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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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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有個機關。TMD是以上層和下層兩階段在空中擊破偵察衛星或雷達所探測到敵軍彈道飛彈的防禦系統。一開始是美國為了防衛同盟國和海外駐兵基地而推動的計劃,日本當初只打算由已經存在的神盾艦參加行動。可是,因為北韓的飛彈騒動曝露了日本防空能力的薄弱,因此才決定讓所有的護衛艦搭載迷你神盾系統,改造成TMD對應艦。」
「在高速運轉中的艦內跑馬拉松是會跌倒的。」
(對空目標接近。一百三十四度五十二里。目標三機。通過正上方預定時刻,維持一四〇〇。)
期間菊政被放到擔架上,送到訓練時成為戰鬥治療所的士官餐廳去。「振作一點」、「本來就人手不足了,你一倒下來就更不知道怎麼辦了」眾人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待菊政豎起大拇指回應眾人的身影消失了之後,田所似乎鬆了一口氣。他脫下戴在頭上的鐵帽,搔著悶在帽子里許多的五分頭。
爬下相當於兩層樓份的階段,走向位於艦橋構造部的後方的士官室。為了方便維持夜間的視力,一樣只點著紅色燈,為陰暗所籠罩的士官室瀰漫著拉麵的香味。
確實是這樣說的。菊政二士被打到頭昏過去了。仙石一邊說著一邊推開正拉上防火衣拉鏈的三曹,將無電池電話的頭載式耳機抵在一隻耳朵上。
可是,進行戰鬥訓練之後,就不能老是發牢騷了。明天就要駛進紀伊半島-由良了,脫離司令艦「海風」行列的「疾風」今天一整天都要進行個艦訓練。上午進行救助溺水者的訓練,下午則開始這個戰鬥訓練。按照慣例設定成紅藍兩國交戰中,我方是藍國的陣營。在領海周邊的警戒行動當中,紅軍戰鬥機突然來襲……這是戰鬥訓練的內容。
「感覺好像被陷害跌進陷阱里一樣。沒有任何前兆,怎麼突然這樣?真是開玩笑。為什麼不早點說呢……」
不知不覺當中,另一桌的初任幹部們也豎起耳朵聆聽著,當中的補給長交抱著雙臂,很有感觸似地說:「美軍為了將來的繁榮而畫下的世界戰略設計圖反而勒住了他們自己的脖子啊?」
「可是,按照規定,在艦船內發生的事故都要向中央報告……」
「要是在以前,你應該早就對那個始終不說話的傢伙揮拳了。」
「學過畫畫?」
餐具都是官方提供的用品,但是艦長則使用挪用幹部餐費所準備的專用品。待艦長拿起筷子之後,其他人也才跟著拿起筷子,一切都是延續舊海軍的規定。宮津一邊想起以前嚴重暈船時,連湯都沒辦法喝,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麵條。那種獨特的惡寒已經忘了很久了,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身負艦長職務的重責大任,連暈船的餘裕都沒有了呢?
杉浦又率先做了結論。腦筋轉動之快正是杉浦足以彌補其缺點的優點所在。但是,雖然心知肚明,卻始終不開口的竹中反倒是比較值得信賴的人。
「只要交給他就不會有問題的。」
仙石鬆了一口氣。說起來,宮津艦長應該也不會下達這種愚蠢的指令才對。仙石露出僵硬的微笑,對著面無表情的風間說「好像有點越俎代庖了……」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由國產的偵察衛星和護衛艦所構成的完美迎擊系統使得駐日美軍失去了他們的存在價值。事情因為飛彈引起的騷動而被模糊了焦點,但是人民是不會忘記重點擺在『邊野古毀滅』的沖繩問題的。當所有的護衛艦都搭載迷你神盾系統時,我想免不了還是會因為基地撤退的問題又掀起波瀾吧?」
(發射!四管到六管接著準備發射。)
速力通信器人員復誦了一遍,傳達給機械室。黑代表加速的意思,數字是引擎的迴轉數。減速時則說紅。燃氣渦輪發動機的吸氣聲略微提高,第一次擔任航海指揮官的炮術長,背部散發出不再犯第二次錯的堅決意志,回到指定的站立位置。

微微晃動了一下之後,立刻重新站好的行也默默地站到田所旁邊。仙石看著整個身體劇烈地喘著氣的巨大身軀和大氣都不喘一下的纖細身體,再度確信,行剛剛是故意挨揍的。
「嗯……」瞄了行頑固的身影一眼之後,仙石看著他所畫的畫。「我也只是拿來當消遣而已,不能太自以為是,不過我看得出你相當有才能。你不應該上護衛艦的吧?」
「我自己不喜歡。」士官室人員冷冷地回答。「聽起來像電車。」
「話雖如此,但是不能放任對前輩或長官動手的士兵不管。這種行為已經違反了重大的規定。不是嗎?資深伍長。」
自己所選擇的,自己掌握的世界。
「是兵長和從橫須賀來的那個叫什麼的傢伙……是如月!」
「吵什麼吵?」
(教練對空戰鬥準備、教練對空戰鬥準備——)
若狹經過壓抑的聲音響起。額頭上的出血雖然快要凝固了,但是被打的臉上卻仍然紅腫的田所開口道「這傢伙……」隨即吞了一口口水,修正自己的措辭。「如月一士說單桅小型帆船競賽是無聊的事情。」
畫出來的成果跟自己靠著小聰明畫出來的東西根本是兩種不同的結果。仙石好歹也有能夠實際感受兩人才能差距的賞畫能力。行不是機械似地描繪眼前的東西,而是和某種無法觸摸的東西相通,把這種感覺叫到自己的作品當中。仙石隱藏住心中那種這種年紀不該有的悸動,把這個感覺說出來,行猛然一驚似地停下了筆。
行輕輕地點點頭,放下調色盤,作勢就要站起來。
「……好像擊落了。」
田所趕緊重新戴好鐵帽,從帽子底下露出的臉明顯地皺了起來,嘟噥著說。這不只是他個人,而是這裏所有人員的代表性看法。歇斯底里的男人、活動勤務參考書、名實不符的風間——短短一個月就能得到這麼多綽號的初任幹部也還真是不多。
「是,對不起。以後會注意。」
「只是這樣嗎?」若狹的臉上浮起迷惘的色彩。看著發揮與外表不相稱的纖細神經的掌帆長的側臉,仙石一邊啜飲著咖啡一邊問「幹嘛」,瞄了他一眼的若狹似乎打定了主意,開口說道。
「真是奇怪了……」
「鎮定一點,飛彈士。做個深呼吸。飛彈長有在旁邊吧?只要按照指示進行就不會有問題。」
仙石暫時先不聽取行跟田所的自白,對著站在居住區門口動也不動的杉浦做了大致說明。聽了說明之後,杉浦以只要確認一件事,其他的都不重要的語氣問道。
他宛如突然清醒過來似地,將素描簿和調色盤還給了仙石,然後站起來。
