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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話,彌生有點懵。
妻子真弓從來沒有讓他產生過這樣的念頭。
「你這麼早跑到別人家裡去,肯定得吃了晚飯再去補習班。這樣會給葉山家的媽媽添麻煩的。」
「真的嗎?你真能理解我?」
「爺爺帶孫子出去玩了,我兒子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學校有事。綾子買東西去了。」
「誰給人家添麻煩了!」
真弓被茄子田帶到學校後面的咖啡廳。店裡亮堂堂的,外牆是玻璃落地窗。真弓鬆了口氣,他總不敢在這種地方放肆吧。明明已經放學了,可店裡一個學生都沒有。真弓心想,也許是學校不許學生進這家店。
家長教師協會開會時剛提醒過,雙職工家庭的父母很少在家,孩子們會以「一起做功課」為名,聚集在沒有大人監督的地方打遊戲,或是乾脆不去補習班,窩在家裡看漫畫。雙職工家庭的孩子一般都能拿到很多零花錢,會用這些錢買小零食和飲料之類。
「你們綠葉人壽也是綠山集團下面的吧?那我們就真的拿他沒辦法了。」
我喜歡秀明,綾子心想。
「這樣就行了嗎?」
當時,茄子田在綾子的父母面前俯下身,說道:
綾子沒聽懂秀明的問題,瞪大眼睛。她這才意識到,這輛車分明在朝反方向開。高速公路的入口出現在眼前。
綾子對不見人影的兒子喊道。可兒子沒有吭聲,她便放下熨斗,站起身,走到樓上的兒童房,探頭說道:
真弓在綠丘站下了車,走向支部。這座城市已經進入梅雨季節,路人撐著五顏六色的傘,彷彿一朵朵盛開的花。
「要不咱們去喝個茶?」
「不是要造二世代住宅嗎?可這張圖跟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沒什麼區別。至少要把廚房跟浴室分開吧。」
在此之前,她也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可即便後悔,她也沒有別處可去。
「……二十八歲。」
「這樣不行啊。」
燙完三件襯衫后,綾子稍微休息了一下,把原本跪著的腿腳伸向一側,仰望天空。
「真是氣死人啦。」
聽到彌生髮自肺腑的感嘆,真弓再次露出苦笑。
真弓無言以對。難怪樺木說這傢伙很討厭。
真弓沒聽明白,半張著嘴。
淳樸的青年噘起了嘴,顯得有點尷尬。真弓產生了些許負罪感。
身後的奶奶說道。秀明回過頭。
這時,綾子似乎下定了決心,把購物袋放在地上,對店裡喊了一聲。酒鋪的老闆走出來。綾子指著烏龍茶,豎起兩根手指。她居然打算買兩瓶?秀明有點吃驚。綾子笑著付了錢。她的表情越是明朗,秀明就越能看清她心中的哀傷。
「打擾了,我是綠葉人壽的……」
「給我等著。」
第一眼見到秀明的時候,她就對他感覺不錯。然而她早養成了習慣:一旦意識到可能對丈夫之外的男人產生好感,就下意識地拉下心中的捲簾門。她努力不讓自己去想秀明。
茄子田的視線跟納豆一樣黏糊糊的。真弓好容易才移開目光,環視四周,這才發現其他老師都不見了。她剛進辦公室的時候明明還有兩三個人在。
綾子往榻榻米上一躺,望著院子里盛開的花朵。
做菜、打掃衛生、針線活,家庭主婦的工作她都喜歡,但最喜歡的還是燙衣服。
男孩沒有理睬茄子田,帶著小跟班走向店面最靠里的座位。
「綾子也挺不容易的。」奶奶不顧秀明的困惑,繼續平靜地說道,「她跟了太郎這麼多年,任勞任怨地照顧我們兩個老人,幹活也麻利,又喜歡孩子,人也好。」
「嗯、嗯……」
「怎麼啦?在休息呢?」
「一家人的意見根本不統一,也統一不了。」
「我家也是這樣。老公、父母和朋友一聽說我要去賣保險,都說我根本幹不了。說不定他們還在賭我什麼時候辭職呢。」
「我以前覺得只要湊合著過就行了。隨便讀個文憑,工作幾年,然後結婚生子。我也知道自己已經很幸福了,不能奢望太多,可是……」彌生狠狠皺起平淡無奇的眉毛,嘖嘖有聲,「我也說不清楚……我從小就不喜歡想那些複雜的事情。」
「綾子姐,」秀明轉向她,面帶慍色,「要是你方便的話,能不能陪我兜兜風?」
這時,秀明突然開口了。
真弓心想,那時我的確對他點了頭。
「培訓的時候沒人教過這些吧?」
「那你們晚飯怎麼解決?」
秀明趁機觀察了一下。奶奶穿著麻布做的白上衣,配了一條比米色更深的褐色裙子,裙子外面圍了一條白圍裙,雖然有些舊,但洗得很乾凈。他頓時覺得正坐在去年去世的祖母旁邊。祖母比母親更嚴厲,所以秀明每次去祖母家都分外緊張。稍有不合適的舉動,祖母便會打他的頭,訓斥道:「不許這樣!」
「可你後面的人還穿著校服呢。」
真弓輕輕敲了敲辦公室的門。不等裏面有人回話,她就把門往旁邊一拉。和樺木一起來那次正值午休時間,辦公室里有很多老師在。可今天偌大的辦公室空蕩蕩,沒幾個人。
「真弓啊,聽說你已經拿到好幾份合同了?」
他指著自己旁邊的椅子說道。真弓有點納悶,這人怎麼對我這麼好?她把那張系著坐墊的鋼管椅搬到男人旁邊,坐了下來。
茄子田「嘖」了一聲,拿著賬單站起身來,快步朝門口走去。真弓連忙跟上。
「睡午覺呢?真享受啊。」
「哦,這樣啊。」
兒子噘著嘴,不回話。
綾子的娘家建了二世代住宅,父母和姐姐一家住在一起。姐姐有三個孩子,綾子要是離婚了,娘家也沒有地方容納她和兩個兒子。
「大家都回去啦,只有我還在加班耶。」
兒子一邊把遊戲機塞進上補習班背的包,一邊回答。
「真好喝。」
「你接下來有什麼安排嗎?」
婆婆撂下這句話,走進廚房。綾子看著她的駝背,又嘆了口氣。
「就是,大家都羡慕我們能休長假,可我們平時特別忙,這麼一比,還是當普通的上班族輕鬆。」
「只要回過一次家不就行了嘛。」
