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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水上浮屍

第十五章 水上浮屍

「假的針筒……」
商店街一下子便走完了,向堤防伸展的馬路,閃著白色的光。
「在三島車站。」
坐在列車上,真棹幾乎什麼也沒說。給她便當她就吃,倒茶給她,她就默默喝下,似乎也不在意要去哪裡。裹著舞子的大衣,好像決定一切順其自然了。
這時進來一通電話。是江藤。
「簡直像在作夢。」真棹低聲說。「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聽見蟲鳴聲。」
你的好意,今我不勝感激。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請你不要來找我。
真棹閉緊了嘴。
——女人真是叫人搞不懂。
真棹把敏夫的手放到她的喉部。
「是的。」
江藤把後座豎起,讓二人上車。車中瀰漫著魚腥味。
「……你曾經進過怪屋的洞窟吧。」
「即使被逮捕你也不怕嗎?」
「這種金蟬脫殼的招數已經不流行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好安靜噢。」真棹喃喃低語道。
江藤立時壓低聲音。
「你在大野弁吉的倒立人偶裝上毒針,因為你知道只有宗兒會去碰那個人偶。沒想到那天宗兒卻想叫你上發條。當時你一定很為難,不過你還是用不懂機械做借口,成功的拒絕了他。」
真棹伸出手腕,拉過敏夫的手。
「我不斷背叛朋浩,這種愧疚感令我快要瘋了。」
「外來者?」
「有錯誤?你是指哪裡?」
「對,在我以為什麼都不會動的洞窟中,驟然見到呈く字型流動的瀑布,令我十分害怕。雖然我在中途就折返,不過既有那麼大規模的舞台,我開始相信朋浩所說的那筆財產是真有其事。」
「我想也是。廣播說你和殺人嫌犯一起逃走是真的嗎?我剛才從新聞報告聽說的。」
真棹突然冒出這一句。
「已經無所謂了。」
「那我就直接離開。因為你太聰明,太美麗,我配不上你。」
「對不起。」敏夫說。
「勝仔嗎?你聽了廣播沒有?」
「三件案子都經過綿密的計畫。然而,也發生了你預料之外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宇內小姐發現洞窟的存在。因此,能將鐵馬藥瓶中的膠囊掉包的,除了你之外再無他人。第二,你沒想到宗兒會在那時操作倒立人偶。宗兒想在我們面前操作自動人偶,而你卻無法阻止。如果你硬要阻止,反而會讓人起疑。結果,就讓我們知道了兇手用是把毒針藏在倒立人偶中。兇手一定不希望別人發現他是用倒立人偶殺死宗兒的。」
「會給你的朋友添麻煩嗎?」
「我根本不愛宗兒。九*九*藏*書」真棹說。
下了堤防,穿過田地,車子在低矮的山腳繞行,依稀可看到山腰上有座城堡似的建築。
「那個我也知道。可是,像這種虛幻的情節,我實在無法相信。」
「你別說傻話了。」
時光雖短,就讓我們這樣結束吧。真棹——她想自殺。敏夫直覺想到。
敏夫在三島下車,立刻打公用電話找江藤。江藤知道是敏夫,聲音頓時充滿驚訝。
「你說的沒錯……」
「即使……被判死刑也不怕?」
「沒問題。你現在人在哪裡?」
外套自真棹肩上滑落。真棹轉身解開浴衣的衣帶,略往前併攏后,就仰躺在床上。
真棹默默的聆聽敏夫說話。
真棹宛如洋娃娃般,身體動也不動。
敏夫打開隔壁房間。整理乾淨的桌上放著一張白紙,紙上壓著彈出紅白眼球的魔童女。敏夫拿開魔童女,抓起那張紙。
在大仁下車的乘客不多,但也不至於少到令他們顯眼。敏夫察覺江藤的心意,心裏十分高興。