對方沒有正面回應,繼續問道「你們當中有人能說明受傷的狀況嗎」?田所應該是目擊者,但是他卻把頭轉向一邊,連看都懶得看風間一眼。田所比其他人都更討厭風間。原因在於田所以前在正式測試運轉期間,獲得機關長的允許,將自己洗過的衣物晾在機械室的一角,風間卻不問青紅皂白地叱罵他,不要擾亂艦內的風紀。
在規定人員只有七十名的實驗艦上會不清楚?仙石覺得此話難以相信,回頭企圖看清楚行的臉,但是他人在後面的牆邊,沒辦法看清罩在影子底下的表情。以他這種情況,或者在不跟任何人建立親密的關係之下,他能淡然地過團體生活嗎?仙石重新整理了思緒,將注意力移回畫上。
在氣氛經常處理陰鬱狀況的「疾風」的士官室里,他總是扮演著製造積極氣氛的角色。此時能在這艘艦艇上與竹中重逢,對宮津而言實在是一個好運氣。
「真鍋去上術科,所以缺了一個人,下屬邀約他當預備人員,沒想到……」
(分、分隊長,啊,不,飛彈長人到VLS去了。不在這裏。)
士兵們驚慌失措地開始處理善後,像保齡球瓶一樣直挺挺地站在前面的行和田所的背宛如受到電擊似地抖了一下。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在士官室討論的事情吧?」
「等一下,你畫畫看吧。」仙石叫住了行,行猶豫了一下,再度握起畫筆。
他的眼睛凝視著放在地板上的調色盤。仙石回答了一聲「哦」,將筆和調色盤一併遞給行,行彎下腰來,從顏色盒裡拿出紅色和綠色的顏料,以熟練的手法開始和仙石之前調出來的顏料混在一起。
「因為資深伍長好像非常重視筆觸……如果這是你自己的畫法,多少讓筆尖受損也沒什麼關係。」
「是,兩舷前進原速、無紅黑。於前艦之後、標準航向〇三〇。」
「就是這麼回事。當使駐日美軍變得沒有價值的所有護衛艦的神盾化計劃浮顯出來,日本凍結實施大改革的時候,就會要求美國提出支持的論述,讓對方的組濟學者和政府相關人員們表明梶本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此一來,就會出現中止神盾化計劃,以配合對方方便的形態參加TMD也沒什麼不好的聲浪。在這次的計劃當中好像也事先加進了按照狀況隨時改變宗旨的條款。」
「喂……」就在若狹忍不住把身體往前探的當兒,房間的門被用力地打開,分隊資深海曹跳了進來。看到他喘著氣的樣子,休息時間的悠閑氣息瞬間都消失了。
單膝跪在地上的如月行一士在仍處於朦朧狀態中的菊政面前活動著手指頭,似乎在檢查菊政眼睛的反應。他的手法是如此地熟練,好像不容其他人介入一樣,仙石眨了眨眼,終於想起該詢問說:「護士長呢?」
「對不起,造成大家的麻煩。」
「你們兩個還不住手!」仙石對著兩人怒吼,田所好像也沒聽到,以駭人的態勢沖向站立不動的行。
兩人將腰彎成十度,脫帽敬禮之後,向右轉離開了房間。行和田所的腳步聲遠去之後,仙石也鬆了一口氣,放鬆了肩膀的力道。他伸仲懶腰,搓揉著僵硬的肩膀,這時若狹低聲說道。
「那就好,有勞你一陣子了。」
「嗯,誰曉得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
如果接受指導的一方也不習慣狀況的話,命令語氣跟敬語就會變得一團糟。仙石用淡然的聲音說著「啊,是嗎?那你就得好好地做了」。
帶著緊張色彩的聲音立刻回應,仙石和同樣聽著對話的三曹對望了一眼,微微地笑了起來。
航海指揮官果決回答的聲音使得原本正要膨脹起來的陰鬱思念之情頓時銷聲匿跡。
「可是,要說只因為日本完成了自己的飛彈防衛網就讓駐日美軍的存在價值消失了,這種說法未免太武斷了吧?如果北韓真的發動攻擊的話……」
「但是下不為例。」
「我不是很清楚——」
仙石暫時關掉了連線,後頭便響起嘿嘿嘿的笑聲。三曹坐在滿是顯示燈的儀錶板前面,笑著對他說:「真是壞心眼的人。」
「……在教育隊里學過。」
他的聲音陰鬱得連自己都感到不耐。仙石想起了出門之際,宛如已經變成陌生人的賴子,仙石輕輕地說了一聲「真是的」,企圖抹去那個影像。
沒辦法觸摸,但是只要在那邊,就可以感受到的充滿美麗色彩的世界——
仙石只是零零星星地教導抽空前來探訪的初任幹部和新任海士們如何處理導彈,對VLS是碰都沒碰過。讓年輕人優先這句話的真正涵義應該是指教導老鳥新知是徒然的吧?總之,飛彈班長不好當是不變的事實。
「不是……」
仙石藉著田所企圖甩開他的態勢,讓他轉過來面對自己,然後往他臉上賞了一記。用扶著床緣的手撐住搖搖晃晃的身體的田所投過來憎恨的目光,然而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而已,他立刻露出猛然驚醒的表情,呆立在當場。
就算上陸也沒什麼事情做。從虛無的臉上說出來的這番話在仙石聽來好像是對活著一事沒什麼興趣一樣。搞什麼?你為什麼這麼達觀?仙石將涌至喉頭的問題吞了下去,擠出一句「那就算了」。
「只要來自北方的威脅繼續存在,事情就是這樣。他們之所以能這麼做是因為美國為了在朝鮮半島設置能源開發機構而尋求各國的支援,但是最近美國國內呼籲重新審視對北政策的聲浪也越來越高了。如果美國因此一口氣斷絕了所有的支援,北韓可是會整個爆發的。到時候聯合國軍隊會攻進平壤,事情就落幕了。梶本政權是不是洞悉了這個狀況,所以終止了迷你神盾的計劃……」
「可是,軍隊組織里的上意下達的原則是不應該被破壞的……」
「那麼,如月一士有沒有對田所士長對手?」
(目標、擊落一機。二散開,直逼本艦。)
窩進床上三個小時之後,艦內擴音器宣告時間為換班前五分鐘。
過了不久,護士長帶著扛著擔架的應變人員前來。護士長將燈光射在坐著的菊政的眼睛上,和剛剛行所做的動作類似,活動著手指頭。退後一步的行站到仙石旁邊,仙石瞄了一眼身高比自己矮了大約一個拳頭的側臉問道。

「單桅小型帆船競賽並不是一個遊戲,是每年都會在秋季舉行的艦隊團體行動的標的。隸屬護衛艦隊的所有艦艇都會派出代表來參賽。為了拿到冠軍,大家都從一年前就開始努力地練習。你知道為什麼嗎?」
配合著旋轉的雷達也一樣,當發射read.99csw.com命令下達時,監控各裝置的驅動是否異常,是否順利地執行熱排氣、重新裝填的過程,這是管制室人員的工作。仙石出於反射地看著主機,再度確認已經烙印在他腦細胞的每個角落的管制室的計器盤。發射機周邊是否有障礙物?標識牌是否忘了拿下來?各個開關是否就定位……
(VLS,一管到三管準備發射。)
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表情頓時變得險峻的田所罵了一聲「你這傢伙……」並企圖用手肘將行頂開。
