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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三、仙石

序章

三、仙石

「是的。那是護衛艦的規定之一吧?上級要求你們,因為經常不在家,所以上陸時要努力為家人服務。」
結婚之後一年,女兒誕生,仙石利用這個機會,回到十年沒回的老家。小小的酒館已經被拆掉了,車站前的大型超市上掛著仙石商店的招牌。
「所以,我需要時間思考。如果我暫時離開,自己生活之後覺得還是會寂寞的話,到時再……」
得知哥哥大學畢業之後,就婉拒了很多人爭相進入的大型企業工作,回到老家接酒館的生意。仙石也是最近才知道這件事,他之所以開始重新面對自己所遺棄、抗拒的過去,或許就是因為覺得走到今天,自己終於可以和哥哥站在對等的立場吧?雙方不是以一個頭腦聰穎的哥哥和自甘墮落的弟弟的立場,而是各自在自己的社會裡構築出一個領域的家人的立場。當初聽說哥哥回老家時,他曾經懷疑哥哥是代替離家的自己回去盡孝道而產生一些罪惡感,然而哥哥卻若無其事地呵呵笑著說,總有一天,他會將家裡的小店擴大成一家龐大的連鎖店。
「……佳織也這樣想嗎?」
年輕人的氣質也明顯地有了改變,不顧他人的立場,工作怠惰、動不動就放棄的人越來越多,另外上頭還下了「以鼓勵代替懲罰」的愚蠢命令,禁止體罰的風潮風起雲湧,仙石他們這些資深海曹只能淪為擦屁股的角色。
早上六點半起床,晚上十點就寢。期間除了晚上兩個小時之外,課程排得滿滿的。體育課、基本教練、划小型帆船流了滿身大汗之後,還要學習自衛隊組織和艦船種類的知識再進行急救措施和繩索訓練。早晚打掃甲板時——在海上自衛隊,所有的打掃工作都這樣稱呼——要把老舊的隊上宿舍擦得一塵不染,一起床就被迫要做的海上自衛隊體操、每天舉行的巡檢和報告得隨時提高警覺,否則就會遭到上級毫不留情的拳頭指導。走路時也不能失魂落魄。遇到長官時,率先敬禮是規定,如果一不小心沒注意到,就此擦身而過的話,還是一樣會遭到拳頭相向。
對仙石而言,這是為他的護衛艦執勤生涯劃下休止符的最後一項重大工作,而跟他年齡相仿的艦長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依照現行的制度,艦長是每年更換的,有不少人認為只要能夠在沒有什麼大過失的情況下完成年度業務計劃就夠了,但是這個艦長的熱忱卻不容小覷。除了幹部之外,他找每個人談話,企圖記住所有曹士的長相和名字,仙石也幾次被邀請參加酒宴,回答關於「疾風」的特性問題。艦長態度謙和,腦筋靈活,總是事事為下屬著想。雖然曾經因為家人發生不幸而一度離開戰線,但是很快便復職了,在新生「疾風」舉行進水儀式時,大家也同時舉杯為艦長慶祝。
當他整個人在淺淺的睡眠中漂蕩時,七月早起的太陽開始緩緩上升。賴子像沒事人似地起床,仙石也不發一語,做好早上的出門準備。他穿上半長袖開襟的夏季制服,在開始瀰漫著粘糊糊的暑氣的早晨空氣中,一頭鑽進停在院子里的Carina。
進行繩索作業時的喧鬧結束之後,第一分隊的運作人員整齊地排在船舷一側,等著進行裝點出港的艦艇裝飾工作。船舷整齊列隊在艦橋下達「解散」的指令之前,不管天氣是熱還是冷,都得乖乖地直立不動,這是沿自舊海軍的儀式之一。出港之後不到一個小時,站在熱烘烘的太陽照射下變得燠熱無比的甲板上體會煎荷包蛋滋味的仙石,趁著嚴島的影子消失於艦尾時,輕輕地對著站在他旁邊的海曹抬抬下巴。然後二話不說離開隊伍,朝著位於艦橋構造的側面的封水門走去。
後面傳來這個冷冷的聲音,但是仙石沒有聽進去。來自橫須賀……聽到這個地名,那個海士的名字倏地掠過他的腦海。
越過田所的肩膀看過去,只見一個年輕的海士站在靠近后甲板的船舷旁邊。是一張陌生的臉孔。他是在這次的人事異動當中被分發到「疾風」來的新船員之一。仙石覺得他那曝晒在大太陽底下一動也不動的側臉看起來跟偶像歌手差不多。長到衣領,以自衛官而言有點過長的頭髮也是讓他看起來讓人有這種感覺的原因吧?日後得提醒他一下才行。
話跟煙同時從口中吐出來,仙石頭也不回,等著自己的怒氣平息下來。他有預感,要是再繼續跟妻子面對面,自己恐怕會動粗。
「其實現在我們一年當中不是就有超過一半的時間各自生活嗎?這幾個月來,你雖然一直住在家裡……」
「可惡,一點意義都沒有,還要人家站那麼久……」
「為什麼?」
「有什麼關係?反正在沒有接到散開的號令之前,也沒叫我們立正站好啊。」去年才剛晉陞的三曹回應道。
「是的,你是一個很體貼的人。我也知道,你為了我們努力地工作。即便有許多不滿,我還是忍著不說出口就因為你的心意明確地傳達給了我,所以我也一直很努力。家裡和佳織都是我一個人扛過來的,只為了不造成你的負擔。就連自治會的委員也一樣,其實我根本不想當,但是你說,加強和當地居民的關係也是自衛官的妻子的工作,所以我做了。真是理想的一對,夫妻彼此幫忙相互扶持,說起來是很好聽。但是你能肯定地說,這就是真正的夫妻嗎?」
