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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熊寶寶

第七章 熊寶寶

舞子專心聽敏夫說完,隨即問道:「她說那瓶安眠藥是真棹買的嗎?」
「對不起。看來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們談些別的吧。」
「改天到我家來好嗎?」
「沒關係,請你坐下來。」
「像這種時候,她也不方便開口吧。而且,她要說的好像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真棹忽然貼近敏夫,將唇壓上來。真棹的嘴唇又軟又熱,她大胆的伸出舌頭吸吮,敏夫在恍惚之間抱緊真棹的肩膀。
「他說這個案子要由西原分局的奈良木組長負責偵辦。」
「朋浩起初給我的印象,是個溫順陰鬱的青年。雖然不起眼,個性卻很倔強,也有些彆扭。開刀結果很順利,他也逐漸變得開朗起來。和我熟悉之後,同時也變成了一個任性的病人,常常談到他自己的事。我一不在,他就像個孩子似的老大不高興。但是在來探病的人面前,他又變成原來那個陰鬱的青年。他身邊沒有一個能讓他抒發心事的人。他一直抱著自卑感,不肯去接納別人的善意。只有碰巧遇到他信任的人時,他孩子氣的那一面才會爆發出來。」
「啊,你說那位很有架勢的小姐啊。她是你的老闆嗎?」
「我知道,奈良木組長。不過,如果你的問題已經問完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
香尾里眯起了眼睛。
「那瓶葯的確是真棹買的嗎?」
「透一死了。」舞子大聲嚷道。
敏夫朝著聲音的來源處轉身,穿著黑色套裝的香尾里僵硬的微笑著。在明朗的陽光下,她那健康的膚色還是和黑色的喪服格格不入。
「……你說還有一件事,是什麼事?」敏夫問道。
「那就省得我多說了。我剛回局裡就聽說這件事。這件案子已經決定由西原分局的奈良木組長負責,他有話想問舞子。如果你見到舞子,記得轉告她和奈良木組長聯絡。」
「我也好一陣子沒見過狐澤先生了。他還好吧。」
「他考試的成績或許很好,不過那傢伙根本不行。」
「現在正是她的黃金時代。」
「有一天,他的伯父鐵馬說要替他介紹相親的對象,朋浩很困擾。我們立刻就商量好了。過了兩三天,朋浩就帶著我去怪屋,讓我和鐵馬見面。鐵馬看到我非常高興。他趁著朋浩不在時私下對我說:『朋浩的個性很像他死去的父親龍吉,非常孤僻。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朋浩獲得幸福。朋浩就拜託你了。』我就回答說:我有把握讓朋浩開朗起來。從此之後我們就經常在怪屋出入。」
「好吧,那我先去跟我爸說一聲,不過男人為什麼老是把工作掛在嘴上呢?」
「我覺得透一的死,是老天爺在懲罰我。」
「這麼說,是有人先打開瓶蓋,拿出泡棉,再故意把瓶蓋鬆鬆的蓋上嗎?」
「結果你走不出去了是吧?」
「之前我就已經在照片上看過你。是你們到某地旅行時拍的快照,你穿著接近紅色的朱柿色衣服,對著鏡頭微笑。」
敏夫二人前腳剛到,包括奈良木組長在內的兩名探員也跟著到了。探員們的態度非常審慎。低調的表達弔唁之意后,就到另一間起居室去了。以真棹為首,眾人一一被傳喚至起居室。偵訊的時間並不長。對於意外的詳細經過,他們應該早已從宗兒和真棹的母親那裡聽說了。奈良木等人只是為了確認,才一一向眾人詢問吧。
她的意思是說不用辯解也沒關係嗎?還是說喜歡真棹也沒關係呢?
