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50%

50%

葉淼雖也點了一兩個菜,卻一下筷子不伸,就是喝,好像喝晚了就趕不上了。這樣終於醉了,他便扯口喉嚨大罵服務員,你他媽別催我要錢,老子有的是錢,你別說是得癌症,肝炎,就是得艾滋病我也治得起。稍安毋躁,稍安毋躁。
葉淼說,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去監考。
乞丐說,答應,不答應撞牆死了。
葉森又哭了好一陣子,葉淼的手在褲兜里捏來捏去,想抽出東西來,放棄了。等到葉森哭好了,哭靜默了,葉淼問,怎麼得的病呢?葉森嘆息一聲說,油漆薰的。葉淼又問,有治愈的希望么?葉森說,醫生說還有50%的希望,來晚了,開始的時候走不得路,還以為是骨頭出了毛病,找了縣城的骨科,看了很久才有個醫生說,怕不是白血病吧。葉淼說,這病也不是不能治,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葉森說,是啊,我們做父母的,只能替他活了,治得好治不好都是要治的,就算把自己毀了,也要治啊。
隔著病房的玻璃,葉淼看到剃光頭的侄子面色如霜,毫無生氣,像張畫皮躺在床上。葉淼心想還好這毒沒消完,但他還是少不了伸伸舌頭,對著玻璃里驚動的侄子做鬼臉,咧咧咧。侄子冷漠地看著他。
葉淼這樣想,葉森果然說,我的本錢都丟進去了,現在準備賣房子了,房子賣了賣床,床賣了賣枕頭,到時候大家都出一份力吧,我借,我還要活好多年,我還。我想大家有閑錢的沒閑錢的,都借個兩萬三萬吧。
有兩天的工夫,葉淼害怕時間走動,彷彿這時間到達一個期限,他就必須再去二院了。間或他又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把余錢借給可靠的朋友,這樣在葉森找來時,他可以攤開雙手說,唉,半年前借空了,套牢了。這兩日,葉淼害怕門鈴突然響,電話突然響,害怕葉森突然凄苦地說,哥呀,在生死線上了,要用錢往上堵了。
岳母說,你還叫我媽呀?
信封里有兩千塊錢。早上出門時,葉淼瞞著老婆,打開柜子,拿出一千,想想又拿出三千,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數出兩千。兩千正好,兩千符合葉森第一次的奢望,多了露財,少了說不過去。
這樣分離了一日,岳母打電話來。岳母是個長者,語重心長地說,小葉啊,我把女兒嫁給你,不怪你窮,你也老實,我們沒嫁錯,你是好人我也知道,但是我現在就是想勸勸你的好,你好的時候多考慮考慮自己,你也不是什麼富人,你賺的是血汗錢,用你的命賺來的,你吃了很多粉筆灰,用腦過度,身體勞動瘦了,說直接點,你連給自己治病的錢都沒準備好,你現在連孩子都沒有,我們都盼著呢。你有了孩子,你怎麼養孩子?我們就算了,我們也不期盼你給什麼好處,我們有退休工資,就是唯願你好。你這樣撒錢出去,我們替你著急,也替我們九九藏書女兒著急。你們結婚四年,攢了四年的錢,都是牙縫裡搶救出來的錢,都是米粒里鍛鍊出來的錢,你們辛苦了,你不能就這樣讓它們付之東流啊。人家就是賭博,也有個50%的機會贏,你這個是血本無歸,你什麼都圖不到。人家感謝你也沒用,感謝不值錢。
葉淼說,有事盡量聯繫我吧。
葉淼想扯掉電話線,又覺得自己實在過分。這樣噩夢了幾回,他就想自己為什麼要在省城呢,孤伶伶呆在省城好難受啊,朋友啊,親戚啊,誰來了都找他,誰出事了都找他。他又想自己不仁不義,人家畢竟是條命,沒操過人,沒吃到魚翅,眼見著要死了,自己是見死不救。
葉森還在說一些化療的事情,葉淼小心地聽著,找准一個空隙,插了句閑話,說我現在情況也不好,岳丈沒得那個病就好了。葉森好似沒聽見,仍然沉浸在悲哀當中,牙齒一開一闔地說。這悲哀有時像是發生在葉森自己身上,有時又像發生在別人身上。葉淼聽得焦躁不堪,就說去見見侄子。
乞丐說,三天。
上到三樓造血中心后,病房正在搞消毒。葉淼透過大門玻璃,看到一股白色的氣體縈繞其間,而葉森正抱著頭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那身軀一動不動,將自己包在一個世界里,就好像在展示堂弟對城市的態度——有些恐懼,有些委屈,有些憤恨。不是因為疾病,他永遠不可能來這裏。而現在,他來了,聽著窗外汽車兀自奔行的嘩嘩聲,可能覺得城市就是招災惹病的罪魁禍首。
這樣下去,葉淼腦袋終於是越來越痛,終於是需要一家酒館。
葉淼說,果真?