他怕和綾子單獨相處會有些難堪,就挑了她可能不在家的時間。走到茄子田家門口,站在院子里的奶奶的背影映入眼帘。她並沒有在忙碌,只是獃獃站著,望著院子里的紫陽花。
真弓開門見山。她本以為對方會露出不悅的表情,誰知他並不介意,回答道:「嗯,我也考慮過幾次,但最後還是沒有買。」
「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秀明放下茶杯,從包里掏出圖紙,遞了過去。奶奶接過圖紙,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副老花眼鏡,把圖紙攤開。
茄子田又把話題扯了回來。真弓低下頭,裝出很難過的樣子。
「呃……」
「請在這邊和這邊分別蓋一個章。」
彌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惹得真弓不禁反問。
「就是,氣死人了。」
她至今也不認為當時的決定是一個錯誤。這個丈夫不是別人塞給她的,而是她自己選的。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戀上另一個男人。

綾子也不覺得憑自己的本事能把兩個兒子拉扯大。再說,她這輩子就沒有工作過。一個沒有工作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拿得到孩子的撫養權。
「哦,那真是委屈你了。男人長得再好看也沒用,不顧家就不行。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平時就知道加班,好幾天都見不著人,好容https://read.99csw.com易休息一天,就知道躺在家裡發獃,也不幫著帶帶孩子。這年頭的男人啊,都是這副腔調。你下次可得找個更貼心的男人。」
「沒用的。」
「再見……」
「我現在住在娘家,生活上沒有任何問題,多謝您關心。」
「葉山家在哪兒啊?」
他扭了扭脖子,換擋踩油門,沿著住宅區的小路緩緩前行。這一帶和秀明的公寓所在的區域不太一樣,有很多老房子,剛建起來的二世代住宅星星點點。秀明看著街景,滿腦子都是想抽煙的念頭。
「哎,不用那麼客氣……」
奶奶的一番話在腦中不住地打轉。秀明想,她說了一通綾子的壞話,可她自己呢?不也是盼著兒子給自己送終,才離不開他嗎?那跟別人不是半斤八兩?
「孩子總是可愛的。」
在昏暗的酒店房間,一|絲|不|掛的綾子就躺在他身邊。秀明忘我地和她融為一體。她的肌膚和他想象中的一樣,皮膚的觸感彷彿要將他吞噬一般,甘甜的汗味撲鼻而來……
男孩聳了聳肩,笑著說道。真不知道他是天真無邪,還是目中無人。突然,他把手伸向餐桌,拿起真弓放在桌上的資料袋,看了看上面的公司名,又看了看真弓。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
「拍馬屁就不必了。」
秀明這話的確出自肺腑。奶奶好像笑了笑。
「咦,這不是茄子田老師嘛,在約會呢?」
「單身?」
「對,下個月二十五號開始。感謝您選擇綠葉人壽。」
「唔……」男人喃喃道,點了點頭,「啊,請坐吧。」
所謂「占卜」,就是請潛在客戶寫下自己的生日,然後用電腦算出他的戀愛運、健康運之類,沒什麼技術含量。
「你也得動動腦子呀。」
「啊?」
就在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天而降。茄子田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只見窗邊站著一個身穿格紋襯衫,下面配一條牛仔褲的男孩。他長得眉清目秀,發色比較淺,很是俊朗。他身後還站著三個身穿校服的孩子。大伙兒都在朝真弓這邊張望。
「但去年離婚了,現在只能跟孩子相依為命。」
真弓心想,學校真是個好地方。她從小到大成績還不錯,老師們都很喜歡她。學校留給她的都是美好的回憶,踏上社會後,才開始處處碰壁。
這時,兒子回頭望向母親。這一年裡,兒子的面容突然變得成熟了。那犀利的視線讓母親心中一驚。
某天,她發現任職于會計科的青年就是對她伸出過援手的人。她找到那位青年,和他拉起了家常,得知青年是剛入職的新人,從來都沒有「買保險」的念頭。
「我要去補習班,不吃了。」他隨口說道。

「你要電話幹什麼?」
秀明身材修長,一定能把平整的襯衫穿得更好看。而她的丈夫呢?再平整的襯衫一上身,都會淪為皺巴巴的布。
彌生拿起玻璃杯,用吸管喝了一口被融化的冰塊沖淡的果汁。她樣貌平平,髮型平平,不胖不瘦,穿著普通的上衣和裙子。兩三年不見,真弓絕對會忘記她的模樣。
「什麼事呀?」
茄子田的語氣很強勢,但那個男生面不改色,一臉微笑。
「你是不是覺得,要是現在照老公說的,辭了這份工作,就得一輩子唯他馬首是瞻,放棄當家做主的權利,承認自己是個傻瓜?」
把在太陽底下晒乾的襯衫和床單燙得平平整整,無論是床單還是枕套,她都喜歡用剛洗好的,所以幾乎每天都要換上一遍。當然,這樣每天都要洗很多衣物,但她絲毫不覺得是沉重的負擔。
「和老公上床。」
奶奶大概是說痛快了,心滿意足地抽起了第二根。秀明默默起身,鞠了一躬,離開了茄子田家。他義憤填膺。
真弓很是納悶:這都是因為我出去工作嗎?如果她的就業給秀明增加了負擔,那他不高興也情有可原。然而,秀明回家后做的事跟原來並沒有區別,他的負擔完全沒有加重。
「您的意思是……」
瞞著家人,每月見一次……不,兩個月見一次也成。單獨吃個飯,約個會,那該有多好啊。秀明不是沒想過如此向綾子提議。但綾子是個正派女人,不會接受這種任性的要求。
我一定會讓綾子幸福的。
「把他家的電話告訴媽媽。」
兒子最近經常提起葉山這個名字。他們是在補習班認識的,平時在不同的學校上學。
