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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倒立人偶

第九章 倒立人偶

「當時你在池邊小路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嗎?」
「我在迷宮裡。」敏夫手扶著後腦部。後腦隱隱作痛,八成是在小亭昏倒時,頭撞到了哪裡。
宗兒的手搭著真棹的肩。
「是迷宮的簡圖。我想起來以前曾經畫過,警方說要借去看。」
「埃及還曾挖出紀元前兩千年的人偶呢。」
「看來我好像太多話了。光聽我說這些一定很無趣吧,現在我就拿實物給你們看。」
「據說當時香尾里不停的動著嘴巴。真棹幾乎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有一個字眼清晰的傳到她耳朵里,聽起來好像是『乾的水井』(Kareido)……」
「要是我,一定也會趕去。」舞子說。
宗兒站起來。他踩著檯子,從玻璃櫃中小心的取出一個高約六十公分的洋娃娃。
「找手槍嗎?」
「他們真是沒神經。你說是不是,宇內小姐?」
「說的也是,在愛知、岐阜一帶的祭典中,常有精巧的自動機關出現。海岸地區要數龜崎的潮干祭,山中則有高山的山王祭。其中最有名的應該算是高山的彌勒佛戲台吧。宇內小姐,你應該記得吧。」
「這麼說,沒有像居默娃娃那種貨真價實的自動人偶嗎?」
宗兒站起來,從桌上取過一個四方形的布包,放在三人面前。
「他還繼續吃藥嗎?」
敏夫這才轉頭看著宗兒的臉。宗兒的表情僵硬,臉色大不尋常。
洋娃娃又吹出了好幾個泡泡,可愛的僵硬動作,加上一點點機械性的規律,敏夫不禁被這個自動娃娃吸引了。
她提到的奈良木也在這間房間里,眉頭依舊擠著深深的皺紋。
「鐵馬先生現在怎麼樣?剛才我去見他時,他的臉色不大好。」
真棹略微垂眼,旋即用堅定的語氣說:「我很高興香尾里有這番心意,不過我已經拒絕了。香尾里不知道我和宗兒的關係,如果我搬來這裏和宗兒住在一個屋檐下,他一定又會任意擺布我。」
「宗兒先生,這個可不可以借我描一張?」
宗兒慎重的將人偶朝著三人的方向放下。
「不是第一次,可是,實在太……」
宗兒再次回到機關玩具的世界。
太慘了,敏夫本來想這麼說,但最後還是放棄辯解。因為舞子和真棹是女人,當時都沒有昏倒。
「因為唐裝人偶還會玩盪鞦韆,簡直可說是自動機械的極至了。不過,文政五年(1822),在上野山下區防火空地舉行的綿布手工制歡喜彌勒佛演出,更是了不起。」
問話的是一名眼框周圍有著黑眼圈的警官。他是縣警局搜查一課的老練刑警狐澤。舞子還沒和省三結婚時,和他在同一個分局工作。二人算是酒友。由於太合得來了,彼此都沒把對方當作結婚對象考慮。
「在你昏倒的期間,簡直是一團混亂。這個房間也被徹頭徹尾的搜查過,宗兒的獵槍也被扣押了。」
「方法還真不少耶。」
「這可把我問倒了。」
舞子一直看著真棹,這時突然說:「聽說香尾里勸你搬來這裏住是吧?」
「我曾經在國立博物館看過。不過,對我來說,一提起自動機關,我馬上就會想到飛驛高山的機械神轎花車。」
「鐵馬當時和你在一起吧。」
櫃中放不下的玩具,不論是地上桌上,堆得到處都是,簡直像是打翻了玩具箱一樣。
「沒看到。我要是早點衝出屋子,說不定還能看到犯人。」
「停不下來……奇怪了……」宗兒呻|吟道。
一陣激烈的痛苦襲來。宗兒推開舞子,身體弓成蝦米狀。
然後轉向宗兒說:「我想去迷宮中央,請你帶路。你要看地圖嗎?」
「那待會兒得請你實際去迷宮中確認一下。」奈良木插嘴說。
「唯有這點,他一直很規律。」
宗兒臉上的陰影已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已經沉醉在他心愛的自動機關世界了。
人偶梳著圓髻。雖然有好些地方顏色剝落,但圓圓的眼眸、豐潤的雙頰,仍令人感到貴婦的女人味。
