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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萬花筒

第八章 萬花筒

敏夫把圓筒湊到眼前。舞子的臉在筒底分解成無數個,重疊在一起。這異樣的光景令敏夫不禁屏息。
「不知道。」
「你說的萬花筒,是那種玩具嗎?」
和在月光下眺望的印象比起來,晴空下的建築物更顯得分外怪異。主要是因為在赤紅的牆壁上,爬滿了茂密的黑綠色鳶蘿。螺旋狀的鳶蘿葉片重重疊疊,令人聯想到巨蛇的鱗片。從赤黑色快要傾頹的牆壁,可以想象原本應該閃耀著更鮮艷的硃紅色。唐朝風格的瓦片中,突然冒出藍色的五角錐尖塔,形成一種異樣的組合。
「香尾里,你喜歡什麼花?」敏夫問。
敏夫覺得很意外。
「伯爵也會缺錢用嗎?」
「機械銀行?我從來沒聽說過。」
「說到居默,最出名的就是陶瓷娃娃吧。」
敏夫立刻站直身體,腰部傳來一陣酸痛。
「我贏了。」
「可是也有人說,這樣反而變得很無趣。」
「可是……」
「數目的確相當多。最重要的梅傑爾自動西洋棋士本來是擺在美國費城的美術館展示,可惜在一場火災中燒掉了。不過如果去倫敦博物館,還可以看到十七世紀瑪斯凱藍的玩撲克牌自動人偶。我記得那好像叫做大象還是豺虎什麼的。機械撲滿多年前也在日本公開展覽,我曾去採訪過,所以記得很清楚。在紐約沙米耶·F·普萊雅的收藏展上,也和居默的自動人偶一起展覽過。」
「你真好。」
「到了嗎?」然而,那卻是原先的入口。
昨天開始下的雨,現在已經完全停了。久違的晴空一片蔚藍。出了市街開始爬上丘陵后,被雨水洗過的紅葉,更顯得色澤鮮明。即使不是舞子,也會變得想開開玩笑吧。
「對呀。一下子少了兩個家人,我看她好像很寂寞,所以就邀她搬過來住。不過她母親好像想帶她回鄉下。」
「這樣啊?那個人一定很喜歡騙術手法吧。的確,如果用騙術補足自動機械無法做到的部分,在觀眾看來一定會覺得更有趣。可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騙術已經從機械師轉移到魔術師手中,機械師變得專心追求機械上的可能性。著名的傑克·瓦康遜當時在法國宮廷大為活躍。他創造出埃及艷后的毒蛇,吹奏橫笛的法努斯神等等無數的自動人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鴨子。這種鴨子和真鴨子一模一樣,會游泳、鳴叫、喝水。而且當你丟下食餌時,它還會伸長脖子去啄食,甚至還會消化食物排泄出來。這種鴨子後來被號稱魔術之父的羅貝爾·烏丹修理好,同時也把所有的技術都公開了。」
「比方說用白粉片沿著路的左側一直畫線前進。遇到轉彎時,就往自己喜歡的方向彎。這樣繼續走下去,就會走到兩側畫過兩條線的路。兩側有兩條線,就表示之前已經走過一次,現在又走回同樣的路。所以就必須避開這條路走。這樣下去最後一定會抵達終點,回來的時候也能找到最短距離的路。換言之,只要專挑只畫過一條線的路走就對了。」
三人一起走出宅前,通過當作停車場的空地,沿著通往小亭子的緩坡前進。
終於看到怪屋中央突出的那座尖塔。
香尾里的頰上飛起一片羞紅。
香尾里看了一下時鐘,似乎正在等待什麼。
「如果去買那種鴨子,他就會給你一隻同樣的賽琅珞鴨子。但鴨子就像到處都有賣的那種,只是普通的賽璐珞鴨子。只不過,它還附贈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讓鴨子活動的秘訣。」