葉森說,好吧。
說完,葉淼就後悔了。不過,在他三步兩步走到樓下后,還是感覺呼吸一下通透了。
乞丐撲通跪下,連磕七個頭,大喊,再生父母請受一拜。
乞丐說,想。
不過葉淼說出來的還是罪過,罪過了,媽。
葉淼在踏上醫院台階時,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去,但非去不可。堂弟葉森,乃至整個葉氏家族,也只有葉淼一個親戚在省城了。葉淼吸了一口氣,盤算好話語,進了去。一進去,那些喜氣洋洋的實習護士和奄奄一息的鍛煉病人,就構成鮮明對比,病人越呻|吟護士越興奮,護士越興奮病人的死亡氣息就越重,那死亡的霉斑從肉體延伸到桌椅、垃圾桶和牆壁,像是密不透風的網。葉淼想自己不能和這些人接觸,但又必須表示出一些同情。我很同情你們,你們讓我感同身受。
葉淼說,我也不是量力幫幫忙嘛,人活一世,總要個互相照應的。
這一望便把天上的葉淼嚇落下來,便把夢中的葉淼嚇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在夢中見到的是葉森還是葉淼,他覺得自己真的好像還在莫家鎮活著。他感覺夜晚隨風舞動的柳樹條和電視天線栩栩如生,像是九九藏書手,像是鎖鏈,像是判官,就要將他鎖死在無法過活的小鎮,他極度不真實地看著床邊的電話、床上的老婆和老婆熱烘烘的睡衣,看了很久才看出安全感來。他想,他還是省城一所中學的老師,葉老師,孩子們都用普通話喊他,葉老師。這樣,他又唏噓起來,唏噓命運是不可預知的河流,因為某塊石頭、某座山脈、某次工程、某次天氣的緣故,走向不同的河床,碰見不同的花朵,有了不同的結局,有的成為地下水,有的變成海嘯,有的索性蒸發於旱地(就像生命死亡於一次意外)。他和堂弟就正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造化,兩條完全不同的河流。
葉淼唯唯諾諾,卻總覺得心下有股火氣。本來這事是自己也不情願的,現在倒有些情願了。鄉下人怎麼了?鄉下人就不能活命?我受夠了你這一家,你這家就知道以你們高高在上的眼神斜拉了看我,你們以為你們是誰?不就機械廠的工人嗎?三代是工人,牛逼什麼勁?