他登上的第一艘船是「天風」,這是把重點擺放在反潛艦艇戰的海上自衛隊首度把目標放在海洋上空防禦而建造而成的第一艘飛彈護衛艦。屬於最新型的艦艇,連進水間都沒有,被分配到第一分隊炮術科的仙石二等海兵成了負責SAM的海上自衛隊第一批飛彈班員之一。
穿過快艇航路交錯的廣島灣,再經過位於江田島和大奈佐美島之間就是瀨戶內海了。艦首的方向沒有島影,只能看到行過四百公尺遠的「海風」細長的船身在海面上劃出濺起水沫的水道,靜靜地往前行進。幾條繩索綁在讓人聯想起十字架的船桅和艦橋構造之間,也看到宛如小小的降落傘似的物體在上頭上下起伏著。是信號旗。
竟然把我的艦艇改成這種粗俗的樣子——懷著平常就有的不滿情緒打開封水門的仙石,看著得到指令的船員們三三兩兩地離開隊伍,在塗了防滑油漆的甲板上小跑步朝著他的方向跑來。
仙石一時之間沒能意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愣愣地看著賴子的臉好一會兒之後,他勉強擠出一絲聲音——
事情就如哥哥所說的發展。仙石和已經習慣當超市店長,圍著圍裙的哥哥及年邁的父母重逢。父親對著賴子深深地行了一個禮之後,抱起還在襁褓中的女兒,老淚縱橫。母親的眼淚則從頭到https://read.99csw.com尾都沒停過。十年來的疙瘩完全消失了,仙石再度要回了他的故鄉。
你有資質,一定可以成為很好的船員。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當面認同他,教官的這一句話給了仙石穩定的落腳處。原本不習慣的海水味道和海浪聲都成了與他的嶄新人生不可分割的東西,三個月之後,仙石得到了護衛艦這個家和一大堆的船員家人。
制服比別人大,流的汗也比別人多。這個和仙石有著差不多的體型,被同伴們揶揄背影跟仙石一模一樣,有著一張圓臉的青年就是田所佑作士長。一個刻有五級讚賞之詞的防衛紀念章在他胸前閃爍著。如同留在他手臂上的個性刺青的痕迹一樣,他本來是某個飆車族的幹部,入伍之後也始終無法去除之前的暴戻氣質,但是自從前年因為執勤認真而獲得紀念章之後,他就非常認真地投入訓練當中,前後判若兩人。
原本緊繃的空氣因此多少鬆散了一些,仙石一邊喘著氣說「別這樣」,一邊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煙。
狹窄的艦內不可能有隱私,無處可逃的壓迫感造成了許多神經性胃炎的患者。曹士們擁有的專用空間是居住區的三段式床鋪的最高第一層,只有六十公分的高度,連上半身都沒辦法挺直,至於分配給新兵的最底層則只要離開一天,馬上就會覆滿地上的灰塵。因為搭載電子機器的關係,「天風」上裝配有護衛艦首次享有的空調設備,至少這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但是在擁擠不堪的居住區里,也只算是聊勝於無。
「說的也是。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護衛艦。這裏只是臨時住居而已。」
在沒有任何人監看的海上一直在船舷整齊列隊根本是可笑的事情,在上級發號施令之前自行解散是每一艘艦艇都會做的事情。
雖然不能說是完美,但是應該已經算是很充實的人生了吧?在妻子于當天晚上提出分居的要求之前,仙石對此事絲毫沒有懷疑。
「宮津艦長以前針對海曹們開了讀書會,宮津學校出身指的就是在那邊念書進了幹部候補學校的人。所以他們都是腹……大腹,不對,唔,叫什麼來著?」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因為在前甲板上的掌帆長他們也還站著啊,艦橋上那些人見狀難道都沒有什麼感覺嗎?」
幹部下命令,曹士們付諸行動。在這樣的機制當中,讓被下達的命令正確地實行是資深海曹們存在的原因,然而事實上要說他們掌控著艦艇的營運也不為過。因為幹部們會不斷地被派到各個不同的部署,因此根本沒辦法有全權的指揮餘裕,現場都是以資深海曹重新下令——下位者做判斷,以提案的形式傳達給上位者,再由上位者重新下達命令——的形式而成立的。
「我本來是打算在你結束這次的航行之後再提出來的……」
哥哥沒有被泡沫經濟給沖昏頭,以踏實的經營步伐,將店面發展成公司組織,經營批發酒品獲得不少利潤之後,連鎖店也擴充到三間之多。在知道弟弟貸款在吳的近郊買了一棟小小的獨棟房子,雖然有退休金和養老金可用,但是目前還是得繼續工作的情況之後,哥哥表示,如果仙石不嫌棄的話,可以給他董事級的待遇,但是仙石還無心想到退役后的事情。