筒中出現的景像很奇特。香尾里的臉變得歪七扭八。再換一個角度看時,一大一小的眼珠晃來晃去,鼻子像泡沫似的到處飛舞……「不管哪一種萬花筒,基本上都一樣。就是利用鏡子魔術,把所有不規則的形狀,都變成規律的組合。但唯有這種反萬花筒,是扭曲原本端正的形象。我想原理一定是把圓筒中的鏡子扭曲吧。從這個看出去,每個人的樣子都變得像貝爾梅猶娃娃那樣奇形怪狀。這種反萬花筒中的魅力,就在於可以把端正的形狀立刻變得可怖,那種詭異感吧。」
「真棹說不定會搬來那間房間。」香尾里說。
香尾里說著在話筒彼端低聲笑了。
黎明時,他夢見真棹。真棹和明明已經死掉的朋浩勾著手,從他身邊走過。真棹的表情和她從香波館走出時一樣。敏夫感到胸口一陣苦悶,就醒過來了。然而夢醒滋味卻異read.99csw•com樣甘甜,令他早上遲遲無法從床上爬起。
「就連自動音樂機器都值九萬英磅嘛。」
「是什麼聲音?」
「那幅畫的標題就叫做萬花筒。有一次我看著萬花筒,忽然就湧起那幅畫的靈感。為了表現出萬花筒那種不停轉動瞬息萬變的感覺,我費了不少苦心呢。」
「其實都一樣,是為了稅金的問題。據說第七代好像背負著龐大的遺產稅。其實這個人另外還有一座答爾梅尼城。他把貴重的美術品全部都運到那邊去,這次拍賣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庭園很荒涼。屋子對面那頭低低的傾斜著,看下去有個小池塘。池塘左側幾何形的綠色|區塊,就是樹籬圍成的迷宮吧。池塘和迷宮的對面,板栗樹和樟樹、松樹等形成一片濃密的樹影。
二人沿著迷宮外側走了一圈。因此得以察知這座迷宮相當寬廣。二人再次進入迷宮。
香尾里說明道。後面是廚房,有一間女傭住的小房間。二樓是西式房間,現在是香尾里的畫室。
路走起來不算舒適。叢生的樹籬使得路變得更窄,葉片還飽含著昨天的雨水。彎過三四個拐角后,已經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僅能依賴著左手,在裏面盲目的前進。
「湧出的泉水出人意料的多喔。」
「就是把這個迷宮所有的樹籬都當作繩子。現在假設拿著繩子的一端,在空中垂下,如果是單純連結的迷宮,全部的繩子都會被拿起來。但如果是複式連結的迷宮,就沒這麼簡單。地面上會留著剩下的繩子。漢普敦宮的迷宮也是屬於這種複式迷宮。」
走了一段路后,路旁出現一塊橢圓形的石頭。
「是椅子,聽說是為了讓迷路的人休息而做的。」
沖鼻的血腥味中,敏夫感到一陣暈眩。抱著香尾里的手臂失去力量,周圍逐漸模糊起來。惟獨腦袋還有一絲奇異的清醒,想著自己正要昏倒了。
「是的……」
「你用它看看我的臉。」
「我也不知道。你呢?」
「一小部分就已經是相當可觀的財產了吧。」
「勝先生,你真不會說客套話。」
「賭什麼?」
「屍體人偶?」
「哥哥看我迷上萬花筒,曾經送我一個惡作劇的萬花筒。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萬花筒。我說根本一點也不特別嘛,我哥哥偏說很特別,叫我拿到眼前看看。結果你說他的惡作劇過不過分?我的眼睛四周沾了一圈黑墨。原來他在萬花筒靠近眼睛的地方,先塗上了墨汁。」
「這是她自己指定的。」
敏夫聽了不禁一震。
「你在做什麼?」
舞子聽了張口結舌。
