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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之旅

自殺之旅

等張家民醒來時,已經是三點半了。那個司機對著他說,眼屎,眼屎。張家民就把眼屎擦掉了。然後他突然茫然失措起來——這裡是哪裡?我怎麼要到這裏的?
張家民寫,繼續往往需要勇氣。但是我沒有勇氣。
那司機一路都在講這個城市的笑話,有些黃。張家民都聽過了,張家民只想盤算個合適的地方下車。他靠在溫柔的座椅,承受著黃沙啤酒的一陣陣衝擊,承受著沒有按時午睡的睏倦,陷入到恍惚當中。
這娘們會在下午四點才會醒過來,懶洋洋地把早上和中午的剩飯剩菜暖熱后,她會憤怒地朝樓下大喊他的名字,這個時候大約是六點半,這也是她警覺到他不會回來的時間。而那個時候,他已經在蒼翠的西山安靜而永遠地躺下了。
張家民甚至想街道上躥過來一個流氓,把自己刺死。但是這有什麼用?胳膊上文了青龍的有名的流氓,正叼著煙看著他,一邊看,一邊鄙夷地冷笑。
春天般溫暖的小姐帶著張家民閃進了一間小屋,又湊了一次耳朵,說,老闆,先把錢交了吧。
三杯酒下肚后,那個可惡的小孩逐漸被請出張家民的大腦,張家民又想到了西山。西山,我就要去找你了。你不用著急,我被他們折騰餓了。我中午吃的哪叫吃的,我現在在吃宮保雞丁、魚香肉絲,我在喝西紅柿雞蛋湯。我真他媽吃得爽,喝得爽。不是他們折騰下,我還真成了個餓死鬼。
張家民掏錢的時候,她還吻了一下他。這使張家民對陰暗的小屋不至於那麼反感。他本來有些失望的。棉被看起來經過了太多男人腳丫的踩踏,暗藍的花紋已經變成枯萎的黑果,電風扇充滿油污的扇頁正在自然風的推動下,無辜地轉動幾下,還有就是氣味,這比慧霞和他二十五年遭孽遭出來的味道還難聞,這哪裡是房子,這簡直是沼氣室……
這個問題在他二十來歲的時候就出現過。那個時候他並沒有想自殺,但是卻迷戀於一個問題:怎樣去死,才是好死?那個時候他和一幫剛分配下來的老師看著黃書,一邊憧憬著做|愛而死。那就是一次次地插入、抽出,直至世界爆炸,我爆炸。他現在想自己已經老掉了……這樣的花朵自己已經承受不住了。
然後車門就被拉上,車揚長而去。張家民在這個瞬間,從一個殘忍的世界跌入到另一個殘忍的世界。他意識到他的兒子早就死掉了,但是他卻陷入到了另一個小孩的以命相抱。
張家民真想對他們大喊,你們知道嗎?我這裏只有三張整一百的。你們被抱下試試!
張家民嘴裏鬆軟地說:怎麼會是你呢?
要是這樣很好,死不死又怎樣呢?
張家民還有一些時間,從從容容地去整理一些字句。對這個世界他還想說什麼呢?慧霞是第一個讀者,但絕不是最後九-九-藏-書一個。那麼這個世界,我要告訴你什麼呢?
那司機指著車表堆著笑說,你自己看下,跑了六十三塊,你給六十塊吧。我看老闆你也是爽快人。
飯店的鍾這個時候響了,下午三點。那就走吧。那婆娘還在睡呢,她是在懲罰誰呢?她也不嫌吵死她自己?
計程車司機暴怒地問了一句:你還走不走?
這個嬰兒哭完了,就用沒有骨頭的手揉擦自己碩大的白眼球,嘴角掛著鼻涕,無聲地笑。張家民每當此時,都會手腳抖索,他向嬰兒擠著憤怒的眉角,說著怨恨的囈語,他冷汗直冒,揮手一遍遍撣空出來的床單。
張家民覺得自己真的很老,他這個時候才想到走到西山去,是個悠長的活兒。他還能堅持到那裡嗎?我就要這麼氣喘喘吁吁地服下40片安眠藥嗎?我會不會因為體力不支,連吞咽都完不成。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張家民感覺到自己正在承受眼光的拷問。這些眼光一個個在嘲笑,不就是一毛錢兩毛錢嗎?