「有什麼不可以的,那樣的客戶就是別人撂著不管的。如果你是這位客戶,你會怎麼想?推銷的時候熱情得不得了,一簽完就不管了,誰受得了這種待遇。你完全可以趁機向他提供周到的服務,這樣人家就會覺得『這次來的新人還挺可靠的』,說不定看在你的面子上換投金額更大的產品,或是介紹親戚朋友給你。」
快點搞定這件事吧。秀明下定決心,畫了一張茄子田應該會比較滿意的圖紙。要是他還不滿意,那就乾脆放棄,另找別家。他懷著這樣的念頭,來到茄子田家。
然而,無論她拋出怎樣的話題,丈夫都心不在焉。真弓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漸漸地,她也懶得再跟秀明搭話了。
「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員工入口見過?」
秀明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真弓邊想邊走。忽然,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秀明不禁停下腳步。綾子沒有發現他,正專註地看著放在酒鋪門口的打折的瓶裝烏龍茶。秀明從未見過她臉上出現如此嚴肅的表情。此時綾子一手提著一個超市購物袋。白色的塑料袋裡分明裝著一整顆捲心菜,可見袋子很重。她大概是在猶豫要不要買烏龍茶吧。
綾子很喜歡燙衣服。
但他也有些猶豫,不知是應該踩下感情的油門,還是立刻剎車。畢竟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能輕易縱情。
「其實明天再買也不是不行,但我突然想起家裡一瓶都沒有了。我們家個個都愛喝烏龍茶,只有老二不喝,喝起來可快了。我本來想買一瓶,可明天就沒有折扣了,一咬牙就買了兩瓶,正愁要怎麼拿回去呢。」
奶奶的口氣就跟電視劇里的刑警一樣,秀明差點笑出來。
「您之前沒有買過人壽保險嗎?」
「原來是這樣……」
強烈的口臭撲鼻而來,真弓下意識地連人帶椅子往後縮了一下。「小真弓」——真沒想到他一開口就喊得這麼親切。
「啊?」
「我、我今天就先告辭了,下次再見。」
茄子田一邊用小毛巾擦臉,一邊說道。真弓暗想,既然沒時間,那還喝什麼茶。
「這樣啊……是我多嘴了。」
真弓買了一杯飲料,坐在彌生旁邊,問道。
她用的是老式的鐵熨斗,很重。她先用噴霧器在丈夫的襯衫上噴一些上漿噴霧,再用熨斗燙。一件又一件雪白平整的襯衫在手下誕生。
可綾子後來發現,每見秀明一次,對他的好感就更多一些。連她自己都意識到這個趨勢很危險。如果對方是再也不可能見到的人,時間自然會把情愫沖淡。可秀明是房產公司的銷售員,他一次又一次出現在綾子面前,而且每次見面都稱讚她幾句,像「有女人味」啦,「漂亮」啦……
「好漂亮的紫陽花呀。」
「不行,不能去。」
「我要先去葉山家。」

茄子田在服務生送來的咖啡里加了整整三大勺糖。
話音剛落九-九-藏-書,一個男人便從成堆的文件後面抬起頭來。這人好眼熟。真弓想起來了。樺木特地提醒過她——「那傢伙可討厭了,你以後可得小心點兒」。
「補習班?補習班不是七點才上課嗎?」
那就沒辦法了,只能麻煩她轉交圖紙。就在秀明翻公文包的時候,奶奶指著套廊說道:「坐那兒吧,我給你泡杯茶。」
「那怎麼行,你至少努力打探到人家的生日,然後再去查查他的負責人是誰。」
「葉山家是雙職工家庭,這個時候家裡沒別人。」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果然很聰明。」
真弓不過是隨口奉承了一句,茄子田竟顯得分外欣喜。他把頭湊了過來,壓低嗓門問道:「小真弓啊,你是新入職的嗎?」
只要能和她合為一體,只要能給她幸福,讓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
「孩子永遠是父母的心頭肉,即便他已經三十三歲了。」
「你是不是在想,不想干就辭職唄?」
綾子忽然嫉妒起了秀明的妻子。據秀明說,他們的孩子還小,可妻子已經開始出去上班了。她不喜歡做菜,擺在桌上的永遠是現成的熟食。
「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
茄子田太郎。好奇怪的名字。真弓強忍著沒笑出來。
「我啊……」就在真弓轉身的那個瞬間,茄子田開口說道,「還沒買保險呢,我家裡人也都沒買。是不是買一下比較放心?」
「誰出錢?葉山嗎?」

「你長得這麼漂亮,居然還單身呀?」
「所以我才討厭她。」
然而她近來感覺到,耗費許多年才建起來的高牆,竟輕而易舉地崩塌了。
這時,人行道上的自動售煙機映入眼帘。秀明下意識地踩下剎車。用零錢買完煙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打火機,也沒有火柴。他環視四周,想找個賣打火機的地方。
綾子儘力用爽朗的口氣說道。駕駛座上的佐藤秀明並沒有看她,只是嘴角掛著一抹微笑。
青年買的是去世時賠付一千萬的定期養老保險。雖然算不上大單子,但這畢竟是她靠實力爭取到的第一個客戶。
「慎吾,你回來啦?」
工作日下午兩點,綾子會打開靠著套廊的玻璃門,坐在榻榻米上,開始燙衣服。在每天的生活中,這是能讓她產生幸福感的時刻。
青年平時和父母住在一起,手頭自然比較寬裕。他是個溫厚的人,從不會對銷售員冷言冷語。真弓並沒有出色的銷售技巧,只是比較走運罷了,但這份合同還是大大提升了她的自信心。