「……她不見了。」敏夫悵然答道。
「那是大仁金山,現在已經挖不出金子,但還留著廢坑。即使夏天,洞窟中也很涼。」
「我也決定要討老婆了。」江藤說。
「所以必須要用機關。這次你是利用沒人知道的洞窟密道。你在鐵馬遇害的前一晚,從洞窟潛入鐵馬的房間,趁他睡著的時候,用有毒的膠囊將藥瓶中的膠囊掉包。你作夢也沒想到,除了你自己之外,居然還有人知道怪屋中藏有洞窟。只要洞窟不被發現,就沒人能證明你的罪行。」
「簡直像在迷宮中一樣。」
「詳細情形我們見面再說吧。對了,我想拜託你幫我訂旅館。」
「我最討厭這種話,聽了就讓人悲傷。我們不正踏出新的一步嗎?」敏夫說。
伴隨著話聲的嘆息,輕觸敏夫的肩膀。
「換言之,洞窟藏有財產的事,只有你和你丈夫知道。」
「咦,您不知道嗎?您的女伴說不小心摔到地上摔壞了……對,她已經付過錢了。」
用過餐后,真棹的臉上恢復了生氣。
走出大仁車站,爬上前面的短坡,側邊就是整條商店街。江藤說沿著商店街往右走,就會走到狩野川。走進商店街時,天色突然暗了。是商店的燈光使天空顯得灰暗。冷空氣不由分說的吹襲過來。
「要在鐵馬的藥瓶中下毒,也需要機關。鐵馬死了兩個孩子,所以變得非常小心。他把房間上鎖,也不讓一般人接近。在這樣的情況九*九*藏*書下,要把鐵馬隨身攜帶的葯掉包,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可能的。」
「就算不判死刑,我也會死。結果都一樣,不管有沒有殺人。」
「……我已經不行了。」
敏夫說著邁步走出。
「你打算繼承朋浩的遺志吧。」
雨勢已經減弱。濛濛細雨使得下雨的地域和時間似乎變得漫無止境。
女服務生進來,問他要不要用早餐。敏夫回答不要。
「你還敢大搖大擺的在人群中打電話嗎?你最好別讓人家看到你的臉。」
「對,因此你另外準備了一支假的針筒,故意掉落在怪屋外。」
掛上電話后,真棹露出悲哀的目光。
「你有罪在身,我反而高興。」
「是的。」
「這樣我才能把你從警方手中救出,今後也才能跟你同生共死。」
「是的。」
「其他的人知道這件事嗎?我是說宗兒、香尾里、鐵馬他們。」
「我想應該是。」
「朋浩本來想獨吞那筆財產吧。」
真棹的目光似乎凝結住了。敏夫捧起真棹的臉,吸吮著她的唇。
真棹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敏夫將之解釋為挫敗的苦笑。他自己在場上被擊倒后,也曾像真棹那樣笑過。
「打死香尾里的手槍到哪去了呢?」
「我在熊坂有一家熟識的旅館。地方雖然小,但是很安靜,躲在那裡就不用擔心了。」
「那時,我絕對不相信你是兇手。不,應該說我不願意相信,所以我一直在懷疑別人。那個兇手沒有留下腳印,也沒有被任何人看到。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事。然而,如果假定你是兇手,一切就解釋得通了。即使你靠近,香尾里也不會起任何戒心。」
敏夫抱著一線渺茫的希望追問。當然,真棹什麼話也沒留下。
真棹該不會跑回怪屋去了吧。昨天敏夫的出現破壞了她的計畫,真棹一定是跑回去拿那筆藏在洞窟的秘密財產了。為了那筆錢,她已經連奪了三條人命。是敏夫想得太天真,竟然以為真棹會身無分文的跟他走。
一輛車在二人身旁停下。是藍色的小貨車。江藤從駕駛座探出頭來。
「以前在廟會或祭典的時候,常有小販兜售那種會動的鴨子玩具。鴨子是用普通的賽珊珞做的,不過為了讓它遊動,加裝了別的機關。在鴨脖子綁上線,另一端綁著泥鰍,放進裝滿濁水的水槽中,玩具鴨子就像活的一樣,開始游水啄餌。你就是用同樣的機關,把殺死香尾里的兇器消滅掉。當時,在你身邊有池中的鴨子。你打死香尾里read.99csw.com后,立刻用紙繩把手槍綁在鴨子身上扔出去。鴨子筆直的游回池中,紙繩在水中溶解,手槍就沉入池底了。」
