹悄悄走近敏夫和舞子身邊,低聲說:「朋浩好像拜託過你們什麼事是吧?」
「原來是這樣啊。」真棹慎重的接過皮包。
宗兒將嘴湊近舞子的耳邊,用低沉甜蜜的嗓音低聲說。
「你就是用這招奪走女人的芳心吧?」
蓋著白布的棺木前,法師正在誦經。背影看起來很瘦,不過從宏亮的聲音聽來,應該是個硬朗的老人。
路逐漸變窄,開始爬坡。大繩位於丘陵的半山腰。街燈已遠在山下。
「對。不過以他的個性,不管做什麼都沒什麼好奇怪的。在他日進斗金的時候,聽說還把十元鈔票上的十改成一,在料亭當作一元使用呢。你看,怪屋就在眼前了。」
真棹扭過脖子,給他看另一邊的臉頰,頰上還留著暗紅色的傷痕。敏夫的目光卻忍不住略過傷痕,被真棹彎曲的白皙頸項吸引。
「即使現在這種實驗,說不定也能騙過學者,因為學者不是魔術師。」
舞子稍作考慮后說:「是新客戶的公司信用調查,不過必須對向日葵工藝保密。」
「你最好檢查一下裏面的東西。」
庫羅克狄羅波里斯的迷宮、布拉格的宮廷、漢普敦宮、怪屋……敏夫回到自己的住處,環視狹小的一室。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吸引目光,因為足以勾起回憶的東西已經全部被他丟掉了。
「聽說鐵馬先生到現在還住在那座屋子裡。」
「到了皮耶的兒子,愛彌爾·居默接手時,他在洋娃娃的功能方面大展長才。利用發條裝置,讓洋娃娃做出動作,可以拉小提琴,還可以表演魔術。他也製造了內藏音樂盒的洋娃娃,以及可以說話的洋娃娃。我有好幾件他的作品,真想讓你也看看。」
「他爸爸真的很疼他,有段時間還常帶他去看牙醫呢。」
她的眼睛閃著光。香尾里是她的名字。
似乎出了一點狀況,宗兒叫的計程車還沒有來。宗兒想不起是哪家公司了。舞子主動表示要送法師一程,宗兒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那是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建築物嗎?」
大概是計程車的司機曾經告訴他們舞子二人跟蹤在車后。
「真棹,你對玩具真是外行。這裏面明明可以放電池,應該是會走路的。」宗兒打開熊寶寶的後背。「我就知道是沒電池了。下次叔叔買電池回來,讓它走給你看。這個玩具是誰買的?」
「是朋浩。」
「也沒有那麼誇張啦。」
「可是Biscuidoll又是什麼呢?」
繼續開了五分鐘左右,在怪屋的同一側出現了一座古寺。
「我還想保住老命多活幾年呢。」法師說。
透一從宗兒手中拿回熊寶寶。真棹的母親趁這個機會把透一抱出了房間。
「哥哥,拜託你不要胡說八道。」
「你不知道嗎?她本來是大醫院的護士。降血壓的葯,他也只吃真棹替他買來的,聽說現在每天早上固定吃一錠裝在膠囊里的葯。他做什麼事都是這副德性,那種拗脾氣八成是祖父遺傳的。鐵馬的父親倒是個溫和的人。」
「迷宮的形狀我倒沒聽說過。」
法師很健談。開始說起年輕時留學歐洲的見聞。
「我還以為在車禍中遺失了,怎麼會在你那裡呢?」
「是這二位特地送來的,你應該好好謝謝人家。」
「她明年就要結婚了。她的未婚夫石卷順吉是向日葵工藝的開發部職員,非常能幹。」
「照你這樣的話,法師就變成多餘的了。」
「似乎已經好多了。讓你擔心了。」
「那你們兩位就是當時真棹的救命恩人羅?」
真棹看到敏夫后,微微露出驚訝的神情,嘴巴彷佛在說什麼,不過聲音到達敏夫的耳朵前,就被誦經的聲音蓋過去了。
「嗨,我們又見面了啊。」
舞子假裝努力回想。
這時read.99csw.com有輛突然左轉的車子超到車前,敏夫連忙踩下煞車。
真棹直視的目光令敏夫一陣暈眩。
「那要看掉落地點好不好,朋浩也真是太倒霉了。」
「不,之前才剛被報導過。一九七六年,中國東北部吉林省地區落下的隕石雨,散落範圍實際上高達五百平方公里。收集到的隕石有上百個,最大那顆重達一千七百七十公斤的隕石,在掉落的地點甚至砸出直徑兩公尺的隕石洞。」
「只靠一個人?」
「不。」舞子指指敏夫拿的皮包。