一個人住在六疊一房的宿舍時倒還好,但是現在仙石有個妻子在家裡等著他。他跟妻子賴子是在他經常去光顧的西式餐飲店裡認識的,當時她在裏面當服務生,仙石每次一上陸就會跑去那邊吃蛋包飯,當她開始主動為仙石送上特大號的蛋包飯時,仙石便鼓足了勇氣約她一起去看電影。然後經過一段戀愛時期,兩人終於結了婚。
正當他拉上包包的拉鏈,正想去洗個澡時,洗完東西的賴子跪坐在起居室的地毯上說:「我想跟佳織暫時離開這個家一陣子。」
好不容易升上了一曹,當他開始了解對連左右都分不清楚的初任幹部重新下達命令有多辛苦時,接到了異動的任免命令。他要轉調到DDG「疾風」去。那是第三代飛彈護衛艦「旗風」型的三號艦,是裝載有對空飛彈、SSM的系統艦。這個勤務就是前往這艘在自衛艦中搭載有最多的電腦的多機能型水上艦艇工作。由於充分發揮了在飛彈領域的開路先鋒之威力,使得仙石在船隻開始裝配的階段就上了「疾風」,以飛彈班長的職位負責各發射機的裝配,而他也終於得以入住CPO室了。
所謂的老爹幹部是指海曹經過考試入學的部內幹部候補學校。學生的平均年齡都不低,所以被取了這個綽號。
田所嘟著嘴抱怨「話不是這樣說的」。
從店裡偷酒帶出去跟同伴大開宴會,結果一個朋友竟然急性酒精中毒,緊急叫來救護車,引起軒然大|波;準備武器要跟鄰校的高中火拚,於是他跑去公園拔人家種樹的支柱而被警察輔導。每次鬧事就會罵他讓哥哥面子掃地的父親,在被警察叫去五次之後,也只有嘆氣的份了。哥哥進了國立大學就讀,父親內心似乎希望他能繼承家裡的店,但是他一點意願都沒有。頭腦好的哥哥在社會上奮鬥,腦筋不好的弟弟只好繼承家業,做一家小店的老闆過一生。他才不要讓所有的鄰居都認為他一輩子都是這樣。
籠罩著周圍二一百六十度的黑暗海面;在遠處閃爍的僚艦上的航海燈;宛如就要將人吸進去的滿天星空。這一切都是選擇拋開家人在海上生存的自己所掌握的世界,同時也是一個充滿著許多自己無法觸摸之事物的世界。在他專註地用畫筆企圖將這些片斷景象畫下來的當兒,兩個小時的輪班時間頃刻之間就過去了,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開始靠著書信互通訊息的哥哥,於是哥哥便送給了仙石庫爾貝的畫集,說這是一位以海洋為主題,十九世紀的法國畫家。
放假時,他會爬上吳市東南方有著和緩起伏坡度的休山,將到處都留有舊海軍史跡的吳市街道、擠滿了各種艦艇的港口,還有港口對面一望無際的海洋畫下來,在艦上,他會算準沒有輪班或負責夜間監控的時間,拿著帶上船的水彩顏料,將海面的景色給畫下來。他最喜歡的場所是后甲板。裝設在艦尾,像陽台一樣的后甲板本來是收放曳航索和可變深度雷達、對魚雷用誘餌的地方,但是在沒有進行訓練的夜晚,成了他最方便的工作室。
他在通過升等考試,升上三等海曹時,退掉了和志同道合的同伴在吳市所租的房子,換到一間單人房去。勉勉強強地有了自己的落腳處,同時也有下士官的職稱之後,心情上總算有了些許餘裕,仙石再度執起畫筆。
仙石純粹是在硬九*九*藏*書撐。
眾人不禁哈哈笑了起來,田所突然頂著認真的表情「咦?」了一聲,環視著身邊十幾個人。
仙石知道「浪費」這個字眼讓自己的怒火一口氣燒了上來,但是看到淚眼朦朧的妻子,他實在沒辦法發起火來。賴子淚也不擦地繼續說道。
「有什麼辦法呢?既然你都想這麼做了。」
和宛如出現在少女漫畫中的英雄的容貌的哥哥相較之下,說得好聽一點,仙石長得就像是出現在棒球漫畫中的木訥樸實的捕手,說得難聽一點,就像是最後一定會被主角痛扁的不良少年頭頭,兄弟兩人的差異竟然會如此之大,只能說是神明的惡作劇了。要說他唯一比別人好一點的地方就是畫得一手好畫,但是也還不到因為會畫同學的肖像而受歡迎的程度。
哥哥這樣的胸襟讓仙石感到佩服,同時也了解到最終哥哥畢竟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種,他也因此比以前更投入工作當中。就像幹部跟曹士一樣,哥哥跟自己也各有各的辛苦和驕傲、生活方式。這跟能力的高低無關,而是適性的問題。事實上,高中畢業的海曹當中也有人經由部內幹部候補學校打開了成為幹部的道路,也有為了通過考試而舉辦讀書會的奇待士官,但是仙石一點都沒有成為幹部的念頭。因為不斷地調職、搬家使得幹部根本沒辦法專註地學習某項術科,終年都在艦上埋首于文件當中。儘管如此,薪水卻始終沒有變化。他不懂這樣的生活有什麼好的。
仙石雖然同情若狹,卻也這樣緩頰說道。田所帶著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他說:「是這樣嗎?」
