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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布思啜飲著啤酒罐上面的泡沬。「你說過門森在雷斯大道。」
雷布思點點頭,看著她從茶葉袋裡倒出了茶葉。
「在這幢大樓里,大約八年前。那時候你在這兒嗎?」
她從肩上背著的包里拿出一個小塑料袋:「這是給你的。」當他伸手去接塑料袋的時候,她往他的左臉狠狠甩了一巴掌,轉身就下樓了。
她往兩個杯子里倒了水。「哦,是的。」
他要和湯姆·吉萊斯皮議員談一談,不過要在周末以後了。同時,他要趕快買點東西,買幾件新衣服。不知為了什麼,他覺得自己需要穿新衣服去伊恩爵士家。
「很多年沒有這樣做了。」
他早已安排過與霍爾姆斯和克拉克在大學附近一家時髦的咖啡館里見面,可這地方白天不營業,他們就走到了尼爾科森大街,找了一家乾淨明亮的咖啡店。
喝醉的時候,他是不做夢的,至少在醒來之前是這樣。他可能滿身是汗,但是不會顫抖。所以每天晚上結束時他都要喝幾杯,往往只是坐在椅子上喝——既然這裏已經讓他很舒服了,幹嗎非要去卧室呢?
他前往杜加利的家找他。
正當他要離開的時候,聯合針織公司的門開了,兩個女人走了出來。她們看了雷布思一眼,繼續她們的談話。其中一個女人穿著一件大衣,手裡提著兩個鼓鼓的但不重的塑料袋。雷布思推測那是毛線。另外一個女人穿著針織的兩件套,紅黑相間,還戴了一串珍珠。她脖子上繞著一條線,上面掛著一副眼鏡。她身材嬌小消瘦,可能跟雷布思年紀相仿。
「你還記得門牌號嗎?」
雷布思咀嚼著他的最後一塊肉餡餅。「我也開始這麼認為了。對了,希歐涵呢?」
他自己去查了雷斯大道。
後花園實際上是一片快要廢棄的公共綠地,四周的花是由住在雷布思樓下的科克倫夫人照管的。房子後門裏面有一個上了鎖的內嵌式櫥櫃。這是個公共儲藏櫃,只是雷布思沒有任何想放在公共地方的東西。但他還是把櫥櫃的鎖打開,從裏面拿出已故的可愛的科克倫先生留給他的鐵鍬。
「一家報刊經銷處的隔壁?」
「健身房是什麼東西?」

「是的,聽起來像法語。」
「你確定嗎?」
她徑直站到他面前,他可以看到她有多生氣。她太生氣了,反而變得異常平靜。
劇院旁邊是家酒吧,還有一個報刊經銷處,它們之間有一扇門,關得不很嚴實。外牆上掛著兩塊商業牌匾,還有其他牌匾被拆掉后留下的空間。雷布思推開門,發現沒有一個鉸鏈是牢固的,然後他走進了一個沒有燈的走廊,裏面的氣味比大多數酒吧還難聞。上去的石階已經很舊了,牆上有塗鴉。
「不知道。」
這個人讓雷布思想起了查爾斯·勞頓。他身體圓胖,下巴的肥肉重重疊疊,還有腫脹焦慮的眼睛和肥胖出油的皮膚。他穿著可能是四十年前流行過的套裝,還有馬甲。那一刻雷布思覺得這個人就是伊恩·亨特爵士臃腫、邋遢的哥哥。九_九_藏_書
「警督,」其中一個員工說,「今天需要我們做什麼?」
「什麼?」
「卡斯特羅?」
「馬西森?」
「所以,你確定它是在那兒的嗎?」
雷布思只能聳聳肩:「我所能告訴你們的只有它的名字:門森。」
「那麼,我早晨去看了一下,沒有人聽說過它。」
他跟隨伯內特夫人來到辦公室。「那麼八年前你在這裏工作嗎?大概是一九八六或者一九八七年?」

這種暴露在外的感覺最終讓雷布思說服自己放棄了。
「不,不是入室盜竊。」
「伯內特夫人?」
是「幸運」的屍體碎片。
他坐在椅子上,不去關心窗外的世界,這時蜂鳴器突然響了。他直起身打開檯燈,眨眨眼看看手錶。一點半。他像剛學會走路一樣蹣跚著來到走廊,接起了通話器。
他轉過身看見伯內特夫人站在門口。
「好,」他說,「我需要你們幫我做些其他的事。我想了解一家公司的情況。它可能已經不存在了,不過大概在一九八六年到一九八七年間是存在的。」
「門桑?」
「茶馬上就好。」
那間辦公室套房現在的主人告訴他在一九八六和一九八七年的時候,這些房間被租出去過一段很短的時間,有時一次只租幾天。不過那個時候沒有真正主人的記錄。那以後這幾套房已經轉手多次。
這個人笑了:「我就是我的老闆。喬·辛普森為您服務。」
「帕諾科技的頭頭。你應該看看我們老闆——」
「我是佩興斯。」
「佩興斯!」