宮津艦長的聲音在艦內迴響。聽起來似乎沒什麼力道,但這是熟知腹部施力技巧,非常熟練高超的指揮官聲音。設置在窺探窗上方的炮身的影子隨著咻咻的金屬聲音往右邊移動,顯示頭頂上的自動無人化炮台正在旋轉。只要輸入相控陣雷達捕捉到的目標,艦艇再怎麼移動,炮台都會自動旋轉,持續鎖定目標。
若狹有點掃興的樣子,也啜飲著剩下的咖啡。
宮津說完便離開了艦長座位,他靠著紅燈的燈光走下階梯。
(第一分隊大沼一士、受傷。應變措施實施中。)
機關長酒井上尉插嘴道。他跟橫田是同期的部內幹部候補出身的,但是禿頭使得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橫田很乾脆地說「沒有人會在乎的」,將酒井的問題給頂了回去。
「嗚……」田所發出悲慘的叫聲,眼看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除了幹部和資深海曹之外,所有的人員都有一張上陸牌,那是一塊像門牌一樣的木製牌,上面用墨水寫著本人的名字,同時蓋有資深伍長的印監。規定上陸時一定要將這個牌子掛在舷門的板子上,所以一旦上陸牌被沒收,就肯定代表這個人不準踏出艦內一步。
從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的外圍監視被稱為小偷監控。醒過來后仙石疊好了棉被,站起來,系好長褲的腰帶,拿起夾在大開本的素描簿當中的畫材道具,走到CPO專用的洗臉室。結束這個輪班工作之後,距離叫醒所有人還可以有兩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他想了想,放棄去整理床單上的褶皺了。
(咦?哦,了、了解。)
唉啊……三曹發出巨大的哀嘆聲轉過頭來,仙石不理他,轉身從柜子里拿出一組防火衣和氧氣筒。導彈在沒有出場的情況下就魂歸離恨天了。舊世代的遺物就這樣三兩下就完蛋,只剩下被拿來當防火訓練的道具的用途了。(飛彈一,命中前部。船身劇烈晃動)的聲音無情地響起,讓人更覺悲情。
年輕人特有的率直態度讓宮津不由得鬆開了嘴角。「別這麼說。那是父母親賜予你的,很重要的名字,要懂得珍惜」,宮津說道,如月行對他輕輕地點點頭,拿著整理好的餐具離開了士官室。
「之前一直嚷著緩和規制、自由化的人們在梶本打著『經濟大國日本復活』的旗號出場之後,立刻就改變了原先的宗旨,開始傾向保護統制論。那種心理就跟俄羅斯國民在不景氣的地獄里希望共產主義復活一樣。預定明年採行的金融大改革的好壞成為了評定未來動向的指標。」
「艦長上艦橋!」拉開嗓門大叫的輪班海曹,聲音聽起來好刺耳。
「……小時候學過一點。」
「被護士長送到戰鬥治療所去了,傷勢似乎不重。」仙石回答。
「以前受到法制的規範,但是現在飛彈可以即時迎擊的情況已經逐漸確立當中。問題在於這次計劃的規模遠遠超過美國所策劃的。」
「所以,我會負起責任好好說他們。」仙石制止了他,連忙補充道。「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請您放他們一馬。求求您了。」
「什麼?」
前任政權被揶揄為善後內閣,結果還因為徒然讓不景氣的情況更加惡化而終結,去年年底開始運作的梶本政權遂取而代之。被視為在政務官掌控財政的餘孽尚存,期望日本型經濟系統復活的聲浪推波助瀾之下取得政權的梶本政權是近年來少見有魄力的首相,打出否定緩和之前的規制路線的政策。
也許是資深伍長讓想根據正規的手續進行處分的杉浦知難而退吧?宮津說道,要求太過貫徹規定的資深士官能理解,但是杉浦卻死咬不放。
「……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辦法看到這種景象。」
(發射時間接近。)
供十五名資深海曹生活起居的CPO室區分為辦公室和寢室兩個部分,辦公室里備有簡單的待客桌椅。牆上有貼著所有士兵組員的名牌的板子。一眼就可以知道人員所屬的部署,不過目前有五分之一的人已經移到旁邊的入學板上了。都是前往術科學校進修的人。
「喂,你也說說話呀。我們可要被禁足了耶。」
「不過,酒店並沒有賣畫筆。」
咦?瞬間露出狐疑的眼神之後,行把目光移回正在問診的護士長背上回答。
值班的人當然不用說,連沒有值班,躺在床上休息的人現在也都隨著戰鬥部署的發動而分別各就定位。一如往常坐鎮在艦對空飛彈單裝發射機的管制室的仙石恆史,和擔任射擊管制員的三曹一起完成多達十幾項的發射管制裝置的指差確認。
就算跟若狹的老婆關係再怎麼親密,也不該當天晚上就打電話把他們夫妻之間的爭吵內容說出去……她明知道我在艦上的立場的。就因為這樣,我對女人才……仙石把這個任性的理由藏在心中,這時若狹刻意用輕鬆的語氣說著「唔,我無意介入你的家庭問題」,椅背發出嘎嘎的聲音。
現場瀰漫著沉默的氣氛,宮津發現竹中瞄著他的目光中帶著督促的色彩,遂清了清喉嚨,刻意收拾殘局「唔,這倒是個很有趣的話題……」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仙石猛然一驚。他看到杉浦丈司一尉高大的身軀站在倏地分開的看熱鬧人牆之間。
因為搭載了迷你神盾系統而增加重量的「疾風」就算沒有增加該系統,操艦的方式也改變了。讓航海長以下、所有科長級幹部實習操艦的工作在今天晚上也輪了一圈了。第一次綁上航海指揮官臂章的炮術長好像也掌握了訣竅。搓了搓酸痛的肩膀,想要抽根煙的宮津發現到有人爬上斜後方的階梯,遂停下了伸向香煙的手。
黑潮所帶來的含有獨特黏稠感的空氣化成輕風,在四周流動。仙石活動著被波動感性的思緒所掌控的手,畫完草圖,將顏料擠在調色盤上,開始調色。
「艦長下梯!」值班海曹的聲音在狹窄的通道上迴響著。
距離巡檢還有一段時間,他幹嘛沒事在士兵聚集的地方亂晃?被他那冰冷的視線盯著看,仙石心中這樣想著,這時他想起旁邊就是補給科辦公室,心中不禁咋了咋舌。發生這麼嚴重的騷動,補給長當然會往上呈報。
扶著牆壁站起來的菊政那蒼白的臉上浮起平常就顯得和藹可親的笑容。他是隸屬第一分隊炮雷科的魚雷人員,今年二十歲,上艦快一年了。像由祖母寵愛帶大的孩子般地閑散個性,有優點也有缺點,在密閉空間中被凝縮的人際關係當中,他可以說是一個潤滑劑,但是每次一上陸就玩得忘了時間,每次都在艦艇快要出港的最後關頭才趕回艦上。
他的視線和站在門口偷窺,豎起耳朵偷聽的看熱鬧人群撞個正著。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大喝一聲「你們打算混到什麼時候」?