「是的。以往即使是鍊金術師,在苦心鍊金的同時,也會絞盡腦汁思索如何利用別的物質和金子掉包。在一七八○年代,鍊金術師卡里歐斯特羅的實驗就吸引了很多信徒。他在鍋爐中放入銅和一種叫馬特里雅布力瑪的秘葯后,將鍋爐封起來。確實的算過重量,並確認鍋爐處於不可能被掉包的狀態。將鍋爐加熱后,再打開封印時,溶解物中毫無疑問的出現了金子。這時重新再測一次重量,實驗前的重量和實驗后的重量,完全沒有改變。」
「對於人類這種奇妙的動物來說,和美一樣重要的,就是設計各種機關。從古到今,當作神殿的宮殿,必然設計了令人吃驚的機關。你聽說過庫羅克狄羅波里斯的迷宮嗎?」
「對,跟他兒子宗兒、女兒香尾里一起。住起來當然不可能太舒服,不過宗兒本來就是個好事之徒,香尾里也打算當畫家,所以跟那座屋子還滿配的。」
「那馬割蓬堂的動機是什麼呢?我聽別人說,蓬堂基本上好像很討厭玩具。」
「請問你是……?」
宗兒彷佛問錯了話似的,立刻閉上嘴巴。
「他一定像住持您一樣健康吧。」
「沒錯。蓬堂晚年時,我還是小孩子,曾見過他兩三次,長得和鐵馬一模一樣。不過氣勢比鐵馬大得多,還帶著一股明治時代的浪漫氣質,難怪他蓋出那種希奇古怪的怪屋。」
真棹端坐在滿室菊花中。原本就白皙的臉,在黑色喪服的包裹下,更顯得透明。細瘦的肩膀化成了悲傷的線條。
「新客戶……那項調查已經結束了嗎?」
「真棹?」
「怪屋?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
「要不是我老哥死得太早,我現在應該是西洋美術專家了。」
鐵馬隔壁是個年輕的女性。敏夫對這個女孩的存在倒是有點意外,因為他沒有從舞子的口中聽說過這個女孩。她的年齡大約二十五、六歲,紅色的頭髮,唇上塗著厚厚的唇膏。看起來是個開朗的美人,喪服似乎不大適合她。
寺廟和鐵馬家一樣位於大繩。敏夫對從沒去過的大繩感到好奇。
「朋浩雖然很不幸,不過真棹只受到輕傷,我覺得很慶幸。法師誦經已經要結束了,待會兒請你們到隔壁房間來。」
「蕭瓦爾宮殿?」
法師向舞子道謝。
「你來一下,真棹。」宗兒喊道。真棹一進入房間,宗兒便將皮包遞給她。
舞子取出名片。宗兒看著舞子的名片點點頭,將名片收進口袋。
「透一,這樣會被媽媽罵噢。你如果又鬧牙痛,我可不管你。」香尾里說。
「自動人偶變得越來越正經了。」
「這樣他還不肯去看醫生嗎?」
江藤知道敏夫輸了。歡迎你來玩——明信片上寫著。讀到這裏,敏夫鑽進了冰冷的被窩。
「就是迷宮。」
「是的。一瞬間我還以為發生爆炸呢,沒想到居然會是隕石。」
「我是很健康。不過,鐵馬不久之前才因輕微腦溢血昏倒過。」
「對不起,你的臉長得和我最喜歡的洋娃娃一模一樣。沒有人這麼跟你說過嗎?」
真棹低著頭。定睛一看,她正絞扭著兩手間的白手帕。透一似乎也感覺到母親不尋常的悲傷,不停的纏著真棹。這時,老太太拿來了熊寶寶的絨毛玩具。
宗兒嘴角微微一笑。
「謝謝。Biscuidoll是吧?我會記住的。」
「那是在法國南部多隆的歐特利夫村的一座罕見的建築物。我聽到傳說,所以去法國的時候,特地買了門票去參觀過。那是一座用石塊和水泥隨興蓋成的宮殿,說是宮殿,又讓人聯想到印度的寺廟,可是一轉身,旁邊又變成波斯風格的建築。牆壁上雕滿了奇異的野獸和人類。就好像小孩子想到什麼就畫什麼,自由自在的把整張紙都畫滿城堡那樣。蕭瓦爾宮殿就像那個樣子,充滿了無限的幻想,而且這座宮殿是一個男人單憑自己的雙手蓋成的。」
宗兒從敏夫手中read.99csw.com接過皮包,就走上榻榻米,邀二人進屋。
「你的傷呢,還痛不痛?」
「是的。是一個叫做費迪南·蕭瓦爾的郵差,有一天突然心血來潮,撿了石頭開始建造,到他完成為止,據說一共耗費了三十四年的歲月。」
「昨天……?」
「腳呢?」
宗兒頻頻翻弄著熊寶寶。「奇怪了,怎麼不會動呢?」他按了熊寶寶脖子上的開關后說。
「太棒了。」
「要是掉在大都市,那就免不了一場慘禍了。」
