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的嬰兒不斷發出奇怪的哭聲。所有人屏氣凝神盯著嬰兒探出頭來。這時，嬰兒突然「咻！」地一聲彈了出去。像皮球一樣在榻榻米上「咚、咚、呼」彈了三下才停下來。下一秒嬰兒竟張大了嘴「哇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生下女兒的真砂既不跳舞也不亂跑了，只是成天愣愣地盯著天花板。她堅決反對阿辰為孩子命名，女傭們都說她一定是怕孩子被取為「裸婦」或是「舞踴」之頰的怪名字。真砂趁著沒人發現。強忍著產後的不適。下山到區公所將剛出生的孩子姓名登記為「百夜」。表示孩子是自己陪睡過一百個夜晚後生下的。這對正室萬葉來說是最難堪的事。制鐵廠員工和妻眷們，還有萬葉嫁進門那天「嘿咻！嘿咻！」幫忙抬轎的村人。都替萬葉打抱不平，批評真砂沒有身為人妾的節制。自那天起。真砂便成了村裡不受歡迎的人物，然而真砂根本不在意這種小事，否則當初就不會裸奔了。對萬葉來說。她和曜司並不是戀愛結婚。她沒有像大家以為的那麼強烈的忌妒。至少，不像生下愛子淚時那般大受打擊。不過在那之後，她確實失去了一些往日的活力。

「你眼力真好。」

現在回想起來。赤朽葉家的人大多死因離奇，病逝的康幸算是相當罕見。

萬葉想起成婚翌日遇見豐壽的情景，豐壽笑她是山裡的女孩。當時他的笑臉既年輕又耀眼，兩個眼睛都還在。看上去滿是希望和自負。

同年。日本國會制定了「公害對策基本法」以因應層出不窮的公害問題。隱藏在繁榮背後的黑暗面逐漸暴露，赤朽葉制鐵也曾幾次因公害問題而被抗議群眾包圍。雖然康幸為了減低黑煙的排放量。計劃引進歐洲的最新機器。畢竟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善的問題。另一方面，工人也為了要求加薪，發動罷工。那是一個不平靜的年代。而介入公會和賣方進行調停的。通常是豐壽。他在積極改善工人生活的同時，也不希望看見熔爐停止運作，總是想盡辦法阻止罷工。有一次，他無力調停罷工，在熔爐停工的那一晚，他仰望著那根黝黑的鐵制摩天樓，暗自垂淚。

「阿豐。你不打算娶妻生子嗎？」萬葉問道，話中透著對他的關懷，也對未來兩人關係可能的改變感到不安。

說完，萬葉突然想到凸眼金魚招贅的事。

嬰兒的股間平滑，是個女孩。她的毛髮茂密。長相兇惡，臉部輪廓很深，很像萬葉。萬葉替赤朽葉家生下的孩子。個個容貌端正。秀麗懾人。或許是因為父母雙方血統差異甚大，生下的孩子可說是另一種意義的混血兒吧。這個女嬰全身長滿了汗毛。看起來黑茸茸的。還不斷曲著身子上下彈跳。阿辰看了開心大笑。

真砂死後，百夜就依阿辰的指示。由大房收養。和淚、毛毬、鞄和孤獨一起長大。聽鞄說，百夜雖然個性低調，但命中帶水。

萬葉一直對眼前的公公滿懷了愧疚，不禁閉上雙眼，低聲說：「爸爸。我……我……我是個不孝的媳婦。對不起……」

外婆晚年對我敘述這段過住時，曾說：「知道太多。只是讓自己痛苦。」

「告訴曜司我會在一九七四年過世，他一定得繼承赤朽葉家的事業。叫他一定要好好經營。將來好傳給淚這一代。他得先有心裏準備，你要把我的死期htｔｐs://ｒｅａd.９9ｃsw•ｃｏm告訴曜司。」

當時萬葉走在大宅的長廊。經過一間拉門敞開的大和室。裏面只擺了一座梳妝台。萬葉看見灰濛濛的鏡子上，映著房裡不存在的東西，她知道那是幻影。便停下了腳步。

「是啊，看得可清楚了。」

「真是個活潑的孩子。還全身毛茸茸的。」

從這一年起。到最後的神話時代結束的短短几年間，赤朽葉大宅里歷經了嬰兒的誕生和家族成員的死亡，這棟彷彿被巨人安在山上的大宅。也開始動搖。在訴說第三及第四個孩子出世的故事前。我必須先談一九六八年，毛毬兩歲的那年秋天，萬葉看見的另一個幻象。