「話是這麼說,但是最低限度的規律……」杉浦終於開口了。
「設定內容是?」三曹問。仙石用指尖彈了彈文件,三曹接了過去,開始看著寫在上頭的內容。
「喂,剛剛是不是說實情?」
「也就是說,所有護衛艦的神盾化是在日本上空製造一個過度完美的飛彈迎擊網,使駐日美軍沒有介入的餘地……是這樣嗎?」
一直站在後頭屏住氣息的若狹倒吸一口氣的氣息傳了過來。懲戒輔佐官會議就是以擔任懲戒權利者的艦長為首,和副艦長、警衛士、各分隊長商討如何處置違反紀律者,相當於一場沒有被告在場的審判。一旦決定處分就會被停職,就算只是訓誡或警告,記錄也會送到總監部去。仙石回說「那樣……會不會有點太誇張了」,正面看著比自己年輕十歲以上的長官的臉。
「來了個麻煩傢伙呢。」
黑漆漆的海面上沒有往來的船隻,映照著清晰的月牙,月光灑下的微細銀光在波間閃爍著。為了讓視野清晰,艦橋即便在夜晚也完全不點燈,窗戶也映照不出自己的臉孔,可以直接窺探到深沉的海洋。從什麼時候開始,籠罩著夜晚的黑暗海面比灑滿白天太陽光芒的海面更能讓人感到安適呢?應該不是那麼久以前的事情……心裏這樣想著,隔著窗戶和站在側翼監視人員對望的宮津,趕緊將即將遊離而去的意識給拉了回來。
「我沒有說無聊,我是說沒興趣。」
「地點呢?」
站在行的旁邊,本來一臉此番話深得我心似地的笑臉頓時整個僵硬了起來,立刻立正站好。應付這個人倒還容易些。
「真是個好名字,充滿詩情畫意……」
「譬如交換日記之類的。」
「我覺得是筆的問題。」
航海指揮官站在正面的窗前,時而拿著雙筒望遠鏡窺探著。斜後方是負責和機關室聯絡的速力通信器人員,對初任幹部的記錄人員重新下令。後方的信號長從剛剛就一動也不動,航海指揮官助理和在左舷的突出翼上的監視人員交談著,始終沒有打算進艦橋的樣子。
在CIC的陰暗環境當中,負責所有飛彈射擊管制的是被任命為「疾風」的飛彈士以來,首度參加戰鬥訓練的初任幹部。這個任務其實只要按照順序按下發射鈕就可以了,但是除了導彈之外,還要同時管理對艦的魚叉導彈、裝填十六發對空飛彈的垂直發射裝置等特性各不相同的飛彈,並且在同一時間對各個管制室下指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對一個真正接觸飛彈還沒有多久的新人來說更是如此,不斷地提出建議,一邊接受指揮一邊進行指導也是資深海曹的重要任務——就是所謂的重新下指令。
仙石說道,但是重新拿起抹布的行再也不回頭了。
FTG——海上訓練指導隊是由專業幹部和海曹所組成的教育團體,這些人上到正在進行演習或改裝之後的艦艇上來,重點工作就是指導、評分炮雷或航海等各術科的訓練。詳細的通信簿會提交給各科長,也會以滿分百分的方式將艦艇的綜合評價告訴艦長,其結果也會讓海上自衛隊的大本營海上幕僚監部知道。說穿了就像是總公司派到分公司去的督察人員一樣,對艦上的人而言,這些人當然不能說是受歡迎的客人。
「很好,就這樣。解散。」仙石丟出最後一句話。
海面、天空所各自擁有不同質感的黑色,而即將西沉的月牙,將兩者連接起來的水平線染成了銀色。
「這是事實嗎?如月。」
幾本雜誌從晃動的床鋪上掉落下來,女人的裸|照散落在地板上。眼看著行緊咬住牙關,移開了重心,看似閃了開去,但是他卻正面承受了田所用整個身體重量揮過來的拳頭,照理說,挨了這麼一拳不可能沒事。行跌坐在地上,田所往他逼近,仙石從田所的背影看出他想將行拉起來再賞他拳的殺氣,這一次他不再猶豫了,縱身一跳,抓住田所的肩膀。
絕對不可以在部屬面前出神思索事情,也不能有任何迷惘的態度。宮津綳起臉,恢復一個艦長該有的表情,將目光移向前方。
仙石隱藏住自己內心的想法繼續問道。行回答「不知道」。
是行。他頂著完全不在意剛才騷動的淡然表情看了仙石一眼,立刻就把視線移開,朝著對面的通道走了。
「唔……X時+10紅國飛彈直擊、損毀導彈。發生火災。管制室人員與前部防火人員合力滅火。」
無意識當中說出來的這句話似乎為他拭去了之前重重地壓在腦海中的某種情感,仙石不嫌膩地凝視著天亮之前的海面。行也不發一語。只是站在仙石旁邊,默默地凝視著同一個世界。
「……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到晚上八點的巡邏檢查之前,除了完成四班輪值的兩個小時當班工作之外,並沒有特別的事情。仙石在確認事後回到現場的菊政仍然有正常的旺盛食慾之後,回到位於艦尾第二甲板的CPO室,和同期的若狹祥司掌帆長一起喝著飯後咖啡。仙石的咖啡加了大量的砂糖和牛奶,幾乎等於是咖啡牛奶了,而若狹喝的則是什麼都不加的黑咖啡。負責在CPO室跑腿的士兵牢牢地記住了他們各自的喜好,幫他們泡了咖啡來。當然,要讓士兵做到這一點可是花了不少心血教育來的。
「那麼,以資深伍長的個人意見來看,你認為這是沒有確實戴著安全頭盔的菊政二士個人過失?或者是這艘艦艇的構造有著導致人員跌倒的問題存在?抑或是訓練計劃有誤?」
(飛彈二、逐漸接近中。)
(一分隊、菊政二士。可能在移動中跌倒撞到頭部。意識不清。護士長急速前往處理中。)
果然是這樣。眼中微微地露出一絲笑意之後,竹中對臉上好像浮起不服表情的杉浦說「你看來好像不喜歡他吧?」杉浦將視線移開,不九九藏書想回答。
該是交代飯後前來報到的田所到達的時候了,仙石把此事告訴了若狹,若狹立刻回他說「為什麼不當時就給他一個教訓」?