馬割家的遺族一臉獃滯,只是坐著等待時間流逝。就連宗兒原本靈活的表情也凍結了。
「叫我舞子就行了。」
「說的也是,總不能把死去的小孩單獨放在家裡嘛,而且還要接受組長大人的審問。」
緊接著奈良木等人也走了。
「對不起。」
奈良木露出無奈的神色,老老實實的說:「我們已經向藥局查過藥品製造號碼。葯的確是真棹買的沒有錯。宇內小姐,今天你去參加了馬割朋浩的告別式吧。」
真棹醉了。從她更加明顯的鼻音,和變得柔軟慵懶的語調,也能感受到她的醉意。
「龍吉一死,朋浩就被鐵馬收養。我本身也是這樣,不過馬割家親戚真的很少,能夠依靠的只有鐵馬。對朋浩來說,等於是在敵人的屋檐下乞食糊口。我想朋浩陰鬱的個性,就是這樣產生的。朋浩和在富裕環境中長大的宗兒及香尾里在一起,想必吃了不少苦頭。我很同情他……好像都是我一個人在講話。勝先生,你覺得無聊嗎?」
這點又延續到朋浩和宗兒之間嗎?真棹看著龍吉的照片開始說:「他們倆從父親那一輩就在向日葵工藝一起工作。人家不是說兄弟一起工作,往往會有這種事發生嗎?再加上父親身體病弱,向日葵工藝的工作都交給他們倆負責。說起來都算是很有個性,也有才能的兩兄弟,在工作上一直互不相讓。」
「幹嘛?奈良公?」
「更可怕的推測?」
敏夫覺得這種感情似乎和真正的愛情有點不同。他默默的舉杯。
真棹的表情出現了劇烈的動搖。滿臉通紅,眼睛瞪得大大的。
「朋浩出院當時,已經在向日葵工藝工作了五年,一個人住在單身公寓里。每到假日,我就會去朋浩的住處,替他洗衣服,料理三餐……」
「他是醒著的。」
「她邀我參加她的生日派對。我跟她說你想見她父親,她答應先去跟鐵馬說一聲。」
「……我被介紹給宗兒認識,也是在那時候。他就像看到什麼希奇東西似的看著我們。宗兒在自己的房間堆滿了他收藏的世界各地的機關玩具。有附帶古老音樂盒的西洋自動機械人偶、居默的法國陶瓷娃娃、神戶的黑人自動人偶,還包括一些小東西,像什麼助六的跳跳板、團十郎的隱身屏風等等,他的收藏讓人感覺他什麼都要。把這些東西一樣一樣搬出來向我炫耀,似乎是他的樂趣。這些希奇的玩具雖然很適合怪屋那種怪異的環境,可是我實在沒什麼興趣。」九*九*藏*書
「一點也不無聊。不過,你不會累嗎?」
「這是圓圈裡一個橫木瓜……圓圈裡豎立的梶葉……五三之桐……」
「不,不用了,我還有一點事要辦。」
「我惹你生氣了嗎?」
「沒關係的。」
奈良木賭氣似的答道。
真棹皺起眉頭,飲下杯中的酒。
真棹似乎已經忘了怎麼做表情。看到敏夫,也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她是完全想不起來了,還是根本連思考都放棄了。鐵馬也一樣,抿成一線的嘴唇,一次也沒有張開過。
「這麼可怕的事,我不敢輕易斷定。也許透一打開的是別的瓶子。」
「結果房間里有安眠藥的藥瓶是吧。」
「鐵馬很討厭醫生。我以前學過中醫,鐵馬很信任我。這點對病人來說是最重要的。」
真棹突然用雙手矇著臉,肩膀微微顫動著。她的姿態令敏夫生起深深的憐憫,他站起來繞到真棹身後,把手放在她肩上。
「他會放在小孩拿得到的地方嗎?」
「你在馬割家待到幾點,你還記得嗎?」
「不可能,因為外婆還替透一換了衣服。」
「……我把他走進迷宮的背影,錯當成朋浩了。我推開宗兒。宗兒也不生氣,牽起我的手邁步走出。除了跟著他,我別無選擇。與其讓宗兒突然消失,又從後面突然出現抱住我,讓他牽著手至少比較安全。宗兒拐過一個轉角后,說:『好了,已經到羅,小姐。』然後就放開我的手。但那並不是迷宮的出口,而是迷宮的中央。迷宮中央約有十張榻榻米大,正中間有一張五角形的石桌。宗兒在石椅上坐下,悠哉的點燃香煙,一邊用愛撫的目光看著我說:『你真美,朋浩根本配不上你。』」
宗兒看著鐵馬和真棹,似乎不太想站起來,但由於真棹堅持,他只好從架上取下外套。
真棹彷佛在喝藥水似的把酒吞下。絲毫沒有品酒的樣子。
牆上掛的古老照片吸引了敏夫的目光。是個三十上下的男人。照片不僅焦距模糊,又已變成茶褐色,所以很難掌握他的特徵,不過緊緊抿著的唇倒是和鐵馬很像。
真棹問。鐵馬從口袋掏出一個小瓶子。紅色的標籤已快剝落。瓶中裝著半瓶紅色膠囊。
「我們高中時是同一屆的。那傢伙只會拿分數,竟然也當上組長了啊。我記得西原分局還有狐澤先生在嘛。」
香尾里委屈的說。
「我也剛從電視新聞看到。」
