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清楚。好像不太好。據我得到的消息，船在風浪中解體了。」

「有一件事。你提到瑪蒂·尼克森寄給弗雷德里克一張聖誕卡。」

「因為我給他看了二十多年的病。」

「知道。你在哪兒？我可以去接你。」

「布羅德赫斯特太太知道她丈夫有外遇嗎？」

「我想，從照片上看他是個美男子。」

「我已經意識到了。」醫生嚴肅地說，「我感興趣的是，到底是誰捅了他，又是誰埋了他。」

「沒有必要問。阿爾伯特早就認識吉爾帕特里克太太。阿爾伯特住在我家的時候，她是他中學的班主任。」她擦了擦眼鏡，再次低下頭看那份剪報，「誰在報上登的廣告？」

「你的病人弗里茨·斯諾說是他埋了斯坦利。」

「他上哪兒去找那一千塊錢的獎金？他窮得叮噹響。」

「是我。」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詫異。

「我猜吉爾帕特里克太太看到了改善生活的機會，於是向布羅德赫斯特先生撒下了網。整個事情的經過我都看在眼裡。布羅德赫斯特太太不在家的時候，這兩個人就去山屋，把斯坦利留給我。吉爾帕特里克太太要教上尉畫畫，她也教他做其他的事。他們以為騙了所有人，其實沒有。我偶然看到過他們倆的眼神，他們彷彿是在一個除了他們倆沒有任何人存在的神秘世界里。」

「你的意思是說，他知道的情況不多。他不知道自己知道什麼。我想你應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你竟然對一個寡婦和她的獨子糾纏不休。如果醫生髮現他是現在這個狀態，會把他送到州立醫院去的。」

她搖了搖頭。「你去問他不公平。我告訴你的事比他能告訴你的多得多。」她憤怒且虛張聲勢地補充道，「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吧。」

「他打聽那個女人的情況了嗎？」

「你看見什麼了，九-九-藏-書弗里茨？」我說。

「我給他做了大半輩子的醫生，只要他住在家裡。後來我也時常見到他，只要有問題，他就喜歡來找我。」

他搖著髒兮兮的頭。「我不喜歡待在那裡。我總是能看見一些東西。」

「差一點，那是在很多年前。但布羅德赫斯特太太說她會出療養院的費用。」

她讓到一邊，放我過去，然後站在門口聽。

我等著看醫生的反應。他淺色的眼珠沒有動，臉上的紅潤依然沒變。他甚至笑了一下。

我拿出斯坦利登在報紙上的廣告，遞給她。她顯然認出了這個東西。

「他們怎麼樣了？」

「向他母親要。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不行，我不會答應的。他總是為他沒做過的事埋怨自己。」

「她是哪類女人？」

「這就是那天阿爾·斯威特納拿的那份剪報。他想確認一下這個人是不是布羅德赫斯特上尉。我告訴阿爾就是他。」

「我不相信他的話。弗里茨總是在懺悔。」

「我會考慮到這一點。」

「我也是。」

「什麼理由？」

「是你埋的他？」我說。

「普通的水泡，兩隻手的手心都有。」他用右手竹片般的手指撫摸著左手心。「一個不習慣挖地的人才會長這種水泡。我承認很難相信一個人會自掘墳墓。」

「對。現在你能從我的廚房裡出去了嗎？我沒有請你進來，而是請你出去。」

「也許你能幫助我。這與你還有弗雷德里克沒有直接的關係。不過，我想布羅德赫斯特先生離開家的時候，你在為布羅德赫斯特夫婦工作。」

「他可能是被迫的。」我說，「阿爾·斯威特納，那個戴假髮套的人活著的時候可是個難纏的傢伙。他可能拿槍逼著斯坦利。斯坦利也可能有其他不可抗拒的理由。」

「我不想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屬於高度敏感，凡事都有責怪自己的傾向。情緒縈亂的時候，他會失去所有的現實感。可憐的弗里茨一輩子擔驚受怕。」

「他們去哪兒了？」

「什麼線索？」

「在我看來，這並不完全是猜測。」紀堯姆說，「剛才檢查斯坦利的屍體時，我發現他的手上有水泡。」

「他以前被送進去過嗎？」

「你怎麼知道他說的不是真話？」

「我們都怕ｈtｔｐs://rｅaｄ.９9ｃｓw.ｃom她。」醫生用稍許戲謔的口吻說，「她是個強悍的小女人。但她變成這樣也是不得已。她死去的丈夫很像弗里茨，做什麼工作都很難保住飯碗。我想他們的主要問題源自基因，我們對遺傳性問題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裝作很熱愛藝術的那類女人，其實，她表現出來的要實際多了。她會裝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其實她的腳是黏土做的。有時候，我真為她難過。她的目光常常跟隨著他，她好像是條狗，而他是狗的主人。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經常琢磨，一個有丈夫有兒子的女人怎麼會對另外一個女人的丈夫產生這種感覺。」