這場勞資紛爭就此落幕。隔天早上。熔爐里再次燃起熊熊火焰。

不過大體而言，景氣依舊熟輅，人們深信自己的生活不至有巨變發生。那幾年豐田汽車的產量突破三百萬台。創下了汽車生產輛數全球第三的記錄。鋼鐵、水泥桑和纖維業也在隨後持續創下佳績。日本的國民生產毛額提升到世界第二，萬國博覽會在大阪舉行。國人都為繼奧運之後日本能舉辦萬國博覽會而歡欣鼓舞。赤朽葉制鐵每天排放的大量黑煙，儘管染黑了天空，卻也同時向世人宣告了市況的繁榮。

阿辰吩咐女傭燒水。一本正經地跟前來的產婆說：「我媳婦這次一直閉著眼睛。所以不知道嬰兒是不是頭上腳下了。」說完緊握著萬葉的手。

事後萬葉說，她看見一個兩眼無神的女子躺在被褥上，女子眼中沒有任何東西映在其上，即使一旁的產婆將剛出生的女嬰捧到她面前，她也不屑一顧。

康幸沒有任何反應，萬葉偷偷抬起頭一看。只見康幸拿起白布蓋回自己臉上，然後從地底傳來一聲巨響：「不要放在心上，萬葉。」說完后便背過臉去，完全斷了氣。梳妝台里的未來世界慢慢消失。漸漸什麼都看不見。最後甚至連梳妝台都不見了。房裡空無一物。萬葉連滾帶爬出了和室。高聲喊著曜司的名字，看見萬葉焦急的模樣。一個機靈的女傭立刻趕到收留真砂的分房，將曜司帶回家來。曜司擔心妻子是因為自己跑到情婦住處而發狂。提心弔膽地回到家。聽了萬葉一席話后臉色大變。喃喃自語地說：「石油危機？石油危機是什麼？」萬業語無倫次地又是石油。又是鋼鐵業蕭條的。曜司聽完抱頭關在書房裡，整整三天沒出房門一步。

「其實你根本不用走啊。飛過來不就好了。因為你可以在天上飛嘛。」

「我們都二十五歲了，差不多該成家了。」

萬葉下意識地將手縮回來。康幸發出宛如從地底深處傳來的聲音說：「原來是你啊。連地球都不知道的媳婦。」

喚了好幾聲后，圓滾滾的阿辰總算從遙遠的後院另一頭出現，她跑過斜傾的長廊。身後跟著許多女傭，有人急忙推開拉門。有人不小心踢破紙門。女傭一個接一個出現。彷佛是女傭的大遊行。最後終於全員抵達大宅深處的卧房。萬葉此時已經痛得在地上打滾。她這次也是難產，整整五小時的產程。萬葉都緊閉雙眼。阿辰覺得不可思議，問說：「你為什麼閉著眼睛？」

「別人給我的，送你。」

「我也不知道……帶兩個孩子實在辛苦，有傭人幫忙。已經輕鬆多了。我還在多田家時。一九九藏書個人要照量好幾個弟妹。比起從前。現在的我實在太好命了。」

萬葉剝開橘子吃了起來，橘子很甜。後院里一陣北風吹來，樹上的橫雪落在地上。發出悶響。

這一年山下的紅綠村裡，公害問題開始受到世人重視。在曜司主導下興建的水泥大樓。也因為光化學煙霧的籠罩終日煙霧瀰漫，站在山上甚至看不見大樓。從山上住下望，只見一片灰色的霧海，混濁的空氣反射出詭譎的光線。大樓較高的樓層被雲層包圍著。隱隱約約露出形體；家家戶戶被煙霧遮蓋。連白天都得點燈。從前每到夜裡家家戶戶就點起燈籠，山坡化為璀璨的離偶座台，人們艷羡地看著燈火。聯想著熟絡的景氣。然而這樣的情景已不復見。氣喘病開始在孩童之板傳播開來，而他們的工人父親也多數罹患支氣管炎。一些上了年紀的退休工人陸續病倒，「工人賺得多。但也命短」的傳言不脛而走。