他心裏想著——還有時間,還可以慢慢思考,下一瞬間,他就開始反芻著在測試運轉時成員們所暴露出來的手忙腳亂和居住品質的惡劣等等問題,極思改善。就這樣,改裝之後的第一次訓練航海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仙石想跟他所熟悉的成員們討論問題,便以慶祝「疾風」再度服役的名義,在自己家裡準備了簡單的宴席。
「因為幹部全部換人,艦橋也還沒有熟悉作業。就饒他們一次吧。」
一直到十分鐘之後下達解散的號令之前,行始終沒有離開那個地方。
訓練這些人,安排他們在艦內工作,使「疾風」能夠發揮規定的性能是仙石等人的任務。為了學習系統操作,有部分船員得到術科學校進修,目前似乎仍然得過著人員不足的艱苦生活,但是仙石決定重新振作起來,好好過完最後五年的艦艇勤務。
隊司令衣笠一佐之所以選擇舊型的第二代飛彈護衛艦「海風」為司令官乘坐的艦艇一定也是為了讓艦長宮津弘隆二佐能夠自由操控「疾風」,儘快掌握正確的感覺。宮津艦長也有了讓人滿意的表現,在出港的同時,露了一手「當場回頭」——不加速,只靠著螺旋槳回頭的高度操艦技巧,快速地和「海風」排出單縱陣。
經過大幅修改,連標準排水量都有所變更的「疾風」更是如此,將艦艇駛到太平洋,大幅活動艦艇,習慣其特性,徹底重寫記載了各種性能狀況的艦橋列表,收集各種資料是非常必要的。
「真是莫名其妙的玩笑。明知道我明天就要出港了。」
一稍有猶豫,拳頭就迎面飛來的情況跟教育隊是一樣的,個人的錯誤連帶地會造成整體的影響,有時候甚至會引發意外,因此罵人的和被罵的人莫不戰戰兢兢,全力以赴。進行出港作業時,繩索的操控一稍有怠慢就吃拳頭,洗盤子沒將水擦乾也是一頓排頭。沒有所謂的為什麼。這是規定,規定就是用來遵守的,這種單純至極的道理上至艦長,下至水兵都徹底地奉行。
「我聽說老爹幹部候補出來的五個人都是宮津學校出身的。」
回程之際,送他們到新幹線的月台上的哥哥說:
異動的季節更迭,在測試運轉之前,幹部船員的更新作業也同時進行。包括七個剛結束遠洋航行的初任幹部和五名部內幹部候補出身的專家。大量任用連左右舵都可能還不清楚的初任幹部到了幾乎全面換人的程度很可能會造成混亂,但是海幕監部也希望能儘快讓新人熟悉迷你神盾系統,所以這是沒辦法的險棋。
看準了他很會照顧後進,仙石刻意推薦他,現在他以資深士長的職位負責整合海士們。不管說什麼絕不拖泥帶水、個性乾脆,對「疾風」來說,是貴重的財產之一。
「……真的可以嗎?」賴子說,仙石不予理會,點了一根煙。
「你為什麼要跟她一起去?」
「等暑假結束之後,佳織會回到這裏來。」賴子繼續說道,仙石難掩狼狽色彩地對她說:
「她看穿了我心中的想法,說她不反對。」
大他兩歲的哥哥是從小便被人稱為秀才,在都地區的作文比賽中獲得優勝獎,在游泳方面也被選為學校代表,很早就發揮了多方面的才能,父母親極端寵愛著這個上天在他們平凡人生中突然賜予的神童,毫不避諱地人前人後百般稱讚。相對的,仙石不管做什麼事都只有一般人的程度,在小學里不管是老師或學生也都稱他「那個仙石的弟弟」。進國中之後情況依然沒有改變,升上高中終於和哥哥就讀不同的學校,但是偶爾有女學生主動攀談時,第一句話一定是「聽說你是仙石同學的弟弟?」他是什麼樣的哥哥?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嗎?能不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他……
日夜在艦內奔波,拉開嗓門大吼大叫的當兒,本來就有點發福的肚子四周長出了更多的贅肉,而女兒佳織也到了參加大學考試的年紀了。回過神往四周打量,仙石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疾風」最資深的海曹了。
「這就是所謂的人望啊。」田所很驕傲地挺起胸膛。
護衛艦能在一線服勤頂多隻有二十四年的時間,在這期間,裝備以十年為一期要大幅更新。內容包括補強船身,延長艦齡,更新裝備,使其具有跟新銳艦艇同等級的性能,這個作業叫裝修(flam)——說得白一點就是重新上色,但是這次「疾風」所進行的裝修可不只是這樣。裝飾在船桅上的三次元雷達和射擊指揮裝置的天線整個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迷你神盾系統的關鍵配備相控陣雷達裝置在艦橋構造上。主炮從原先的有人炮台替換成可以從CIC進行操作的自動無人化炮台,魚雷連裝發射機被拆除的地方也裝備起了填埋在甲板里的VLS。「疾風」採用的是比神盾艦小一號的十六座裝填類型,但是和之前只有單裝導彈的設備相較之下,用「懸殊」的進步也不足以形容兩者之間的差異。總而言之,「疾風」不折不扣「脫胎換骨」成一艘TMD對應艦了。