舞子衝過去抱起宗兒。宗兒拚命擠出最後一點力氣。
響起敲門聲,是宗兒回到房間。他一屁股坐下來后說:「傷腦筋,看來他們簡直把這座屋子當成什麼鬼屋了。他們說乾涸的井底可能有個密道可以直通東屋,剛才還派了一個年輕人潛到下面去。」
探員跟在敏夫身後進來,把宗兒帶走了。
「是槍殺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水井有什麼不對嗎?」
敏夫想起站在香尾里房間窗口時,曾經看到迷宮附近有一個人影。
「我就遇到宇內小姐了。」
「不,你不該露出悲傷的表情。香尾里就是為了要逗你高興,才想出今天的計畫。正好宇內小姐也來了,我就展示一下珍藏的陶瓷娃娃吧。」
「人類在玩具上耗費的精力還真龐大。」
宗兒站起身,從另一個柜子取出一個偶頭。
宗兒離開三人,坐在地板上。
狐澤在石椅上一屁股坐下,點燃香煙,對著宗兒說:「這座迷宮從以前就有了吧?」
「你看,變得這麼冷。」
踏入室內,迎面而來的是好幾個巨大的玻璃櫃。櫃中堆著滿坑滿谷的玩具,每一件似乎都不是尋常的玩具。
宗兒皺起眉頭,大概是腦中浮現香尾里臨死的樣子吧。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
「我沒注意到。」
「你看過read.99csw•com魔童女?」
舞子環視著滿室的玩具說。
宗兒的手離開洋娃娃。
「對了,這座宅子里有水井嗎?」狐澤對宗兒提出別的問題。
「對不起,我不該笑的。」
「發條又沒有斷掉。真奇怪。不過,應該沒事吧。」
「宇內小姐,你也沒有看到槍嗎?」
「這是一具連《機巧圖匯》都沒有記載的珍貴自動人偶,而且除了發條裝置,還結合了水銀機關的技術。剛發現時它不大會動。送去照X光,才發現原來是水銀蒸發,份量不夠。補充水銀后,它就順利的動了。作者也可以確定,是大野弁吉,嘉永二年的作品……」
「乍看之下,似乎是普通的偶頭,其實這裏面裝了很精採的機關。」
「那是什麼?」舞子看著那張紙。
「老實說,聽到槍響時,最先跑到東屋的是真棹,據說那時香尾里還沒有死。」
越后獅子來到三人面前後,就停下腳步,用天真的表情看著客人。
宗兒把瓶子收妥后,伸手到洋娃娃背後,開始上發條。發出一陣持續的撥發條聲。
敏夫走在前面,接著是宗兒和兩名探員,最後是硬要跟來的舞子。
「宗兒!你怎麼了?」
警方命他在宗兒的房間等待。
「因為它太大了?」
「到了這個時代,發條和齒輪已經全都改為金屬制的了,因此也比較容易保存。」
「她當時在哪裡呢?」
真棹說。宗兒沒有回答。
「埃及的揉麵包人偶,當然是用手操作的玩具。至於宇內小姐你看過的高山彌勒佛台,那個戲台上伸出的手腕叫做機關管,也就是把多根操弄人偶的線一起穿過機關管,送到操縱絲線的人手上。如果是比較複雜的機關,有將近四十條的絲線,必須動用八個人合作才能表演。當然,操縱絲線的人必須具備高度的技巧,所以無法稱為自動人偶。剛才提到的歡喜彌勒佛也一樣。彌勒佛身旁有個昏暗的地方,在那裡放上蠟燭,燭光搖曳使得觀眾看不清楚。有人因而猜出機關一定就在那裡。這和現在所謂的黑魔術是相同原理。當時的機關全都一樣。在觀眾看不到的地方,用觀眾看不到的方法操縱人偶。也就是說,和梅爾傑的自動西洋棋士其實是同樣的構想。」
「兇器?」
朋浩和透一的連續意外死亡,現在又加上香尾里的橫死,警方當然大為驚慌。
「我想應該可以。」
那是一個豪華時裝洋娃娃,路易王朝風格的服裝雖已略有褪色,但從手工精心刺繡的花樣,依然可以想象當時的奢華。
奈良木眉間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宗兒試圖將手伸向走遠的人偶,突然重心一歪,跌落到地上。
宗兒報警后,立刻有數輛警車趕來,大批的探員被緊急分派到怪屋來。
宗兒藏在眼鏡後面的眼睛笑了。
舞子等洋娃娃停止動作后,向宗兒問道。
舞子的聲音如當頭棒喝。
