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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指南The Marriage Manual

婚姻指南
The Marriage Manual

「琳達·施皮爾斯?你說那個琳達·施皮爾斯?她奶|子有我腦袋那麼大!」
「可它們根本就對不上,能拼在一起是因為你用化妝刷把其中一個強行裝到另一個上面了。」
「當然不是了。你幫我拿著這個——嗨,小心點。愛麗絲?愛麗絲?你在幹什麼?你為什麼不幫我?你要去哪兒?」
「活動扳手,給。」
「就在你身後,你為了建溫室而打穿的地方。」
溫室不見了。
「那如果你願意,可以給我一把一字螺絲刀。」
「我找不到說明書。」那個箱子用有點尖細的聲音對他說。
「啊,可我喜歡給你遞東西。」
艾倫和愛麗絲肩並著肩,靜靜地站在一起。
如果天氣再好點就好了。天氣談不上暖和,但也不算冷,沒什麼存在感。頭上是無色的天空,好像隨時要下雨,但怎麼都下不起來,就這麼大大咧咧地盤踞在上面。壓在頭頂的黑雲到了晚上就像塞在陸地和天空之間的填料。整條街上的房子都閃爍著聖誕燈飾的光芒。難怪人們要把一切能摸到的東西都用亮片和燈泡裝飾起來,裝飾得像是鋥亮的水果——如果不這麼做,誰能熬過這整日的昏暗和黑雲壓境呢?事實上,有些時候,真的只是偶爾,艾倫會對聖誕節心生抵觸,他覺得這個節日就是添置過量的東西,好讓人們能夠在一月享受丟掉它們的快意。
「那正好。」艾倫說。
「我也一樣。琳達·施皮爾斯當然比不上你。」
「啊哈!」愛麗絲在箱子里歡呼了一聲,「我找到說明書啦。它被夾在翻蓋底下了。」
親愛的愛麗絲和艾倫,冬季慶典快樂。我們好多年沒見了!!!希望你們還活著!永遠愛你們的,賓尼、可可和盧克。
「我想要個孩子!」


愛麗絲親昵地管艾倫叫DIY大師。他們剛搬進這座房子時,艾倫還比較低調——只是裝個掛相框的鉤子、釘一副架子,接著是小打小鬧的修理。隨著時光流逝,他學會了更複雜的技巧,比如怎麼修內門,怎麼給屋頂做絕緣,怎麼做散熱器的蓋子,怎麼挖簡單的水池。他們是整條街上第一個裝了安全燈的房子(艾倫自己裝的),也是第一個擁有綠色背光(包括十種氛圍設置)灌木叢的家庭(也是艾倫自己裝的)。他在樓下的浴室里裝了一塊顯示時間的鏡子(儘管布線的時候出了點小問題,而且愛麗絲依舊喜歡用樓上那面鏡子),有一次,艾倫還送給她一個全新的廚房作為驚喜。去年夏天,他們沒有出門度假,因為艾倫在後院建了一座愛德華風格的溫室。那是艾倫記憶中最美好的夏天。那年夏天,他沒有穿上短褲和夏威夷襯衫,而是每天都套著反光衣和安全帽。溫室是他的最高成就。在搭建過程中,他數次考慮過放棄,因為工程突然變得無比龐大,顯然超出了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可是艾倫每次都把問題解決了,而且精確到每個細節(沒錯,他不得不做一些調整,因為工具永遠不夠完美)。他喜歡打量白色塑料板包邊和樹脂頂板,還有光滑的硅膠接縫。並非這些部件有什麼問題,只是因為他很喜歡回味自己親手組裝時的感覺。
「他好嗎?」
「當然願意。」說著,她又遞過去一把扳手,可艾倫什麼也沒說,只是笑笑。
「我好興奮,」愛麗絲說,「艾倫,我們從沒一起干過這種事,對吧?」她露出微笑,好像已經在想象很久以後要講述的故事——那天晚上我們組裝了一輛自行車。
愛麗絲再次回憶起金女士突然抬起目光的模樣,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愛麗絲,彷彿在暗示自己已經給出了最重要的線索,並且等待愛麗絲說出下面的話。
愛麗絲把威爾寫給聖誕老人的信遞了過去。「他說他想要一條綠色的裙子,要有心形領口,還要有緞子腰帶。除此之外,他還想要一套頂級王牌卡牌桌游,還有一個U盤。後面兩樣我都買了,只是沒買裙子。我沒……你明白,我沒想到這一點。」愛麗絲彎腰拾起一顆螺釘,但沒有把它旋進螺母,而是攥在了手心裏。