開始工作后,真弓忙得連看電視的時間都沒有。秀明什麼忙都不幫。她不得不提早兩個小時起床,喂女兒吃早飯,在出門前把臟衣服洗了。把女兒送去託兒所后再去公司。回家前去一趟超市買點東西,一手提著手提包和超市的購物袋,一手抱著女兒,拼著老命往家挪。先給女兒洗澡,再喂飯,之後一邊陪女兒玩一邊吃超市買的東西。秀明一般要到這個時候才回家。以前他們還能聊上幾句,可現在夫妻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真弓轉動著檸檬黃的雨傘,邊走邊看購物中心的櫥窗。這時,她看見了一身夏季套裝,不禁停下腳步。那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麻布面料。可她一看價簽便聳了聳肩。
「呃、呃……我還想跟其他老師打個招呼……」
茄子田一臉認真地問道。真弓不禁語塞。
茄子田家的合同,秀明是丟不起的。住宅建築公司的銷售員要是能保證每月都拿下一份合同,就相當優秀了。秀明在五月簽下了科長介紹的客戶。三月份時,有一家人問他要過資料,他上門拜訪了幾次,也爭取到了合同。要是最近簽不下新客戶,他在公司里就會很難做,人事考評的成績也會受到影響。而且在秀明手頭所有的潛在客戶中,最有希望的就是茄子田家。
想到這兒,綾子不禁用雙手捂住了臉。這時,她聽見有人打開了玄關的大門,隨之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回家了卻不打招呼的只有老大。
「要吃點心嗎?媽媽做了果凍。」
他很快發現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有一塊酒鋪招牌,便邁開步子,往那邊走去。誰知酒鋪門口竟站著一個長發女子——她正是綾子。
「對不起……」
真弓連忙從包里掏出宣傳冊,塞到茄子田手裡。

她曾在雜誌上看到過,男人一出軌就會因為負罪感對妻子格外好,那要是成天給人臉色看呢?
「沒事兒,您就收著吧。我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您瞧得上的話就用著吧。」
奶奶撂下這句話,走進屋裡。無奈之下,秀明只得坐在套廊上等著。這還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和奶奶說上話。奶奶的口氣和茄子田頗有幾分相似。
真弓花了一星期,終於說服青年。她說有個朋友生病住院后才體會到買保險的重要性,還再三強調,與其婚後再買保險,還是趁年輕的時候買好,這樣保費會更便宜。最後她還說,這份工作她準備一直做下去,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諮詢。
秀明輕輕點頭,卻不吭聲。綾子覺得有些難為情,沒有接著往下說。
真弓忍俊不禁。
丈夫不會對她拳腳相向,他似乎在外面花天酒地,但好像也沒有包養女人,每個月都會給生活費。最關鍵的是,他真的很愛自己的家人。要是綾子提出離婚,她心愛的兩個兒子一定會被丈夫奪走。
「啊?」
綾子就這麼躺著,將放在榻榻米上的床單捧在胸口,閉上雙眼。
他說的每一個字是如此強勁有力,綾子頓感心頭一熱。她心想,選這個人准沒錯。
秀明有寬闊的肩膀,輕撫過她秀髮的手指纖細而修長,還有溫柔的聲音、彬彬有禮的態度、和善的言辭。他明明是男人,身上卻有一股清香。而她丈夫身上只有汗臭和口臭。
「啊?」
真弓不懂,丈夫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他說那天晚上在陪客戶喝酒,喝醉了,就在人家家裡過了夜。那就奇怪了——如果秀明說的是真話,他何必因為真弓打了幾個電話就發那麼大的脾氣?
好心腸的青年這才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真沒教養……」
不等真弓反應過來,茄子田就把手掌一攤。真弓驚愕地望著他的手心——莫非他是要跟我牽手嗎?
秀明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女生接吻時的畫面。
說著,他一口氣喝光了一杯水。這人真是一刻都停不下來。照理說,真弓應該先和他拉拉家常,不要一下子就切入正題,等時機差不多再提保險的事。問題是,她實在不想和這位五短身材的老師聊太多閑話。
綾子厲聲問道。兒子不吭聲了。
「啊?」
「聽說你已經有孩子了?」
「有是有……可是很多人連生日都不肯透露……」
「我是綠葉人壽的佐藤。」
「唔……賣保險的大媽……怎麼說呢,給人的印象都不太好。要是有你這樣的人負責,我倒是願意考慮考慮。」
他好久沒來過這裏了。那晚過後,他遲遲無法鼓起勇氣上門。這也難怪。他冒犯了客戶的夫人,就算人家投訴到公司,他也無話可說。
「啊,對,是的。」
「家裡沒人。」
奶奶問道。秀明猶豫片刻後點了點頭。
那晚過後,她一直沒見過秀明。秀明沒有聯繫她,就說明他也在為那晚發生的事情後悔——這就是綾子得出的結論。九-九-藏-書所以她決定,下次再見,要裝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繼續扮演「茄子田太太」的角色。
「嗯,有個小女兒。」
「慎吾,回家了怎麼不打招呼?」
「真是委屈你了,要我幫忙嗎?」婆婆話裡帶刺。
「真弓,我已經受不了了……」彌生垂頭喪氣地答道,「我去跑支部長介紹的公司,可人家說,我們很忙,跟保險員沒什麼好說的,你趕緊走吧。他們連名片都不肯收。我快撐不住了……」
聽到這句話,秀明呆若木雞。
「你知道太郎喜歡在外面找女人嗎?」
如果我是他的妻子,絕不會讓他受這種委屈。綾子把床單抱得更緊了。我一定會每天在家裡做好他愛吃的菜,等他回來,也不會把那麼小的孩子送去託兒所,自己跑去上班。何必出去工作呢?白天能守著最愛的孩子,晚上又能守著親愛的丈夫,還有什麼必要出去工作?