風間所說的話當然也沒有錯,但是姑且不說被分配到雙人房的士官對只能使用三層床鋪其中之一的曹士們來說,晒衣服的確是個重大的問題。這個男人就有如此不顧現實狀況,只知道拿規定做幌子厚顏行事的粗神經。
十分鐘之後,因為緊張而臉色鐵青的田所和除了臉上有瘀青之外,表情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行出現在CPO。仙石和若狹請沒有輪班還留在房間里的資深海曹們先移至寢室,由他們來處理兩個直立不動的肇事者。
(第二甲板、VLS管制室前。)
仙石聽著三曹在背後按照設定內容進行導彈全毀、發生火災的報告,內心不屑地想著,真是開玩笑。早知如此在警報響起時,把導彈什麼的給拆掉不就得了。一來沒有換裝的裝備,如果要拆除導彈,又要多花錢。真是的,也多站在指揮官的立場幫人家想想嘛。
「但是,今天的意外卻導致船員的士氣整個渙散了。」杉浦也不管氣氛好不容易變得比較輕鬆了,又強行將話題給拉了回來。「訓練成果是否能通過艦隊的訓練度標準就是個問題了。在一個星期後即將展開的對戰開始之前,得將程度再提升一點才行。」
仙石想到要提醒他注意頭髮的長度,但是現在正是最忙碌的時候,沒有太多時間跟這個新成員多談。由於他身為迷你神盾系統的老手,以特例的形式從橫須賀總監部被送過來,因此他的直屬上司射管長也完全沒有提及他的名字。如月行混在其他幾個同時被轉調過來的士兵當中,悄悄地融入艦艇內的生活,仙石第一次和他有了像是對話的交談,但是在仙石的心中卻留下了反而與他更疏遠的奇妙感覺。
目送著行的背影離去,竹中喃喃說道。
人員發生事故。感嘆無用武之地的飛彈班長火速消失,資深伍長的腦袋回來了。
仙石聽到有人這樣說,他看到看熱鬧的人當中有一個個頭特別大的人,便一邊叫著「兵長」一邊走上前去。
「如果美國支持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現在等於是拿日美安保做為外交通行證使用嗎?」
「導彈、全系統綠燈。教練戰鬥準備完成。」
沒有人願意說話。仙石只好代替大家將事情做大略的說明。快速地寫下備忘的風間說著「原來如此,大致上的狀況我了解了」,將他那張瓜子張轉過來對著仙石。戴著鐵帽的頭形莫名地讓人聯想起蘑菇。
仙石出於反射地大聲質問:「剛剛說話的是誰!」
「你在橫須賀是在『飛鳥』執勤的吧?就是那艘搭載有迷你神盾的實驗艦。艦上的資深伍長跟我是同期。」
「今天的戰鬥訓練也很粗糙。照這個情況看來,一定會不及格的。負責整合人員的資深伍長如果沒有振作起來……」
處罰他負責打掃的正是仙石本人。
基於搭載VLS的方便考量,第三居住區不得不從第三甲板移到最下層,越按近艦底,搖晃得就越嚴重,對於還不習慣搭船的士兵們而言,絕對是敬謝不敏的事情。在這次的重新改裝當中,這個區域被縮減得最多,但是現在艦艇的晃動卻被引發的騒動給整個淹沒了。
「那就有勞你了,下次到商店請你吃冰當跑腿費。」
嘟噥著低下頭的士官室人員沒多說,杉浦卻帶著險峻的聲音代替他說道「是打架,是吧」。原來如此,惹得杉浦不悅的就是這件事啊?大致上可以掌握事情來龍去脈的宮津,瞄了一眼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的士官室人員胸前名牌說:「嗯,是嗎?如月一士,要適可而止啊。」
一直在一旁看著整個事情演變的五、六個組員一齊立正站好,視線朝向半空中。這是被長官怒罵時的條件反射動作。站在正中央的田所以不亞於仙石的巨大音量回答「是!是我」。
CIC的各個程序持續進行著。當然事實上並沒有發射飛彈。本來裝填在VLS的SM-2ER飛彈就是一百公里的長程飛彈,即使在實彈演習時也不能實際發射。因為很輕易地就會越過日本領海。
在黑暗中綻放著朦朧光芒的螢火蟲群被螺旋槳翻攪著散了開去,往後方流逝。在月光的照射下浮顯上來的船身掀起的水泡在漆黑的海面上畫出一條粗粗的白線,這條白線不消多時就變得模糊不明,卻以微微隆起的態勢一直線延續到和夜空交接之處。兩邊是從艦首拉出V字型的波紋。滿天的星斗灑下對渺小的人類的生命而言永遠不變的光芒,籠罩著海面。清澈的光芒簡直可以用「從天而降似的」形容詞來形容。這幅美好的景象讓人不禁要懷疑地球遭到污染的說法可能是個謊言。
「如果沒有資深海曹的存在,護衛艦就沒辦法作動。整合約束這些人的資深伍長說穿了就像是第二艦長一樣。多給他們一點信賴也沒什麼不好吧?」
在只有吸食麵條的聲音的士官室中,打破沉默,率先開口說話的是竹中副艦長。他是普通大學出身,這次已經是第三次跟宮津在同一艘艦艇上服勤務了。今年應該已經面臨厄運之年(一般指男性二十五、四十二、六十歲),但是他輕鬆愉快的言行舉止跟第一次看到他時一點都沒有改變。包括重新整修的兩年間他都在「疾風」上服勤,成了整合來自四面八方的幹部們的人物,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副艦長。
四處奔走收回訓練工具,解除巡邏配置,回歸正常的航行時,時間是下午四點半過一點點。和「海風」會合,朝著紀伊半島北上的「疾風」艦內此時瀰漫著船員們吃過分秒必爭的晚餐,洗過澡之後的悠閑氣息。
「後來你又說了什麼?我耐著性子再約你一次,你不是說你沒那種美國時間!」
「我希望也能給其他的弟兄一個警示。」
他正面與主張採用美國型的自由經濟系統是重建經濟捷徑的主流人士對抗,提倡讓以保護統製為基礎的日本型經濟系統——也就是戰後成就奇迹似發展的原動力之日式經濟復活。雖然有人批評,重新構築封閉性環境會使日本的企業喪失國際競爭能力,但是農家或中小企業卻因為保護統制政策的復活而得到好處,在野黨吸取了這所有的票源,基層的支持力礎確實不斷增加。