「如果我覺得它不夠安全,還會坐在這裏嗎?」
「我的老天!」
愛麗絲輕手輕腳地經過威爾的睡床,來到窗邊,拉開一點兒窗帘。從這裡能看到溫室。艾倫已經坐回地上,正像個瘋子一樣把東西拼湊在一起,一頭亂髮東倒西歪。花園在他身邊散發出幽幽的綠光。
「哦,」她記起來了,而且發出笑聲,「確有其事。」
她說得沒錯。這是什麼語言?頁面上全是圈圈點點的陌生文字,看起來更像音符,還戴著尖帽子,穿著小鞋子。
「天哪!」愛麗絲說著,跪倒在地。敞開的箱子幾乎有兩個她那麼大,「自行車一般是這樣組裝的嗎?輪子在哪兒?」
「你說什麼?」
艾倫猛地站起來,手裡拿著一把扳手和一把愛麗絲的化妝刷。「你覺得你是這個家的奴隸?這座房子臟死了,簡直像個垃圾場!你洗完的衣服我都得拿到洗衣店再洗一遍!你這——埃塞克斯的鄉下姑娘!」
他又摸了摸溫室的牆。不,愛麗絲錯了,牆上沒有裂縫。
可惜艾倫無法讓威爾對DIY感興趣。這本應是父子之間的互動——一起做東西,完成之後再去工具店尋覓新的工具,把同樣的東西從頭到尾再做一遍,做得更好一些。艾倫試探過威爾:「兒子,我們來裝一組架子吧?要不要我教你用電鑽?」威爾只是用那雙令人心神不寧的深褐色眸子盯著他。他長髮夾在耳後,纖瘦的肩膀就像細細的枝條,看起來水火不侵。「老天,」艾倫不耐煩地說,「你就不能去剪個頭髮嗎?」
?」她難以置信地反問,艾倫不太喜歡她這個樣子,「誰?」
午夜的鐘聲響起,威爾又一次來到九_九_藏_書卧室窗邊,坐下。他看到了一切,而且他總能看到一切,因為他一直在觀察。可是現在,有些東西不一樣了。究竟是什麼?
「是真的嗎?」她問。
「那並不意味著我喜歡。我只是廚房的奴隸……」
愛麗絲跌跌撞撞地找到長靠椅,坐了下來。她膝蓋發軟,臉頰滾燙。她的嘴怎麼了?她拿起一個零件,看起來能對上另一個零件,她可以把這兩個東西拼湊起來,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我負責這塊,怎麼樣?」
第一個樓梯拐角處,一切如常,沒有任何異樣。站在這裏甚至可能對底下的混亂毫無察覺。吊燈淡黃色的燈光照在鮮花牆紙上,威爾的聖誕襪掛在緊閉的房門把手上。愛麗絲輕輕敲了兩下門,更像是摸了兩下門板。隨後,她悄聲把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那是梅花扳手。」
「睡得可香了。」
他寵溺地笑了。這些工具就像他的老朋友。艾倫描述了開口扳手、梅花扳手和活動扳手的形狀,說明了它們各自的作用和尺寸,愛麗絲咬著手忍住了一個哈欠。等艾倫把三根螺釘和三個螺母對上了號,愛麗絲又鑽回箱子,找說明書。
「但有的時候,我們就是會對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金女士喃喃著,沒有看愛麗絲,而是整了整滑雪夾克的拉鏈,「我認為威爾正在經歷一個調整階段。」
愛麗絲面朝牆壁站著。那的確是道新的裂縫。她仔細一看,裂縫從頂上的掛鏡線一直延伸到地面的瓷磚。這條裂縫先前並不存在,她用吸塵器清理地面的時候發現了它。一條頭髮絲一般的裂縫清晰地出現在溫室外板和房子外牆的連接處。她把臉貼了上去,感覺異常舒緩,就像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龐。她甚至能聽見聲音——那是什麼?就好像一聲小小的嘆息,彷彿有東西從她身旁經過,走向了遠處。
「艾倫,這東西好像不是英語寫的,而且連圖片都沒有。」她把說明書遞了過去。
十一點的鐘聲響起,她該回到樓下去了。她在門口轉過身,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已經超過了預感,威爾似乎真的在看著她。他可能一整晚都在看著他們。她迅速關上門,輕撫掛在門把上的聖誕襪,聽見裏面傳來沙沙聲。
「怎麼樣?」愛麗絲湊到艾倫的肩膀旁邊,「盒子里有什麼?」