這天,只有葉淼的生活稍稍有了點偏離。早上,他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匆匆坐起來,又被睏倦驅趕回被窩,最後卻還是被「非去不可」四個字挾持了。人都會有些非去不可的事,比如父母死了,老師做壽,老婆發闌尾炎。這次的麻煩來自堂弟葉森。
葉淼聽得,猛然看到日後一個場景,恰似電視里綁架的場景。戴著面紗的葉森拿著匕首,像宰一群鵝一樣,挨個收割熟人,葉淼也瑟瑟發抖地站在其中。葉淼突然覺得這個堂弟很是狡黠,不禁冒了半身冷汗。葉淼又想到是時候了,這個時候給比任何時候都好,這個時候還有點主動權,便從褲兜里掏出信封,塞給葉森。葉森當仁不讓地接了。
有一天夜裡,葉淼看書,看到下邊註釋區里有一個簡短的故事,心情灰暗。故事說,雙胞胎的哥哥出生后不久就死了,多年後,成為作家的弟弟對母親說,活下來的是哥哥,我早就死了。葉淼那天夜裡做了一個噩夢,他從溫軟的席夢思上升起,穿過薄如蟬翼的天花板,來到青穹之上,俯身注視莫家鎮,莫家鎮仍然局促如木刻,仍然散發著幽藍色的光芒,一輛拉煤的車修好輪胎,吭哧吭哧地走了,幾個臨街的商戶打著哈欠收拾著擺放于外的貨物,而葉淼也拉下了捲簾門。葉淼被難聞的油漆味薰了一天,此時走路東倒西歪,但黑暗卻正是經驗的一部分,他安然地回到家,推開木門,拉亮燈泡。那光明起先暗著,吸引著幾隻奄奄一息的蟲蛾,後來有限度地亮起來,這樣,斑駁陸離的傢具、蓋著小孩尿布的搖椅和牆上快要掉下來的年畫便一覽無餘了。地上的葉淼伸手撈了撈褲襠,確信那裡還有生氣后,便打著酒嗝找打鼾的娘子,褪她的大紅短褲。短褲褪到一半時,葉淼朝天空望了一眼。
葉淼說,九-九-藏-書想吃什麼?
葉森說,我送送你吧。
葉淼等酒嗝完全打出來,湊過去對著乞丐耳根說,你想報嗎?
……如果他接回老婆,就殺死了侄子;如果拯救了侄子,就傷害了老婆,就和老婆離婚了……他這把年紀這樣窮酸,怕是再也難找到合適的了……但是日後我葉淼又如何回到莫家鎮,如何面見那一個個姓葉的人,他們在我父母死前死後有米出米,有谷出谷,有血賣血,有衣借衣,而你呢?你如此冷血如此冷漠,你不把人當人,不把生命當生命,你就不怕人家揪著衣領揍你么,就不怕人家拿鋤頭挖你祖墳么?就是簡單地從生命角度說,你能忍心看著一顆幼小的生命變成沒呼吸的屍身么?他什麼錯都沒犯啊,他沒日過人,沒偷過錢……上帝,你為什麼不往地上砸三千萬下來?
葉淼失魂落魄,聞到路邊有一股油漆味。正是這偶然的一桶油漆,飄散齣劇毒的氣味,氣味又恰巧鑽到侄子生龍活虎的肺部,進入他的血管,盡情殺滅他的血細胞,讓他變成白紙一樣的白血病人,讓他的爸爸變成白活幾十年的人,讓他的堂伯變成左右為難、猶豫不斷的人,變成生活被徹底打亂的人。
這樣痴獃地走了一些步子,葉淼頭疼起來,就看到每個對面而來的人都是葉森,葉森伸出雞爪似的手,裂開大嘴,像是鬼魅要生吃了他。吃了一半,卻又不吃,只冷冷地說,哥呀,你給我好好記得。葉淼就出起虛汗來,就覺得自己要病了,病了就好呢,就解脫了。