「說的也是。對不起。」
「你的確瘋了。失去心理平衡,使你改變了本性,成為一個可以殺人面不改色的惡魔。為了向朋浩謝罪,你決心繼承他的遺志。」
真棹的鎮定反倒令敏夫不自在,使他變得輕浮起來。
「水上浮屍?」
「其實你根本不用救我,我已經決定順其自然了。不管命運如何擺布,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猶豫了。」
「看你的氣色,相當不錯嘛。」
「當你在倒立人偶裝上毒針時,你等於已經殺死了宗兒。你變得大胆起來,開槍打死了香尾里。槍聲響時我正在迷宮中,宇內小姐在和鐵馬談話,宗兒才從屋裡衝出來。唯有你,站在香尾里的身旁……」
「朋浩曾經告訴過我,他還畫了洞窟的地圖。」
他連忙打電話到櫃檯,一問之下,才知道真棹是在七點鐘離開了旅館。也就是一個小時之前。
熱海的海洋和天空一樣是灰色的,在遠方與天空連成一片。看不見富士山。少了姿態端整的富士山,反而比較適合這趟旅行。
「如果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江藤說。「還有,你的名字叫做山田太郎。聽起來可能很蠢,可是臨時也來不及細想,你就將就一下吧。」
「宗兒如果知道,應該會立刻花掉吧。香尾里如果知道了,不可能不告訴我。至於鐵馬,他如果知道了,應該會拿來擴展事業。」
「是有一點點錯誤……不過那樣也好。」
「那個聲音是瀑布。」
敏夫心不在焉的應答,把電話掛了。然而,江藤的話令他生起某種疑惑。
好久沒聽見江藤的聲音,他那口鄉下口音又回來了。
「你一直無法和宗兒斷絕關係,對朋浩的罪惡感在你心中與日俱深。這次的旅行,你本來已經決定向朋浩告白謝罪,沒想到朋浩突遭奇禍,你永遠失去了贖罪的機會。在你心中只剩下沉重的罪惡感。」
「對,只有我站在香尾里的身旁。」
他彷佛可以看到真棹穿著舞子的大衣,也不撐傘,縮著身子在雨中踽行的背影。
「多虧有你,我才能逃出來,不過你其實不用跟我一起逃的。」
真棹看著敏夫,那種孩子氣的天真已經從她臉上消失。
「請原諒我用這種粗魯的方式,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朋浩的人格已經轉移到你心中,你恨那個總是輕侮朋浩的宗兒,他九九藏書奪走了朋浩的妻子,加以玩弄。你認為宗兒該死。」
「她怎麼樣了?」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真棹坦率的道歉。敏夫輕撫真棹的頭髮。
從三島換乘伊豆箱根鐵路。車內學生很多。照江藤的說法,電視新聞已經報導了自己的事,使他不由得開始注意別人的視線。他站在電車一隅,試著擋住真棹的身影。
「你的所作所為,我全部都知道。我只希望你在我面前別隱瞞任何事。」
「是的,連想碰那個藥瓶都不可能。」
「朋浩橫死的打擊尚未撫平,緊接著透一也死了。透一的死,只能說是你的過失造成的意外事故,更加深你對朋浩的罪惡感。」
「……在鐵馬藥瓶里下毒的人,就是我。」真棹低聲說。
乘客們帶著千篇一律的表情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唯獨敏夫二人彷佛在做一趟奇異的旅行。
「你利用的是機關障眼法。怪屋發生的三件命案全都是利用機關。這是一大特徵。就像你利用倒立人偶殺死宗兒一樣,為了隱藏殺死香尾里的兇器,你利用了水上浮屍的機關。」