「是我整理收藏雜物的房間時無意發現的。我和朋浩一起修理后,那具自動人偶已經可以動了。」
「實際走到裏面時是什麼感覺?」
那是用古老的灰色棉布包裹的布包。打開一看,裏面是個長約六十公分的長方形桐木箱。桐木雖被燒得黑黑的,仍可看出上面用漂亮的字體寫著「倒立人偶」這幾個字。打開箱子后,裏面放著用黃色棉布包裹的東西。宗兒小心的解開棉布,出現一個穿著越后獅子衣裳的童偶。人偶戴著獅子面具,穿著印有萬字花紋的肚|兜。宗兒把人偶放在桌上。
宗兒把偶頭放回原處,同時陷入沉思。
「唉,這也難怪吧。你走出迷宮……到失去意識為止,沒看到其他的人吧?」
「你還記得當時的位置嗎?」
「還真不少啊。」
宗兒滿足的看著洋娃娃,過了一會兒,才停下機器。
人偶發出輕微的齒輪聲開始邁步走出,脖子上掛的獅子面具左右晃動,兩手開始輕輕敲擊腰上掛的鼓。咚咚咚的鼓聲和齒輪聲,使得僵硬的人工物品開始有了生命。
「你頭一次看到屍體嗎?」
惟獨這種時候舞子會說出不夠理性的話。看來她和奈良木是八字相剋。
「真是了不起的迷宮啊。」
「探員聞過槍口,據說毫無剛發射過的跡象。那是點二二口徑的獵槍,和以前陸軍使用的點三八步槍是同一型的。那把槍好像本來就放在這裏的。宗兒重新保養過後,曾經使用過,不過最近禁止用這種槍打獵,所以他說後來就沒再用過了。」
「不久就會開始打撈池塘吧。」
「馬割家可能有什麼我們想象不到的秘密吧。」
「換言之,是一種騙術?」
敏夫感到一陣猛然的憤怒。香尾里雖然任性,卻是個調皮可愛又美麗的女孩,兇手居然毫不留情的用子彈打爛了她的臉。這簡直是惡魔的行徑。
「兩個領域的人都把機關人偶當作小孩子的玩意是吧。」
敏夫赫然一驚,因為女鬼的模樣和真棹皮包中的魔童女骷髏頭的模樣十分相似。
房門一打開,探員沖了進來,一名探員看到宗兒的情況,連忙跑出房間。
「那具人偶也會動嗎?」舞子驚訝的說。
「還沒有死?」
「你和鐵馬談得順利嗎?」
「你們注意看它胸部的動作,手藝很精細吧。」
洋娃娃的特徵在於陶制的頭部read•99csw•com。陶制的肌膚就如同剛出窯一般,閃耀著鮮艷的粉紅色光彩。半圓形的粗眉下,有一雙大眼睛。藍色的虹彩散發出放射狀的光芒,仔細看時,甚至令人有點毛骨悚然。豐潤的雙頰,小巧的嘴巴,整個長相的確和舞子很像。
「如果回到那個地點,你能指出槍聲的方向嗎?」
「掉落的東西?我沒注意到。」
「我想也是。」
「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嘛。」
「像這種機關玩具,流行了很久嗎?」舞子問。
狐澤的年紀比奈良木組長大上一大截,算是他的眼中釘吧,舞子對敏夫說。
宗兒走到桌旁,在地毯上清出一塊地方,把人偶拿起來。
「朋浩和透一的死也會重新調查吧。」
「奇怪,應該沒什麼人看過那個人偶才對啊。那玩意可能是從這個偶頭得到的靈感吧,不過原理完全不同。這個偶頭是用人偶的臉直接變換,魔童女卻是一個頭有兩張臉互換,就機關設計來說,實在不足為取。給人的感覺又低級,我可不欣賞,可算是一件失敗作品吧。朋浩做了一兩件樣品后就接納了我的意見,放棄了。當然,他似乎也不打算販賣。」
「沒有,底下有水,好像也沒有洞穴,結果只冒出一個泥娃娃。」
「他有一點高血壓。」
醫生趕來,替宗兒把脈時,他已經斷氣了。
「看過居默的洋娃娃后,我多少可以理解。」
「大野弁吉……他是個機關師嗎?」舞子饒有興趣的問。
「用水銀操作人偶?」
「可是,使不會動的人偶產生會動的感覺,這才是藝術吧。照宗兒先生你的說法,似乎認為設計機關比藝術表現更重要。」
「宗兒?不會吧。」
舞子露出不豫的表情。
敏夫站在五角形的石桌前,環視著周遭的樹籬。對,想要一人獨處時,這裏應該是最理想的地點吧。七、八重的樹籬,絕對比一扇鐵門更堅固。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的蓬堂,到底在這座迷宮中思索些什麼呢?