「那是今年夏天,我和朋浩去金澤旅行……」
「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我和鐵馬、真棹一句話也沒說。香尾里也一樣。我跟那些人本來就不認識。現在想想,倒是沒看到宗兒。這就有點奇怪了。」
「我看還是請教你的姓氏吧,這樣比較好。」
「馬割家的人們……我是說也包含了送葬者,如果有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請你告訴我。」
「人多得要命,好像昨天是友引日。
「很多。」
「是的。」
敏夫一陣心虛,說不出話來。
「第一,他凈問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普通的小刑警,問話技巧都比他高明多了。看來狐澤先生還是被到處排擠啊。」
「那天,我和宇內小姐就在香波館的隔壁房間。」
「你是說透一的死因嗎?」
「有人說他不能參加我的生日派對,所以已經預先送我禮物了。算是禮到人不到吧。我已經開口邀請你了,你至少要帶束花來。」
一走入屋中,就聞到線香的味道。客廳放著朋浩的遺骨和照片,旁邊並列著透一的照片。沒有透一的棺木。代替棺木放在那裡的,是那隻眼熟的熊寶寶。
真棹似乎不大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順吉也會到嗎?」
「真棹說離家之前她就把葯交給朋哥了。結果大概是朋哥忙著出門,就把葯隨手忘在哪裡了吧。」
真棹似乎受激|情所襲,嘴唇顫抖,音調也變了。
「他是從公司打來的吧?」
「正式報告還沒有出來。」
附近是剛造好的墓地,每塊墓碑都很新,樹苗還很小。四處插著的鮮花色彩很妍麗。
「我是專攻美術的。」
「交抱的茗荷花穗。不過,聽說本來好像是折梅。折梅是梅缽圖案的一種。你家呢?」
舞子從皮包中取出感冒藥瓶,塞入敏夫左邊的口袋。
「對龍吉來說,自己發明的玩具一樣接一樣的被鐵馬趾高氣昂的當作他的傑作,變成商品加以促銷販賣,心裏實在很不是滋味。龍吉把鐵馬的行為稱為偷竊,成天對著幼小的朋浩說,鐵馬那傢伙是個小偷。父親在世時,他們雖然感情不好,至少還能合作維繫向日葵工藝,等到父親一死,二人的感情就面臨了決定性的破裂。遺產分九九藏書配是直接原因。雪上加霜的是,那個時代的玩具業因為大戰爆發,正處於風雨飄搖的狀態。而且按照當時的社會習俗,遺產繼承權是由長男一手掌控,根本不可能如龍吉所願。」
「悶死了。我最怕這種場合,我們到外面去吧。」
真棹搖頭。
香尾里一邊看著墓碑上的各式家紋一邊喃喃低語。
「透一不可能是拿在手上吧。」
杯中的冰塊發出溶解的聲音。真棹又放入新的冰塊。她的手顫抖起來。
「做不出。」
「服下大量安眠藥,這點是千真萬確的吧。」
「別說了。你照一般情形去想就可以了。我和宗兒都不是小孩了,我們是正常的成年人。」
真棹拿著冰塊回來,注意到敏夫的視線后,說明道:「那是朋浩的爸爸,叫做龍吉。」
「啊,你說那瓶葯啊?外觀看起來是膠囊,裏面其實是中藥。這樣很方便,對吧?」
「誰打來的?」真棹問。
「對,我去了。」舞子乾脆的回答。
「我馬上去。」
「是的。」
「既然他這麼說,我還是和奈良公聯絡一下比較好。」
「我才剛到,還沒有去見她。」
真棹喝了酒,又繼續說:「朋浩出院那天,就向我求婚了。我雖然有點猶豫,可是看到朋浩和別人見面時那種寂寞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拒絕他。我們就在那一年結婚了。」
「長相是很像,不過朋浩常常說,鐵馬和龍吉這對兄弟的感情不太好。」
「所以你才能替鐵馬診斷身體啊。」
「她直接去找我爸就行了,我爸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奈良木再次皺起眉頭。
「宇內小姐,等一下,現在是我在問你話。」
「你認識他?」
「向日葵工藝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惟獨這件事……請你原諒我。」
火葬場位於廣闊墓地的一角。
「哪裡,我根本沒幫上忙。對了,奈良木先生,你現在要去朋浩家吧。」