敏夫拿著浴衣和外套前往浴室。
電車很慢,停靠的車站很多。到大仁雖然不滿三十分鐘,敏夫卻覺得漫長得令人心慌。
女服務生拿著新的手電筒,正要掛在寫著「緊急用」的牌子下。
「你不必在意。」
敏夫突然停下手指的動作。
「如果被判死刑,就會處死喲。」
「什麼話,你能想到我,我很高興。」
「但你不是親自去過洞窟中嗎?」
敏夫換好衣服離開旅館。細雨還在繼續飄,昨晚買的傘依舊放在門邊。
「……如果我不是殺人兇手呢?」真棹用同樣的語氣問。
「不過,為了你自己,這樣其實比較好。女人真是叫人搞不懂。」
「她沒有說要去哪裡嗎?或是要跟誰見面?」
「……我的話有哪裡說錯了嗎?」
他們買了傘。雨勢雖然不大,躲在傘下,還是令人有種安全感。
真棹緩緩站起來,背過身拉開紙門。隔壁房間已經鋪好床。真棹把電燈關掉,只剩下枕邊的檯燈,將室內映出微微的紅光。
在敏夫的身下,真棹的感情終於出現動搖。真棹用手環繞著敏夫的背,數次露出雪白的咽喉。她的呻|吟聲顫抖四散,敏夫嗅聞著著真棹的味道。
「沒關係……」
敏夫對真棹的思慕之情,越接近她就越強烈,最後化成一種狂野的激|情。所有的感情都融為一體,在全身流竄。真棹靜靜的承受這股激|情。
那是一間小巧卻https://read.99csw.com保養得當的旅館。報上姓名后,二人便被帶開。蟲鳴不絕於耳。
真棹是拿著手電筒離開旅館的。真棹的去處,果然是怪屋的洞窟。
越過狩野川,車子左轉,在堤防上賓士。對面堤防駛過的車子,微弱的車燈蜿蜓不絕。一路上江藤只談他自己的事。他說未婚妻是個美人,工作很忙等等。
「那是做什麼的?」
「沒有。」
「不希望別人發現?」
「我實在無法坐視你有難不管。」
房間變亮了。他身旁的寢具疊得整整齊齊的。敏夫連忙起身。
「是的。原本宗兒的屍體應該是在無數的玩具中被發現。倒立人偶混在其他的玩具中,誰也不會注意到裏面藏著毒針。你本來想讓警方以為兇手是外來者吧?」
「……拜託你就這樣用力!」
「讓她逃了嗎?」
「那個今天也被宇內小姐發現了,針筒中還殘留著液體。如果拿去化驗,一定和殺死宗兒的毒藥成分相同吧。說不定針上還沾著宗兒的血呢。雖然準備這個很麻煩,不過你曾替宗兒打過針,對你來說這並非難事。」
車子越過狩野川。又寬又深的河底,壘壘堆滿黑色的石頭,河水在石縫間翻騰。
江藤那張瘦骨嶙峋的臉上,從未刮的鬍鬚中笑開一嘴白牙。
「那個洞窟藏有錢屋五兵衛財產的事,你也知道嗎?」
沿著狹窄的道路走了一段路后,車子在點亮的「島屋」招牌下停住。
半睡半醒間,敏夫伸出手腕。他一直是這樣確認真棹的身體。然而,敏夫的手卻撲了個空。敏夫赫然張開眼睛,真棹不見了。
「……我還沒決定。」
敏夫甩開真棹的手腕。真棹被這股力道一帶,裸|露出了上半身。
真棹的眸子定定的凝視著某一點。
「……我是殺人兇手?」真棹心不在焉的說。
真棹的眼角溢出淚水。晶瑩的淚珠滑入耳中。
「我當然多少也有好奇心。朋浩死後,我發現他之前在計畫某件事,就不再覺得錢屋五兵衛的財產只是捏造的謠傳了。所以,我就靠著朋浩畫的地圖進入洞窟,可是走到一半就害怕起來。黑漆漆的洞穴那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我直接坐到修善寺吧。」
敏夫離開她的身體后,真棹突然張開眼睛。
「喂,慢著。那裡人太多,太危險了。我看這樣吧,你在大仁下車,穿過商店街,往狩野川的大仁橋走,我會開車過去接你。」
「是啊。」真棹鎮定的答道。
敏夫不禁走近細看。
真棹深吸了一口氣。氣卡在喉嚨,聽起來好似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