用白粉片一邊畫線一邊前進,是一樁比想象中更累人的差事。地面很暗,白粉片又容易折斷。由於身體必須彆扭的蹲在地上畫線,敏夫不得不時時站起身,伸展一下腰背。看來香尾里聰明的察覺到了這一點。
「那麼,即使是複式迷宮,也有抵達終點的方法嗎?」
敏夫感覺似乎發生了不尋常的事。他沿著細細的白線,在彎彎曲曲的迷宮中奔跑。他已經完全分不清爆炸聲的方向。細線似乎隨時會消失。心裏雖然著急,迷宮卻不肯立刻釋放他。不過他還是憑著沿路的記號,總算沒有走進死路。
她靈活生動的表情,豐|滿的胸部,實在讓人難以和之前的香尾里聯想在一起。敏夫目眩神迷的遞上花束。
「是啊。三萬名買家從世界各地趕來,先看過貨色后,花了整整十天進行拍賣。門特默塔號稱是個寶庫,裏面堆滿了從十八世紀起,耗費一百年搜集而來的法國繪畫和傢具、陶器、鍾錶。比方說路易十四的桌子,價值五萬一千英鎊,剛才提到的刻著兩隻鳥的路易十五自動音樂機器,價值九萬磅,還有路易十六時賈凱特·羅絲做的寫字人偶。」
香尾里站在樹籬前。那個地方是樹籬的缺口,裏面有路通往中央。
「真棹?」
「什麼叫做複式連結?」
「怎麼說?」
「你知道淡紅色的康乃馨代表什麼意思嗎?」
裏面的碎片不是不規則的色紙,而是人的剪影。一動圓筒,人影就奇妙的分裂疊合。
「……?」
「好像在看萬花筒似的。」舞子評道。
「哇!」
「說是作品未免有點誇張,該算是習作吧。」
這項工作進行了多久呢?後來警方的探員也曾反覆質問過他,對敏夫來說,好https://read•99csw.com像是十五分鐘,又好像有三十分鐘那麼久。
敏夫走進樹籬間。香尾里握著敏夫的右手。敏夫一踏入迷宮,立刻伸出左手,輕觸樹籬的左側。
「宇內小姐,你還真不簡單,知道的真多。」
「應該是吧。」
舞子折回剛才走來的花壇小路。宗兒正站在屋前。
「九萬英磅的自動音樂機器啊……」
香尾里輕快的伸出手。
「是啊。自動機關似乎必定會伴隨著傳說,其實有很多人都製造過自動機關。可惜現在保存下來的不多。因為日本人住的是木材和紙建造的屋子,又經歷過無數次大火災。」
「這也是其中一種,碎片是固定不動的,不過轉動圓筒時,裏面的鏡子會跟著動。」
「左甚五郎這個人,留下了許多與機關道具有關的傳說。」
香尾里低語道。敏夫抬眼,發現香尾里正看著遠方的天空。
「因為有人說我長得像那種陶瓷娃娃。」
透一被暗暗下葬。朋浩的葬禮過後,敏夫就沒再見過真棹。其實這中間也才過了兩天,但不可思議的是,敏夫卻覺得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其實也沒什麼。」
雖然嘴上這樣說,看到自己的畫引起注意,香尾里還是露出欣喜的表情。
「那你一定很精通羅。我帶你去吧。」
「有。」敏夫回答。
「那我就給你一個吻。」
敏夫用反萬花筒看著香尾里畫的萬花筒。色彩歪斜橫流,奇妙的混和在一起,好似一團腐敗的肉塊。
「這招根本行不通嘛。」
敏夫照著香尾里的話重複一遍,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那你就跟著我吧。」
「要不要試試看?」
翌日,開車去怪屋的路上,舞子問道。敏夫帶的康乃馨似乎令她有點意外。
沿著池邊向左走,便來到一個樹木環繞的廣場,廣場中央可看到高牆似的樹籬。
「宇內小姐要找我爸談什麼?」
「我知道。我又不是要逃跑,只是有個約定。」
「我剛才待在自己的房間,聽起來聲音好像就在附近。」
又走了一段路后,二人開始發覺好像又走到同一條路上。彎過最後一個拐角,果然又走出原先的入口。
「我準備了白粉片。」