「當時你和一個年輕男人在一起,不過我不記得是不是這個人。惟獨你的臉,我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因為你簡直就是居默的Biscuidoll的化身。」
「那座尖塔好像是模仿法國波城,不過怪屋的塔是五角形的。」
道路左側略陡的坡面,植滿了灌木。右手後方,從樹叢間隱約透出月光,可以看到青黑色的一團黑影,好似不規則排列的岩石一般。敏夫放慢車子的速度。
「他爸爸也太嚴格了吧。八成是因為他自己討厭吃甜的。可是小孩就是這樣,你越禁止他就越想要。」
「哇,好浪漫噢。」
玄關的門被卸下,掛在兩側的白燈籠,模糊的投射著昏黃的燭光。正面擺著白木祭壇,黑邊相框中,是朋浩的臉。和昨天舞子給敏夫看的照片感覺不同。沒有笑容的朋浩,或許是因為黑白照的關係吧,看起來更加陰沉。
「在大正初期,當時西洋建築還很希奇。它本來就不是照正常方法蓋的,所以沒有成為專家間的話題,一般人也沒聽說過。你只要把它想成小型的蕭瓦爾宮殿,那就對了。」
「當時的洋娃娃廠商,有高伽、修密特、史特尼爾等等,簡直是百花齊放的狀態,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最喜歡居默的陶瓷娃娃。」
「不是為了好玩嗎?」
「那倒沒有,不過居默這個名字我聽過,你說到洋娃娃我才想起來。我記得那是一家法國洋娃娃的廠牌吧。」
「媽,拜託你了。」真棹把透一交給自己的母親。這時透一把外婆給他的熊寶寶扔了出去。
「沒有。」
真棹整理了一下被透一扯亂的領口。
「我真是太高興了。在我見過的女性中,你是第一個知道居默的人。」
車子轉瞬間經過了怪屋。
他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大發厥詞。
宗兒插嘴說:「那怎麼可以?那樣太失禮了。」
與其說那是塔,更像是刺穿建築物的槍尖,因為它突如其來的從建築物中央穿出。
法師說著哈哈大笑。
「你是說,這裏面有用騙術羅。」
「住持您也用過這一招嗎?」
——就在同一時刻,真棹的兒子透一意外的死亡。敏夫直到隔天才知道這件事情。
宗兒閉上嘴。真棹似乎刻意把朋浩的名字掛在嘴上。
「根本完全是騙術。卡里歐斯特羅起初是把鍋爐掉包,手法太幼稚而被識破,後來才想出這個方法。他對這一招想必十分引以為傲吧。那個鍋爐底部,原本就藏著金子。金子上面還有一層底,是用汞合金做成的。一加熱汞合金就融化了,於是下面隱藏的金子就……」
「在那個時代,藝術、科學、咒術、魔法、自動機關、詐術等還處於渾沌不分的狀態。比方說由匈牙利的肯貝倫男爵製造,透過里根斯堡的機械學者雷歐納爾·梅爾傑之手而出名的自動西洋棋棋士。這是利用人躲進機械里操作人偶,看起來像是自動機關,其實只是騙人的手法,這是最有趣的地方。當時大部分的自動人偶,多半也採用了這種騙術吧。江戶時代也有這種例子。『璣訓蒙鑒草』這本專解自動機關之謎的書,在一七三○年刊行,奇迹式的保存到現在,所以今人可以得知當時的機關。其中記載著天神記僧正的車術這種機關,就是使用同樣的騙術手法。要一個十歲大的小孩仰卧在車內,用嘴巴和手足操作人偶做出各種動作。中國唐朝的人偶中有一種吹笛童子,也是運用這個技巧,把人偶的笛子沿著管子從地下通到樂屋。其他的人對著這個管子吹氣,就可以把聲音送過去。不過,過了六十六年後,在一七九六年出版的『機巧圖匯』中,這種騙術已經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機械性的自動機關,由作者以科學方法解開其奧秘。從著名的端茶人偶到所有的機關設計,現在依然可以透過那些圖仿製。技術與詐術早已劃清界線。不過同時,像梅傑爾的自動西洋棋棋士那種,雖然帶有可疑的魔術成分,但卻充滿魅力的九_九_藏_書創意,也就此消聲匿跡了。」
門打開了,穿著黑衣的一行人正要消失在朝車站去的路上。敏夫站在門前,手上拿著真棹的長方形皮包,有點手足無措。
「不過我的車坐起來可不怎麼舒服噢。」