「我很清楚你知道後會有多麼傷心。我願意用任何方式彌補你。我也知道你打算離開向日葵工藝,我不會再和宗兒見面了,所以……」
真棹讓敏夫坐在椅子上,自己往沙發一坐,在兩個杯內倒入酒和冰塊,一杯遞給敏夫。
「真棹,對不起噢。」
「我們那天曾經跟綜過你們。」
「你對家紋知道得真多。」
「是的。平常都是這樣哄他睡覺的,朋哥對孩子的管教很嚴格。」
「什麼樣子啊,就跟普通小孩一樣,在大人身邊走來走去,抓糖果吃,抱著熊寶寶玩具……」
「聽說你將來要當畫家。」
「縣警局……嗎?」
「是誰哄透一睡覺的?」
「你家的家紋是什麼圖案?」
「我告訴你地點。」
「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舞子把煙朝著奈良木噴去。
「看來你們還是很忙啊。馬割透一死掉了。」
擴音器不時喊著輪到撿骨的家族姓氏,看來似乎還要耽擱一段時間。敏夫走向墓地。
「太卑鄙了。」真棹悲傷的說。
「對。我的生日就快到了,可是家裡正在服喪,不能熱鬧慶祝,所以決定私下找幾個朋友來。你會來吧。真棹說不定也會來噢。」
舞子打開盒子,取出小瓶。瓶子和盒子一樣,裹著鮮綠色的設計商標。舞子旋開瓶蓋。第一次打開時,必須用點力氣才打得開。
「當然,因為朋浩變得開朗多了。不過,我從來不認為這是我的功勞。」
「宇內小姐,對不起,為了真棹,請你再多留一會兒好嗎?」
敏夫知道這起意外,是翌日中午一點,在中國餐館模糊不清的電視上看到的。
仔細想想的確如此。剛才那句話也許是輕微的嫉妒吧。敏夫並不了解年輕女孩的心思。
香尾里看看四周,嗤嗤笑了。
「我本來想提醒他一下的,可是看他那麼跩,今天我就不說了。」
結果似乎反倒是自己被耍了。敏夫沉默不語。香尾里將臉湊近。
敏夫匆匆吃完飯回到事務所。黑澤看到敏夫,就把手上的話筒遞給他,是舞子打來的。
「他才沒事呢。今天他一直講工作的事,被我臭罵了一頓,所以才想到打電話來。我今晚在做什麼他應該知道,結果他居然還打電話來約我,真是沒常識。」
他故意吊她胃口。
「怪屋有一座用樹籬做成的迷宮。我本來以為那只是普通的樹籬,也是宗兒告訴我之後,我才知道那是真正的迷宮。宗兒一直很想帶我去裏面參觀,可是我總覺得有點毛骨悚然,所以每次都拒絕了。這時宗兒就會定定的看著我,彷佛在看什麼希奇東西。有一天,我看到朋浩正要走進迷宮的背影,忽然湧起一股孩子氣的念頭,想在迷宮中嚇朋浩一跳。反正如果迷路了,只要呼喚朋浩就行了。我也沒有多想,就走進了迷宮。小時候我們不是都玩過那種印在紙上的迷宮,就是用手指頭沿著路徑走的那種,大致上都可以輕易抵達目的地對不對?我對迷宮的知識就停留在那種程度。怪屋的迷宮既然是實地建成的,我想應該不會太複雜,一切就錯在我不該這樣高估自己。」
「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我們其實沒必要跟蹤委託人朋浩。」
「他好像有話要問你,叫你跟他聯絡。」
「我剛才才從電視上聽說,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從昨天起就累壞了,還是回家好好休息,蓋暖一點。宗兒,你先帶伯父回去吧。」
「中藥也使用膠囊嗎?」
「油川小姐……對不起,你結婚以後冠的夫姓叫什麼來著?」
「那時透一還沒睡吧?」
舞子打開記事本。她想起公用電話在等候室裏面。
「對,可以這麼說。」
就連敏夫也看得出,香尾里的心情動搖了。
「我懂了,你是被宗兒威脅的吧。你怕他把你們之間的關係告訴你先生九*九*藏*書,所以只好和宗兒繼續維持這種不正常的關係。」
即使想說,除此之外敏夫也不知道。
真棹用手將頭髮往上攏起。是的,真棹的確很美。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先生很愛你。隕石砸到車子時,他不是寧可不顧自己也要先救你嗎?而且,你在醫院時對他的態度,任誰看來你對他……」
西原分局的奈良木組長,是個膚色白皙、鼻樑高挺的男人。下顎彷佛刀削過一般尖瘦,眉間刻著深深的皺紋。
真棹無意識的將透一的熊寶寶放在膝上,手不停的摸索著熊寶寶全身上下。她不斷的把熊寶寶的後背打開又關上。正如宗兒所說,背上有一個用來放電池的口袋。這個動作似乎將真棹的心境表達無遺。身為母親,她終究沒能裝上電池,讓透一看見熊寶寶走路的樣子。然而,真棹的表情依舊像帶著面具般毫無改變。