真棹搖搖頭。
宗兒一臉鐵青的坐在正當中。妹妹的死果然讓他失去了平日輕快的表情。
「是殺人命案。聽說已經從香尾里的腦部找到了子彈。」
「這樣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狐澤的話中帶著一絲輕蔑。
「那怎麼可能?人偶本身是不會動啦,不過朝日奈手上拿的煙管上,有大隊人偶通行,拔毛的鑷子上有少女跳舞,旁白者從煙管袋子的鏈子上出現等等,裝置了各式各樣的機關。不過在一開場時,這具人偶就被寺社奉行大人禁止參加遊行表演。」
「五十二秒。」舞子看著時鐘說。不到一分鐘手指就抵達了終點。
真棹不禁笑了。宗兒眼尖,立刻看著真棹說:「不但是個泥娃娃,而且製作精巧,還會動呢。」
狐澤咬著熄滅的火柴棒,環顧四周。
宗兒的聲音似乎很痛苦。敏夫感到他的聲音有些不尋常,然而他的目光實在無法離開那個人偶,因為人偶開始靜靜的做出動作。
「對。東屋附近的路變得很鬆軟,兇手如果要接近香尾里,當然會留下腳印。」
那是香尾里用來當作畫室的房間。
「這麼說……」
「我還記得我和朋浩蜜月旅行時的事。我們抵達旅館時,房間裝飾著好大一束鮮花,花束間夾著一張小卡片,是香尾里送的。上面寫著,晚餐后她將為我們彈奏鋼琴。我們吃完晚餐后,把窗子對著大繩的方向敞開,一直豎起耳朵靜聽……」
「現在留在正倉院的物品,也包括大量的投壺、彈弓、象棋、雙六等等極盡奢華與技術的玩具。其中還有自動機關的棋盤,兩側做了可以放棋子的抽屜,只要拉出一邊,另一邊也會自動打開。後人透過X光才解開內部的結構,手工的確精巧至極。至於文獻上的記載,《今昔物語》中高陽親王曾命人製造自動人偶,算是最古老的紀錄。」
宗兒說他不用地圖也沒問題,就和敏夫替換位置,走在前頭負責帶路。迷宮越走越深,令人完全失去方向感。當眾人在最後一個拐角看到五角型的石桌時,不禁都嘆了一口氣。
「不過,這個凈琉璃戲偶的偶頭,也是需要人力操作的機關吧?」
伴隨著小小的齒輪聲,洋娃娃靜靜的開始活動。洋娃娃的右手舉起,把管子前端插入左手拿著的盤中,然後靜靜的移動嘴巴,用口含著手邊的管子。接著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事。洋娃娃的胸部深吸了一口氣后,就從管子前端吹出了肥皂泡。肥皂泡脫離管口,閃耀著七彩光輝,在空中漂浮。
「你在香尾里倒卧的小亭,有沒有注意到地上有什麼掉落的東西?」
「沒有,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看來是不會錯了,和東屋的方向一致。」
「詳細解說這些手法的書籍,在享保年間(1716~1736)就已出版,實在令人高興。這本叫做《璣訓蒙鑒草》的書中,解釋了剛九_九_藏_書才我提到的所有手法。當然也有提到自動西洋棋士的騙術手法。最有趣的是竹田的機關,一邊操縱人偶,同時讓旁白者鑽進五寸的箱子里。真人當然不可能鑽得進五寸箱,其實操縱人偶者只留下衣裳,然後從舞台的暗洞逃到地下。」
警官探出頭對敏夫說,請他再去迷宮一趟協助調查。舞子聽了之後也站起身來。
「我想應該還記得,因為我一邊用白粉片做記號一邊前進。」
宗兒出去后,舞子把圖攤在敏夫面前。敏夫用手指在圖上走著。指頭雖曾在三、四個地方走進死路,不過最後還是抵達中央。
「真棹說她在池塘附近散步。」
「快去找醫生!」
「去給醫生看看不是比較好嗎?」
「你們要仔細看噢。」
「不能碰!」