「現在,不是鼓勵重於懲罰的時代嗎?如果我當著那個死腦筋的面動手,可能反而會遭到訓誡——資深伍長,我們是不能使用暴力的。我要立刻把此事打成電報,向艦長、隊司令報告 ̄」
「因為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行的語氣充滿了從他那細瘦外表讓人難以想像的,不容人有異議的色彩。田所等人瞬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禁一陣愕然,仙石冷眼旁觀,對菊政說「如月說的沒錯,你先休息吧」。
「兩年前,我第一次到『疾風』服勤時發生了一件事。當時海相很差,送我上艦的汽艇晃得很嚴重。說起來很丟臉,但是我在抵達艦艇之前就已經暈得昏頭轉向了。當時在舷門迎接我的就是仙石曹長。他拿著女人化妝所用的……叫粉底霜什麼的吧?他把那個東西借給我。他說,頂著暈船的鐵青臉孔去跟艦長報到打招呼不太好吧?他早就預料到海浪會太大,所以事先就準備好了。」
兩張長桌上分別坐著十個左右的幹部,大家正談笑風生當中。其中包括副艦長兼船務長竹中勇少校、杉浦炮雷長、由橫田航海長所組成要的主要幹部集團和風間水雷士等初任幹部集團。宮津用手制止作勢要起身的眾人,坐到竹中副艦長的旁邊。
三層床鋪一字排開,前面是只有擺了電視的長桌子和沙發的休息區,滿臉通紅的田所揮出了拳頭。粗壯的手臂呼地撼動了空氣,行在間不容髮之際適時地閃開了。他和田所不一樣,顯得非常冷靜,面無表情,以最低限度的動作避開了接二連三揮過來的拳頭,急得發起脾氣來的巨大身軀企圖用兩手抓住他,行便快速地彎下膝蓋,閃進對方的懷裡。身體輕快地一翻轉,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把腳略微往前一伸,絆住田所的腳。田所的身體往前一傾,倒在桌上又滾落地面,放在桌上的寶特瓶裝果汁和零食袋、電視整個掉落,發出巨大的響聲。
「不是,是根據規定採行的行動。我沒有接到命令。」
「因為『疾風』上的咖哩太好吃了。」竹中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仍然用輕鬆的語氣說道。「老實說,如果搭上廚藝太差的烹飪長的艦艇,那才是一大悲劇。」
「……就算上陸去,也沒什麼事情好做。」
這是仙石現在最不想看到的臉,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他是新調職過來的幹部之一,僅次於艦長、副艦長,位居第三高位的三十五歲資深士官。職位是炮雷長兼飛彈長。同時也是由炮雷科人員所組成的第一分隊分隊長,也兼任警衛士官。對隸屬第一分隊資深警衛海曹的仙石而言,就雙重意義而言都是他的直屬長官。
「你調來的時間還不久。兵長邀你參加特艇員,是為了讓你有融入這艘艦艇的機會。如果你了解他的用心,應該就不會魯莽地拒絕他的邀約。你好好想想吧。」
「是真的,結婚之後二十一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這樣有助於讓我們知道在我航行期間彼此都做了些什麼……」
「必須送到懲戒輔佐官會議去。」
「CIC,導彈!通知實際受傷人員的受傷程度。」
「這裏整理好之後,到CPO室來。立刻!」
真有他的。一個已經習慣被長官責罵到這種地步的人,說教跟拳頭都發揮不了效果的。若狹表面上頂著憤怒的表情,底下卻強忍住笑,仙石回頭看著他,問了本來就預定要問的話。
「……我不會辭職的。」他話還沒有說完,就有這個聲音響起。
站在海幕的立場,這是一次打勝仗是理所當然的演習,所以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就雷達和搭載的兵器性能來說,我方是居壓倒性的優勢,但是「海風」上有專業的衣笠司令和有多年的純熟艦長經驗的阿久津中校。杉浦說的沒錯,「疾風」目前的訓練程度在這場戰役中將會陷入苦戰。
行將力道注進移動抹布的手中,盯著地板說道。行這句話再度讓仙石感到好奇,甚至產生一股暈眩的感覺,他想到也許可以用共同的話題來吸引這個深不可測的人的注意力。
(飛彈一、命中後部。第三機械室進水。)
「只是在狹窄的艦艇內為了一點小事起紛爭而已……」
「喂!你在幹什麼?現在可是在戰鬥訓練當中啊!」
「我無所謂。」
「本來你可是一個出手比思考來得快的資深伍長……最近看你好像沒什麼精神。」「唔,老是吃人家用過的導彈和冷飯呀。」仙石避開對方的視線回答。
緊張的聲音從擴音器流瀉出來。同時「疾風」的艦底方向也響起了尖銳的吸氣聲音。COGAG方式機關——由四座燃氣渦輪發動機所發出的機關聲音。從窺探窗可以看到海水飛濺在艦首,感覺身體好像有點被往後拉一樣。也許是下令以最大戰速前進吧?由於艦艇是以三十二節的速度快速行駛,以大輸出馬力著稱的海軍奧林匹斯型發動機吸氣的聲音越發地高亢。之所以會發出與噴射機類似的聲音是理所當然的,「疾風」所搭載的引擎都是拿勞斯萊斯公司製造的飛機引擎來使用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橫田航海長此時說道,現場再度現入僵局當中。以前參加過宮津私底下舉辦的讀書會,擠過部內幹部候補的窄門,晉陞為幹部的橫田上尉是比宮津大上兩歲的專業人士。正因為他對海上自衛隊這個組織從上到下無所不知,因此觀察眼力十分敏銳,講起話來毫不留情。
「因為事關艦艇的名譽。只要是護衛艦的人員,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艦艇是最好的。所以獲選為代表的人為了拿到第一名都很努力,大家也都全力支援。這就是所謂的團隊精神。這是幹這一行最重要的一件事,因為艦艇不是靠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運作的。」