他厭煩透了這個朝夕相伴的母獸。
張家民就在這縣城賓館門口,摸索著自己的口袋。他摸到自己竟然還有三百元錢。他突然感覺到有錢是個好事情,他看世界的目光好像溫柔了一點。他以知識分子的氣勢,伸手攔截那些過往的計程車。
廳堂里的鐘聲也響了,下午時間一點。
但是,知識分子和人民群眾的想象力都是發達的。他們都和張家民一起想到,待會兒,那個「等下就回來」的小妞一身雪白地躺在這裏時,一切就都拯救了。這個世界主要還是靠人,並不是靠環境嘛。
這個嬰兒讓張家民體會到了慧霞是一個生命,他不能把怨恨建立在另一個可憐的生命之上。也許一切不幸的加重就在於這個嬰兒剛一降生時的死亡。雖然這具肉體在這逼仄的房屋內製造了太多無法忍受的氣味和聲響,但是當她意識到自己死了兒子時,那捨身問天的嚎啕大哭,還是催發了張家民內心的憂傷與同情。
那婦女吐了一口唾沫到床上,說:我值一百塊,她值一千塊。你懂嗎?你要不幹,我們照樣收錢。你到底干是不幹?
張家民哪裡受過這個打擊,當時就軟了。
張家民感覺體內衝上了一股夾雜著酸楚的憤怒,但就在此時,他看到自己的右邊突然陰了。一個女子撩起上衣,正拿著一對青筋暴突的奶|子揉擦車窗。他一下愣住了,整個世界就像那對奶|子,上下左右,左右上下,來回翻轉。他猛然想起一個被遺忘的問題。
但是進來的姑娘不再是那個姑娘,卻是個醜陋的中年婦女。她的眼睛和豬眼一樣翻著,碩大如圓球的黑臉上安裝著一個被踩癟的鼻子,和兩管肥腸似的嘴唇。好像還是兔唇,要不就是被火烙傷了。這個粗暴的女子三下五除二褪下了自己九*九*藏*書的褲子,背對著張家民叉開兩腿。
慧霞一臉惱怒又極盡無奈地準備好了兩千塊錢,到派出所領回了張家民。人們看到慧霞一滴眼淚也沒有出,她只是提著張家民的耳朵,帶著致命的哀怨低嚎——「家裡又不是沒有。」
那些群眾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一個個都笑了。他們看到那小孩像抱住了苦海最後一根梁木,求生的訴求越來越大,而張家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們願意這麼看著這個老實而惶恐的中年老師如何陷入世間的苦惱。
他只能說:隨便去哪裡吧……隨你的便。
那婦女見半晌沒有湊上來,就扭頭大聲說:脫!
衛生間里的洗衣板突然從牆上跌坐下來,這午時的匡當一聲中斷了慧霞的鼾聲,張家民像入室的小偷意識到驚醒主人一樣,心臟狂跳。他把遺書揉成一團,一時間不知道往哪裡扔。所幸一切又重歸寧靜,鼾聲又由淺入深,逐漸駛向波瀾壯闊的海洋。
而張家民只問了一句:最頂級的,多少錢?
西山一面是削壁,一面是蒼翠的樹林。枯萎和凋零應該冬天的事情,植物在這個時候正在走向它的繁華。那裡,會有一些剛剛掉落下來的葉子,展露著有水份的壯美青春。而山下,是汪洋一般的油菜花。它們聽說來了一個心儀已久的投奔者后,一傳十,十傳百,齊齊在這個午後盛開了。那就是一床黃色的、溫暖的、曬好的被子,那是安睡的好地方。我張家民就躺在你們邊上,我聞著你們和煦的香味,你們的香味沁入我的脾臟,展開在我的軀內,我成為一個洗脫而潔凈的肉身,永遠地離開這骯髒之世。
張家民赤|裸著身體,往後一倒。然後像只羊,被提走了。他看到天是藍色的,雲是白色的,深邃的天堂永恆地關上了大門。
第一件事是張家民看到那婦女屁股一扭,那裡竟然掉下一個泥塊來。第二件事是他還在震撼過程中,三個警察衝進來了。
暗綠色的窗帘角,像將滅的燭火跳躍著。夏天和秋天已經區別開了,從廳堂那把老式靠椅上傳來老婆誤入極樂世界的鼾聲。張家民為幾個字的組織陷入苦惱。
張家民寫,對不起。
然後,下了車的張家民看清楚了那小姐的臉,那是雙水汪汪盛滿清泉的眼睛,是只玉筆一樣的鼻管,是張桃花初開的口,是明月般的齒。她拉著張寶民,嘴裏含糊地說:保健……全身保健……什麼都可以……特殊的……
張家民心裏悲哀地想,我要是說去西山,他就會問,西山無村無店,只有油菜花地,去哪裡幹什麼,去找死嗎?我要是不說去西山,那我還坐個屁車啊。
慧霞的奶|子是垮塌鬆軟的,與之相反;慧霞的腹部是梯田一樣愈積愈厚的,與之相反;慧霞的口腔是臭的牙齒是黃的,與之相反;慧霞的下身是read.99csw.com空洞龐大的,與之相反;慧霞的腿是……
春天般溫暖的小姐湊到他耳邊軟軟地說:一百,便宜吧?