信號員讀取走在前頭的旗艦所發九*九*藏*書出的信號旗,由航海指揮官助理翻譯,傳達給艦長或航海指揮官。編隊航行,還有一旦出港之後也經常會變更方向和速度,再加上擦身而過的商務船隻也會降旗致意,此時艦艇也得答禮。覺得艦橋現在已經儼然變成戰場的仙石想起輪班的航海助理是風間雄大三尉,不禁微微地皺起盾頭。這個三十四歲的初任幹部是一個個性和名字大相徑庭的膽小鬼,只要事情沒有順利運作,就會立刻歇斯底里起來。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勝任這個工作。
田所大聲叫他「夠了!快過來」,不知道是不是田所的聲音被從腳底下拍打上來的海浪聲音、呼呼作響的風聲給掩蓋了,看起來像少年一樣的海士仍然一動也不動。他挺直了背,凝視著往後方流走的陸地。田所一邊咋著舌一邊聳著肩膀說「真是奇怪的傢伙」。
仙石斜眼瞪著因為搭載巨大的雷達和管制系統而使得艦橋構造突出於兩舷的神盾艦粗俗的模樣,仔細地擦拭著已經落伍到極點的海洋驅逐艦用導彈。距離法定退伍的五十三歲還有幾年,他打算閉上嘴巴度過這幾年。
仙石沒辦法看著那對充滿了疑問的眼睛。因為他莫名地能夠理解妻子想說的話,但是他也發現,即便他明白,目前卻沒辦法解決。
本來是想限定人數,但是人數太多,還是得分散開來舉行。他跟妻子說,附近的店家可能會有同業潛伏,所以只能在家裡舉行,賴子也只好帶著無可奈何的表情忙著張羅準備。身為資深伍長之妻,賴子或許也瞭然於心吧?她始終笑著招待明天即將出港的最後一批成員。
長期壓抑著的感情起伏重重地撞擊著仙石,她的聲音是這樣訴說的。仙石無話可說。
從甲板仰望艦橋構造,看起來就像塗上暗灰色的大樓或大型倉庫。現在最上層的部分就安置著迷你神盾系統的心臟——相控陣雷達的雷達天線罩,船桅從當中延伸出來的樣子看起來就像發芽的洋蔥擱在艦橋上一樣。
「一開始這樣想,我就好像要恨起你來了,覺得自己好悲慘這九個月來,你因為『疾風』的整修工程而每天回家,我一直認為這是最後的機會。我心想,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應該可以盡釋前嫌,跟真正的你生活在一起結果,你終究還是資深伍長。就算我找你商量事情,得到的也只是你不折不扣,事不關己似的回答,不像是在一起二十年的丈夫所說的話。」
他屬於那種會坐得穩穩噹噹,花上好幾個小時來完成一幅風景畫的類型,而必然的,在每年舉行一次為時一個小時的寫生大賽中,他的才能也未能開花結果。不是沒有美術老師看出他的天生資質,但是他討厭被人拿來和哥哥比較,所以從來沒有認真去回應老師的惜才之情。
然而,將沖繩的美軍彈藥基地整個抹滅,前所未聞的爆炸意外——「邊野古毀滅」和接著發生的北韓彈道飛彈騷動使得情勢在頃刻之間有了巨大的轉變。日本也參加了以防禦駐海外美軍和同盟國為目的,由美國所推動的世界性飛彈探測、迎擊網的鋪設——戰域飛彈防禦計劃,於是海上自衛隊計劃將所有的護衛艦都神盾化。「疾風」被選為第一艘艦艇,決定進行搭載迷你神盾系統的大規模現代化整修。
「你說什麼……」
仙石輕輕地戳了戳他的頭,但是對一個資深伍長來說,完全不知道這次的人事隱含了這樣的前因後果確實是有些讓他感到驚愕。
不會暈船的體質大概也是他長期待在艦上的原因之一吧?每當海相比較差的時候,就一定會有人拿著塑膠袋蹲在通道的角落裡,但是這種情形跟仙石是完全無緣的。也許是從小就喝店裡的酒,訓練出比一般人都好的平衡感的關係吧?曾經有一個會暈船的初級幹部臉色鐵青地問他該怎麼做才能不暈船。他回答,只要不搭船就可以了,那個跟他同年紀的精英遂露出了可憐的表情。
「聽說是因為他曾經操作過神盾系統,所以破例被上面從橫須賀那邊調過來。這個人一點都不懂得交際應酬。別看他這個樣子,他一直都很認真的。」
在居住性不亞於士官室的CPO室里,他們以有別於幹部的途徑進行勤務評定,對那些被判斷素行不良的人大肆說教,有時候還會取消他們對護衛艦人員而言形同生存價值的登陸資格。尤其是身為他們之長的資深警衛海曹——被稱為資深伍長的老曹長形同艦艇的主人,因為動不動就會出手教訓人,因此在船員眼中,他比鮮少露面的艦長還更讓人感到恐懼。
夾在空調室和艦長浴室之間的通道立刻擠滿了竄逃進來的曹士們。空調的冷氣瞬間失去了作用,但是對曝晒在大太陽下將近一個小時的身體而言無疑就像進了天國一樣。好一陣子通道上滿是一邊嚷著好熱、好熱一邊擦著汗水的人,過了一會兒開始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發出了不平之聲。
「怎麼了?」
這次仙石直接呼喚他的名字,可是行還是不動如山。仙石再度凝視著他那足以用頑固來形容的側臉,覺得必須收回偶像歌手的第一印象。
從艦橋上可以俯視到前甲板,所以在這邊的人當然不能自行解散的。只能在心裏祈禱著上面的人趕快下達解散的號令。
「你有完沒完!這有什麼不對的?你有什麼不滿的?你說啊!」