這回應就好像往滾油里洒水,把鄭曉蔚惹爆了。兄弟?就你那兄弟?他自己開店發財,怎麼老扯用你的錢?你說這過年回去,也沒見他給你什麼,就是你又買這個又買那個,生怕怠慢了。現在好了,他報應不報應你,倒來吃你了。你以為白血病好玩,是感冒啊?那是無底洞。你有多少錢,他吃你多少錢。你有多少血,他喝你多少血。你要是跟著他們過,我不反對,你們鄉下人回鄉下生活去,別拖累我,你現在就和我離婚,咱們財產分清楚。
葉淼惴惴地回應說,不是朋友,是兄弟,是老三。
這個城市,每個人的臉都長著經驗,廚師如此,工人如此,小偷和小學生也如此,大家下了公交,就奔到熟悉的領地,有條不紊地生活著,好似錯綜複雜的衛星,按照上帝旨意井水不犯河水地運轉著。就連乞丐也是這樣,在地下通道放下被窩后,先來幾個俯卧撐,好幾個月了都是這樣。
鄭曉蔚發現錢少了兩千后,大叱,你也不算算你的工資多少?你每月一千五,一年一萬八,我每月八百,一年九千六,加起來兩萬七。兩萬七,你抽煙一年抽幾千,看書一年看幾千,吃飯一年吃上萬,還要買衣服,買傢具,你余幾個錢?我們這是沒要孩子,要了孩子你怎麼活?你自己都沒得活read.99csw.com,還管別人死活!好,別人活了,你倒是死了。你牛逼,你仗義,你這麼多年處那麼多朋友,大手大腳,仗義疏財,有朋友回報你么?你是萬世的好人啊!
吃飯就是去接鄭曉蔚,葉淼出門上路,就有個目標,就是岳母的家。但是走著走著,葉淼便突然看到車輛是陌生的來來往往,行人和建築物也是,他突然對原本的一切喪失了掌握,他想起自己小時那段慘痛的走失。他現在看著自己走路,好像是看著另一個人走,這另一個人,餓著肚子,癟著身體,在上帝安排的凄風苦雨中孤苦無靠地走,什麼方向也不是方向,什麼可能也不是可能,什麼路都死了,只剩下身軀還造孽地活著。
葉淼說,那好,是有點難度……你幫我殺掉一個小孩。
現在,葉淼怎麼做都是錯。
葉淼說,不用了,真不用了。
葉淼說,我給你一百塊,你去吃。接著。葉淼見乞丐沒有反應,又抽出一張,說,再給你一百。見乞丐還是沒有反應,一連又抽出三百,說,都給你,你從今吃好的喝好的。
這個當兒,老婆鄭曉蔚的盛怒及時到來,大約也沒有比這盛怒更痛快的事情了。
乞丐說,米飯,肉。
葉淼拍拍葉森的肩膀,說:別難過,又不是沒希望,現在科技發達。
岳母說,那你過來吃飯。
葉森走過來,推開門,葉淼看清楚了他,他臉上掛著乾枯的淚痕和眼屎,嘴唇不停哆嗦,他好像遇見救星一樣,捉住葉淼一邊胳膊,悶頭下去,許久才說一聲,哥呀。
乞丐說,大哥,我本是賤命,上刀山下火海,你一句話。
葉淼抽出一百,也不讓找,勇敢地走了。一路上,葉淼東倒西歪,看到路邊有煙攤,拿出五十來,要了一包中華,拆開后,嘻嘻哈哈抽了一根。見到有眼鏡店,又鑽進去,找到一副深沉的墨鏡,掏一百買下了。葉淼戴上墨鏡,便覺得世界是青的,黃昏的,地獄的。他看得見大家,大家卻看不見他。他悄然冷笑,不知覺走到地下通道。
葉淼說,那好,你先答應我。
穿過地下通道,就看到省第二人民醫院了。它被草坪、鐵欄杆和花圈店簇擁著,是個哥特式古堡的模樣,看起來和麻風病院、精神病院沒有區別,看起來就是被隔離的。還在老遠,葉淼就聞到裡頭飄出的福爾馬林味道,他對這味道很敏感,很恐懼,總是以為會窒息在裡邊。
鄭曉蔚說,照你媽逼。你照應你的去,你給我滾。不,我滾!