要怎麼寫呢?對不起,慧霞,對不起。但是這個糟糕的中年婦女,在她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必定是咒怨,沒完沒了地咒怨,房間里滿是午睡后沒有刷牙的口腔味。他已經受夠了,他想在晚上掐死這隻面目猙獰、瘋狂呼吸、對世界沒有用處的獅子,他想拿鐵絲勒住她頸下的肉團,想用鎚子砸碎她的鼻子和牙齒,他想捂死她。
後來,人們參觀到的是另一幕,張家民拖著他那條重腿,氣喘吁吁地走到水果攤,買了幾斤桔子,把一張一百元錢拆開了。然後他給了那個小孩一塊錢。
二十五年前,他在等待一輛公交車時,不小心踩到一個壯實姑娘的鞋。這就是美好記憶的一切,她露出一口白牙,對著惶恐老實的他笑了。然後這僅有的愛情之苗被迅速施肥,成長為一顆廢棄的家庭炸彈。有一次她給他戴避孕套,他就把精|子射到那套里去了,然後她幫他拔下了套,把那萬千子孫丟到廁所。後來,這個叫慧霞的女人就懷孕了,他便像一頭驢,被強行牽到民政所,被政府蓋了章子。
張家民又攔下了一輛計程車。這司機的眼睛被笑容擠成一條縫,看起來永遠不會憤怒,張家民覺得踏實了一點。但是這個司機的嘴鋒極快,他等張家民坐穩后,突然一連問了兩個問題——「去哪裡?」「去幹什麼?」
平緩下來的張家民撕下筆記本里另一頁紙,把那幾個字先寫下了。然後他想到了衛生間紙筒里擠壓的草紙,那些無人收拾的植物屍體,記載著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中年女人難堪的生活痕迹。這些生活痕迹像日曆一樣慢慢疊加,慢慢變軟,慢慢變成房間里儲積的糞氣。中午洗澡前,他用塑料袋把它們打包了,他將在出門時把它們帶離這個衰老的房子。
他像一個被拷在樹上的人,不停地掙扎,不停地蹬踏,但卻總不能擺脫這把全身力量團於一腿的小孩。這個充滿智慧的小孩瘋狂地啼哭,使得張家民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劫持了。他就在這陽光燦爛的午後,在這車水馬龍的街道,被劫持了。
這個滿臉堆笑的司機看了一眼這個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的中年男人,好像意識到什麼,他歡快地掛檔提速,車像魚雷一樣躥入混沌。
這水流下的身軀是拯救不了的,就像這衰老的房子永遠不可能再長高。張家民太熟悉這肉體的房子,字畫一貼上去就失去了顏色,牆角開始擴大自己的縫隙,青苔長了又謝,而偷糧食的老鼠一個個先他而去。老早的時候,張家民就覺得不能再在這所肉體的房屋裡租住下去了,他感覺到水龍頭和尿管一起發生了阻塞,而牆體和皮膚一旦醜陋便永遠醜陋。他已經很久九*九*藏*書不看學生們的作業了,也不想再去下自己的象棋了,他覺得他看到了太多的錯誤,錯誤百出。
他也曾嘗試把自己偽裝成一具床上的屍體,但是他發現,這具屍體往往因為宇宙中間遍存的鼾聲與磨牙聲而焦躁不安,屍體也會面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困境。有一次他喪失理智,躍下床去,不停以頭擊牆。他想到自己應該是血流滿面,但是後邊伸來一隻大手,把他扳回床去了。她半睡半醒著說,你把木板牆撞個洞有什麼用?