走出大廳,踏出玄關,打開面對庭園的門。門發出沉重的傾軋聲。接著走下通往花壇的石階。穿過花壇后,路變成低緩的下坡,彎彎曲曲的通往池塘。池塘的水出乎意料的清澈。三、四隻純白色的鴨子看到香尾里后,立刻遊了過來。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曾見過一種玩具,只要把硬幣放在撲滿上,馬達就會開始轉動,箱中會伸出一隻骷髏的手,抓住硬幣后又消失在撲滿中。」
「也有不是筒狀的萬花筒。像這種萬花筒,是在兩片重疊的鏡子下,迴轉有花紋的圓盤,讓圖案產生變化。還有,最奇妙的就是這個,這叫做反萬花筒。」
「我想也是,這種花的花語是熱愛。」
「沒關係,好像滿好玩的。」
「寫字人偶就是會寫字的自動娃娃嗎?」
香尾里站起來,打開玻璃櫃,取出幾個色彩鮮麗的圓筒。她把其中一支遞給敏夫。筒身上畫著細格圖案,一頭裝著小小的鏡片。
真棹張開口,卻說不出話。
「那我們去有展望台的東屋看看吧。」
旁邊呆立著的是真棹。
「嗯,就要康乃馨吧。要淡紅色的,知道嗎?」
仔細一瞧,石頭中央果然有一個讓雨水通過的方洞,敏夫走過石椅前。這條路似乎分外漫長。彎過一個拐角時,視線突然開闊起來。
「這種萬花筒不是利用色紙碎片,而是把實際的景色做幾何變化。等於是望遠鏡和萬花筒的組合。」
「那你帶路。」
房間里給人的印象,和建築物本身截然不同,充滿明朗的色彩。有兩扇窗子,其中一扇可以俯瞰庭園。
敏夫明知道應該趕緊說些什麼,然而就是說不出話來。大概是因為剛才香尾里說他不會說客套話,令他畏縮起來,答起話來當然就變得很僵硬。
舞子和香尾里走出了房間。
「對,像這種就是機械銀行。當時還沒有使用什麼馬達。單純正是它的優點。日本也有這種玩意兒,不過現在只有在相聲中才會聽到了,那是左甚五郎製造的手掌向上的招財貓。在掌上放上一定的錢數,然後錢就會立刻消失。那應該也算是一種機械銀行吧。」
從剛才就在看報https://read.99csw•com紙的福長自言自語的說。
「那個人是向日葵工藝的職員吧?」
「我看好像走不到終點了。」香尾里在後面說。「要打賭嗎?」
「我唱歌很難聽。」
舞子對其中一幅畫很感興趣。畫的中心有一組圖案,然後不斷重複,擴張到整個畫面。
香尾里穿著紅色的洋裝出現了。對只看過香尾里穿黑衣的敏夫來說,香尾里站在陰暗玄關的身影,帶給他一種新鮮的驚奇。
「太了不起了。」
「所以,你要趕快找到最短距離噢。」
「朋浩如果沒發生意外,現在應該和真棹待在洛杉磯吧。」
香尾里牽起敏夫的手。
「那我先去處理一件事,待會再來。」
「對呀。」
「你明知道還送給我嗎?」
「池塘周圍什麼也沒有,也不是從迷宮中發出的聲音。」
香尾里的房間之所以會充滿明朗的色彩,一半也是因為有這些亮麗的畫。幾乎所有的畫都是抽象的平面和線條的交錯,透過鮮麗的色彩構成整幅作品。
敏夫的話令香尾里笑了出來。
香尾里的頭無力的向上仰。
「我帶你們去我的房間吧。」
「我向來擅長走進女人心中的迷宮。」
敏夫放開香尾里的手。手心已經流滿了汗。
「香尾里已經有未婚夫順吉了。」
敏夫走到窗邊俯瞰庭園。屋前就是花壇吧,雜草中依稀可辨認出幾何圖案的痕迹。左側有一座假山朝著池塘的方向斜出,上面有座傾斜的小亭子,如果站在小亭,應該可以展望庭園的全景吧。小亭前是一個陡坡,坡面盡頭有一條小小的流水。溪上架著石橋,溪水似乎是從池塘流過來的。就在他的視線移至池塘左後方的迷宮時,突然看到樹叢間有一個人影在動。還沒看清是誰,人影便又藏入樹叢中了。