艾倫拿起一個鋼索注油器,想找東西跟它拼在一起。當然,他放眼望去找不到一根鋼索。他看了一眼倚在牆邊的愛麗絲——她滿臉漲紅,又有一束頭髮開始打捲兒。那兒的確有個裂縫,他現在發現了。可她正在把手指頭塞進去,準備將事情弄得更糟。他感到一股怒氣,彷彿有人掐住了他的腸子。他拿起一把鎚子,還有幾根鐵釘。
唯有鐵鎚的敲擊聲打破周圍的靜寂。
「沒聲音了,」愛麗絲對他喊道,「我聽見玻璃震了一下,然後就沒聲音了。我猜是只鳥。」
威爾側著身子睡得正熟,雙手搭在頭側。
「我知道!」她的心跳得飛快,整個人有些眩暈,幾乎無法堅持下去了。然而說出這些話又有一種無上的愉悅,一種解脫——冰冷得足以讓人產生灼|熱的錯覺,「我曾經想離開你。」
「在我的化妝包里。我抓不住那些尖尖的零件。」
「我還以為這次我也要搭把手,我們不是要一起做嗎?」
「別命令我冷靜!」愛麗絲說。
一股冷風從裂縫裡吹出來,直吹進愛麗絲嘴裏。「我說的是留神你的我要上廁所!看好你那又騷又臭,自以為是的臭腳!你擋著我了!連我們拍結婚照,你都擋著我了!還有你好不容易把我送去醫院,助產士大吼著叫我用力的時候!」愛麗絲猛地用手捂住了嘴。
她扔下墊圈,開始把地毯上的螺母和螺釘按大小分類。小的,很小的,小小的,細小的。
「我感冒了。」
「冷靜。」艾倫大喊一聲,跳了起來,用力張開雙臂,彷彿在警告周圍的所有東西,讓它們定住不動。
「我們結婚十周年那天。」
艾倫把箱子翻到側面著地的角度,倒出裏面的東西。「小心點!」愛麗絲提醒了一句,可是已經晚了。幾百個零件像泉水一樣噴湧出來,螺母、螺釘、墊圈、螺桿、頂蓋、卡扣、金屬板,還有管道、線圈、支架、夾子,小零件在溫室地板上散落得到處都是,甚至蔓延到了遠處的三件套西裝和聖誕樹附近。
「什麼?」他忙得顧不上抬頭看。
「我應該說的是————我想說的是……一、收起你的異想天開!二、如果你那麼孤單,就去找份工作!咣。你拿到學位后就沒工作過!三、你知道每天回家對著一個自以為『家務殉道者』的妻子是什麼感覺嗎?咣。四、順便告訴你,你根本不會做飯!我花了多少年————多少年!忍受卡在牙縫裡的魚刺、沒剔乾淨的軟骨,天天消化不良!你肉都沒煮熟!蔬菜全部煮過頭!你做的布丁能讓人犯心臟病!那年我根本沒忘記買禮物這事兒,我只是懶得買!」
樓下,兩個佝僂的身影走進空無一物的黑暗。一個是他的母親,頭髮全打著卷;另一個是他的父親,渾身塵土。威爾看到父親伸手攬住母親的腰,母親的脖子像弔橋一樣垂下去,把頭靠在父親的肩膀上。
愛麗絲眯起眼睛打量著牆上的裂縫,她發誓它剛才顫了一下。「那天我喝醉了。」
這個就是棘輪,愛麗絲。難道我什麼都要自己來嗎?」
溫室里有什麼東西發出了咔嚓聲。
「有可能。」艾倫說著把鞋脫掉,放回鞋架上,光腳穿過溫室。
「我們能安安靜靜地read.99csw.com幹活嗎?」愛麗絲說。
艾倫打著手電筒穿過亮著綠光的灌木叢。他有點不安,彷彿腳下的土地突然消失了。他看了一眼露台,然後緩緩地用手電筒掃過整個溫室。屋子裡是空的,只有一棵閃閃發光的聖誕樹、幾百個零件和一個巨大的箱子。他沒發現房屋結構有問題,一切都保持原狀。艾倫伸手摸了摸冰涼的白色塑料鑲邊,心裏踏實了不少。
「哦,應該不會。」艾倫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裏卻也咯噔了一下。如果裏面有東西壞了,那就得修。他把箱子推到了溫室正中央的位置。
「不,艾倫。我可以幫你,我們說好了……」
艾倫和愛麗絲是一對教科書式的夫妻。很多夫妻聚了又散,有人離婚,有人再婚,還有一些人過早地喪偶,然後,他們有了繼子女,有了單身派對,有了閃電約會。(「都這把年紀了,」愛麗絲說,「我只想來杯甘菊茶。」)然而,艾倫與愛麗絲已經廝守了二十三年。他們共同譜寫的故事儼然成了小小的傳奇。「你記不記得那次……?」艾倫會提起,然後愛麗絲會側耳傾聽,眨巴著大眼睛、面帶微笑,時而在他遺忘了某些細節時出言相助。他們的故事就像別人家的相冊或傳家寶,一直保存在玻璃柜子里,不時拿出來拂塵拋光。這些故事時刻提醒著艾倫和愛麗絲,他們度過了怎樣的人生。是的,有時當她聽鄰居抱怨年輕人不好相處,又有誰附和說她的婚姻里也有這種頭疼事兒,愛麗絲就會想到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兒子,並且感到一絲得意、一絲慶幸(儘管她從來不承認)。