「……你想太多了。」
「當初跟我結婚的那個仙石恆史跑到哪裡去了?我只是有這個疑問。」
賴子用平板的聲音說道,仙石聞言,停下了拿著打火機的手。
掌帆長是負責繩索作業等運用方面的資深海曹,由和仙石同期的若狹祥司曹長擔任。今天他輔佐不熟悉作業的分隊長在前甲板指揮,所以才會落得在船舷列隊的下場。
「你是從哪裡聽來這些情報的?」
哥哥笑著遞給仙石一個印著仙石商店字樣的百圓打火機。仙石接下打火機,同時握住哥哥的手,低下頭去,不讓哥哥看到他眼中的淚水,轉頭上了新幹線。
事實上,當時的仙石總是感到心浮氣躁,沒辦法靜下心來好好念書。哥哥完全不以秀才自居,總是體恤著平凡的弟弟,只要仙石肯妥協,一定會全力支撐他,其完美的作為也是讓仙石感到焦躁的原因之一。
因為那雙凝視著海面的眼睛,以及不容他人干涉的真摯眼神宛如對著逐漸遠去的陸地做永遠的道別,沒辦法用輕浮的言詞來形容。那種感覺和完美的站姿重疊在一起,在仙石心頭烙下了強烈的印象。
賴子斬釘截鐵的語氣使得仙石壓下了前一秒鐘的死心,緊跟著湧起一股怒氣。沒想到她們母女不把他當一回事,早就商量好了。至於說連在東京的住居都安排好了,那就表示哥哥也知道此事羅?既然都已經安排到這種地步了,又何必特地取得我的理解呢?仙石心裏這樣想,丟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把背轉https://read.99csw.com過去。
「本來是應該要說真話,彼此吐露想法,同喜同悲。這才是真正的夫妻,不是嗎?聽到朋友抱怨自己的老公時,我總是在想。啊,我對你的了解竟然不到能讓我說你壞話的程度。你總是那麼通情達理、體貼,在耐心用盡之前,就又回到海上去了。我們之間永遠是這樣的模式。我只是照顧休假中的資深伍長而已,並沒有跟自己的丈夫見面。」
這是比自己面對更多壓力的哥哥出自真心和安慰之情的心聲,但是充滿了自卑感的青春期少年根本沒有心思去解讀。仙石覺得反正我只是圖畫得好一點而已,其他方面都不行。於是不要說畫圖了,仙石連其他的課業也一樣放棄了,一天到晚跟那些同樣有著自卑感的同伴混在一起,本來就在一般程度的成績就更不斷地往下滑了。
「什麼?」
他可以不用被拿來跟哥哥做比較,只有自己的行動和行動帶來的結果會成為評價的對象。互助合作,一起往前邁進的同期同伴比以前那些弔兒郎當的不良夥伴更有魅力,對自己的體力相當有自信的仙石在教育隊里受到誇讚的機會比被責罵多。
裝修的九個月是他結婚以來待在陸地上的時間最久的一次。「……你不喜歡嗎?」他有所節制地問道,賴子似乎微微地露出了苦笑。
和附近鄰居都支持共產黨的父親,在仙石說出自己當上自衛官時,其實等於是和父親斷絕了父子關係。太好了,當初自己擺架子離開家裡,現在連家都回不了了,仔細想想,只要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其實也沒那麼糟糕。
裝修的時間長達九個月,這段期間,在溶接的火花閃爍的塢頭和作業員們互吼就是仙石的工作。別碰那個、別把東西放在那裡、裝在那邊會影響活動。雖然在事前就透過藍圖進行檢討,但是實際作業起來,還是經常會出現不順暢的地方,因此仙石時而會連續幾天住宿在塢頭,一邊和現場監督發生幾乎就要扭打在一起的嚴重爭吵,一邊推動作業。
「說的也是……」
到了這個階段可以說已經到達人生的頂點了。對年紀已經接近五十的海曹長而言是這樣。冷戰結束,軍事擴充時代也隨著泡沫經濟的崩壞而落幕,相當於其遺產的第四代DDG——神盾艦現在已經配備了四個護衛隊群,而屬於第三代的「疾風」正逐漸成為過去的遺物。相較於同時追蹤、擊毀兩個目標就已經是極限的「疾風」,神盾艦可以同時攻擊十二個目標。至於對空飛彈發射裝置,再也沒有人把一次只能擊發一彈的「疾風」的單裝發射機放在眼裡,神盾艦採用了埋在甲板當中的VLS,可以同時裝填二十九座發射台。雷達也跟以前一邊照射探查電波一邊旋轉的舊式類型有了明顯的區隔,神盾艦配備有在自艦的四周張起電子網,可以長期監控三百六十度的相控陣雷達,這些裝備和被稱為FCS-3的新式射擊指揮裝置統合起來,構築起了神盾系統如銅牆鐵壁般的防空網。
「說穿了還不是那些笨蛋初級幹部忘了對艦橋重新下令。萬一一分隊都因為中暑而全倒的話怎麼辦?」
有著像立體圖一般質感的積雨雲浮在藍色的天空中,下方是一片蔚藍的海面。水平線上有嚴島濃濃的綠意形成的島影,一個像高速水中翼艇的玩具留下白色的航跡反航而去。
他被分配到可以撐起上半身的第二層床鋪,還有跟班的輪值士兵。然而,下士官的殿堂——CPO卻是一項比他想像中繁雜嚴苛許多的工作。他要掌握每一班每位成員的性格、仲裁爭論、生活指導,有時候還要為下屬進行人生諮詢。艦內的瑣碎零件調度、製作曹士們的勤務預定表也是他的工作,還要整理擅自前來申請在航行中未能消化掉假期,而希望那一天休假或這一天休息的要求,還有一堆人要求跟夥伴調換休假日等等……好不容易完成了本月份的調度,一旦有人發生急病,或者海上幕僚監部派人來巡察時,所有的事情就得重頭再來一遍。實在忙不過來時,還得犧牲自己的休假。