宗兒壓下頭部下方突出的一塊木頭,立時傳出多塊硬木重新組合的聲音。接著,人偶的額頭突起兩根大大的尖角。眼睛上弔,嘴巴裂到耳邊。端莊的貴婦在一瞬間變成了女鬼。
「鐵馬承認他當時坐在那輛車上,而且他也記得朋浩塞錢給我的事。他說隨時可以替我作證。可是……現在發生這種狀況,我的事只好以後再說了。我當然希望能夠早點解決,不過這也沒辦法。」
「我沿著池邊小路走出花壇。因為我想去問屋裡的人,是不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舞子點點頭,換了一個話題。
「水井?……廚房是有一口井,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使用了。」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右手。大拇指的根部微微滲出一滴血珠。
「到我的房間來吧,宇內小姐他們也要去。」
「那你走出迷宮后又做了什麼?」狐澤繼續問道。
「自動人偶這種東西,自古就有了吧。」
從宗兒的話中,可以感到一股對朋浩的競爭意識。舞子斜眼看著真棹,試著改變話題。
「沒有。」
「說的也是,那還是我來吧。」
「你慢慢想想看,如果想起什麼立刻告訴我。待會兒還要請你跟我們去迷宮一趟。」
「在藝術家的眼中,機關人偶師們一定很像騙子吧。即使是最棒的機關人偶,他們也不承認那是藝術。相對的,純粹的科學家大概會把自動人偶當作兒戲吧。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愛迪生曾經批評過瓦康遜,說他的作品是騙小孩的東西。」
「當然有,而且多得是。比《璣訓蒙鑒草》晚了六十六年出版的《機巧圖匯》這本書中,就是專門解說真的自動人偶。沒有任何絲線或障眼法之類的騙術,基本上是以發條裝置為主,所以一開頭就附有時鐘的圖解。各種人偶也都清楚的記載著大小規格,連所有細小的零件,都一一詳加圖解說明。當時全世界還沒有這樣的書籍呢。」
舞子大概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她審慎的看著女鬼說:「宗兒先生,我在某個地方曾經看過魔童女這種人偶。那是從這個偶頭得來的靈感嗎?」
響起敲門聲。舞子連忙將圖折起。
「根本不像用手指頭這麼輕鬆,結果最後還是沒走到終點。」
人偶走到宗兒面前停下腳步,緩緩將雙腳放回地面。人偶又再次走出,但是路線稍微偏向一旁,正要越過宗兒身邊。
「應該可以先回房間一下吧。」她求助似的說。
泛黃的畫紙上,畫的是五角形圖案。舞子眼中閃現光芒。
「不,機關玩具這種東西,當天才技|師出現時就會興盛,人一死就會沒落。仔細想想,能夠創造出機關玩具的人實在不多。他必須有獨創的天分和精緻的技術。因此,平庸的人偶師只好轉移努力方向,不是研究如何讓人偶活動,而是讓它看起來好像會動。他們在人偶的表情加上變化,在姿態上做無謂的努力,實際上,人偶卻連一根手指也不會動。」
宗兒的眼睛閃著光芒。
牆上還掛著各式時鐘,也都是人偶或音樂盒組成的,其中有幾個鍾仍在正確的走著。
舞子俯視宗兒,敏夫也站起來。
右手立刻從人偶身上甩開。
「早期的作品似乎是這樣。但到了幕府末期,就開始製作用金屬齒輪和發條操作的人偶了。此外,也製造了利用水銀操作的機關人偶。」
「沒錯。如果香尾里是被人用槍打死的,鐵馬應該可以排除嫌疑。」
「沒問題。警方又沒說不能給別人看。」
沒畫完的畫布和畫架都被推到一旁,桌子被警方的探員佔用了。雖然明朗卻缺少裝飾的室內,少了畫和畫具后,就算探員們在裏面走動,也不顯得異樣。