行站著俯視著仙石,沉默了好一陣子。再度開口時,用粗魯的語氣說「那我去買」。這倒是很出乎仙石的意料之外。心頭莫名地有一種被緊縮的雀躍感,第一時間便回答「這件事不用急,你好好去玩吧」。
「什麼樣的努力?」仙石問道,若狹便環視四周,確認掌炮長和射管長專註地在房間的角落裡下象棋之後,做出說悄悄話的動作。仙石把臉湊了過去,若狹小聲地在他耳邊說道。
也有幾個海曹混雜在愕然地看著這一幕的湊熱鬧人群當中,但是卻被現場的氣勢所震住,都忘了要上前制止。一把推開他們來到最前面的仙石和若狹也一樣。行的動作是如此地非比尋常,而田所的怒氣也非同小可。當田所捂著不知道是不是倒地時不小心撞到而滲著血水的額頭,用憎恨的眼神看著行的時候,他們兩人終於清醒了過來。
仙石將戰鬥訓練時載的鐵帽放在椅子旁邊,對著被稱為無電池電話的頭戴式耳機進行報告。頭戴式耳機就read.99csw.com是電氣系統遭到破壞時也可以通話的備用品,目前耳機正和位於艦艇的中樞——戰鬥情報指揮所——連線當中。
「還沒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若狹曖昧地點點頭。之前不就有徵兆出現了嗎?仙石刻意不去看若狹帶有這個意味的眼神,啜了一口快冷掉的咖啡。
其實不問也知道,但是有人膽敢當著當事者的面說長官壞話,身為上級的人是萬萬不能不管的。一旦上級的權威不見了,軍隊組織也將毀於一旦。這是連常識等級都不到的認知。仙石一面自我反省,不該在部屬的面前讓風間太過難堪,一面以資深伍長的聲音說:「吃過晚飯之後到資深海曹室來。其他人立刻回到工作崗位。」
「艦長,宵夜準備好了。」
雖然程度還不到風間那麼嚴重,但是杉浦也夠頑固的,這件事在每天陪著他巡視人員的生活風紀時仙石就察覺了。就因為他身為幹部的資歷夠久,仙石知道他不像初任幹部那麼容易被搓湯圓,他說了一聲「請移駕……」然後客套地將杉浦帶到外頭來。
他看看草圖,又看著黑暗的海面一會兒之後,很自然地動起畫筆來。看似不經意畫出來的線條倏地變成了海的輪廓,只用水稀釋的濃淡用色將立體的躍動感刻畫在平面上。仙石感覺就像看到了魔術一樣。他給了無機物生命,將一個新世界刻畫進素描簿里——
「最好買新的筆……」
「……那麼,如月。你在忙些什麼?忙到連去划船的時間都沒有?」
如果以這種感覺來形容的話,第二甲板就相當於地下一樓。仙石沿著右舷在通往艦尾的主要通道上前進,快步走過第一廁所、盥洗室,立刻就看到了全新的VLS主機室。這是在第一甲板上只能看到如棋盤一般的發射口的垂直發射機本體部分。打穿到第二甲板的空間當中,彈頭朝上裝填完成的SM-2ER飛彈宛如等待發射的火箭一樣排列著。管制室位於通往左舷側的士官寢室的岔道中間,仙石看到五、六個人聚集在門前,大概是圍著昏倒的菊政二士看。
「可是,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神盾化的計劃只用在『疾風』一艘艦艇上就結束了呢?」
天色暗得很難判別出顏色,但是已經習慣夜色的眼睛卻可以分辨出微妙的陰影差異。要是被杉浦看到他癱坐在地上畫圖的模樣,真不知道他會怎麼說?仙石想了一下,露出苦笑。不知道他是會瞪大眼睛發飆?還是一臉愕然?若狹也經常不解地問,畫一片漆黑的海面和天空有什麼好玩的?仙石不想說明,就算想說,有些感覺也是難以用言語表明的,所以他始終不嫌膩地拿筆作畫,然而,畫了二十年以上,已經畫了可能有接近千幅的畫,自己卻還沒有接近景物的本質,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不是普通的笨吧?
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仙石忍不住看著他的臉。停在半空中的眼睛仍然動也不動。
為了學習迷你神盾系統,有五分之一的人員前往術科學校就讀,所以目前這樣的狀況恐怕還要持續一陣子。仙石回顧這十年來「人的速度永遠沒辦法追上技術進步的腳步」的情況。
仙石繼續說道,於是他聽到抹布被泡進水中的聲音,背後開始響起擦地板的細微聲音。仙石好奇地想著,他是頂著什麼表情擦地的,遂只轉動脖子瞄了行一眼,沒想到卻看到行也正瞄著自己,兩人的視線又對上了。
「沒問題。和VLS相較之下,導彈的系統簡單多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原因在哪裡?」
風間細瘦的身體僵硬了起來,反駁說道。這是他最差勁的地方。教條主義是任何初任幹部都會有的傾向,隨著實際接觸現場狀況的次數增加,漸漸地就會磨平稜角,走向中庸之道,但是風間卻固執地企圖守住他所謂的規定。而當他知道無法守住規定時,他就會歇斯底里起來。這個笨蛋。
仙石本來想跳上去制止,看到瞄了他一眼的行時,瞬間猶豫了一下。有股「等一下」的無聲意志從那對眼睛當中散發出來,宛如形成了一道藩籬,阻止仙石的介入。
對住在與酒色無緣的狹窄艦艇內,老是只看到同樣臉孔的護衛艦人員而言,上陸簡直是他們的生命糧食。田所露出了接受任何訓練時都未曾顯露出來的死相。
海兵的臉看起來好像腫了。在宮津還來不及確定之前,人已經下階梯去了,從他那未脫少年稚氣的背影來看,年紀應該跟兒子差不多吧……宮津心有所感,為了打消自己不該有的念頭,他微微地加大了音量說:
倏地心頭一陣苦澀。「該上去了吧?」宮津說道站了起來。
「後腦勺是最重要的地方。護士長現在正帶著擔架趕來,你先別動。」