香尾里又拿了一支黑筒遞給敏夫。
「這是什麼?」
「荒廢得一塌糊塗吧。」
「這樣沒關係。來,還不能把手離開樹籬喔。書上說,有時也會穿出迷宮繞到外側。」
香尾里和敏夫並肩俯瞰著庭園。
「對不起我出去了。不過,你們公司還真忙,我打了好多次都在通話中。」香尾里說。
她的左眼開了一個大洞。眼球被打爛了,撕裂的血紅肉塊粘在頭髮上。
「外國好像自古就留下了許多機關玩具。」
敏夫從口袋取出小盒的白粉片給香尾里看。
「淡紅色康乃馨的花語是什麼,你知道嗎?」
「可是你對走迷宮不是很有把握嗎?」
有人尖叫起來。
「我聽說了。所以我昨晚先看了一點關於迷宮的書。」
聲音旋即變得更小,終於完全消失。
香尾里逐一審視著鴨子。
香尾里八成不知道真棹和宗兒之間的關係吧,敏夫想。不過,說不定就是因為知道,才故意邀真棹來住,這也是有可能的。
「是裝了什麼發條嗎?」
「不愧是宇內小姐,被你猜對了。最有趣的是,吃多了泥鰍的烏鴉,還會掉下來呢。這種浮屍娃娃也好一陣子沒見過了,一定有很多人聽都沒聽過吧。如果現在重新推出,說不定會大撈一筆。」
「當然不可能像用左手摸壁前進那個方法那麼快。」
舞子從剛才就在看牆上的幾幅畫。
「而且我想順吉今天應該不會來。耶誕節就快到了,公司一定很忙吧。」
「這倒是個好方法。當初戴賽斯潛入米諾塔羅斯的迷宮,就是靠著美女阿莉阿德妮送的絲線線團,一邊拋下絲線一邊前進。戴賽斯一定也是同樣的想法吧。你有帶絲線來嗎?」
香尾里看著敏夫。
「——?」
「哈哈,你是指梅爾傑的自動西洋棋士吧。像這種騙術的確曾經有過,不過到了十八世紀,自動機械人偶的技術已經有大幅的進步。不需要再靠騙術,只憑著機械的力量,就做出了許多會唱歌跳舞又能寫字的人偶。」
「上面寫著:『在鴨脖子上綁一根線,線的另一端綁一尾活的泥鰍。』」
「我倒沒聽說過。」
香尾里把康乃馨插在白色花瓶中,頻頻調整形狀。
「我們正打算去東屋看看。」
敏夫回過神來,才發現香尾里站在他身旁。
剛才他打過電話給香尾里,可是聽說她一早就出門了。接電話的是住在馬割家的女傭,似乎是個一板一眼的人,雖然敏夫說香尾里知道,女傭還是謹慎的問了事務所的電話號碼。
「這下面是我哥哥的房間,那前面是我父親的和室。」
響起敲門聲九-九-藏-書,女傭探頭說:「老爺請小姐帶客人過去。」
「真棹自己怎麼說呢?」
說完便轉身離去。
香尾里眯起了眼睛。
「那他今天就不會來。從耶誕節到新年這段期間,正是玩具商忙得暈頭轉向的時候。雖說是周六,也不可能準時下班,尤其是年輕的小職員。」
「我懂了,那具屍體里藏著泥鰍對吧。」
香尾里認真的說。
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爆炸聲。
「好像很複雜是吧。」
「那就不對了。以前的人其實也很生氣,可是只要當作是付創意費,你就會覺得很便宜。那種傑作不是尋常人做得出來的。最好在百貨公司賣,這樣的話,應該可以讓人自然學會尊重創意吧。說到創意,一八七○年代流行的美國機械銀行也等於是靠創意在賺錢。」
「魔術師會修理人偶嗎?」
「真是意外的禮物。」
香尾里約定了時間:「明天一點我會在怪屋等你,請和宇內小姐一起光臨。」
舞子大叫。
「現在的人恐怕會生氣吧。」
「她還在考慮,剛才我們也正在談這件事。」
「這方法還真死板,好吧。」
宗兒曾說過他有好幾個居默娃娃。再加上他還擁有別的古董級的自動機械人偶,算起來應該也是一筆不小的財產吧。舞子會耐心聽福長嘮叨這麼久,一定是為了想弄清這一點。