「那邊是未來的世界嗎？」

「媽。已經生出來了嗎？」

「哈哈哈，你還在說那件事啊。」豐壽捧腹大笑。從口袋掏出一顆橘子，遞給萬葉。

「一點都不像！一點都不像少爺，也不像夫人。我想生個長得像赤朽葉家人的小孩，長得像我有什麼用！」

「謝謝。」

當初得知這件事，康幸嚇得說不出話來；事隔多年後，他反倒很愛跟來客聊起這件事。萬葉很不喜歡公公這麼說。悶悶地回嘴：「爸，不是最近。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鏡子里一個死者孤零零地躺在被褥上，身旁沒有任何人。死者身上蓋著棉被，臉上蓋著一塊白布，看不出是誰，脖子好端端地連在身上，所以應該不是曜司。萬葉伸出黝黑的手，她的手毫無阻礙地伸進梳妝台的鏡子里，掀開了死人臉上的白布。

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一九六六年，正好是六十年一次的丙午年。所謂「丙午」。就是天干中的「丙」和地支中的「午」交迭的年份，午和丙在五行里均屬火象，因此這年出生的女孩據說會像脫韁野馬。性格剛烈，最會克夫，萬葉偏偏就在這一年，生下了女兒。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酷寒早晨。清早萬葉就留意到分房那邊似乎亂成一團，曜司也心神不寧地出了門。儘管家人故作沒事發生。萬葉還是察覺有異，她爬上後院的絲柏樹，眯起眼睛遙望分房的紅色宅院。不知是好眼力，或是靠著幻視的能力。她能輕易看清遠方的景色。

因為私通百夜而生，被同父異母的妹妹鞄形容有私通基因的百夜。和因為淚的夭折成為繼承人的「丙午女」毛毬之間的戰爭。在十三年後正式展開。不過這個故事還要到後頭才會講到。在百夜出生前後那幾年。披頭士到第一次到日本公演，萬國博覽會閉幕，對現實不滿的激進青年犯下了震撼世人的「淺間山莊事件」。緊接著就如同亡者透過梳妝台告訴萬葉的一般。石油危機即將爆發，將紅綠村捲入一場可怕的風暴之中。

聽到萬葉這麼說，豐壽訝異地問：「你知道我要來嗎？」

就在那年秋天，看得見未來的萬葉得知了康幸將死於六年後的訊息。

康幸面無表情。用不像這個世界上的聲音說：「你為什麼會在鏡子里？」

「因為我不想看見孩子們不想讓我看見的東西。」萬葉回答。

「啊？」

每九九藏書次提到真砂的事，外婆都囊得有些落莫。問她為什麼。她回答：「我實在沒辦法像她那樣，愛一個人到這種地步。總覺得對不起她啊。」說道話時的外婆。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

某天夜裡。萬葉偷偷到書房外一探究竟，只見曜可不停在翻閱資料、打電話。似乎為了公司的事傷透腦筋。他發現萬葉后，笑容滿面地要她進來。坐在自己腿上。他把玩著她的頭髮說：「之前公司的事都是爸爸在打點，我從不過問。因為我總覺得他不會這麼快就離開我們，沒想到他也只能再陪我們六年了。」

「阿豐……」

顧不得哭泣的豐壽。貌似財神惠比須的赤朽葉夫人阿辰，像顆球似的滾出了大宅院。對那些高舉標語和擴音器的年輕工人們高聲大喊：「你們是鐵做的男兒，怎能讓打鐵的火給滅了！」

只要有東西接近毛毬，不是被她狠狠咬住。就是被她奮力踢開。只有萬葉制得住她，然而只要一離開母親的視線，任何人一旦背對著她。就會被咬住屁股。或是被踢到耳膜破裂。就算父親曜司也不例外。

萬葉點了點頭。

「阿豐，你好慢啊。」

「我只剩一個眼睛，沒人會嫁給我的。」

萬葉感慨著時光的流逝。一百個夜晚過去，一千個日子結束了。

萬葉和豐壽站在寒冷的後院里，聊了好一會兒。

自從懷了第二個孩子后。萬葉開始莫名地掉發，眉毛也越來越淡，就連身上的毛髮也掉光了。懷著淚時。圓渡滾的肚子里滿是羊水，走動時還會發出「嘩啦嘩啦」的水聲。這次的肚子雖沒這麼大。可是從肚子里不斷傳出胎兒「哇哈哈哈哈」的怪聲。

豐壽張開雙臂睜大左眼，抱住一躍而下的萬葉，兩人保持這樣的姿勢一段時間后，豐壽環抱住萬葉的粗壯手臂一瞬間加重了力道，才放開她。

說完康幸便揮揮手示意萬葉離開。萬葉噘著嘴抱著毛毬走出房門。就在那時。她看見了在未來死去的康幸。

萬葉心想：那是幾年以前的事呢？

「喔！」

「爸爸……」

康幸仍是面無表情，但口氣變得急促。

赤朽葉毛毬就像一匹脫韁野馬，還沒學會站就懂得假哭吸引哥哥淚的注意。待哥哥上前察看，她便死命咬住他的手不放。一整天掛在淚的手上，淚默默忍受著妹妹的無理取鬧。毛毬一直到晚上就寢才終於鬆口，家人趕緊將淚送到醫院治療。