「我本來可以和弗雷德里克先聊一會兒——」

她關上門，接著上了鎖，然後轉向我，手裡拿著鑰匙，就像握著一支武器。「請你現在就從這裏出去。你把他搞得很心煩。」

「你好嗎，弗里茨？」我說。

「還不清楚。我現在去找她談談。」

過了一會兒，她再次打開那扇門。「是凱爾西先生打來的電話。」她抿著嘴說，似乎那個名字的味道是苦的。「他想和你說話。」

我向她道完謝后離開了那個房子。在房前的馬路牙子上，一個穿運動服的中年男子正從一輛黃色的跑車裡鑽出來。他從汽車的後備廂里拎出一個醫療箱，然後向我走來。他灰白的頭髮、淺藍色的眼睛和粉撲撲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私奔嗎？」

他把門縫開大了一些。他身上的睡衣皺巴巴的，他看起來不像成年人，倒像是一個疏於照料的小孩。他母親說：「回你的房間去，不要說話。」

「還有別的事嗎？」她問。

「她肯定知道。我能看出來她很痛苦。但她什麼也沒說，至少我沒聽她說過。我覺得她是不想分手。她的家族在當地很有地位，至少過去是。她還得為可憐的小斯坦利考慮。有時候回過頭來想想，我覺得，從長遠來看，公開決裂也許對斯坦利更好。斯坦利以前經常問我，他父親和那個女人在山屋裡做什麼。我只好給他編故事，但他從來沒完全上過當。孩子可不是那麼好騙的。」

「聽說是去了舊金山，後來他們再也沒回來過。我不知道他們靠什麼reａd•９９csw•coｍ生活。他沒有工作，自己也沒錢。我很了解他們，我猜她在灣區找了份工作，從那個時候到現在，他可能一直靠她養活。他不是你說的那種實用的人。」

「他怕什麼？」

出來時，她手裡拿著一張明信片，她把明信片遞給我。這張卡片上有一張彩色的照片，是一個兩層樓的汽車旅館的前臉，招牌上寫著「絲蘭樹汽車旅館」。明信片上扣了一個石油城的郵戳，日期是一九五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問候語是用褪了色的綠墨水手寫上去的：

「具體是在什麼地方？」

凱爾西掛斷了電話。轉過身時，我發現弗里茨的房門虛掩著。他的一隻潮濕的眼睛出現在門縫裡，就像水下石縫中的一條魚。他的母親在另一道門邊像鯊魚一樣注視著他。

她穿過走廊進入廚房。我聽見第二道門開關的聲音，薄薄的牆壁那邊傳來模糊的說話聲。我聽見弗雷德里克的聲音，他在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然後是他母親讓他平靜下來的聲音。

醫生慢慢地搖著他灰白的頭。「即使天塌下來，弗里茨也會想辦法責怪自己。其實，斯坦利很有可能是自掘墳墓。」

「我猜可能是壓力太大。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最終他們私奔的時候我也幾乎做好了辭職的打算。」

「確實是這樣。你從哪兒看到的照片？」

「如果昨天是他把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埋了，你不可能掩蓋這個事實，即便有這種想法都是瘋狂的。」

「我猜這種狀況持續了一段時間。」

「他有什麼問題？」

這個女人的洞察力持續令我吃驚。她的思維因為麻煩事變得敏捷起來，並在多年代替弗里茨採取防守策略中獲得了鍛煉。我忽然意識到她和我聊天也許另有目的，她就像一個上了年紀的雪赫拉莎德想用故事擋住我，在我和她兒子中間豎起一道由言語砌成的大壩。

「至少有一年。那是奇怪的一年，對我來說也是。我給布羅德赫斯特太太當管家，我雖然身體在那個地方，卻不屬於那個地方。過了一段時間，這兩個人開始在我面前隨便起來。我就像是傢具或是別read.99csw.com的什麼東西的一部分。到了後期，他們甚至懶得去山屋了。其中一個原因是弗雷德里克在峽谷入口處的林業局上班，所以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出去的時候，他們就待在家裡，把自己鎖在密室里，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兩個人的臉蛋都像著了火一樣紅撲撲的，我又得給斯坦利編故事，向他解釋為什麼沙發會吱吱叫。」說到這兒，她白粉下面的臉泛出淡紫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跟你說這麼多。本來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想把這些事帶進墳墓里去。」