「不,我沒忘記。我一直這樣隨身帶著。早餐后我一定會吃藥,今天我也有吃。我不想吃別的葯,因為我只信任你。」
香尾里不停找話題跟敏夫聊,還問出他以前當拳擊手的事。平常他一直努力想忘記這件事,可是惟獨這一天,談到這件事不再令他痛苦。也許是因為身旁的聽眾受到的打擊比他更悲慘吧。敏夫乾脆豁出去,專挑落敗的比賽說。說著說著,卻又替只能想出這種話題的自己感到悲哀。
「朋浩死了,現在我可以把那件事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必要再和宗兒那樣約會了。」
「屍體已經解剖了吧,結果如何?」
「朋浩的告別式是從十一點開始。現在去朋浩家也沒用。如果趕去火葬場,他們說不定還在那裡。」
「有沒有可能是透一睡到一半突然起來,趁大家不注意跑到別的房間去呢?」
「是的。」
「我想那倒沒必要。」
「對呀。」
「你說的萬一,是連他殺也考慮進去了嗎?」
「舞子在嗎?」
真棹緊咬著嘴唇。敏夫加強了語氣。
「等見到面,我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勝先生,這裏就拜託你了。」
香尾里轉身向後,緩緩朝著墳間走去,敏夫也跟在香尾里身後。過了一會兒,香尾里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敏夫唐突的說:「勝先生,你很喜歡真棹吧?」
「他可能找你有事吧。」
舞子在車中開始批評奈良木。
香尾里走近敏夫,幾乎快貼到他身上。
現在的香尾里也是這樣子吧。不管做什麼,都覺得生活很充實。
那麼,你為什麼又要和宗兒發|生|關|系呢?敏夫忍不住想要這樣問。他拿起瓶子,往自己的杯子倒酒。
有人打電話來找香尾里。她回到房間時臉色不佳。
「放心,到時候他會自動找上門來的。真棹說了什麼嗎?」
「我和朋浩初識,是在我畢業之後的第二年。朋浩因為胃潰瘍開刀,到我工作的醫院住院。我們就是在那裡認識的……你討厭聽這種事嗎?」
「你這樣說我也很為難哪。」舞子低沉的說。「小勝,你一個人留下來好了。我還有一件工作非做不可。」
敏夫一時找不到真棹。好不容易發現她和鐵馬並肩坐在木椅上,他不禁愣在當地。
「那之後,宗兒就不停的需索我的身體。是的,正如你所說,我一直受他威脅。宗兒說如果我不答應,他就要把我們的關係告訴朋浩。這是我最害怕的事。宗兒還有別的女人,他根本就不愛我。他只是像玩弄自動人偶一般,享受著和我身體的接觸。但是宗兒天生就有攏絡女人的本領。尤其是透一出生后,朋浩失去了男性雄風。我這樣說好像是在替自己辯解,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在宗兒的調|教下,領會到他所說的『兩人之間的禁忌滋味』……」
真棹陷入催眠狀態般繼續說:「你不要生氣,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老公,你在聽嗎?」
「這怎麼行呢?我已經不要緊了。你這樣拒絕他,反而叫我為難。」
「這點實在叫人想不透。我從早上開始就被警察問個不停。真棹也一樣。還有透一的外婆,昨晚我們三個在真棹家過夜,誰也不知道透一是從哪裡把藥瓶拿回他房間的。」
「是誰發現他死了?」
真棹目送香尾里離去,突然冒出這句話。
舞子說著便走出玄關。
「請你不要說了!」
「之前我一直這麼想。可是,當我知道朋浩委託你們做新客戶的信用調查時,我才發現我的想法錯了,朋浩根本就打算脫離鐵馬一家人。」
「昨天我爸和哥哥回家,我留在真棹家過夜。會發生那種事,我也有一半的責任。」
朋浩家的喪禮設備幾乎已全部拆掉了。住宅區又恢復了原來的寧靜,對於死掉一個人的事,似乎早已忘得一乾二淨,空氣中一片漠然。
「京堂刑警打過電話來。」
敏夫這才知道真棹的母親叫秋子。秋子為了要替出遠門的朋浩和真棹看家,從一周前就來到這裏了。
「我剛才已經看到電視新聞了。」
「宗兒留在朋浩家。」
「對呀。真棹去買葯,是在臨出發前。朋浩也不可能大白天就吃安眠藥,所以就算把包裝拆掉,也不會先打開瓶蓋吧。這樣的話,你認為以一個兩歲小孩的力氣,打得開密封的新瓶蓋嗎?對小孩來說,光是扭開普通瓶蓋,就已經夠困難了。更何況為了防止葯錠晃動,瓶口都會塞滿泡棉。這堆泡棉又到哪兒去了呢?」