「比方說人影啦,或是什麼風吹草動。」
「你振作一點!」
「比方說五段翻轉、連續翻轉的人偶,就是利用水銀機關。這種人偶就算拿在手上細看,也看不出它的機關,因為是靠人偶體內的水銀移動所設的機關,不是用發條啟動。把這種人偶放在最上面的台階,它就會緩緩舉起雙手,仰天向後翻,一邊重複後空翻的動作,一邊下五層台階。其他還有鯉魚躍龍門的龍門瀑布、兒童打鼓吹笛的鼓笛兒童、蓋住盒子眼前的物品就會改變,總共有四種變化的變魔術人偶、少年騎著木馬戲耍的木馬人偶……」
宗兒回到房間后,開始四處找東西。花了很長的時間,總算從素描簿中抽出一張紙。
「你說的發條在哪裡?」
「那口井幹掉了嗎?」
走進宗九_九_藏_書兒的房間,真棹似乎感到可以暫時喘口氣了。
真棹也在不知不覺中放鬆心情聽宗兒說話。宗兒看了似乎很滿意。
「本名叫做梅都賑姿圖,是大阪的大江宇兵衛的作品。這裏集合的自動機關,有可以一邊轉動眼珠一邊磨箭頭的箭矢五郎,拿起風車插在領口、歡喜不已的孩童,還有走過土橋的美女等等十幾種。連伴奏者和旁白者、收門票的都是自動人偶,壓軸好戲則是最後出場的歡喜彌勒佛。彌勒佛與唐裝兒童的嬉戲,令人聯想到與高山彌勒佛台的關聯。最後這個手工布制的彌勒佛,就像活人似的,開心的笑出來。當他大笑時,不只是臉上的表情或身體的動作,就連肚皮都會跟著伸縮,使得見多識廣的江戶人也大吃一驚,爭相趕往山下觀賞。」
「到底是誰做出這麼狠毒的事?」
「你們仔細看……」
敏夫站起來試著搜尋記憶。狐澤用地圖和指南針,比對著敏夫所指的方向。
「倒立人偶?我聽說過。」真棹立刻答道。「朋浩曾經興奮的跟我說過,聽說是你發現的。」
人偶將手舉起,往後一翻,兩腳離地,變成倒立的姿態,從雙手間露出白白的臉蛋。人偶就這麼倒立著走回主人身邊。
狐澤給他看馬割家的略圖。敏夫指出遇見舞子的地點以及宗兒站的位置,還有三人沖往小亭時的路線。同時,也說明了香尾里倒卧的狀態,和真棹站的位置等等。
「結果找到秘道了嗎?」
走出迷宮后,遇見了一群探員,真棹細瘦的肩夾在大塊頭的男人之間隱約可見。
「對,我想起來了,那種彌勒佛會在伸出舞台的手腕上跳舞,然後兩名唐裝人偶就會在幾根鞦韆架間飛來飛去,表演曲藝。最後二人都站到彌勒佛的肩上和腕上。彌勒佛一揮扇子,就拋出長長的旗幟。動作靈巧得令人難以相信那是人工做的人偶。」
「不行啦,萬一我把它掉在地上就糟了。」
果然像香尾里的作風,敏夫想。
「據說人類在開始製造工具的同時,也開始製作人偶,而且也包括自動人偶。埃及的人偶是把身體和手足分別製造再組合起來的,只要一拉腰部的繩子,手就會上下移動,做出搓揉麵包的動作。從日本的古墳也曾挖掘出類似的人偶。」
「……不過,很精采,對吧……」
「那也是用鯨鬚做的發條機關嗎?」
有許多人偶。比方說坐在箱子上抱著吉他的黑人舊人偶,箱子下面有螺絲,只要旋緊發條,應該會自動彈起吉他吧。塗著美麗色彩的箱子一定是驚奇箱。旁邊的盒子大概是古時候的箱根工藝品吧,旋轉木馬應該附有音樂盒才對。吊著時鐘的人偶不可能只是維持那個姿態。似乎只要經過宗兒的手,每具人偶都會獲得生命,帶領觀者進入另一個空間。
從窗戶可以看到池塘,周圍有好幾個警察在走動。
「你這個問題真是問得一針見血。」
「他們有問你槍的事吧?」屋內只剩下二人後,舞子問道。
就在這時候,房間里響滿了齒輪聲,幾個時鐘開始報時了。音樂鐘響起,時鐘人偶開始繞行。另一個時鐘打開窗戶,一隻奇怪的動物探頭出來吼叫。