時鐘報響了九點的鐘聲。
「我想知道真相。」艾倫說。
可能因為她是從高處俯視艾倫,也可能因為這天晚上實在太詭異了,她看到一個坐在黑暗中的中年男人(雖然身處玻璃溫室,周圍有他親手打造的發著綠光的灌木叢),顯得如此渺小。所有東西都一樣,都顯得如此渺小而脆弱,彷彿是用濕透的紙巾做成的,隨時可能坍塌。愛麗絲腦海中飛快閃過自己年輕時的模樣——渾身散發著玫瑰精油的香氣,帶一個背包就能環遊世界。她還記得賓尼,記得曾經自己到哪兒都跟著她,記得兩人躺在草地上嬉笑打鬧好幾個小時,記得她們偷吸賓尼媽媽的壽百年雞尾酒香煙。瞧瞧現在的我啊,她想。我只是一個靈魂的殘片,再也不完整。如果賓尼見到我,也一定認不出我來。
那句話就像打在艾倫臉上的巴掌。「愛麗絲,那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早就過去了。我用改造后的廚房給了你驚喜。我們剛剛還在談論那件事呢。你說那是你收到過的最棒的聖誕禮物。」
「每天早晨你都答應要做,每天晚上你都睡過去了。我覺得你從來不往下看。」愛麗絲從口袋裡掏出一雙乳膠手套,還有一團塑料繩,「威爾待在房間里,所以要抓緊時間了。艾倫,這可是你的重大時刻。」
不再是她走進婚姻時想象的模樣。
艾倫又笑了,但是笑聲不像剛才那般愉快。「你沒喝醉。我們是一見鍾情。你看到我,然後衝進我的懷裡。你對我說:『老天,你真完美。』愛麗絲,你知道這個故事。當時你的口音我一個字都沒聽懂。你還記得嗎?」
「艾倫,要我給你遞東西嗎?」
「愛麗絲,冷靜。」艾倫說。
「好吧,好吧。」愛麗絲嚴肅地說,「這我可不知道。」她用老虎鉗夾住那個小東西,試圖把老虎鉗塞進雙膝中間。鉗子彈開,打到她的手指。「啊!」她喊了一聲,所有東西掉到了地上,「這破玩意兒就是安不到那個破玩意兒上。」
她對著周遭的寂靜說:「艾倫,我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了,竟然說了這麼多我們相識那天的胡話。都因為這堆東西。你瞧這些零碎的小玩意兒,又沒有說明書。那天我當然是被你吸引了。」
「你說什麼?」
一陣微風拂面,天空重歸寂靜。
「她覺得我很風趣。」
「說明書什麼地方教你組裝腳踏了?」

原來愛麗絲在說威爾的聖誕禮物。他們在網上買了一套組裝包,藏在樓梯底下的櫥櫃里。艾倫的確沒往下看。她說得對,他一直在拖延,因為這項工作太簡單了,一點兒樂趣都沒有。艾倫覺得組裝一輛競速自行車簡直是小兒科,儘管那是送給兒子的禮物。他想在聖誕前夜做點更有挑戰性的事情,比如挖一個觀賞用的池塘。他真的很想挖一個,只是沒人會挖池塘送給十二歲的兒子當聖誕禮物。
「可你太擅長找東西了。你先幫我找把內六角扳手吧。」
但那不是重點。艾倫還在說話,還在回憶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夜晚。「我覺得我們正在談論的東西跟我們一直以來回憶的故事完全相反。根本不是一見鍾情,我們的相遇不過是一個無比平凡的意外。愛麗絲?」
愛麗絲看著那些文字,張大了嘴。
愛麗絲?」
「你懷不上孩子不是我的錯。」
「是嗎?」
一堆細小的金屬零件,這就是他看到的東西。艾倫本以為只需要組裝兩個輔助輪就行了,但顯然,他面前的任務需要用到工具箱。儘管掛鐘已經快指向晚上八點,他還是感到一陣興奮。
「艾倫,扳手看起來都一樣。」
她說:「我到樓上去看威爾了。」
什麼意思?」
艾倫把大衣掛在衣櫥里,脫下鞋子放到鞋架上。門廳外,一片淡淡的綠光從花園照進溫室。聖誕樹閃爍著藍光,然後變為紅光,最後兩種光一齊歡快地亮了起來。他伸手去拿當天的郵件。
親愛的聖誕老人:

「先生,如果我們今晚不做,就永遠做不成了。」
他們穿過牆上的破口。房子一側出現了一條大裂縫,夜色透了進來。溫室曾經矗立的地方現在只九-九-藏-書剩一個空蕩蕩的框架,還有堆積成山的碎石和塑料頂板。一串串硅膠接縫如飄帶般垂落下來。

