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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

面子

後來發生若干事,一併講給你聽:
小何和我一起從警校畢業一起分到這裏,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哥們了。
我呢,我渴望有個地縫好鑽進去,我也許就不該從所里出來。現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說話不是,不說也不是,我把自己的怯懦全暴露了,我好孤獨。在惶恐的時候,我甚至想要對方給我個判決,比如「滾」,這樣我就可以滾進派出所。我滾進去時一定還把門頂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知道。」
小何說:長什麼樣?
我或許應該走進派出所,我不能讓吳屠夫、吳廚師和吳菜販看著我放過這沒有牌照的摩托車,不但他們,很多人像是打聽到什麼秘密,也佯裝曬太陽,蹲在計生辦大樓牆角等著瞧熱鬧呢。我感到臉上皮膚有些辣,它應該紅透了。
我說:留鬢角的。
小何接話說:這你得感謝我。她竟然信我的話。
現在事情基本清楚,她在24小時內找到新歡了。我很嫉妒,因為這個男子長得確實好看,也許我不做警察也可以修那樣的鬢角,但即使修了,也趕不上他,我沒有光潔得像利斧削過的臉龐,也沒有高挺如外國人的鼻樑,我的鼻子出生時就一屁股窩坐在臉龐上,臉也早已變成枯柚子皮,黃不說,還有分明的毛孔。我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哪裡來的,我只知道他比我的女人還漂亮。現在好了,漂亮的女人和漂亮的男人鬼混到一塊了,漂亮的女人要在漂亮的男人身下發出淫|盪的呻|吟了。
這樣的災難最後結束了,那年輕男人沒有上來吐唾沫,更沒有揪住我對我施以老拳。群眾散了,狗男女覺得也沒意思,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我最後聽到女人的聲音是「他還是沒有後悔」,她為什麼會這麼說呢?女人真是不知道饜足。
吉普車的車燈打在富強鄉界碑時,我從後窗回望了下,確信沒有摩托車跟上來。車子翻過長長的天門山時,我的心完全放下來了。我長長出一九*九*藏*書口氣,說:可真是一個瘋狂的女人啊。
但是摩托車在街西頭又重新發動,我知道這東西不是派出所那匹老驢,這東西來去自由、隨心所欲。我悲涼地抬起頭,果然看到對面的吳屠夫、吳廚師和吳菜販正好奇地看著我。對我來說,這個下午太不可理喻,對他們來說,何嘗不是。昨天還是我的女人的女人,還去他們那裡買菜、買肉、討教廚藝,今天就抱別人的腰了。
小何說:不認識。
我沒有應對的勇氣,徹底繳械了,只想懲罰早點結束,求求你們了。恍惚中我想去撿手銬,但是我怕引起他的懷疑,他要是上來把我反銬住怎樣呢?我把頭埋在臂彎里,像鴕鳥把頭埋在土裡,大腦一片空白。
我和土管所長女兒小鳳的事情,最終解決於一個下午。
我闔上眼皮甚至有點故意,你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吧,趕緊地躥到街東頭去。但是開過來的摩托車,恰恰在派出所門口停住了。穿著錚亮皮鞋的年輕人用錚亮的手套來回握油門,轟鳴聲一下下加大,像要吃飯的獅子在籠口呻|吟。我把雙手從混亂的頭髮中撤下來,無奈地看著對方,我心裏說,小子,你玩吧,不用把頭儘力昂著,不用讓眼珠跑到眼角,不用蔑視地看著我,我只要操起這把椅子,就能砸破你的小腦袋。還有你,小婊子,不用和他一樣昂著頭,不用像兩隻幼稚的長頸鹿,在富強街上可笑地伸脖子。小婊子你知道嗎?只要可以,我就能揪住你的頭髮,把你從摩托車上拖下來,告訴三個姓吳的,還有更多姓吳的:老子把你操|爛了,操成一盆洗腳水了。