「但是探員發現那把槍時,表情很難看喔。後來當然也搜查過香尾里的房間。」
「那我真是太高興了。竹田近江在第一代去世后,頂多隻維持到第三代,但對後來的戲劇卻留下了相當大的影響,比方說凈琉璃戲偶的頭。」
「現在找不到兇器。」
洋娃娃左手拿著盤子,右手拿著喇叭形狀的小管子。宗兒從抽屜取出一個小瓶子,將其中的液體注入盤中。
畫在路上的白粉痕迹,有些地方已被敏夫自己踩花了,不過總算還是沿著記號找到聽見槍聲的地點。白線在該處中斷,掉落在地的白粉片被踏得粉碎。大概是敏夫自己踩的吧。
舞子自在的坐著抽煙。敏夫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個女人不管遇到任何事,都是一副面不改色、不為所動的樣子。
宗兒愉快的上著發條,耳邊傳來小小的嘰嘰聲。就在他完全上緊發條的那一刻,突然大叫:「啊,好痛!」
除此之外,還有凈琉璃戲偶的頭、動物、小汽車、船、陀螺,組合在一起不知是什麼東西的齒輪。小東西則包括了真棹曾經提過的助六的跳跳板、團十郎的隱身屏風……。新玩具則有走馬燈、平衡玩具、光學纖維鏡等等。
被宗兒這麼一問,真棹看著人偶。
傳來狂亂的齒輪聲。越后獅子的人偶,撞上角落堆放的玩具箱,橫躺著繼續空轉齒輪,敏夫下意識的將手伸向人偶。
「可是馬割家中,也只有真棹、宗兒和鐵馬,其他就是女傭了。」
「你要不要試試看?」
「後來呢?」
「是的,可是真棹說她沒看到任何人。」
舞子接過紙,立刻開始描摹迷宮路線圖。
「她很開朗,是個聰明的女孩。」
「……自動機關最盛行的時候,還是江戶時代。當時時鐘也算一種自動機關,寬文四年(1666年),四條河原舉辦時鐘展覽會,據說曾引起社會廣泛好評。時鐘和自動機關的關係本來就很深。寬文二年,在大阪道頓堀首創自動機關戲劇的竹田近江,據說本來也是個鍾錶匠,實際上還曾用木頭做出永代時鐘這種和百科辭典https://read.99csw.com一樣的大時鐘。到了很久之後的嘉永年間(1848~1858)田中久重所做的萬年時鐘曾引起各方話題,這你應該就知道了吧。」
「沒錯。照那個槍傷看來,應該是在近距離被擊中的。」
「愛彌爾·居默作品的特徵非常明顯,而且這個洋娃娃是自動的。」
「最有名的自動人偶就是端茶人偶。主人把茶杯放在人偶雙手端著的托盤上,人偶就會一邊搖著頭一邊走出去。客人拿起那個茶杯后,人偶就會停下腳步。等客人喝完茶,把茶杯放回托盤,人偶又會開始走路,繞行客廳回到主人的身邊。井原西鶴看到這種人偶也曾驚嘆不已。似乎許多人都有參與制作,目前還有好幾具被細心的保存著。」
「槍聲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對。當時政府頒有禁止大型展覽物的命令。不過,在頒布禁止令的文政天保期間,大型展覽物似乎多得是。」
「庭園是蓋這座屋子時一起建造的。是大正初期,我的曾祖父蓬堂設計的。」
真棹看著表情誇張的宗兒,把笑容收了起來。
宗兒看著真棹說:「真棹,你有沒有聽說過倒立人偶?」
「香尾里不是被害者嗎?」
「應該說他是個更博學的科學技術者吧。他和平賀源內,以及號稱自動機關儀右衛門的田中久重,都是創出機關玩具的人物,和製造會走路的獅子的達文西一樣,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大野弁吉是金澤人,年輕時曾在長崎學過荷蘭文,也被人稱為金澤的平賀源內。他不僅擅長四條流派(注:日本畫的一派,創始者為江戶時代住在京都四條的松村吳春。)的繪畫和雕刻,還留下了木雕、竹藝、金雕、燒陶,乃至玻璃工藝、漆藝等作品。據說在學識方面,他也長於醫學、理化、藥學、天文、歷學、航海學。現在就讓各位看看他的天才傑作吧。」