「冷靜?」愛麗絲吼了回去,「冷靜?溫室要塌了!我要去看威爾。」
「是的。」
「唱得不錯,艾倫。」
一道綠色電光從裂縫的方向射了出來,掠過溫室地板,擊中聖誕樹,發出一聲巨響,彷彿給了它一記直擊心髒的槍決。溫室的金屬支架開始扭曲變形,艾倫沖向愛麗絲,抱著她逃到了安全的門廳。與此同時,溫室的樹脂頂板在一聲尖厲的巨響中撕裂了。緊隨而來的是爆裂的聲音,整個溫室的外部框架猛然浮起,隨後一根接一根地斷開,使溫室一側向外傾倒,宛如一疊散落的卡牌。乒、乓、砰。坍塌只持續了幾秒鐘,但這個過程似乎切斷了電力供應,因為灌木叢突然不再發出綠光,而是融入了夜色。周圍不再有光亮,只剩下電線燒焦的氣味。
「可你忘了十四年前你特別抑鬱。當時太艱難了。」
「老天!」艾倫說。
聖誕前夜沒有賬單,只有一小沓已經拆開的賀卡擺在門廳邊的桌子上。他拿起一張,上面印著浪漫的雪景。又是那個穿紅衣的年輕女人——她似乎無處不在。艾倫不知道這是什麼廣告,他甚至看不出紅衣女孩和她身後的林地動物究竟有什麼關係,在這麼一片雪地里,她肯定很冷。儘管如此,這個場景還是讓他感覺到了節日的氣息,尤其是此刻外面的天氣陰暗又沉悶。他也很喜歡電視廣告上那段歌,很好聽。
愛麗絲扔掉腳踏,轉身對著牆壁。她發誓自己聽到裂縫裡傳來了一點風聲。「順便告訴你,裂縫越來越嚴重了。」她說。
就在那一刻,威爾想清楚了一些事情。這個想法那麼龐大,那麼怪異,讓他幾乎無法形容。而它其實只是一個想法,一個輪廓。即便在他的父親和母親與世長辭之後,還會陪伴著威爾。不管這想法是什麼,它都是事實。他的父母用混亂的愛造就了他。他們盡了全力,當然也犯了錯誤。絕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很笨拙,現在那些錯誤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他曾經被深愛過,現在仍舊被深愛著,將來也能夠去愛。威爾,鼓起勇氣來。
他回到溫室時,屋裡很安靜。「愛麗絲?」他喊了一聲,但是見不到人,只有箱子和那堆零件還在地上。她決定把組裝的活兒全都交給艾倫。艾倫捲起袖子,拿起一把螺絲刀,不自覺地哼起了廣告上的聖誕歌……
他們安靜地工作了好幾分鐘。艾倫知道愛麗絲在想改造廚房的事,因為她不時會發出小小的嗤笑,隨後又搖搖頭。接著,她說:「你能遞一把斜口鑷子過來嗎?」
「等我把大致輪廓研究出來了,你再來完成細化工作。愛麗絲,你很擅長細節。瞧瞧這些軟裝。你在細節處才能發揮出真本領。」
「愛麗絲,我也不知道。我甚至連根鏈條都沒看到。」
「我只是好心給你台階下。我想要香水、高檔內衣,想要普通的禮物,而不是花崗岩檯面,酒吧腰門。我甚至根本不喜歡下廚。」
然後,她又該如何對那些朋友說,我覺得我兒子可能——可能什麼?他到底怎麼了?她想起金女士在學校里對她說的話,想起她問的問題。威爾在家裡快樂嗎?你們生活中有什麼困難嗎?你們夫妻的關係還正常嗎?他在家裡當然很快樂!問題出在學校!「威爾以前在學校也很快樂,」氣死人的金女士回答,「他總是在笑,總是處在人群的中心,所有人都喜歡他。」
「那你也別發脾氣呀,」艾倫說(聽起來像是在說他自己),「我們認識的那天晚上,在學生活動中心,你肯定不會這樣對我說話。」他笑著說,「還記得嗎?」
艾倫瞥了一眼卡片上大號的手寫字體。
「你自己拿!」
「沒錯兒,酩酊大醉。」
愛麗絲盯著自己的手指甲,不耐煩地嘆了一口氣。她撩了兩下頭髮,又嘆了一口氣。隨後,她開始四下張望。「艾倫?」她問了一句,「那是一條新裂縫嗎?」
「那你為什麼沒走?」
艾倫本以為說明書是一張紙,可她找到的是一大本黑色冊子。那玩意兒不像組裝說明書,倒更像讚美詩集。
「是你說我們應該一起做的。什麼是棘輪?」
「我用的是直發板。」
愛麗絲打開工具箱,遞給他一把內六角扳手。
「艾倫?」愛麗絲叫了一聲。
「愛麗絲,你不用給我遞東西。」
「這下我們要怎麼組裝一輛自行車?」她快急哭了,「艾倫,你幹嗎要拖到現在才做這個?」