有一段時間我想走回派出所,但是又勒令自己待著。我對自己說,你已經有主張了,任何的報復都需要事先受難,事前受難越重,報復才更快意。但我還是有些害怕對視他們凌厲的眼神,我渴望他們快走。我這麼想,他們果然走了。摩托車像外國九*九*藏*書人一樣聳了一下肩膀,氣勢澎湃地躥到東頭去了,這對在一天內、在24小時內自由戀愛的狗男女啊。
摩托車留下的塵煙還沒散盡,吳屠夫就擦著手小跑過來,耳語於我:「那車沒有牌照。」
天黑后,所長開著吉普車從鄰鄉回來,小何把一些早已包紮好的東西塞到後備箱,我和所長握了握手,所長問:不喝一杯嗎?我說,不了。然後我和小何、司機開著吉普車走了。在吉普車經過空無一人的土街時,我在想我的女人也許正和漂亮男孩上床呢。我沉默下來,和窗外的夜一樣。
吉普車停在縣城后,我感覺祖祖代代待的地方終於將我包圍了,我再也不用害怕我的女人發瘋地糾纏我了。我們的故事到此為止,我要去追求副處級的女兒,要重新開始人生。感謝我的女人在關鍵時刻向富強鄉人民群眾展現她的叛變,感謝她讓自己無話可說。
也正因為如此,我更應該把黑夜的行動完成得更徹底、更堅決。我必須得到我得到的。
好像是吳屠夫提醒了一樣,在狗男女重新回到派出所門口時,摩托車前頭掛了個牛皮紙殼做的車牌:牛B74110。我說沿街的群眾為什麼笑呢,原來是笑這個。大家本來笑得很小心,但我卻聽得既清晰又龐大,最後像是聽到一個笑的巨渦,我感覺自己像只可憐的蟑螂,就在漩渦里旋轉,要被淹死了,我真想有把槍,一槍崩了這年輕人。但當時的我連手拷也不敢晃,我怕晃到地上。即使不晃,後來它還是不小心掉到地上。這下,人民群眾和狗男女又一起笑了,連適才諂媚的吳屠夫也前俯後仰,加入到狂歡的隊伍當中。
我低下頭,聽那好聽的轟鳴聲漸漸消失,消失到一點聲響都沒有的時候,我的心跳才平復了一點。我想我已經知道了,女人,夠了!
我努力闔上眼皮,想,這三個生意人一定在打量我敞開穿的警服,和身邊的派出所門牌,一定想把熱鬧九*九*藏*書看到底。
也許天黑,我才能揚眉吐氣,天黑了,買菜的賣菜的,逛街的做事的,都會回家。我也可以好好實施我的報復計劃。我的報復計劃如此縝密、合理,很難不讓我的女人後悔。是的,後悔的是你,才不是我呢。現在,我要做的是命令自己,忘記警服和派出所的權威,不要生氣,不要沉不住氣。
其三、後來,每個從富強鄉回來的人,都笑話我,說我還有那麼點風流韻事,不知道那女人肚裏的孩子是不是我的種。我就和大家一起笑話我,我一笑,他們就說:高,實在是高。
其二、小何調回縣城時,跟我又講了富強鄉,說我女人後來走路都低著頭,因為大家都知道她玩砸了。吳屠夫嘴裏惡毒,說這樣的女人活該,一哭二鬧三上弔的話,還有機會,結果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吳屠夫這麼說,是因為她欠了他四百多塊肉錢。她反駁說,「那是畜生吃的,不是我吃的。」吳屠夫也不打算上縣城找畜生討,來趟縣城路費60呢,來回就是120。小何這麼說,哈哈哈大笑。
下午三點,預料中的事出現了。隨著一陣轟鳴聲越來越響,一個胸前長著四隻手的年輕人,仰著上身,像魚兒歪歪斜斜地飄過來。還在老遠時,我心裏就一陣發酸,我知道年輕人騎的是太子摩托,電子打火,無極變速,油箱巨大,座椅奇低,誰擁有它都值得炫耀三個月。更心酸的是,我的女人坐在他後邊,他面前有兩隻手就是她的。她不要臉地抱著他的腰,臉還貼著他的背部,眼睛還看著我。她看我,雪白的牙齒露著,眼睛幸福成一條縫。
吳屠夫眨了下眼皮,慌慌張張跑回去了,我還欠他四百多塊肉錢呢。也許我是得把這輛摩托車扣下來,但是小何什麼時候回來呢?沒有小何在,我向來不敢獨自行動。是的,我是個孬種,我經常把抓到派出所的人踢得屁股流血,讓他們發出幾公里都能聽到的嚎叫,但這些人沒https://read•99csw•com有一個是年輕人。對那些年輕氣盛的年輕人,我只使陰的,我挑唆他們,讓他們互相抽耳光,抽聾了,還是人民內部矛盾。
我說:你都跟她說了什麼啦?