「龍吉是個很有創造力的人。他擁有一種長才,可以把啄木鳥和游水金魚這些自古傳來的玩具加以改良,變成更好玩的東西。相對的,鐵馬也不輸給他。鐵馬在擴張銷售網路,追求利潤方面,擁有高明的生意手腕。」
「還在我口袋裡,就在上衣外套的左邊口袋。」
「我睡覺時已經過了十二點。真棹也躺下了,不九*九*藏*書過好像一直沒睡著。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透一還是可以等大家睡熟後到別的房間去,可是你想兩歲的孩子做得出這種事嗎?」
「請便。那你呢?」
「我想找人說說話,因為我實在睡不著……沒嫁給朋浩之前,我曾在醫院工作過。」
「是死去的朋哥的。」
「我聽說了。」
「這也是朋浩委託的嗎?」
「朋浩平常就有吃安眠藥的習慣嗎?」
敏夫不認識公司的人。
「那真是感激不盡。香尾里也許對你有意思吧。」
是交通課的京堂刑警打來的。
「宇內小姐,你昨晚有去馬割家守靈吧。」
「他當時是什麼樣子?」
「警方還問我,如果有人偷偷把安眠藥放在透一枕邊的話,誰有可能會這樣做。我聽了都快瘋了,就回答他說,當時聚集在真棹家的人都有可能。我們又沒有互相監視,任何人都有機會把葯偷偷放在透一的枕邊。」
敏夫差點連筷子都拿不住了。真棹的臉和新聞主播的臉重疊在一起。他真想現在飛奔到真棹身邊。但是舞子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立刻打電話回事務所。
「你覺得嫁給他是對的嗎?」
「不。你也知道真棹他們本來正要去旅行吧。那瓶葯是為了預防換環境后睡不著,所以朋哥叫真棹去買來帶著的。」
「說的也是。你已經當上組長大人了嘛。果然像你的作風,你還爬得真快啊。我姓宇內。奈良木組長大人,我可以抽根煙嗎?」
香尾里站起來走出房間。傳來香尾里壓抑著興奮的聲音。
敏夫突然將手伸進口袋。和真棹在同一家藥局買的那盒葯,還在他的口袋中。
「這是你第一次問到我的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
舞子在送葬隊伍找到真棹,立刻邁步走出。
「他和別人的交往怎麼樣?也變得開朗起來了嗎?」
宗兒走出玄關時,低聲對舞子這麼說。
「是真棹。昨晚透一很亢奮,一直不肯睡覺。外婆哄他睡下去后,他立刻又爬了起來。這也不能怪他。跑來一大群人,在做他從來沒見過的事嘛。我想真棹哄透一上床睡覺,應該是我爸爸和哥哥回家的那個時候。」
「她不在。不過我現在正要去見她。」
「你想喝什麼?」
「那瓶安眠藥到底是誰的?」
「這麼說,那個藥瓶是在透一的枕邊發現的羅?」
真棹初次露出笑容。
「你說我嗎?」
令人聯想到拘留所的水泥等候室中群聚著送葬者,冷風從人縫間吹過。
「結果,長男鐵馬繼承了大繩的土地和公司,龍吉則靠著微薄的資金另創公司,主要是接一些向日葵工藝發包的下游加工。戰後龍吉也做出了幾樣新玩具,可是像他這種人偏偏不擅長做生意,每樣商品都不成功。鐵馬得意的說沒有我還是不行吧,就從龍吉手中低價買下他的發明。龍吉放棄自己的苦心傑作,心裏一定很懊惱吧,一直到死都說鐵馬是小偷。」
「可是,我已經受不了了。我已經無法忍受這種充滿偽裝的生活。我決心向朋浩表白一切。這時,正巧有了出國旅行的計畫。我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便決心在旅途中,找個機會告訴你。」
真棹變得多話起來,似乎是在強迫自己專註。
酒杯滾落到地毯上,摔破了。
過了一會兒,真棹似乎逐漸恢復了清醒,她靜靜的別開臉。
「昨天真謝謝你。每次都麻煩你幫忙。」
「你們好像滿談得來的嘛。」舞子在車上說。
真棹示意敏夫在沙發隔壁坐下。側面看去,沉痛的肌肉緊張已經消失了。
「你還沒有偵訊過鐵馬、真棹和香尾里吧。他們現在應該早就到家了。我們也要去上香。如果你不介意,我們一起去吧?」
「對。」
「宇內小姐,謝謝你的配合。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改天說不定還要請你幫忙。」