張家民把那記載著一個人拉了又吃、吃了又拉、新陳代謝系統轉慢痕迹的垃圾袋,丟到樓下的花壇里。那真是糟糕的花壇,塑料桿一樣的枝桿結著白痰一樣的葉苗,它們永遠不會長大,永遠承受著這所學校大掃除帶來的塵垢。要去扒開看看嗎?那裡一定會埋藏著衛生帶和避孕套,還有原本花綠但現在已經失去顏色、變得堅硬的嘔吐物。
張家民把遺書放到抽屜里后,起身離開了他生活了四十五年的古老房子。他小心地轉開牛頭鎖,輕輕走到破舊的宿舍走廊。午後的塵灰正在光柱之下瘋狂地舞蹈,這無聊至極的舞蹈。他在下樓梯的時候,看了一眼城那邊的西山。
窗帘角又撲騰了幾下,張家民聞到廳堂里佛香的味道,想到那上邊有一隻觀世音菩薩。張家民以知識分子最後的莊嚴,把這幾個字寫了:對不起,慧霞,對不起。
那天去民政所,是毀滅的第一步。身為中學老師的張家民感覺到自己是被押送到西山行刑的死刑犯,他很想民政所發生命案,或者集體腹瀉,很想自己突然被路邊的車撞翻,很想這個世界突然停止運轉。但是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架著,而雙腳在騰空,他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他感覺到路人的眼神都閃著微小的好奇,並不能理解他將要面臨的可怕處境。有那麼一刻,他在腦子裡狠毒地說:好,我和你結婚,但你會看到,和你入睡的只是一具屍體。
初秋的夕陽將一遍遍安撫這具屍體。
張家民加快了腳步,沒有什麼可以等待的。梧桐樹下的灰道、橋下堆著殘荷的池塘、冷麵朝天正在吐著綠痰的門衛、匆匆忙忙只有一隻眼睛的怪異學生、瘋狂按著喇叭的計程車、推著一堆水菜的市場婦女、幾個拉二胡穿破舊衣服的瞎子、外貿服裝店裡吵人的嘻唰唰、大中午泛著肉臭的包子……你他媽,你他媽。你他媽閃開!
但是那司機一抓他命|根|子,他就感覺到那裡其實憋積了太多的能量。司機哈哈大笑,張家民像是被下了迷|葯,匆匆付了他六十元。
張家民覺得踏實了。他在腦海里估測著這個小姐沒穿衣服時的模樣,也許就像一條魚,也許是一條蛇。他陷入到幸福的眩暈中,他開始出現了想象力的貧乏。他描摩不出這世間最美好的軀體,澆鑄在九_九_藏_書他腦袋裡的全部是「與之相反」四個字。
張家民感覺到自己要告訴世界一件糟糕的事情,這個事情並不具體。但是當蓮蓬頭下的水,流向他荒坡一樣的顱頂、魚吻一樣的眼袋、尖石一樣的喉結、魚網一樣的胸膛、癟球一樣的肚腹、灰草一樣的下身時,他感到世界的結論清晰起來了。或者像這曲曲折折的水流,從山至下,繞過瘦腿上扭曲崩突的靜脈血管,流向陰暗而永生的下水道;或者像一輛沒有剎車皮的軲轆,在不可逆轉的坡道一路悲哀地咳嗽、散架……
以後的故事比較簡單:
就像是一個腫瘤突然消失了,張家民甚至感覺到了世界的清爽。但是人群正準備散去時,一共有六個小孩又撲了上來。而那個得了錢的小孩正露著詭異的笑容,他在逃走的過程中向他的同伴傳遞了哪裡有錢的消息。
他感覺到睡眠是親娘,但是娘被剁死了,被強|奸了。他被砍斷四肢,丟棄在恐怖而無休止的夜中,任何細小的蟲子都過來蹂躪他一下,啃他的皮膚,吃他的腦漿,拿毛刺扎他的心臟。他有時候也看到一隻血糊糊的嬰兒爬到這床上來,在看清他是張家民后,睜著眼睛啼哭。
確有一輛計程車踩下了剎車。但是在張家民拉開車門的同時,一個小孩抱緊了他一隻腿。張家民感覺就像在從水裡爬到船上時,一隻腳被鯊魚咬住了。他有些惱怒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這個孩子髒兮兮的臉正從仰望著他。這孩子的眼球大而白,你看不清楚是憤怒還是歡欣。這孩子的嘴角掛著鼻涕,麻木地說,行個好吧,行個好吧。
張家民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即將敗露的罪犯,他根本不可能妥善回答這個問題。他憋紅了臉,拚命想出一個合適的答案,但是他終於是失敗了。
張家民開始覺得這是一場死亡的盛宴,所謂「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鼾聲像柴油機,一聲聲從廳堂的靠椅處拍過來。如果世界存在憐憫,那這就是應該憐憫的一部分。雖然他自始至終感覺到這嬰兒只是一個算計,只是一顆從被扎了幾個洞的避孕套下逃出來的精|子,但他還是從生育者慧霞那裡感覺到生命的最後一絲陽光。也許,這個嬰兒活下來,生活就不會這麼懈怠和難捱。
張家民悲哀地脫下自己的褲子,湊了上去。在這個極短的過程中,發生了兩件事。
張家民突然想到那個死去的嬰兒。這個穿著一件大襯衫的小孩是不是那個長大的嬰兒,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闖出來?他想繼續看一眼,但是阻止住了自己。他已經抵擋不住內心的噁心,他的手腳開始抖索。
有那麼一陣,他在恍惚中感覺到,自己是不是已經吃過安眠藥呢?他感覺到有點曬的陽光透過車玻璃打過來后,變得溫存了。他像遠航歸來的小船,看到睡眠的港灣……
家裡又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