我聽到漂亮的男孩又向大家說:「聾子,瞧見了沒有,聾子。」
但是吳屠夫鼓勵的眼神又很難讓我下台,我感覺一個警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連續挑釁,無論怎麼說,都是很丟人的事。設想以後,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權到派出所門口來撒泡尿呢?三皇以來,就沒這樣的事,今天我卻讓它成為現實了。這也是我的報復計劃唯一不完美的地方,我計劃的時間是黑夜,那時大家都睡覺了,我不能敲鑼打鼓把大家叫起來,讓大家作證。
想起這個女人,我的下部有些奇異的反應。我懷念她的波浪頭髮、粉紅乳|頭和蛇一樣扭動的身軀。我很難忍受她被另一個人這麼看、這麼操。但有什麼辦法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說要讓我後悔,我就偏不後悔。我慫還不行嗎?
夕陽落完后,小何像張果老騎驢,騎著嘉陵摩托慢慢悠悠回來了。這個時候我還在門口坐著,小何把車停下來,輕聲問,準備得怎樣了?看到他,我的精氣神回來了,說:「萬事俱備,只等天黑。」小何說,這就好。
那個下午,陽光特別大,照清了富強鄉土街的每塊石頭、每顆粉塵,我坐在派出所門口,焦躁不安,害怕有事發生,又期待它快點發生。好像小孩必須打針。
其一、在回到縣城的第二天,我拿著調令去了刑偵大隊。我接到的第一個電話是小何打來的,他說他把漂亮男孩的摩托扣了,後來又放了,因為調查清楚了,那男孩是我女人打工回來的表哥,怎麼著也要照顧我的面子。
就好像派出所倒塌了,大家好開心。
我對自己說:「事情不大,事情不大,忍住,不要出任何問題。」
頭天晚上,這雙眼睛盯著赤身裸體的我時,還噴著憤怒的火苗。她哆嗦著手,一邊把衣九九藏書服往皮箱里塞,一邊說:「我要讓你後悔。」當時我帶著尷尬的笑容,伸手拉她,沒拉住。臨出門時,她又說:「我受夠了,我要讓你後悔。」然後她像打樁一樣,用高跟鞋釘著脆弱的水泥走廊,我不能光著身體去追啊。我窩在床上,把玩著軟塌塌的老二,陷入到不可知的恐懼當中,我知道有事要發生了。
我說:那個男人你認識嗎?
我確實進了派出所,但我拿著拷子又出來了。我坐在椅子上,用手晃動拷子,拷子折射著夕陽的光,那些蹲在牆角的看客估計都在吞口水。他們以為這是警匪大片,想想看,匪徒把警察的老婆都搶了呢,精彩程度必然加一倍。只是我知道,我在做樣子。也許把這對狗男女嚇跑了就夠了,我不想把事情弄大,弄大對我毫無益處。
小何說:「男人最怕女人跟別人,男人吃醋了,才會在乎女人。」
「喂!喂!喂!」
這樣坐了一小時,我出了身虛汗。同事小何出門時問,準備好了嗎?我沒力氣地點點頭。小何詭異一笑,走到台階下費勁地踩摩托車的啟動桿,踩了幾十下沒踩著,於是推著車跑,跑了十幾米,一把跨上去,又熄火了。這嘉陵是八個月前繳獲的四台無證無牌摩托車之一,剩餘三台事主都繳罰款領走了,只有這台,事主說還不值罰款的價,就光榮贈給人民警察了。
漂亮的男孩伸直胳膊時,展示了完美的肱二頭肌,他沒有說「滾」,而是說「喂」。
小何答應我今天要回來,但是他一定又喝高了。他要是在就好了,他一定會一腳踹翻太子摩托,把那個年輕人提起來甩到牆上,老實點!站好!手放直!
但我克制住自己了,我覺得我不能以這樣莽撞的方式輸掉戰爭,我必須冷靜。我拿起屁股底下的《參考消息》,像剛睡醒一樣,假裝認真地看。伊拉克又有30多人屍骨無存,這是大事啊,對這樣大的事來說,我這點事算什麼呢?是呀,算什麼,男人總得經歷這樣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