雷布思無路可走了,雖然沒有去過樓上,但他很肯定自己已經進了死胡同。他又試著把門森這個名字拼出來給辛普森聽,甚至寫在紙上;那個老人能做的就是搖頭,肯定並且確定地說出「不」。雷布思謝過了他又回到了樓梯間,靠在扶手上。在愛丁堡有很多這類的小租戶公司,規模小,流動性大,沒有名字,他無法看到它們是如何盈利的。他想起自己甚至還不知道約瑟夫·辛普森聯合諮詢公司是做什麼的。不過他願意打賭辛普森根本就沒有「聯合諮詢」的人,也許從來都沒有。
「也許我可以和你的老闆談一談?」
「好,再次感謝你。」她對要離開的顧客說著,然後轉向了雷布思:「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加牛奶和糖嗎?」
「佩興斯?」他想都沒想就讓她進了大樓,然後迅速回到起居室把褲子穿上。當他又走到門口時,她已經到了他門前。她走得很慢,好像是故意的。她的頭低著,眼睛看著台階,並沒有看他,頭髮也沒有打理read.99csw.com好。
「老天哪。」他說著又幹了起來。他可以看見空氣中瀰漫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後面的房子里,有人站在廚房的窗旁做著早點。雖然天還沒有亮,可雷布思知道他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
「你能告訴我這裏的房產是誰的嗎?」雷布思問,「只是出於好奇。」
「你確定你不會把他們的信亂放?」雷布思掃視了一下房間。他的意思很明顯:你好像張冠李戴了。
僅僅是很少的零碎的東西。
「謝謝你的幫助。」雷布思說。
「你好?」
「我本來在床上躺著,」她平靜地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我看到了它。」
「你看,太晚了,為什麼不——」
雷布思想起了IBM是怎麼在格里諾克落戶的故事:也是懷舊之情,不過規模很大。
她點點頭:「哦,謝謝你去過我那兒,我很感激。我在想,這對它太殘忍了。薩米說她把這件事告訴你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你突然不和我們聯繫了,然後我就想起來了。我真傻,居然忘記星期天的時候你在。你正好坐在暖房的門的旁邊。」她的聲音更平靜了,「你把『幸運』鎖在外面的。」
「我以為你午餐時間會去健身呢。」他說。
於是他開車去了牛門。車停好后,他把塑料袋帶到了停屍間。
「你沒有嗎?」
「奇怪的名字。」那個人默默地重複了幾遍,「不知道,」他說,「我沒有聽說過。」
「所以呢?」
杜加利點點頭:「一六五號,考斯托非路。你看,這是菲奧娜和我結婚的日期,五月十六號,所以我記得。」他的臉變得很惆悵,「在生活的母板上,兩塊晶元被焊接在一起。」
到了早上,他把塑料袋拿到了後花園。
「假的,騙人的,不真實的。茶有什麼問題嗎,警督?」
「戶主的名字,」她說,「是個叫J.辛普森的先生。辛普森先生以個人的名義把房屋出租給辛普森聯合諮詢公司,聯合針織公司,和一個叫阿爾伯特·卡斯特羅的先生。」
當鐵揪碰到土壤時,他感覺到衝擊力從手腕一直撞入脊柱。他又試了一次,鏟掉了薄薄一層凍土。他蹲下去看他的勞動成果。地面像太妃糖一樣,冷凍的太妃糖。
「現在的聯合針織公司?」
「你沒有嗎?」
「我好像從來都沒有時間打掃。要來點啤酒嗎?」
他不喝酒的時候要想睡著實在很困難。他凝視著黑暗,希望它能有個實在的形狀讓他更好地去理解。他試圖找到生活的意義——他早期在軍隊里災難慘重的日子;他受挫的婚姻;他作為父親、朋友、愛人的種種失敗——往往以淚水收場。偶爾他也能在沒有喝酒的時候進入夢鄉,那樣他就會噩夢連連,夢見垂老和死亡,腐敗與凋零。黑暗在夢中有了形狀,但是他不敢看它們。他盲目地奔跑著,有時候還會撞上它們,感覺黑暗就在他周圍凝結。
「哦。」她看著他,「九*九*藏*書你看,我正要把水壺放上,要不要來喝一杯?」
不過那天下午雷布思去游泳了,邊思考邊游泳,遊了二十個來回,然後回自己的小房間坐了一會兒。運動的問題在於:它一點都不好玩。他看到他周圍健康活潑的人並沒有比其他人更快樂。鍛煉延長壽命是沒有意義的,如果你無法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生活樂趣的話。為了彌補游泳所浪費的時間,他提前到了牛津酒吧,等著和索提·杜加利說點事。可是杜加利沒有來,雷布思決定打破規定。