負責調查的是狐澤刑警,另外還有一名年輕的探員。
「歡喜彌勒佛?」
「我們兩個也算在內。不過,這座屋子的圍牆有些地方已經崩塌,庭園深處又直接連到樹林里去,兇手如果要從外面侵入,機會多得是。但是,我在現場注意到一點,東屋周圍除了真棹、宗兒、你、我和香尾里五人之外,沒有別人的腳印。」
「紀元前兩千年……」
真棹在叫著什麼。
對於大多數製造自動人偶的技|師來說,這個問題都很難回答吧。即使你問他們為何如此著迷於讓人偶活動,他們也答不上來。
「狐澤會被調到縣警局,一定是奈良公搞的鬼。」
「就在腰側,從胯|下把手指伸進去。」
「不會吧。」
舞子對著奈良木組長大聲說:「組長,真棹要到宗兒的房間休息,可以吧。」
真棹穿著藏藍色的套裝,圍著白絲巾。雖然沒有穿黑衣,給人的印象已幾近服喪。真棹看到敏夫等人後,像被風吹動似的靠過來。
「這個啊……」宗兒露出高興的表情。
「沒錯。警方似乎認定這件命案是馬割家的人乾的。」
「槍?對了,他們問我有沒有看到東屋掉落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因為在迷宮中繞來繞去,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聽到槍聲時你在哪裡?」
宗兒低嘆了一聲,把口香糖放入口中。
真棹回想起香尾里。
一敲宗兒的房門,便傳出舞子的大嗓門,她似乎以房間的主人自居。
「你要不要上上看發條?」
「對,就是騙術。要讓人偶自然的活動,本來就需要各種騙術手法。比方說利用隱形絲線,利用彌勒佛台那種機關管,或像梅爾傑的自動西洋棋士那樣,讓真人躲進人偶中。還有像歡喜彌勒佛那樣,巧妙的利用燈光,讓觀眾看不見操縱人偶的人……」
「似乎也有自殺的可能。不過很少有人會開槍打自己的眼睛,現場又沒找到槍。」
宗兒把箱蓋翻過來。上面用和表面相同的字跡,寫著嘉永二年三月,大野弁吉制。
「可是警方叫我待在香尾里的房間。」
「他為什麼要在庭園建造迷宮呢?」
江戶時代中期竟然已有大規模的機關戲劇上演,對敏夫來說,這真是聞所未聞。而且,聽說了這麼多種自動機關后,他覺得利用這些技術,製造一個在小亭槍殺香尾里,然後不留足跡的逃逸的人偶,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看來真棹是最早抵達現場的人。」
舞子似乎也被宗兒拉進了自動機關的世界。
「我也這樣勸過他,可是他說只要平靜下來就會好。」
「既然你們這麼要求,我也無法拒絕。不過,請宗兒先生留下來帶我們去水井。」
「天保四年(1833)在江戶深川八幡曾經上演水滸傳。這是長谷川勘兵衛的精心傑作,把水滸傳中的英雄豪傑全都搬上了舞台。舞台背景也大量使用了各種更換布景的大道具和裝置,可說是大手筆的豪華演出。其他贏得好評的,是大船四季的順風、三國妖狐傳、鑽石船的機關等等,說也說不完。據說其中規模最大的就是朝日奈的巨大人偶。這也被人畫成錦繪流傳至今,人偶的頭部長度有一丈多,根據紀錄,光是煙草盒就有二間長(注:長度單位,一間約為1.818公尺),就可想見它有多大了。」
「然而,在玩具機關師的眼中,藝術和科學都完全不行。你能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