「我這個媳婦呀，還是最近才知道什麼是地球喔。」

豐壽看著腳邊的雪，沮喪地說：「我啊，一直忘不了老媽死時的樣子，如果還得經歷那種事，還真教人受不了。如果對方是個強壯的女孩。或許結婚也不錯。」

真砂的孩子在毛毬和鞄之間出生，是赤朽葉家的第三個孫子。後來因為某種原因，這孩子成了大宅里人人懼怕的對象。

「不過夫人真是不簡單，她輕輕鬆鬆就做到了我辦不到的事。」說完肩頭重重地垮下，眼淚從剩下的那隻眼睛流出。他向前走去。空蕩蕩的工廠里一片死寂，只聽得見豐壽沙沙的腳步聲。

「這根本不是問題啊。你工作那麼勤奮。你不是說過男人就應該那樣嗎？」

沒想到那個毛茸茸的、眼神銳利的孩子竟瞪了她一眼，萬葉尖叫一聲昏了過去。開心的阿辰將孩子命名為「毛毬」。這時才返家的曜司見了孩子，也開心地說：「這九*九*藏*書次是個女孩呀。」

「我也已經三十歲了。『高級遊民』的生活整不多也該結束了。」這麼說的曜司語氣不像真的感到遺憾。他自顧自說完后，又翻開資料，繼續抱頭苦思。

這就是赤朽葉毛毬的誕生。

毛毬特別鍾愛鐵製品，常拿著鐵鎚、小斧頭玩耍，把釘子當玩具，有時還會拿來丟人。女傭總是時時戒備著她，不敢有一刻疏忽。阿辰不禁感嘆「真不愧是丙午年出生的女孩」。康幸則總是躲毛毬躲得遠遠的，將心思都放在穩重寡言的淚身上。

「是，是，我會告訴他……」萬葉直點頭，康幸睜著雙眼一直盯著她看。

凸眼金魚也選了強壯的丈夫。對萬葉這個世代而言，強壯的男男女女拚死爬上懸崖。全身滿布汗水及油污的摸樣，就是戰後生活的寫照。

「你們看看，這不是最近嗎？我的夫人已經夠怪了。但還比不上我媳婦呢。」

打那時候起。曜司就不再到分房去找情婦了，這次真砂沒有再裸奔鬧事，這時她正懷著曜司的孩子。

「阿豐，不要哭了。明天爐子就會動了。」萬葉在廠里安慰傷心的豐壽。他緊咬著下唇回說：「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不想看到熔爐熄火。這真教人難過，啊啊，簡直跟老媽的喪禮一樣難過。」

萬葉這才睜開眼睛。房裡的燈光讓她一時睜不開眼，終於適應了光線后，她才仔細端詳自己第二個孩子。

嬰兒身上的汗毛在出生十天內全數脫落，黝黑的肌膚光滑圓潤，同時萬葉的頭髮和眉毛也慢慢長出來了。

「現在是一九七四年的夏天，我死了。我從那年春天起就卧床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萬葉，你那邊的世界。就快要爆發石油危機了啊。」

女傭真砂就在這個繁榮將盡的前夕。產下了女兒。

萬葉看到豐壽走到一半時，難得的停下腳步。一陣猛咳后才繼續前進。他推開木門。走進後院，心想萬葉應該待在最喜歡的後院吧，東張西望尋找萬葉的所在。萬葉覺得豐壽的模樣滑稽極了，惡作劇地叫了豐壽的名字，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只見萬葉突然縱身朝自己跳下，就像一片不合時節的紅葉。

她的聲音宛若龍捲風，瞬時傳遍整座工廠，幾乎震破工人的耳膜。工人紛紛扔下手上的標語，就連擴音器也被震壞發出怪聲。看到這個胖女人的小眼睛里燃起的怒火，就連天空也為之震懾，瞬時鳥雲密布，颳起一陣狂風。