「沒有,一點問題都沒有,伯內特夫人。茶很好。很好。」
雷布思把塑料袋遞給他,說了聲謝謝,轉身離開了。
「到現在為止什麼都沒有,」布萊恩中午喝酒的時候說,「沒有記錄表明這個公司存在過。」
「天哪,我不知道……好,是的,如果這樣讓你覺得舒服一點。」他用一隻手摸著臉,「是的,它發出的吵鬧聲讓我非常煩躁,於是我就鎖上了門,後來就忘記了。我很抱歉。」
「是的。」她聽起來有點不安。
「知道,我很遺憾。」
「我是雷布思警督。」他再次出示他的證件。
「你知道『幸運』死了吧?」
她停都沒有停,只是繼續走遠。他把塑料袋拿起來,打開朝里看。
杜加利讓開讓雷布思進去。「我先提醒你,」他說,「這個地方很亂。」
那個女人有些猶豫。雷布思再次強調說這次詢問是警察調查的一部分,她讓步了。
「你剛才看上去非常平靜。」她說。

「隔壁的報刊經銷商。」房屋中介說。
杜加利點點頭。
聯合針織的布局和喬·辛普森的一樣:四間房,分享一條走廊,其中一間房作為辦公室。伯內特夫人在裏面的水槽旁,往水壺裡灌水。雷布思朝其他房間看了看。毛線,很多很多的毛線。裝得高高的架子用來陳列這些東西。成箱的針織樣式,還有一個有機玻璃盒裡裝滿了成對的針織棒。牆上和門上貼滿了針織樣式的放大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微笑著,很淡定。她看上去像是十五或二十年前的模特。牆上的杆子上纏繞著大團的白色毛線。雷布思喜歡這個地方的氣味,它讓他想起了他的母親,還有他所有的阿姨和她們的朋友。他母親曾經因為他拿針織棒當鼓槌而責備他。
「那麼樓上呢?」
雷布思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我是雷布思警督,先生。我對一家曾經在這裏辦公的公司感興趣。」
那個人被雷布思的進入嚇了一跳,把電話「啪」地掛掉了。
為了確認清楚,雷布思在報刊經銷處打聽了一下。那裡的老闆在這個地方做了十八年的生意,他也搖了搖頭。然後雷布思又和房屋中介談了一會兒,她告訴他沒有任何一個叫門森的公司在這個地方租房的記錄。

「沒有,」她說,「那個時候只有辛普森先生和首都紡織公司。你確定是在這個地方?」
第二天早上九-九-藏-書,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車沿著考斯托非路去尋找一六五號。雷布思不知道撒紙屑追蹤遊戲到底是怎樣的,但是他開始感覺他在玩這個遊戲了。那個美國人,哈爾戴因,提到過皮包公司。雷布思感覺他正在尋找的就是一家皮包公司,和它的信箋抬頭一樣不可捉摸。他的考斯托非路之行證實了這一點。
「在健身房。」
「菲奧娜和我分手的時候把所有東西都扔掉了。我是說所有的東西。信件,照片,甚至把我的出生證明都弄丟了。你看到了,約翰,我從來沒有真正到那個地方看過門森。我去培訓的時候,他們在考斯托非路上的某個地方租了房子。」
「什麼事這麼急?」
「經營首都紡織公司的女人一九八九年離開了。這個地方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是空的。然後開了一間電腦陳列室——但只維持了三個月的時間。這個地方又空了,直到伯內特夫人來。她就是聯合針織公司的。」
「公司的名字叫門森。」
在二樓,他碰到了兩扇牢固的門,一扇門上有一張卡片寫著「聯合針織公司」,另外一扇門上是一個更陳舊的銘牌:J.約瑟夫·辛普森聯合諮詢公司。雷布思爬上三樓,可是那裡的門都沒有寫名牌,而且鎖得緊緊的。他又回到了二樓,敲著辛普森聯合諮詢公司的門,然後把門推開。
「佩興斯,我——」
「他是不是告訴你我是新來的?他不記得我,不過當這裏還是首都紡織公司的時候我就在這兒工作了。我當時沒有自己的公司,只是個員工。可是當我準備自己開公司的時候發現這個地方倒可以用——唉,我沒辦法控制自己。」她嘆了口氣,「感情,警督。懷舊之情——永遠擺脫不了。沒有太多的顧客願意從王子大街跋涉過來,我要是在更靠近中心的位置開店會好一些。」