真弓和彌生喝著剩下的飲料,一起點頭,就像兩個湊在一起說父母壞話的高中生,十分好笑。
秀明連連點頭。
「都是親戚朋友捧場啦,正兒八經自己爭取到的就一份。」
茄子田接過宣傳冊,笑嘻嘻地翻了幾頁。
真弓想破了腦袋,還是想不通秀明為什麼突然情緒低落。她也直接問過,但秀明只是回答「沒什麼」。她決定再觀望一下,要是過一陣子還這樣,再找人諮詢諮詢吧。
腳上的船鞋跟著她每天跑東跑西,已經快沒法穿了。她還想換一個更大更好用的手提包。
她並不討厭這個家,也不討厭現在的生活。房子雖然舊,但當年用的木材好像還不錯,柱子和走廊地板都是越擦越亮。她在院子里種了各種各樣的花,一年四季都有花看。街坊鄰居都很和善。五年前綠山鐵道通車后,購物也變得方便多了。
「不知道……」
和她同時入職的保坂彌生正撐著腦袋,坐在面朝馬路的甜甜圈店的吧台邊。真弓走到她面前,用手指輕輕敲了敲玻璃。彌生見來人是真弓,便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片刻后,他身後的門開了。奶奶端著托盤現身,一屁股坐在套廊盡頭,抬手示意秀明用茶。
「哦,是葉山啊……你不知道放學路上不能進咖啡廳嗎?」
「小真弓」——真弓瞬間覺得自己成了夜店的女公關。
「綾子姐……」
「嗯,四月剛進的公司……」
男人拉開抽屜,尋找自己的名片。真弓趁機觀察他滿是贅肉的後背。他跟上次一樣,穿著很沒品味的POLO衫,看上去就像在超市買的。但她轉念一想,要是他平時只穿這種衣服,就不會在衣服上花太多錢。秀明賺得不多,卻喜歡買很貴的西裝。雖說對銷售員來說好行頭是必需的,但他連平時在家穿的便裝都要買拉爾夫·勞倫的。看來男人太趕時髦也不好。
「彌生,你會給客戶占卜嗎?」
「你的表情好像在說,『這可怎麼辦啊』。」
真弓迅速抬起頭,用明朗的口氣說道。上高中的時候,她參加過戲劇社,學過要如何塑造一個「堅強」的形象。真沒想到自己的演技會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真弓差點就笑出來了。
「哦,那就好。女人啊,還是得有個家。家庭生活不幸福,就是大大的不幸。再有錢,住的房子再好,沒有親情都是白搭。你前夫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不是很冷血?」
綾子兒時的夢想就是當新娘,再生下可愛的小寶寶,當一個平凡的母親。她也的確實現了這個夢想。
「我老公只把我當沒智商的寵物狗看。他讓我培訓完就走。我也知道他沒有惡意,可就是覺得他沒把我放在眼裡。」
奶奶突然滔滔不絕起來。秀明望向她的側臉,瞠目結舌。他完全想象不到,這個老人已經萎縮的肌肉中竟隱藏著如此激烈的憎惡。
真弓無言以對。她雖然嫌茄子田多管閑事,但他說的話彷彿久旱甘霖一般沁人心脾。說不定他的家庭生活還挺幸福的。不,至少要比自己家幸福多了。
秀明決定咬緊牙關,踩下剎車。再也不見面當然是最理想的,但人家畢竟是客戶的太太,不可能不見。
綾子懷著煩悶的心情回想,我到底在他懷中逗留了多久?好像只有短短五分鐘,又好像有一個多小時那麼長。要是他襯衫口袋裡的手機沒有震動起來,他們到底會相擁到什麼時候呢?
又是「啦」,又是「耶」的,簡直噁心極了。真弓連連往後縮,盯著茄子田的臉看。
「也是……還是你厲害。」
秀明馬上就要發獎金了,但獎金的一半會用來支付公寓的貸款。要不讓他用剩下的錢給我買套裝、鞋子和手提包吧?
茄子田像在儘力保持自己的威嚴。莫非來人是他的學生?