「最近好不好？」

或許是擔心萬葉。那早豐壽上山來了。風雪越來越強，坡道被大雪覆蓋。萬葉遠遠就見到豐壽像走過雲間般前來。

另一方面。前衛且具攻擊性的年輕人文化，逐漸受到社會關注。汗水和油污飛散的工廠。日漸被光鮮亮麗的近代社會所遺忘。

「她雖然靜靜的，其實很狡猾，有話都藏在心裏不說。還一直搶毛毬姐的男友，和他們私通，一定是她母親傳給她搶男人的基因。真是太可怕了！」

此時，一個軟弱的女人生下了孩子。山坡上黑煙密布，失去一隻眼睛的豐壽就坐在萬葉身旁。五年後。即將爆發石油危機。而在那個混亂的年代。最可靠的男人康幸病逝了。

工人們像是徒手空拳在戰鬥著，驀然回首時，生活已經褪色，榮光不再。

「阿豐，接住我！」

她靜靜地走進房裡。跪坐在梳妝台前。

那天正在接待賓客的康幸喚來https://read.99csw.com了萬葉，她抱著毛毬走進待客室，看見三個穿西裝像政府官員的人。三人喝著阿辰準備的泡泡茶，見萬集進房，全都愣愣地看著她。異口同聲地說：「少奶奶長得真奇特啊。」

發現那個死人是康幸，萬葉不禁驚叫出聲。畢竟前一秒他不活跳跳地跟自己說話。這時死人康幸突然睜開雙眼，目不轉睛地瞪著萬葉。

後來我聽分房的長輩說。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直盯著天花板。兩眼無神的真砂，終於願意抱自己的孩子了。在阿辰、分房女眷和產婆屏氣凝息的注視之中。真砂竟朝女兒的臉吐了一口口水。

現在的萬葉就算看見亡者也不害怕了。在看過兒子悲慘的一生之後，任何幻影都傷不了她了。

兩天後。真砂自行到區公所幫孩子報戶口。回來后虛弱得癱倒在床上。此後她再也不跳舞了。渾渾噩噩地養育著百夜，但還等不及女兒長大成人。十一年後就病死了，法名「阿彌陀裸黎明舞|女」。大宅里年長的女傭在背地竊竊議論說，人死後如果被取了這樣的法名。一定會化為厲鬼出來作祟。

「嗯。」

毛毬是萬葉的孩子中得得最漂亮、卻也最難管教的一個。她就是萬葉的外孫女——也就是我——的母親。因為「球」字並不是常用漢字。報戶口時曜司猶豫了很久。決定登記為同音的「萬里」。但家裡人還是喚她毛毬。萬葉之後的兩個孩子，分別叫做「鞄」和「孤獨」。名字當然都是婆婆阿辰取的。對於阿辰替孫兒取的怪名字，不管是她的丈夫，兒子或媳婦，沒人敢提出異議。不過後來有個女人拚死跳出來反抗愛取怪名字的阿辰。詳情要等到待會兒才會提到。

「啊……這是你用『萬里眼』看到的嗎？毛毬才這麼一丁點大，表示你是從過去來的。你看見了未來的我啊。很好，很好，不識地球的媳婦。」

「也不是……」

萬葉擔心自己該不會是懷了一隻怪物。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她的頭髮也越掉越多。整個人蒼白許多。但卻找不出原因。有天晚上，她察覺自己就要生了。但是曜司當時人不在房裡，她只好自己爬出走廊。大聲呼叫：「媽！」

真砂大吼大叫。放聲哇哇大哭。

豐壽眯著一隻眼睛笑了。兩人並肩走在院子里。坐在檐廊上。吐出的氣息化成白霧。萬葉拋出去的橘子皮，在草木凋零的院子里顯得格外鮮艷。

「強壯的女孩？你這人講話真有趣。」

萬葉忘情地握住豐壽冰冷卻汗濕的手。就這樣握著一段時間。最後是豐壽先抽出手。他站起身來。

「是啊。孩子已經出世了。」

「告訴他在我臨死前，爆發了石油危機。這麼說他可能聽不懂。就說是遙遠的阿拉伯國家不願意將石油賣給我們，全世界都陷入資源不足的困境。制鐵業也受到波及，從此陷入萬劫不復的蕭條。我就在公司最艱困的時候死了，叫他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你聽清楚了嗎？」

看到康幸似乎開心了點，稍微安撫了萬葉害怕的心情。她把驗湊近鏡子。

「爸爸？」

「爸爸不也是。」

為了滿足戰時與戰後的大量消費需求。普遍實施規格化的大量生產機制，卻因此導致了許多職業傷害。這點在紅綠村也不例外。許多任務人被卷進大型機器。屍體變得支離破碎，死狀凄慘以致家人無法認屍。這是以往憑藉手藝的鐵匠時代無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