她彷佛在一夜之間老了五、六歲。眼下出現了黑眼圈,臉頰的肉都凹陷了。肩膀似乎也小了一圈,或許是敏夫的心理作用吧。二人都沉默不語,坐著動也不動。敏夫實在無法走近二人身邊。
「是那個大嘴巴法師告訴你的吧。他還說了我什麼事?」
敏夫上午忙著謄寫一家從來沒聽過的公司的調查報告書。舞子交代敏夫該做什麼工作后,就離開了事務所。
「這個世上沒有一個人不矛盾。」
「……也就是說,我們跟蹤的目標是你,從上午就開始了……」
「像以前一樣嗎?好吧,舞子。」
「那個奈良公嗎?看來一課也出動了。」
「那你應該趕快打過去,如果不快點,說不定他就離開公司了。」
敏夫說出名字,附帶一句:「我是宇內經濟研究會的職員。」
「我想喝點酒。勝先生,請你陪我喝一杯。」
「應該不會吧,相反的……」
「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他長得有點像鐵馬。」
火葬場在郊外。敏夫抄下地址。剛掛上電話,鈴聲再度響起。黑澤又叫敏夫聽電話。
「我不說了,對不起。」
「如果有什麼特別不尋常的地方,請你告訴我。」
真棹從敏夫的懷裡抽身,趴倒在桌上。
真棹拉起敏夫的手。敏夫雖然猶豫著是否該以朋浩的身分回答,最後還是被真棹的感情強烈的吸引過去。
「說得正確點,我並沒有出席告別式,我只是去火葬場陪同撿骨而已。」
真棹打開起居室的門,那是一間小巧整潔的房間。
舞子看到敏夫后,立刻撥開人群走過來。
敏夫為了吃午餐,走進附近的中國餐館。偶然注視到電視,正在報導新聞。
「難道你對那孩子的死因有什麼懷疑嗎?」奈良木定定的看著舞子說:「這畢竟是意外。我怕有什麼萬一,所以寧可謹慎一點。」
「對。」
「就是啊。不過,警方的推測更可怕。」
等候read•99csw•com室外是鋪著沙子的庭園。風雖然冷,陽光卻很晴朗。和舞子抱著同樣想法的送葬者漠然的移動著。
「你買的感冒藥到哪裡去了?」
「我正在聽。」敏夫小聲的說。
在怪屋這種特殊環境中長大的宗兒,會變成玩具愛好者,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
「……」
「我?那怎麼可能……」
「你是不是忘了吃藥?」
「噢?」
就連舞子那麼厲害的人,也只能公式化的打個招呼,除了離開二人身邊,別無他法。
「我就拜託他:『帶我出去。』宗兒卻笑著說:『我還想跟你多聊一會兒。不過,如果你能自己走出去,那你就試試看吧。』我只好鼓起勇氣自己走進小路。可是我努力不讓自己忘掉怎麼走回中央。如果走進死路,那就只好再退回中央了。這樣下去,我永遠也不可能走出迷宮。……或許你會認為我很傻,可是當時我真的在想,說不定我一輩子都走不出迷宮了。這種心情只有曾在迷宮中折騰半天的人才會明白。最後,我只好又回到迷宮中央。宗兒還在等著我,他說:『你果然不能沒有我吧。』說著就抱住我,把我壓倒在草地上。」
「不,我無所謂。」
「宇內小姐好像有事想跟你父親說。」
「等一下!」
「就結果來說是這樣。可是,真棹從替透一鋪被子,幫他換睡衣到哄他睡覺為止,完全沒發現有那個藥瓶。我在那個房間進進出出,也沒看到。」
「我才不指望他,到時候他一定又要工作。就像今天,他也是老早就走掉了。」
所有的人都偵訊過後,鐵馬錶示身體不適,有一點頭暈。
真棹的臉上開始出現血色,是說話和酒精牽動了她的感情。
「是順吉。他說想跟我見面,被我拒絕了。」
香尾里看著敏夫露齒一笑。
「是真棹。……太殘酷了。」
「我好高興……」
「我應該在朋浩活著的時候,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可是我太膽小,也想做個好妻子,我不想讓朋浩傷心。勝先生,請你聽我說……我是怎麼了?好像凈在說些互相矛盾的話。」
「但我還是不相信。你和宗兒就算待在香波館的同一個房間,在裏面……」
「哎呀,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舞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從舞子第一次給他看真棹的照片開始,他對真棹就有一種和看別的女人的不同感情,這點他承認。然而,他認為這隻是一種模糊的好感。難道除了好感還有別的嗎?香尾里看出了這一點嗎?