秀明不敢繼續看她,把煙扔在腳下踩滅了。
秀明最近總是悶悶不樂,問題就出在他深夜不歸那天。真弓連續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把他氣壞了。
她嫁給茄子田快十年了。十年裡,她一直這麼暗示自己,一直努力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她告訴自己,只有愛這個家,才能過得更幸福,所以始終拚命愛著這個家。她在院子里種花,把全家上下擦得乾乾淨淨,對公婆體貼入微,只看丈夫的優點。
「為什麼?」
聽說秀明已經娶妻生子后,綾子本以為能壓抑住這份感情。她完全沒有要搞婚外戀的打算,獲悉之後,甚至鬆了口氣,因為可以徹底死了這條心。
「啊?」
在商社工作的時候,這些雜費都由公司出,交通費和接待費也能報銷,複印機和電話可以隨便用。可是在這家保險公司,無論是複印還是打電話,都要用專門的磁卡,事後統一結算費用。公司基本什麼都不給報銷。
「這……」
可是當秀明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綾子慌了。要是他能提前打個電話,說「我明天會上門拜訪」,她還能有些思想準備。她今天穿的是很舊的裙子和上衣,腳上還是一雙涼拖,幾乎素麵朝天。早上起床后,她就梳過一次頭。
一出咖啡廳,茄子田便說道。
「沒有啦。」
「我結過一次婚……」
其實「占卜」是為了得到潛在客戶的出生年月日。把這個日子輸入支部的電腦,如果這個人買過綠葉人壽的保險,就能看到他的簽約時間和合同內容,並根據這些信息提議他修改保險條款,或是向他推銷其他種類的產品。
她壓根兒沒有想象過丈夫出軌的情況,也不覺得秀明有那個本事,再者,他也沒有花天酒地的資金。
「還保密呢……」
「呃,差、差不多吧……」
「你覺得跟我這個老太婆沒法談,是吧?」
奶奶狠狠瞪了秀明一眼。
「不、不不,瞧您這話說的……」
那是高二的暑假。他和那個女生一起去了游泳池,然後又去了她家。在開著空調的房間里,他第一次用雙手抱住了女生。
樺木說,她一點都不喜歡來學校。她笑著說,我可不想一把年紀了還去老師辦公室報到。這也是她願意把這所學校讓給真弓的主要原因。
「唉,要是能和你一起吃個飯就好了,可我有些工作一定要今天做完,時間比較緊張,不好意思。」
「嗯,是啊。」
「哦,好厲害!」
這裡是雷尼株式會社的會議室。她正看著這位在會計科工作的青年蓋章。除了捧場的親戚朋友,這是她爭取到的第一份合同。她激動得心跳加速,不能https://read•99csw.com自已。
矮胖男人站起來,對真弓微微一笑。管他討不討厭,是不是宅男,能好好跟保險銷售員說話的客人都是難能可貴的。真弓連忙掛上笑臉,湊上去說道:
「如果他的負責人是我們支部已經辭職的人,那你就可以告訴他,我是新來的負責人,把他變成你的客戶。」
「啊,不用了,我這就走……」
「啊,沒有……我只是有點累……」
綾子很是難堪,深深低下了頭。秀明原本在綾子面前總是表現得很熱情,話也不少,可今天他幾乎沒開過口,只是默默開車。
佐藤真弓在綠葉學園的入口換上客用拖鞋。牆上的圓形時鐘指向三點五十分。
真弓思索了片刻。該怎麼回答才好呢?要是我假意討好他,他也許就會跟我簽合同。他剛才還說自己全家都沒買過保險。要是能一次性爭取到這麼多份合同,就算他立刻解約也沒關係。
其實,這位青年曾問過她有沒有結婚。真弓謊稱自己離婚了,還帶著一個孩子。支部長在培訓時半開玩笑地提過,只要能爭取到合同,稍微撒點小謊,勾起客戶的同情心也是必要的。真弓下意識地實踐了支部長的建議。
在高潮的那一瞬間,這個念頭分外強烈。
「賺的錢夠花嗎?好好吃飯了嗎?孩子是送到託兒所去了?」
我一定是遭了報應。舉頭三尺有神明。
她忽然想起,商社裡也有這樣的大叔。他們堅信女人都得靠討好男人過活,好像還覺得女人是沒有姓氏的,無論是不是自己的部下,一律都喊「小××」。只有年紀比他們大很多的女人才能享受「××女士」的稱呼,因為她們不是大叔們意淫的對象。
「沒關係,我入職的時候的確是這麼想的。」
真弓從包里掏出一份禮物。包裝盒裡是一個名牌的名片夾。
她在二十歲那年懷了身孕,嫁給了茄子田。

一想到秀明,綾子便覺得揪心,不是感覺疼,而是心真的在疼。
秀明摸索著綾子的身體,回憶著那個吻。和綾子接吻的時候,他也有觸電的感覺,一如初吻。
要是真抱怨起來,那就沒完沒了,還是只關注自己手中的幸福更好——十年裡,綾子一直是這麼想的。為了不讓自己羡慕別人家的生活,她盡量不和別人發展太深的關係,也不看雜誌和電影。沒有參照物,她就能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綾子用這種方法在自己周圍建起了一圈高牆,不讓任何人入侵她的幸福花園。
「這真不是拍馬屁,我平時在辦公室喝的茶都是用泡過好幾次的茶葉泡的,沒什麼味道,我好久沒喝過這麼香的茶了。」
最近秀明很少跟她說話。他總是默默吃完真弓做的早飯,默默出門,回來了也是默默泡澡,默默上床睡覺。
「那是綠山鐵道會長的孫子。」
真弓接過他遞來的名片。
她感覺茄子田那洶湧的同情並不是裝出來的。也許他真的有純真的一面。
兩個兒子是她的心頭肉,她甚至願意為他們付出生命。公婆終究是外人,算不上特別喜歡,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也沒有太大的矛盾。丈夫太郎深愛著家人,也愛著綾子。
「你最近不是經常去人家家裡做客嗎?這麼給人家添麻煩,媽媽總要跟對方家長打個招呼……」