威爾抬起頭,與此同時,他意識到自己也在向下俯視,彷彿他剛從自己頭頂上飛過,還打了聲招呼。
「準備什麼?」
他們終於笑了,熟悉而放鬆的笑聲,感覺就像兩人坐在了一張舒服的椅子上。
如果這些東西不那麼複雜,如果她能看懂說明書,如果他們直接從商店裡買一輛已經組裝好的自行車……她甚至不確定威爾到底想不想要一輛自行車。誰知道他想要什麼?他小時候那麼快樂,對一切都那麼好奇。他就愛跟著她到處走,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現在,她能聽到威爾對她打聲招呼就已經很不錯了。跟他說話就像對空氣說話。
「箱子里應該有說明書。」愛麗絲手腳並用地朝它爬了過去,艾倫則去廚房拿來了工具箱。
「威爾聖誕節不想要競速自行車。」愛麗絲說。
「你在我們結婚十周年那天裝好了行李?可那是你有威爾的前一年……」
「你這——沒本事的財務諮詢師!」
「你裝好行李箱?什麼時候?」艾倫已經顧不上擰螺絲,也顧不上把它們拼湊起來,而是扔到一邊。
愛麗絲跪在一堆螺母和螺釘中間,全神貫注地將其中一個擰到另一個上面。她的化妝包放在一邊,沒有合起來。她在漲紅的臉上補了一層粉底,可她的臉蛋依舊發紅。一束拉直的頭髮也捲曲起來了,正好位於腦後她看不見的地方。艾倫突然感到款款柔情湧上九九藏書心頭。
「你出去的時候,我發現你的工具都太大了,這就是問題所在。於是我拿了自己的化妝包來。瞧,我已經組裝了一個腳踏。」她舉起一個東西,看著像是一塊支離破碎的板子。
愛麗絲也不知道。可是在那一刻,她氣到無法思考。「我早就該走了,」她狠狠地說,「那天我裝好行李箱就該一去不回。」
「你準備好了嗎?」她說。
「我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愛麗絲雙手抱緊自己的身體,「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她獃獃地凝視著黑暗。
只能靠經驗行事,用自己的常識來判斷了。他在一堆螺母和螺釘里翻找,靈活地將它們配對。
愛麗絲毫無頭緒。她沒等理解那個目光的含義就逃出來了。
時鐘報響十點的鐘聲。
「我跟你一起去。」
愛麗絲扔下螺釘,死死地抓住門框。哦,那種冷風呼嘯的感覺又出現了。
「可那是我們的故事啊。」艾倫說,「我們經常回憶在學生活動中心的相遇,回憶你撲進我懷裡的樣子,那就是一見鍾情。」他拿起一把螺絲刀,「不過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不得不承認,當時我其實看上了別人。」
然而,艾倫坐在一堆細小的零件中間,還是顯得有些奇怪。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有些奇怪。
愛麗絲屁股朝後從箱子里爬了出來,雙手和膝蓋壓到了幾顆螺母和螺釘,她還從裏面拿出一個像是轉向軸的小玩意兒。艾倫跑了過去。
「你覺得,」她激動地說,「你真的覺得自己擅長DIY?不知道多少次,不知道多少次,我不得不趁你遠離這座房子的時候叫一隊真正的裝修工來收拾殘局!你還記得嗎,那次你在浴室里裝了顯示時間的鏡子,結果差點把我給電煳了?真要計算你搞過的破壞,你就該被關起來!」
「愛麗絲,退後。」他說。

「醉得跟條死狗似的,完全斷片兒。」
愛麗絲把櫥櫃里的大箱子拖了出來,穿過門廳走向溫室。組裝包比艾倫想象中的大得多,也重得多,愛麗絲已經累得漲紅了臉。「是我有問題,還是這裏太熱了?」她把箱子一把推進門裡。「我來吧。」艾倫拖著箱子來到溫室中央。箱子里傳來了風鈴一樣的響聲,彷彿裏面裝著很多細小的零件。
艾倫哼了一聲,又哼了一聲。
不一樣了。
當然,愛麗絲也有別的朋友。可她要怎麼對她們說呢?那些朋友,那些女人——她推著嬰兒車或拎著採買的物品時在街道上遇到的人,洗衣機塞得太滿或洗衣粉用光時她幫過一點小忙的人。該怎麼開口?「我覺得我的婚姻可能——」可能什麼?她的婚姻該用什麼詞來形容?不是完蛋了。不對。那是什麼呢?