「對了,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噢,你真活潑。」宗兒拾起熊寶寶。「透一都是抱著熊寶寶睡覺的嗎?」
宗兒的鏡片深處,露出沉思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誦經的聲音停了。法師站起來,好像到別的房間去了。
「有美女護送,真是幸運啊。」法師說。
舞子也留意著四周說。
「對了。那個迷宮的形式倒是滿希奇的。這個我說過了嗎?」
「我是朋浩的妻子。請你告訴我調查內容好嗎?」
「還好啦。」
「隕石雨?隕石會像雨滴那樣降落嗎?」
「屋子對面那邊是低地,有個小池塘,池水好像是穿過岩石湧出來的。池塘雖然不大,水量倒是相當多。池塘對面,就是那個五角形的迷宮。」
「是啊。畢竟這個家族本來親戚就不多。以鐵馬的個性,表面上雖然裝作沒什麼,內心的打擊應該還是很大吧。」
「那是會動的玩具嗎?」真棹湊近去看。
「昨天我和盧哲福特·戴維斯先生聯絡過。結果他說,他根本沒和朋浩約好要見面。」
大概是不想搭理宗兒吧,香尾里向搖搖晃晃走來的幼兒伸出手。幼兒甩開香尾里的手,走到桌邊,抓起桌上的糖果就往嘴裏塞。
鐵馬過來坐下后,宗兒向他介紹二人。鐵馬簡短的表達謝意。
「那個迷宮是個正五角形,因此中央放的石桌也是五角形。用樹籬圍成的形式是仿照漢普敦宮的迷宮,不過蓬堂果然厲害。他最高明的地方就是沒有完全模仿。蓬堂也懂得創造迷宮的樂趣。」
「那座迷宮的中央有什麼呢?」
「西方人常在庭園中建造迷宮嗎?」
「舊約聖經上也寫著,耶和華從天降下大石,殺死敵人。這裏的大石應該就是隕石吧。也說不定是隕石雨。」
「迷宮的中央有什麼呢?」
「說到多餘的,馬割怪屋的庭園還建了一座相當精細的Labyrinth。」
「你們不用客氣。公司的人都走了,我正覺得冷清呢。真棹看到你們一定很高興的。」
「漢普敦宮的迷宮是什麼?」
「人類這種動物,只要閑下來就想做奇妙的東西。沒有錢都能搞出這種名堂,要是有了金錢和權力,那就更想蓋一些誇張的建築了。古時候的領主特別喜歡建造大城,一半也是出於消遣,或說是興趣,就像在玩耍一樣。」
「在羅馬時代,以自動機關出名的是西碧爾的神殿。據說這個神殿的祭壇,只要一點火,後方聖所的門就會自動打開。這個機關似乎相當受歡迎。到了後代,到處都蓋了同樣機關的神殿。不知道這些機關的信眾,似乎相當驚恐。在古時候,產生不可思議動作的機關,立刻就會和宗教扯在一起。這個機關現在已經被合理的解開了。其實只是用火加熱空氣產生的膨脹力,傳導到神殿的門上而已。過去的人……不,現在也一樣吧。即使對自動門已經習以為常,在宗教氣氛的感染下,只要法師一使用機關,任何人都會被騙得團團轉。」
「只剩下整理報告書而已。」
「難道說你先生有事瞞著你嗎?」
「對,沒錯。」
舞子與法師並排坐在後座。
「對,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香尾里,你也很希望遇上這種事吧。要是順吉聽見了,恐怕會生氣喲。」宗兒說。
「什麼也沒有。中央大約有十張榻榻米那麼大,只擺了石桌和石椅。據說設計這座迷宮的蓬堂,常常坐在迷宮中央冥想沉思。有道理,跑到迷宮的中央,就不怕任何人來干擾了。不過一般人把徘徊在迷宮中的蓬堂當成了狂人。他倒有點路德維西二世的味道。不過,西洋式的迷宮現在也很少見了。」
「不,那時他去看了。結果吃了葯以後,血壓一下子又變得太低,聽說整整兩個星期連頭都抬不起來。他把來複診的醫生轟了出去,不過鐵馬討厭醫生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他的妻子所以會死,也是因為醫生將腸閉塞誤診所造成的。鐵馬就連龍吉——也就是朋浩的父親——的死,也認定是蒙古大夫害的。所以他到現在都是靠真棹幫他量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