「像這種庭園,也自有一種風情。」
香尾里看著庭園說。
「噢,陶瓷娃……不,你是宇內小姐是吧。出了什麼事?」
「我知道。是熱愛對不對?」
舞子反問道。最近她對自動機關或玩具變得分外敏感。
「這些全部都是你的作品嗎?」
咕咚一聲,好像什麼東西碰撞的聲響后,接著傳來的是嘩啦啦的流水聲。要不是因為爆炸聲令聽覺變得敏銳起來,說不定會忽略掉這些聲音。嘩啦啦的聲音很微弱,似乎是從池底響起的。
「是的。」
香尾里微微一笑。
「該不會是叫一個小孩躲在娃娃裏面騙人吧。」
「自動音樂機器?」
「真棹也在這裏嗎?」
「她是在捉弄你。難不成她對你動了真心嗎?」
「我想也是,這種鴨子浮在一桶污水中,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它竟然會自己繞著桶子游泳。而且還不時把嘴伸入水中,像在啄餌似的,簡直就像一隻活生生的鴨子。」
「這不等於是詐欺嗎?」
「根據我看的書,迷宮分為單純連結和複式連結兩種。如果是單純連結的迷宮,按照剛才的方法應該可以抵達終點。因此,這表示這座迷宮屬於複式連結。」
接近傍晚時,西木大樓的事務所開始變得人聲混雜。這是因為結束一天工作的房客們都回到事務所,確認各種聯絡事項。電話線也開始忙碌起來,說話聲和香煙的白煙籠罩著狹小的室內。外面下著雨,來到事務所的人們全都拎著濕淋淋的雨傘。
「誰說是詐欺?這是變戲法,這種玩具從江戶時代就有了,本來叫做浮鳥,是模仿鵜鶘製成的,到了文政末年,才開始在上野的山下一帶兜售。魔術師稱這種賽璐珞鴨子為浮屍。……也有一種和這個正好相反的戲法,就是讓活烏鴉主動去啄假的屍體人偶。」
香尾里羞澀的說著,便轉身向後走。
走進玄關才發現,尖塔下方原來是大廳。走上右側的樓梯后,立刻就是香尾里的房間。樓梯、扶手、房門的木材,全都歷經歲月,閃著厚重的暗沉光彩。
還沒走到小亭,他們就看到傾頹屋檐下的紅衣。
聊到一半,香尾里打電話來了。
「要是勝先生走不到終點,就得在大家面前唱歌。」
香尾里在真棹腳下,面朝池塘的方向趴著。敏夫抱起香尾里。他首先看到的,是香尾里臉蛋下面積聚的一灘鮮血。
「那該怎麼辦?」
一走出迷宮,他立刻繞往池塘,因為他只認識這條路。沿著坡道正要爬上花壇時,迎面撞上了舞子。
「聽起來好像是在池塘那邊。」
「不,還沒結束呢。」
「不知道。小時候常跟我哥哥在裏面玩。只要憑著一點枝葉的特徵,或是道路的感覺,就絕對不會迷路。小孩在這方面的直覺是很敏銳的,就像記住撲克牌背面的小小斑點那樣。可是現在不行了。我已經很久沒走進迷宮,直覺一定也變遲鈍了。」
敏夫對萬花筒這個字眼還不太熟悉。
「原來如此。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有幾分相像。居默的作品,除了自動人偶,目前玩家仍然會九-九-藏-書以高價收購噢。」
「有是有啦,不過必須沿路做記號才行。」
「這裡有真正的迷宮。」
「萬花筒的原型,據說是英國的物理學家戴畢特·布魯斯塔(D.Brewster)發明的。把色紙放入筒中,映著四面鏡子,從另一頭的孔觀察,這是最初的原型,不過這支萬花筒中沒有那種紙片。這種叫做幾何形萬花筒。」