香尾里又轉身向後。
講完電話后,香尾里便匆忙走出玄關。
「這玩意果然有問題。」舞子低語。
「你說法師說了很多我的事,其實是騙人的吧。」
舞子的手似乎要去掏口袋,結果還是沒有動。敏夫左手放開方向盤,自己取出感冒藥。
「對。迷宮似乎已經很久沒人整理,樹籬長得很茂密,寬度只能讓一個人勉強通過。有些地方連天空都看不見,簡直就像在洞窟中一樣。而且,迷宮這種東西,俯瞰的時候和實際踏入的時候是截然不同的。當你發覺竟然完全失去方向感時,已經太遲了。才走了十分鐘,我就已經不辨東西南北了。雖然我連忙試著走回原路,結果好像反而越走越深入,我這才體會到建造這座迷宮的人的惡意。他憑藉著惡魔般的智慧,企圖使人的正常知覺變得瘋狂,我只能在裏面左右徘徊。後來我開始害怕,哭著呼喊朋浩的名字。可是,我叫了半天也沒聽見朋浩的回答。感覺上似乎過了很久,不過實際上可能並不久吧。迷路的時候,就連對時間的感覺都錯亂了。在一個轉角,突然有一雙手從後面蒙住我的眼睛,那雙手溫暖的觸感,幾乎使我哭出來。『你好壞。你為什麼不早點過來?你在等我被嚇哭是吧。』他沒有將手從我眼睛離開,扳過我的身子,就把唇貼了上來。然後我才發現,那不是朋浩,是宗兒。」
真棹替敏夫的杯子加滿酒。
真棹對著敏夫喊「你」。或許是疲勞、傷心,加上醉意,讓她把敏夫當成朋浩了吧。
奈良木的皺紋更深了。他的頭髮側分,服服貼貼一絲不亂。
「在那段時間,你和馬割家的人在一起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覺得意外真是件很可怕的事。」
「對。平常透一都是七點半起來。可是昨晚他那麼晚才睡,所以我們都以為他還在熟睡,作夢也沒想到他居然已經死了。」
「她沒有看著透一睡著才離開吧。」
真棹站在洋酒櫃前。敏夫隨意拿了一瓶放在桌上。真棹走出房間。
「念完經,和大家聊了一會兒,然後就送法師回大繩。我想應該是快九點左右。」
只剩下香尾里和敏夫。
「……今天上午九點,發生了一起幼兒誤食大量安眠藥致死的意外事件。死亡的是品川區西原町,馬割真棹女士的長男,兩歲大的男童馬割透一,昨晚九點左右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寢,隨即打開家人忘記拿走的安眠藥瓶,將瓶中大約五十錠藥片幾乎全部吃下。家人當時沒有察覺,直到今天早上才發現透一已經死亡,立刻通知警方。此外,馬割家就是前天因隕石墜落意外死亡的馬割朋浩先生家,昨晚為了替朋浩守靈,家中忙著處理喪事,所以沒有人發現透一拿了安眠藥。一家人連續遭受不幸的打擊。接下來的新聞是……」
「你不肯說?壞心眼。」
敏夫本來想說,香尾里還說他喜歡真棹。想想又閉上了嘴。他把從香尾里那邊聽來的昨夜事發的經過告訴舞子。
引擎聲音消失之後,家中頓時安靜下來。在真棹的勸說下,真棹的母親也到二樓去了。
擴音器傳出馬割家的姓氏。香尾里仰望著火葬場的煙囪,但立刻便將目光移向敏夫。
「狐澤已經調到縣警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