「不知道。」
「因為它倆不該安到一塊兒,愛麗絲。那兩個都是墊圈。等會兒,你剛才說什麼?」
每當威爾睡下,一切就顯得容易許多。尤其是這些天,她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真正停止擔憂。
威爾仔細看了一眼父母給他做的禮物。它有個歪斜的尖頂,兩側各有一個小輪子,彷彿組成了雙手,底下則是一對扁平的腳蹼,勉強保持直立。那東西的軀體由一堆配不上對的螺釘和螺母構成。父親的外套搭在它的一側肩膀上,母親的棉拖鞋則胡亂扔在它的腳下。那東西彷彿從廢墟中誕生,就像焦土上的一枝野花。他很高興那不是一輛自行車。威爾喜歡它。特別喜歡。
「一位年輕姑娘,名叫琳達·施皮爾斯。」
艾倫坐在地上盯著她,沒有笑,不管是歡快抑或狐疑的笑聲,都沒有。「你剛才說什麼了?」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你說什麼?」艾倫說。
一架飛機從頭頂上飛過,信號燈在黑夜中閃閃發光。威爾凝視了一會兒,漸漸發現了更多亮光,就像滿天星辰。他想象著飛機上的人:有的在睡覺,有的醒著,有的人凝視著地面,凝視著萬家燈火和城市的街燈,甚至有可能正凝視著這條街上的房子。那些人都要去過聖誕節,每個人都那麼與眾不同,卻同時飛過他的頭頂,處在同一段旅程中。
如果愛麗絲湊上去,就能看到裂縫內部。那裡面又黑又深。她把指甲卡進最寬的地方,摳下一些像玉米澱粉一樣細膩的灰塵和小沙粒。她又感覺到了那種冰冷的空氣。「不管怎麼說,雖然我可能不太擅長DIY,可我至少從來沒忘給你買聖誕禮物。」
「愛麗絲,我們有好多故事。你還記得那次我改造廚房,給了你一個驚喜嗎?」
愛麗絲笑了:「別告訴我你忘了。」
他們端詳了一會兒擺在兩人中間的箱子。有點奇怪。艾倫以為箱子上會印照片,至少得有個標籤,可是什麼都沒有。那就是個空白的褐色大箱子,跟其他紙箱沒什麼兩樣,還捆著好幾條褐色的膠帶。艾倫掏出摺疊小刀,在膠帶上劃開一條縫,隨後輕輕打開箱蓋,往裡面看了一眼。
「喝醉了?你?我可不這麼想……」
「可能有什麼東西壞了。」愛麗絲說。
事實是,婚姻並沒有說明書,產房裡也沒有生育快樂兒女的指南。沒有人告訴你去做這個、去做那個,也沒有人告訴你做完之後能得到什麼結果。一切都要在前進的路上自行體會。養育你的人同樣派不上用場,因為他們似乎徹底忘卻了自己以前是如何完成這一切的。沒有誰說得准一對夫妻該怎麼維持關係,或怎麼養育孩子。不過,事情沒有按照預想發展,並不意味著一個人的努力完全沒有作用。
艾倫蹲在愛麗絲旁邊。他有種孩子氣的衝動,想握住她的手——他如此熟悉那雙手,還目睹了那雙手上的皮膚漸漸老去。他目睹了那雙手漸漸皺縮,可是在這一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更鍾愛那https://read.99csw.com雙手。不過,他最後還是拿起一顆鈦合金螺釘,專心地將它擰到了一塊蓋板上。
「讓我來吧。」他的語氣比想象中還要熱情,不由分說地佔據了地板正中間的位置,「你幫我找零件,好嗎?」
艾倫撓了撓頭。「我猜,」他說,「我猜是的。」
艾倫把一條管子用力塞進另一條管子里,可他沒對準,導致兩條管子都脫了手,飛向旁邊的聖誕樹。牆上的裂縫悶哼一聲,又噴出一把粉塵。
她懷疑威爾在學校受欺負了。因為她每天下午都看著他穿過花園小徑,腦袋低垂,彷彿肩膀承受不了那麼多重量。每次看到威爾這個樣子,她都感到心碎。幾個星期前,她剛見過威爾的年級組長金女士。那是一位面如櫻桃的女人——可能因為她穿著一件嶄新而蓬鬆的滑雪夾克,還把拉鏈拉到了最高處。愛麗絲談到了威爾的沉默寡言、他頻繁的頭痛,以及他有多反常。金女士仔細聽了她的話,然後問了幾個讓愛麗絲感到眩暈的問題。她甚至感到自己被冒犯了。「我認為威爾正在經歷一個調整階段。」金女士最後道出這句話,還用別有深意的目光看向愛麗絲,彷彿在暗示……暗示什麼
愛麗絲在他旁邊跪坐下來,雙手不安分地搭在膝蓋上。「你確定我什麼忙都幫不上嗎?」
「我們要把這些東西都拼在一起?」
艾倫抬起頭,驚訝地發現一張小臉從威爾的卧室窗口探了出來。他從未見過如此孤寂的臉。晚上並不冷,但艾倫還是顫了顫,把上衣裹緊。下一個瞬間,那張臉消失了。

他愣住了。「愛麗絲?」她不在溫室里。溫室里沒有別人了。