「其實就是有自動機關的撲滿。用金屬製成非常牢固的撲滿箱,在放硬幣的部位上,一定會有一個人或動物形狀的自動機關。有一種撲滿叫做馴獸師。把硬幣放在馴獸師手上,按下箱子上的把手,旁邊的小狗就會跳起來,叼起馴獸師手上的硬幣,放入撲滿中。還有一種叫做小丑。這是把錢放在小丑掌上。同樣按下把手后,小丑就會張開嘴,用手把硬幣放入口中。永遠不會落伍的,要算是政治家這種撲滿了。那是一個坐在大椅子上的政治家,同樣是把硬幣放在他的手上,硬幣的重量會帶動手腕,鬼鬼祟祟的把硬幣放入懷中的存錢孔。最可笑的就是政治家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此外,還有魔術師、拳擊手和茱蒂、湯姆叔叔、林肯等等類型的機關撲滿,據說一共有兩百種之多。」
「這樣不行,你該說些更俏皮的台詞。比方說,我向來擅長走進女人心中的迷宮。」
「我們的打賭還沒分出勝負喔。」
「對,就是Kaleidoscope。你小時候應該也看過吧。現在市面上有賣很多種供成年人鑒賞的高級萬花筒。」
「無所謂。就假裝上了香尾里的當吧。不過,如果你怕這樣會引起某人的誤會,那就另當別論了。」
「當時,烏丹原是一個鍾錶匠。後來鴨子觸發了烏丹的靈感,自己也創造出各種自動人偶。據說他做過走鋼索人偶,不靠機械就會動的鍾錶,以及會表演魔術的人偶。看來這個人的個性也很喜歡騙術吧,後來他搖身一變成了魔術師,被推崇為魔術之父……。說到鴨子我就想起來了,我年輕的時候,看過一個售貨郎,販賣賽璐珞做的游水鴨子。」
「香尾里,你不知道迷宮的路該怎麼走嗎?」
「可是,這要花不少時間吧。」
土牆已有多處崩塌,灌木漫無秩序的伸展枝葉,雕滿唐草花樣的鐵柵門是開著的。敏夫把車開入門內。草地正中央停著一輛踏板做在車體外的古董車,大概是宗兒的愛車吧。敏夫把車停在那輛車旁邊。
「歡迎光臨。我正在等你們呢。」
「那是什麼原理?」
「不知道。因為我在迷宮中。」
「就在那片天空的遠方。」
和年輕女性在房間獨處,而且女孩子還傷感起來,這種經驗對敏夫來說是頭一次。香尾里看了敏夫一眼,主動換了話題。
「說是美術品的拍賣會。英國巴克夏伯爵的城堡,門特默塔被拍賣了。」
「對。到了幕府末期,出現了很多變戲法的恐怖花樣,也就是在橫死的人身上做文章。這是模仿一具真實的溺水女屍做成的人偶,不只將泡水腫脹的臉孔做得非常逼真,而且還有真烏鴉會去啄食屍體。」
他把萬花筒交給舞子,舞子也好奇的拿來四處窺視著室內。
「馬割太太,怎麼回事?」
爆炸聲只有一聲。敏夫豎起耳朵。重新恢復的安靜,似乎比之前更深沉。在那片寂靜中,響起小小的異聲。
「不,就連瓦康遜做的鴨子,都做不出那種活生生的動作姿態。生物的動作具有一種機器缺少的不規則性。路邊小攤賣的鴨子,偏偏就有這種不規則性。」
雖然很感謝香尾里這麼善體人意,但敏夫不知道該不該把舞子的事情告訴她。
香尾里把花瓶放在架上眺望著。花瓶旁邊放了一個細長的化妝箱。
香尾里應該有打過電話來。朋浩告別式的翌日,香尾里打電話來,說鐵馬已經答應和舞子見面,並且指定會面日期為星期六,也就是朋浩頭七的前一天,詳細時間會再通知。香尾里掛電話時,還特別叮囑道:你沒忘記我的生日吧。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這就是入口。怎麼樣,你有把握嗎?」
香尾里看看表,快兩點了。
「我的確有。那如果我走到終點呢?」
「這是講解迷宮的書上寫的方法。走迷宮的時候,這隻左手絕對不能離開樹籬。其他什麼都不用多想。即使走進死路,只要左手不離開就可以走出來。不過,用這個方法說不定會繞一點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