「那是它們信箋抬頭上面的地址。」
「極有可能在。」
克拉克和霍爾姆斯互相看了一眼。「議員的文件?」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他問他們聖雷納德現在怎麼樣。他們表示自己仍然被嚴密監視,不過還算能應付。
「很多年?」
「你來這兒幹什麼?」
「這是家再就業培訓公司,很明顯經營不善。它在雷斯大道有間辦公室,就在劇院旁邊。我想讓你們查一下任何你們可以找到的註冊公司目錄,任何在蘇格蘭的再就業培訓公司。」他朝女服務員點了點頭示意點餐。「現在只管點吧,」他告訴他們,「相信我,你們將要做的事情絕對值得一頓大餐。」
「索提,很抱歉打擾你,可是外面太冷了。」
「一家有限公司?」
無路可走了,他想。死了的公司。他必須和吉萊斯皮議員談談,沒有其他路可走了。要麼選擇這條路,要麼全部放棄,那畢竟是所有人希望的結果。但他永遠不會成為大眾歡迎的人;他從來沒有迎合過大眾的口味。
「有人進來盜竊嗎?那些倉庫應該有鐵門,可是他們read.99csw.com還是有辦法進去。」
布萊恩·霍爾姆斯笑了。他在過去一年的時間里長胖了,有人說他現在腰上有游泳圈,甚至還有啤酒肚的跡象。
雷布思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他把塑料袋放在花旁,抬頭四處看了看,確定窗戶里沒有人在看他后,舉起了鐵鍬。
「我想跟你談談,索提。」
他來到了走廊上,感覺和自己的公寓很像。房間被租出去了,其中一個房間的標牌上寫著接待處。那個房間的門本來就開著,雷布思走了進去,桌子上的打字機後面坐著一位正在打電話的老人。雷布思對於男秘書並不吃驚,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年邁的男秘書。桌子上,椅子上,地毯上都擺放著紙質的材料。
「它是法語。是謊話的意思。」
雷布思試圖想起他結婚的日子。他想可能是六月或七月,他只記得這麼多。
「那麼,辛普森先生,八年前在這幢大樓里有什麼公司?」
又是點頭。
「只要牛奶,謝謝。」她把杯子遞給他。「謝謝。你剛才為什麼那樣叫它?」
「完全確定。」
杜加利離婚了,自己租了一幢很大的房子的頂樓,那離莫里菲爾德體育場很近。他發現雷布思在他門口的時候大吃一驚,就算他發現雷布思和他前妻搞在一起,也不會有這麼吃驚了。
「當時是不是有個機構叫門森?」
當然,雷布思想,這在單身漢的生活中沒什麼大不了。
喬·辛普森搖晃著手指:「你認為她的記性比我本人的要好,不過那樣你就錯了。另外,我的確不知道。在這張桌子旁邊坐過的女人太多了。」他再次搖了搖頭。
「哦,很多年以前那裡是辦公室。現在它們只是倉庫,這樣持續了十年或者更長了。」
他拼寫給她聽。
「什麼?」
她輕鬆地笑了:「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很多年了。」
「你以為我是秘書?」辛普森感覺很可笑,「哦,我明白了。我的最後一任秘書待了兩天就走了。沒有希望,這些女孩是中介找的,她們總是等著下班,別指望五點以後她們還會多待一分鐘。」他搖著頭。
「發生什麼事了?」
「門桑?」
「哦,當然有我的,還有首都紡織公司。」
「謝謝。」雷布思移開沙發上的比薩盒子、薯片袋子和兩個空罐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索提回來的時候拿著兩罐啤酒,遞給雷布思一罐。
「董事是誰?」
「我感覺到了。」
「這裏?」
「我今晚不想喝酒。我們老闆像對待奴隸一樣對我們,有一項很大的定單就快到期了,馬西森不停地打電話。」
「抱歉打擾了。」雷布思說。
「沒關係,沒關係。」那個人裝作在整理幾張紙,「我能為你做什麼,先生?」
「你不記得八年前你的秘書是誰,辛普森先生?」
「你知不知道隔壁的辛普森先生是做什麼的?」

「我很抱歉,辛普森先生。」
雷布思喝酒的原因之一是為了入睡。
「你是不是垃圾袋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