奶奶說得斬釘截鐵,秀明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拿起一旁的煙盒,抽出一根七星煙,叼在嘴裏點了火,又把煙盒扔給秀明。秀明在結婚時戒了煙,他起初有點猶豫,但想了想,還是拿了一根,用打火機點著后,輕輕吸了一口。跟剛才的綠茶一樣,這煙也美味得讓人吃驚。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深藍套裝。入職后,她還沒買過一件新衣服,只能絞盡腦汁,用以前工作時穿的衣服搭配出不同的裝扮。要是腰圍再細幾厘米,穿得上的衣服就更多了。一定要努力減肥。
「拜拜啦,老師,我們都要保密哦。」
真弓還以為入職后就能立刻有收入,但她太天真了。
但秀明很清楚,綾子不會做這種事。他能肯定,他們是兩情相悅。
好想挖個洞鑽下去啊……綾子閉上眼睛想。秀明撞見她買便宜貨,心裏肯定瞧不起她。但人家畢竟是銷售員,不能冒犯客戶,只能開車把她送回去。
秀明開口說道。奶奶緩緩回頭,見來人是秀明,顯得有些尷尬。
秀明不會出軌了吧?一想到這兒,真弓緊咬下唇。
「我討厭她。看到她這種人,我就心煩。」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發動車子之後,他把手肘撐在方向盤上,咬起了指甲。
「啊?還可以這樣嗎?」
「呵,你多大啦?」
她長嘆一口氣。
「是慎吾在吼嗎?」
秀明沒想到一個老婆婆會說出這種話來,不禁心中一凜。
真弓一鞠躬,新入職的青年便露出了靦腆的微笑。之前真弓險些被垃圾桶絆倒的時候,就是他伸手攙了一把。
「大家一起去便利店買個飯糰什麼的。」
真弓將準備好的文件遞給眼前的男子,說道。
真弓用挺大的聲音自言自語。
綾子並不想禁止兒子去朋友家做客,但一群小朋友聚在沒有大人看管的家裡,絕不會有好事發生。萬一出點什麼事,也沒有大人教育他們或是承擔相應的責任,這就很成問題。
「好想要一身新套裝啊……」
「今後也請您多多關照,要是您有朋友想買保險,請一定介紹給我。」
說完,婆婆就消失了。綾子慢慢跨上台階,走回走廊,視野因為淚水而扭曲。
她丈夫對花朵沒有一點興趣,但秀明會眯起眼睛說,「紫陽花開了呀。」他稱讚綾子一手打造的花園、一手烹制的菜品。他甚至說過,要是能娶一個綾子這樣的老婆就好了。
「你老公支不支持你工作?」
「那你知道她為什麼裝傻嗎?因為她討厭太郎。打掃衛生、洗衣服、帶孩子、做針線活,只要是家庭主婦乾的,她都喜歡。可她偏偏討厭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事嗎?」
她本以為,用來送客戶的糖果、印有公司名稱的圓珠筆、送給簽約客戶的禮物都由公司埋單,誰知這些東西都要她自己掏錢。銷售雖然是保險公司的僱員,卻只能按個體戶報稅。花在禮品上的錢能作為經費申報上去,但公司不會全額報銷。
兒子磕磕巴巴地說出「雙職工家庭」這個詞。
「我今天是來送新圖紙的……」
「你是怎麼推銷的?是不是用培訓時教的法子?」
一想起秀明的臉,真弓就鬱悶。
綾子緊緊抓著秀明,不住地喘息。她的眼角滲出了淚水。秀明用雙唇幫她拭去。
「這片區域現在由我負責,有什麼想了解的,歡迎您隨時諮詢。」
「她就是虛偽。離了太郎,她就過不下去,所以只能留在這個家裡。她搶走了我幹家務的權利,裝出一副自己很辛苦的樣子。我的腿腳是不能跟以前比了,但普通的家務活還是能幹的,可她偏偏當我是身患重病,佔據了家裡的廚房。別看她長得文文弱弱,心裏可毒辣呢。這個家是太郎的,哪能讓她這個媳婦為所欲為!」
綾子用柔和的口氣說道。兒子立刻皺起眉頭。
「要喝茶,我自己會泡的。」
她望著眼前那堆疊得整整齊齊的襯衫,心想,如果這些襯衫都是秀明的,該有多好。
秀明奉承道,可奶奶全無反應。他懶得再和奶奶搭話,就自顧自去了玄關,按下了門鈴。九九藏書
兒子突然咆哮起來,不等綾子反應過來,便從她身邊跑過,飛速衝下樓去。綾子連忙去追,可大門當著她的面關上了。這時,婆婆突然探出頭來問道:
家裡的氣氛實在是太陰沉,害得真弓都不好意思跟他抱怨:「我也在外面工作,你就不能幫我做點家務嗎?」她只能主動跟秀明搭話,聊他喜歡的棒球,談他喜歡的電影,告訴他麗奈在託兒所不怎麼哭了,還聊起他們都認識的朋友的八卦。
快放我下車吧!綾子攥緊拳頭,默默祈禱。
部長在培訓的時候說過,如果在一家公司爭取到第一個客戶,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了。只要不時去露個臉,原本對你懷有抵觸心理的人也會因為「熟人買了保險」放下戒心。真弓也的確感覺到,雷尼的人不像原來那樣拒她于千里之外了。
真弓苦笑著聽彌生抱怨,卻沒有放在心上。
「為、為什麼?她哪裡做得不好了?」
然而,經歷過和秀明的那段小插曲后,她對自己的婚姻產生了強烈的悔意。
秀明把車停在茄子田家旁邊的小巷。
就在真弓差點發出慘叫時,茄子田鬆手了。因為辦公室的門開了,一位上年紀的校工模樣的男人走進來。
真弓看著茄子田的臉,愣了足足十多秒,這才慌慌張張地掏出錢包,拿出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幣。
她找了個借口,正要起身,誰知茄子田竟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笑讓真弓心如鹿撞。她想,如果我還是個初中生,肯定會被他的笑容俘虜。直覺告訴她,這個男孩一定是班上最受女生歡迎的人。
涼風吹在被太陽灼烤過的皮膚上,好舒服。她的頭髮有一股池水的味道。就在這時,他們的唇輕輕碰在一起,一股電流遊走于全身。
「保費是從下個月開始扣款嗎?」
「茄子田老師……您是教哪門課的?」
彌生半張著嘴,木木地說:
「你知道綾子的夢想是什麼嗎?」不等秀明回答,她便揚起嘴角說道,「我聽見她在電話里跟人說,『我的夢想就是變成一個可愛的老太太』。傻不傻,她就那麼想一輩子討好別人嗎?」
「嗯,太感謝了。」
她抖擻精神,開始熨燙被自己揉皺的床單。她仔仔細細地熨平每一根褶皺,腦子裡卻又想起了秀明。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人。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不是沒碰到過不開心的事,但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人更不幸。她還以為自己算比較幸福的呢。
真弓戰戰兢兢地回頭望去。
她遞上自己的名片。男人接過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字,又抬頭看了看真弓的臉。
「社會課。我的專業是日本史。」
「您好。」
秀明無言以對。見狀,奶奶冷笑道:
奶奶目不轉睛地看著圖紙。這個老婆婆看得懂圖紙嗎?秀明正胡思亂想,奶奶抬起頭來說道:
她哼著小曲,沿著走廊往前走。她在剛才去的公司發掘到了一個潛在客戶,心情正好。學校就在公司附近,於是想順便來老師的辦公室露個臉。
秀明開口喚道。她回過頭來,表情頓時僵住了。不過,她馬上戴上了微笑的面具。
「我勸你還是放棄我們家的房子吧。」
他的眼睛還挺大,是非常明顯的雙眼皮,皮膚油光鋥亮,鼻子下面有些零零星星的胡楂。小寶寶變成了大叔,臉卻沒有長開。茄子田給她留下的就是這樣的印象,怪嚇人的。
秀明這才意識到,奶奶說的是茄子田太郎。他還以為「可愛」的是兩個小孫子呢。
「綾子姐。」
茄子田天真爛漫地說道。真弓立刻推測出他之前沒買保險的原因。不,也許他買過。他肯定是那種故意找銷售員的茬,提各種無理要求的人。他還會威脅銷售員,要是不聽話,就跟你們公司解約。絕對沒錯。
茄子田緩緩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跟著眼皮一上一下。片刻后,他的臉上寫滿了顯而易見的「同情」。他的變化如此之大,連在演戲的真弓都吃了一驚。
「不用了,奶奶,我來做就好。要吃些點心嗎?」
真弓聽從樺木的建議,開始獨自跑客戶了。「雷尼」給她留下的印象差到了極點,但她還沒勇氣去沒有打過交道的新公司。
茄子田的笑臉像哆啦A夢一樣天真無邪。
「咖啡錢,五百塊。消費稅就算了,我請客。」
與其現在離婚,失去最重視的兩個兒子,出去工作養活自己,過孤苦伶仃的日子,還不如繼續做茄子田家的媳婦。綾子覺得,這樣更幸福一些。
「可是,大家可以商量商量……」
「小真弓啊,你說你今年二十八,是吧?你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最近她幾乎天天都在嘆氣。自從那天晚上被佐藤秀明抱住后,無論做什麼事,秀明的面容都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他只要兜里有點錢,就會去那種店找女人。綾子不是不知道。」
老大把書包撂在地上,正忙著翻抽屜。見綾子找上門來,他才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回來了。」

濃濃的綠茶十分解渴,比果汁之類的飲料好喝多了。
「爺爺對太郎說不了一個『不』字。」奶奶緩緩吐出一口煙,「這個任性妄為、無藥可救的人,就是我跟爺爺一手培養出來的,所以我們無話可說。也只有他能給我們送終了。」
彌生的表情十分認真,真弓頗感驚訝。她本以為彌生一定會說「我不想幹了」。彌生似乎看出了真弓的心思,苦笑著說道:
「我姓茄子田。」
真弓聳了聳肩。
她每隔一天就會在午休時間前往雷尼。久而久之,那邊的員工都記住了她。後來她才知道,這家公司的主營業務是銷售蠟燭和線香。當時她吃了一驚,心想,世上真是做什麼生意的公司都有。就在這時,一位女員工送了個小熊形狀的蠟燭給她,說是公司最近的試驗品。這樣的小禮物也讓她欣喜萬分。
「嗯,我明白。」真弓用力地點頭。
她多麼想再次投入秀明的懷中。被他抱住的那一刻,綾子忘記了所有的煩惱,腦海中一片空白。她多麼想再次品味那樣的瞬間。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謝謝您支持我的工作。」
透過走廊的窗戶,能看到剃了板寸的初中生在社團活動中揮灑汗水。耳畔傳來遠處的歡呼聲,映入眼帘的是貼在牆上的圖書館通知、擦得閃閃發光的漆布地板……
「為什麼呀?」
「我們學校的理事長也是那個叫葉山的老頭子。真是的,那個臭小子真叫人來氣……」
「沒、沒關係,我早就走出陰影啦。我很享受這份工作,也想快點找到更適合自己的人。」
有人在背後說道。綾子連忙爬起來一看,只見婆婆正俯視著自己,面無表情。
「沒關係,沒關係,老師的工作是很忙的。」
「有什麼關係嘛,老師,您就睜隻眼閉隻眼唄。」
我可以為了她拋棄一切。秀明心想。
好想抽煙啊。剛才那根七星煙的味道在嘴裏復甦。真弓說,抽煙對孩子不好,買煙也要花不少錢,所以他下定決心戒了煙。可奶奶輕而易舉地讓他回憶起了煙的味道,這也讓他氣得要命。
「真是多謝啦。我看到烏龍茶在打折,一時衝動就多買了……」
兩個星期前,秀明抱住了她,問她:你真的幸福嗎?
一想到秀明,真弓心裏更多的是氣憤,而非悲傷。
她多麼想見秀明一面啊。這都兩個星期了,秀明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給她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