「不論在什麼地方,你永遠是資深伍長。即使在家裡,你仍然是休假中的資深伍長。不是丈夫,也不是父親。」
賴子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遙遠。
當煙燒到一半時——
「爸媽他們都不懂。我雖然常受到稱讚,或是成為代表選手,但是我不是什麼都是第一名的,只是每一方面都比別人好一點而已。其實真正厲害的是其他方面完全不通,卻在某方面出類拔萃的人。參加了各種比賽之後,我非常清楚這一點。這種人才能成為像王貞治或長島教練那種轟動世界的人。你很會畫畫,就好好在那方面努力吧。總有一天,你會成為大人物的。」
然而,這種種的不便只要習慣也就不算什麼了,護衛艦的船員們真正害怕的是CPO(Chief Petty Officer資深海曹)。下士官當中的十五個人率先成為一曹,這些人按照順序編組而成的資深海曹集團不把每年更替的幹部們放在眼裡,在艦上如同生了根一樣,專門負責監視的工作。對和幹部生存在不同世界的曹士而言,這些人等於是頭頭,他們所居住的CPO室總是瀰漫著一股緊張氣息,宛如一群讓人膽顫心驚的體育老師專屬的辦公室。
對護衛艦的成員而言,自己的艦艇比其他艦艇優秀自是最讓人高興不過的事情,再度確認了把艦艇交給這個艦長控管不會有問題的仙石,覺得從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梗在他心頭的疙瘩好像減輕了一些。
就像抱著赴死決心的士兵——
每天在這種由既複雜又特殊的規定所支配的艦內接受訓練,放假登陸的夜晚則和同伴們一起喧鬧取樂,十幾歲的歲月便在這樣的生活模式當中結束了,當仙石二十五歲左右,便以飛彈裝備的專家身份前往其他艦艇進行指導。仙石成了自衛隊所不可或缺的人,希望有一個為人所需要的人生的仙石,開始覺得再也沒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讓自己立足了。
「也有人說,這樣才能夠長期保有新鮮感。可是我不喜歡這樣。這陣子我經常感到空虛。我就是這樣,想辦法撐到再也沒辦法重來的年紀了。我常問自己,我的人生是不是都浪費掉了?」
他不想在陸地上成為一灘爛泥,也不想到航空公司每天整備別人搭乘的飛機。就這一點來看,海上的生活似乎比較快樂些,而且搞不好還會有搭船到國外去的機會,衝著這一點,他選擇了海上自衛隊的路,但是很快地他就發現自己這種想法根本是大錯特錯。護衛艦勤務是自衛隊的所有職種當中最嚴苛的一個——教育新兵的教育隊訓練也是以不亞於任何單位的嚴九九藏書苛而聞名的地方。
田所轉過身去,從封水門把臉探了出去,看著艦尾的方向說:「啊,還杵在那裡。」
由「疾風」和「海風」兩艘艦艇所構成的第六十五護衛隊離開母港吳之後,朝著四國海岸的訓練海域前進。目的是艦隊訓練,但重點是擺在「疾風」的鍛煉和培養幹部的操艦感。即使是同一艘艦艇,當艦底附著了許多苔類和貝殼時,行進的狀況就會有所差異。
所謂的迷你是為了和本來的系統做一區隔而取的名字,性能跟神盾艦沒什麼兩樣。如果現有的護衛艦都搭載這種系統,連開發中的下一期泛用護衛艦也都拿來當成標準裝備的話,就相當於有數十個「盾牌」完美防護著日本的領空,因此眾人對相當於實驗型的「疾風」期待是非同小可的。在操艦技術方面素來享有盛名的新艦長也上任了,「疾風」遂在吳的乾塢頭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改裝時期。
仙石恆史出生於東京?葛飾區一家小酒館,排行次子。因為講和條約的簽訂,日本脫離了長達七年的佔領時代。因為朝鮮戰爭的特別需求,給了日本經濟日後高度成長的基礎體力,另一方面,由左翼陣營點起的戰火越發地白熱化,此時白井義男獲得了日本人首度在拳擊世界中的頭銜。使葛飾成為世界知名地區的「男人真命苦」第一部作品在十六年後上演。
「哪有這種事?我常不在家對你們很說不過去,所以當我們在一起時,我總是很用心的……」
妻子把視線移開,她的側臉看起來是那麼地疲憊。仙石瞬間以為妻子是因為連日來的待客操勞而鬧起彆扭,然而賴子那平靜但是不帶感情的聲音卻跟因為一時感情起伏所發出來的語氣不一樣。
當時正值總理的一句「日本是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而開啟序幕的擴展軍事時代。因為接受了大量美軍艦艇而成立的海上自衛隊此時在艦艇的總噸數方面已經達到過去的二十倍之多。新建造的艦艇相繼正式起航,然而最重要的船員的準備工作卻追不上進度,再加上隨著經濟的泡沫化,辭職的人也變得零零落落。和地方軍隊相較之下,護衛隊群的待遇是比較優渥,然而在忙碌的時期,有時候有將近十個月的時間回不了家門。