「你想說,你忘了給我買聖誕禮物完全是因為?」哦,不,她又開始大喊大叫了。
「我看看吧。」他說。愛麗絲已經翻開了冊子,眉毛擰在一起。
「愛麗絲!」艾倫喊道,「愛麗絲!扳手!」
「就像我也知道自己擅長什麼。早在像威爾這麼大的時候,我就能輕而易舉地拆開並重組自行車了。接下來給我一把活動扳手。」
與此同時,牆上的裂縫幾乎成了一個大大的開口,足以塞進一團卷得緊緊的報紙。地上還落了一層灰色水泥粉末。愛麗絲將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十分肯定他們的斜屋頂不再傾斜,而是在扭曲。「你真的確定這座溫室夠安全?」她問。
「哦,哈哈哈!」
「愛麗絲?」艾倫轉過身,妻子正站在溫室門口看著他。她穿著居家騾子拖鞋和緊身休閑褲,肩上搭著一件開衫,如同披著粉紅色的披風。她雙頰泛紅,拉直的頭髮像熨過的紙巾一般垂在耳側。
「我受夠了,」她字正腔圓地說(讓自己聽起來更像愛麗絲),「我受夠了給你遞東西。我想加入。」
艾倫已經把大部分零件都組裝起來,使它們有了個雛形——每個組件大約都有一英尺長。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最大的那塊,將它直立起來。他放開雙手的那一刻,愛麗絲緊盯著那塊組件,屏住了呼吸。它只稍微搖晃了一下——就像嬰兒第一次自己站起來,緊接著,它便穩住了。
每年給威爾準備聖誕禮物的難度都在不斷提高。他還小的時候,聖誕禮物往往是動物玩具——今年一個農場套裝,明年一個動物園套裝。他們送過騎在小馬上的塑料騎士,接著是塑料大兵。還送過玩具拖拉機和玩具飛機,接著是玩具飛機的組裝包。可是,每年聖誕節的清晨,當艾倫看向聖誕樹下愛麗絲用緞帶和銀色蝴蝶結裝飾好(她上過禮品包裝課)的那堆禮物,不但沒有感到興奮,反倒倍感疲憊,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深知無論他們送什麼禮物給威爾,結果都一樣,年年都是如此。威爾會一個一個地拆開包裝精美的禮物,極具耐心地撕開每一條膠帶,然後反反覆復打量他的新玩具,有禮貌地說一聲「謝謝」。最後,他們發現威爾在玩什麼?那些緞帶。
艾倫轉過頭。「你到底在用什麼工具?」
艾倫真希望如果他站著不動、不做任何反應,她就會說點什麼作為提示,讓他猜到兩人現在正在談論什麼話題。
愛麗絲感覺自己變成了空氣。她聽得清清楚楚,但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這不是真心話,對吧?她想扶著牆壁,卻又摸到了那條裂縫。她把手指用力插|進縫隙里,感受牆體內部的冰冷。裂縫開始抖動、延伸,彷彿裏面有東西想擠出來。如果她不扶穩牆壁,肯定就要癱倒在地了。
艾倫感到喉嚨一緊。他幾乎無法吞咽。他想怒吼,他本來是要怒吼的,可是他們頭頂上的樹脂屋頂突然發出了漫長而尖厲的呻|吟,彷彿身處怒濤之中的木船。兩雙眼睛看向正上方,緊接著兩個腦袋開始左右躲閃,因為整個屋子的硅膠接縫開始噝噝作響,玻璃牆也顫動起來。牆上的裂縫越開越大,宛如一張打哈欠的嘴。
「可你每天都在下廚。」
「我覺得現在應該走一步算一步。請給我棘輪。」
「愛麗絲?」艾倫也叫了一聲。
愛麗絲嚇了一跳。她從來不發火。而且多年以來,她一直在努力擺脫自己的港灣口音。可現在口音又回來了,她的輔音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她轉過身,臉紅得像個緊急按鈕。「是你蓋了這東西!你留下來收拾殘局!」愛麗絲踢掉腳上的居家騾子拖鞋,飛身跑上樓去。
「艾倫,」她來到溫室門口,手上拿著威爾寫的信,「我有事要告訴你。」
「說明書沒教。你應該記得,那上面什麼都沒說。我們正在組裝一輛不知道如何組裝的自行車,而手頭唯一的一份說明書看起來就像天書。於是我把這塊和這塊拼在一起,就成啦。」

「你真的懶得給我買禮物?」下巴顫抖著,她不斷做深呼吸,以免自己哭出來。可是在接下來的一片死寂中,她心裏湧出了別的東西。憤怒。它從哪裡來?憤怒像冰塊一樣填滿了她,讓她感到雙臂、雙腳和腦袋全都被凍住,成了玻璃。
我聖誕節想要……
艾倫搖搖頭。「那不過是灰泥,」他說,「所有建築物都會起變化。你看見有縫是因為很久沒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