前年春節葉淼回家時,看到的堂弟,長著和他一樣寬闊的面龐,一樣高挺的鼻子,一樣乾瘦的身材,但是卻讓皺紋在眼角似發|情的蜘蛛,盡情馳騁開了。那是鄉下人的老相。那次回莫家鎮,葉淼已經看出堂弟安然于上帝分派給他的角色。堂弟眼裡閃著激動的火花,以鄉下人的諂媚向葉淼妻子鄭曉蔚敬酒。堂弟說,嫂子,我哥九-九-藏-書小時候拉屎在板凳上,鼻涕總是掛著,大家都叫他鼻涕罐。嫂子,你當初是怎麼看上我哥的呀。嫂子,你必須喝完,你不能看不起我這門鄉下親戚。葉淼當時很不舒坦,便招手把侄子引過來,施捨給他一隻汽車模型。那小侄子捏了捏它,想控制住笑控制不住,未幾又用袖子擦掉鼻涕,極其無恥地看著葉淼,葉淼便又施捨他一隻變形金剛。這一施捨施出禍了,那天,侄子的雙手緊抱葉淼大腿,抱了一下午,上廁所也不饒。夜晚,葉淼褪下褲子,看到腿上青一條紫一條,哭笑不得。鄭曉蔚說,鄉下孩子啊。葉淼沒說什麼,也只有這時,他才發覺自己竟然對老婆懷有愛意。這個機械廠的普通女工穿白色羽絨服,戴假金子,擦大寶SOD蜜,在省城不算什麼,但在莫家鎮卻超凡脫俗,讓眾妯娌好一陣嘖嘖,眾妯娌的手都是皴裂的。
鄭曉蔚是個烈性子,撒下淚水,蹬上鞋,提了錢夾,拉也拉不住,摔門去了。葉淼聽著高跟鞋把樓梯踩得篤篤響,聽得開心。葉淼覺得這樣空落了也好。
葉淼說,叫。
地下通道本來就黑,在墨鏡里就更是漆黑了,葉淼嘗試讓自己像盲人一樣行走,這樣走了幾圈,終於是看到乞丐了,乞丐是黑絨絨的影子。葉淼踩著他的被窩說:有幾天沒吃飯了?
葉淼說,想不想吃魚香肉絲,魚香肉絲!
葉淼聽得心裏一緊,就好像葉森在說,是啊,你們做親朋的,只能替我活了,治得好治不好都是要治的,就算是把你們毀了,也要治啊。
乞丐說,果真。
堂弟在電話筒里悲哀的聲音提醒了葉淼,他葉淼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莫家鎮的後代,還不是省城與生俱來的貴族。早晨的風像懸挂的冰磚,一塊接一塊蹭葉淼的臉,使他愈加清醒,這一切得來不過偶然。倘若在小學的某次野炊他沒有被找回來,也許就讓野狗吃了,就變成一堆狗屎了;倘若高考前的一個夜晚他沒有把陽|具從一個女人腹內及時抽出來,那噴薄而出的精|子很可能就繁殖出一個倉促的孩子和一張倉促的結婚證來;倘若高考時他在做那道題時賭的是A,就丟兩分了,就正好落榜了……他擦掉A,用2B鉛筆重新塗上B,這樣他就進了一家師專,後來又考研考到省師大了。而葉森恰好相反,成績與葉淼差不多的他,在考前削鉛筆時不小心削破手指,流血不止,分寸大亂,結果少了四分。這四分讓葉森在莫家鎮做了一個慘淡經營的油漆商人。
葉淼在莫家鎮呆一個晚上就想回到省城,在省城他可以坐在馬桶上看報紙抽煙,在這裏卻要伸手到床底下撈痰盂。那痰盂一揭開蓋,便衝出一股嗆嗆的氨肥味道。葉淼一隻手端痰盂一隻手捉著鳥兒,幾次想拉,拉不出來,最後急一下緩一下算是拉掉了。拉掉了,葉淼就對鄭曉蔚說:拉拉?鄭曉蔚厭惡地說:拉你媽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