「宮津學校?」仙石反問道。
同期的還有掌帆長和更資深的烹飪長,但是仙石是最早升上一曹的,必然的,仙石就被冠上了資深警衛海曹——也被稱為第二艦長的CPO之長、資深伍長的名號。
不喜歡參与一群邋遢的男人聚會,躲到二樓房間的女兒應該還不到就寢的時間。賴子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回答道「別看那個孩子那樣,她的感覺可是很敏銳的」。
等所有人都離去之後,時間已經快接近十點了。因為即將出港,大家自然都會控制酒量。仙石一邊聽著賴子在廚房裡洗東西的聲音,一邊哼著歌檢視明天要帶走的行李。內衣褲、新牙刷、幾本打發時間用的文庫本、制服和畫材用具,至於一些瑣碎的生活用品都一直放在CPO室里,所以只要一個公事包就夠裝了。
賴子沒有回答。
「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好了。既然你說需要冷卻期,那就隨你喜歡到哪裡就去哪裡吧。我會交代哥哥關照你們的。」
「少得意了。」
那一瞬間,仙石想到,這也許是賴子為他準備的最後一個機會,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仙石去洗了澡,沒再跟賴子碰面就上床睡覺了。賴子便到起居室去睡。
仙石很想離開家門,但是能夠照顧既沒錢又沒門路的高中畢業少年的地方本來就是有限的。高中畢業那年的春天,加入海上自衛隊的仙石離開了故鄉,被送進位於吳的教育隊。
「對,就是心腹!所以說什麼不習慣作業是不可能的。海幕沒有把初任幹部都推到這邊來,反而刻意將這些人分配上船。」
才剛從美軍那邊買來的SAM單裝發射機不要說運用了,連修理檢視的knowhow都尚未確立,仙石等人等於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背負著操控尖鋒科技的期待和辛苦。以一座三次元雷達觀測目標的方位、高度、距離;瞄準探測到的敵機,鎖定飛彈的路徑的射擊指揮裝;飛彈本身的電氣零件和驅逐艦的導彈驅動裝置。除了要以自我摸索的方式從零開始學習系統之外,還得負責運用或其他輪值的工作,第一年就這樣一眨眼就過了。
要是在往常,賴子也會一起上車,在港口送走他之後,把車開回家來,但是他知道今天不一樣。仙石心裏想著,得跟庶務科的人說一聲,待會兒妻子就會來取車,一邊朝著吳的方向開去。
如果做事磨磨蹭蹭的話,會遭到其他人的白眼,所以再怎麼樣都得以最快速的行動打點好自己,至於實在趕不上步伐的人,不是退出就是被趕出去,大家必須團結一致才行,不知不覺當中就產生了類似連帶感的感情。除此之外,還會透過徹底的個人指導學習各種技術,幾乎像是宗教團體的修行一樣,仙石不禁後悔自己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地方,但是他也沒別的地方可以逃。
「佳織不是一直很想去東京嗎?她說想讀那邊的大學。所以我想跟她去一陣子。哥哥說他會幫我們打點住的地方……」
頭一低,流出的淚水啪地一聲滴落重疊在膝蓋上的手上。仙石茫然地看著妻子,他聽到自己自己嘟噥地說著「看來已經無法挽回了」的聲音。因為他自覺到自己其實是假借信賴的名義,置妻子于不顧,脫離家庭生活。
奇怪的名字。記得是如月……對了,是如月行。
「是心腹部下嗎?」
仙石遲遲無法入睡。有一個沉重的東西壓在胸口上,翻了幾次身,還是無法解開那種感覺。那是在海上自衛隊度過的三十年和抽離這一部分之後自己就一無所有的空虛和不安所形成的重量。
「你有資格說人家嗎?」
「老實說,一開始因為你的關係迫使我必須回來繼承家業讓我著實好恨,可是現在我心中充滿了感謝。因為我知道了我也有『專精的一項才能』。」
但是也有人認為,那只是可以在局部戰區發揮機能的「盾牌」,在己方的艦隊可能互相撞擊的海戰已經成為過去式,從陸地上越過頭頂飛射而來的彈道飛彈決定戰爭勝敗的現在,擁有四片優秀的盾牌又有什麼幫助?幹部之間也經常討論著,神盾艦應該搭載長程飛彈,以擁有威嚇能力、本來就不需要神盾艦等等的話題,但是仙石對這些話題沒什麼興趣。他懷著技術革新已經進步到這個地步,自己已經跟不上腳步的空虛心態,很想把飛彈裝備專家這個頭銜雙手奉還,以資深伍長的身份照應「疾風」,一直到退役。
除了海上自衛隊、護衛艦之外,還有他可以落腳的地方嗎?一想到這件事就讓他感到不安,不過退休的法定年齡也還沒近到足以讓他感到驚慌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