「也許等你有空的時候我們可以聊一聊弗里茨。無論弗里茨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清白，他都和殺害斯坦利的主要嫌疑人有關聯。」我把阿爾·斯威特納的事告訴了他，還有凱爾西的那條新線索。「而且，我們知道弗里茨能拿到我們給斯坦利挖墓的工具。此外，他還告訴我是他埋掉的斯坦利。」

「情感問題。婚姻問題。我真的不能和第三方討論這些問題。」

「是刀傷致死的嗎？」

「我真得進去看我的病人了。」紀堯姆說。

斯諾太太起身向門口走去，她似乎盼著我快點走。儘管她家裡的氣氛很壓抑，但我還沒有做好離開的準備。我仍然坐在椅子上，無聲地鬥爭著，過了一會兒，她回到搖椅上，再次坐下來。

「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

「不知道。他也許打算埋其他人。他身邊有個年輕的女孩，還有他兒子。」

「我正要去查這件事。」

「我明白了。」她裝滿往事的眼睛從剪報上抬起來，「可憐的小斯坦利。他還在試圖弄明白山屋裡發生了什麼事。」

廚房裡的電話響了。斯諾太太猛地跳起來，就像突然聽到鬧鐘響了一樣。她在接電話之前把廚房門關上了。

我告訴他我是誰以及我在這裏做什麼。「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僱用了我。順便問一句，伊麗莎白·布羅德赫斯特怎麼樣了？」

「身體虛脫導致輕微的心臟病發作。」

「今天不行。可能要等到明天了。我不想插手她兒子，還有她孫子的事。」醫生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突然嘆了口氣。「我剛剛在太平間見到了斯坦利的屍體。我不願看到年輕人死去。」

「他是瘋了嗎？」

「確定是他嗎？」

「就在州立公園下面。你知道那個hｔｔｐs://rｅad•99cｓｗ•ｃom地方嗎？」

凱爾西的語氣很急。「治安官飛行中隊的一個志願飛行員看到了『阿里阿德涅』。它在沙丘灣擱淺了。」

「船上的孩子怎麼樣？」

「是的。」

她信心滿滿，我幾乎相信了她的話。「我還是認為有很多他知道的東西沒有告訴我們。」

她發出小獵狗才有的那種叫聲，原來那是她的笑聲。「我不是一個瘋狂的人。他和我都不可能埋布羅德赫斯特先生。你們把他搞糊塗了，他很害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看見過什麼。只可惜，我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沒有做過任何錯事。我了解我的兒子。」

「什麼樣的水泡？」

「你傷害不了斯坦利。他已經死了。」

「艾倫·吉爾帕特里克？當然認識。她在中學教美術，嫁給了那個做房地產的吉爾帕特里克。這是在他開發峽谷莊園項目一夜暴富之前的事。當時他和我們其他人一樣過著勉強糊口的日子。

「恐怕我現在不能出城。我得到了一個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謀殺案的線索。反正，我不能離開火場。」

「那是在一九五五年？」

「主要是怕他母親。」

「我想是。」

「紀堯姆醫生？」

「她能說話嗎？」

「你是他的醫生？」

他點了點頭，接著哭了起來。他一邊搖頭，一邊哭得像台人形抽水機。他的母親走過來，站到我們中間。她把她很輕的身體靠在他沒有形狀的身體上，把他推回自己的房間。

「你是不是碰巧認識那個女人？」

我看了一下表。差一刻一點。

「感覺糟透了。」

「我和助理驗屍官也猜到了這種可能性。」

「你要走了？」斯諾太太急切地問。

「昨天有人在這附近見過那個戴假髮的人。他開著一輛白色的舊車行駛在響尾蛇路上。一個正在散步的女大學生在火災發生前不久看到了他。」

「我看見布羅德赫斯特先生在墳墓里。」

我們朝那個房子掃了一眼。斯諾太太正站在窗前監視我們。接著，她讓窗帘回歸了原位。

「不是聖誕卡，確切地說，是一張明信片，她在上面寫了幾句問候的話。」她站起身，「如果你想看的話，我把它給你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