田所回答道。大概是到位於艦尾最下層的機械室去了吧?戰鬥訓練當中都會將隔牆給封鎖起來,因此有些地方在行動時要多花些時間。仙石正想去看看主要通道,卻被一個聲音給制止了。
仙石說完立刻將腰彎成九十度。背部無形中散發出「資深伍長可是放低身段到這種地步了哦」的壓力,於是頭頂上響起一個聲音說:「……我知道了。」
「在巡檢開始之前,趕快把地方清理乾淨。還有田所跟如月!」
「我們的資深伍長就是這樣的人。」
(啊、我、了、了解了。原地待機。)
搭載迷你神盾系統的「疾風」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就遭到飛彈的攻擊,但是戰鬥訓練的重點是放在人員對戰鬥造成的損害採取應對行動的熟悉度。仙石一邊告訴自己,這些步驟都得一一按部就班操作,一邊將臉靠在OBA(氧氣筒的一種)的面具上,確認氧氣有無外漏,突然頭頂上掠過一些怪異感,他抬起頭來。
這種孤獨和痛恨、無力感是每個人都會體會的嗎?抑或只有他個人?至少他希望能搞清楚這件事,然而環視四周,自己甚至沒有能夠聊這些話的人。就立場而言,他認為自己沒辦法對若狹暴露自己的內心世界到那種地步。退一步來看,自己是不是就如賴子所說的,拘泥於沒有意義的羈絆,在小小的艦艇當中浪費時間?明明有接觸更多事物的機會,自己卻任這些機會溜走嗎……
現在已經有所謂的全球定位系統(GPS)的方便設備,但是那終歸只是輔助性的東西,宮津儘可能採用靠著羅盤針和海圖的舊式航行法。基於「不能把艦艇當成自己手腳一般靈活使喚,哪算得上是海上自衛官」的想法,他經常把窩在CIC里的幹部們叫到艦橋上來讓他們進行操艦訓練,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幹部們能掌握「疾風」固有的舵和方位變化的感覺。雖然說是系統艦,但是護衛艦畢竟是護衛艦,不是雷達基地或海上辦公室。
在水平線前方不遠處可以看到三個燈形成的三角形。那是分別點著綠色右舷燈、紅色左舷燈以及白色桅燈的司令艦「海風」的燈火。艦隊采夜間航行的單縱艦,指定距離是一千碼(約九百公尺)。長年坐在艦長座所練就出來的眼力,讓他可以從先行艦的燈火位置目測出雙方之間的大致距離。
「謝謝,我立刻就去。」
「因為彈道飛彈是無聲無息的,就算空自的緊急出動飛機返航警告也來不及了。」
杉浦站在補給科辦公室前的通道上,交叉著雙臂,不打算說什麼。真是的,這次被調職過來的A干(防大出身幹部)們為什麼儘是一些不懂得融通的傢伙呢?仙石感到焦躁不已。本來他還期待多次跟宮津艦長同在一艘艦艇上執勸,深深受到艦長熏陶的杉浦會是一個更有腦袋的幹部的……
導彈是否全毀無人聞問,戰鬥訓練仍然持續進行。當時正是各個部署拆閱密封文件的時候。寫著毀損的話就要進行修理和滅火。寫著受傷的話就要假裝有人受傷。各個部署必鬚根據不同的設定採取行動。
夜晚的黑暗和月光、星星的光輝,還有大海。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的世界,卻又是盈滿了某些無法觸摸的東西的世界。一直以為只要努力畫,總可以掌握住個中的鳳毛麟角,然而自己似乎沒有那種才能。仙石心想,本來這個世界上就有太多自己所無法觸摸的東西了。就算近在眼前,就算想要去了解,卻始終無法接近其本質。譬如如月行。譬如突然就變成不相干的陌生人的賴子。
如果打電報,就會留下記錄,事情也會傳進吳總監部。不但小事會被濱染成大事,也會影響到菊政的勤務評定。這種內心的盤算只能靠時間去學習。
循原路回到艦橋上時——
「剛剛才吃我一頓排頭,還沒來報到就又來這麼一遭,真有你的嘛。嗯?」
兵長——資深士長田所佑作回過頭來。
「海浪一顛簸,連豬肉汁都要吐出來了。」
嘴巴上是這樣回答,但是到目前為止,仙石的腦袋裡其實想都沒想過這件事,若狹的一番話倒是對他造成了些許的衝擊。沒錯,如果在不久之前,自己也許會這麼做。或許是感受到仙石的怯懦吧?若狹帶著窺探的眼神說著「真不像你的作風啊」。
仙石彷彿可以聽到若狹猛眨眼的聲音。田所則帶著看外星人似的眼神將行從頭打量到腳,嘟噥著說:「為什麼?那不是很沒趣?」
竹中仍然堅持他的輕鬆論調。他帶著傻勁的態度讓大夥笑了起來,話題被打斷的杉浦不悅地低頭吃著剩下的拉麵。
「別亂按鈕,導致飛彈誤爆喔。」
「今天的戰鬥訓練當中沒有設定對潛作戰,所以飛彈長就把水雷士兵拉到這裏來了。負責往返于沒有配置人員的電源室和熱交換機室,確認動作顯示燈是否亮著。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這是沒辦法的事……」
只不過有個人不小心跌倒而已,為什麼事情要搞得這麼複雜?仙石一臉愕然。
「目前『疾風』也正在接受試練的時候。人手不足的時候,連幹部也大幅替換,組織顯得非常混雜。成員也都努力地學習新系統,遑論有什麼團隊合作了。由良那邊不是也會有FTG的人上來嗎?」
原本單調的陰暗色彩出現了微妙的光彩,立刻和眼前的海洋顏色同化了。行在草圖的線條上塗了一筆,然後又把素描簿遞迴來,仙石接過來,確認那是他一直想要畫出來的顏色,便說「對了,就是這個顏色」,然後看著行那張有點難為情似的臉孔。
警鈴的聲音響徹雲霄,含蓄的聲音從擴音器里流瀉出來。下令艦內啟動哨戒第三配備之後過了五分。果不其然,目標被雷達探測到了。
這是發生在幾分之一秒之間的事情,下一瞬間,行的身體隨著捶打在肉體上的笨重聲音,被打倒在一張床上。
輔佐艦長掌管實務的巡邏長由資深士官們輪班負責擔任。目前輪班的是橫田上尉。他是這次被轉調過來的幹部之一,如果田所的情報沒錯的話,他是「宮津學校」出身的人。一個嘗過酸甜苦辣滋味的C干(部內干候出身幹部)應該會懂得這當中的機微吧?也許是發現到仙石散發出一股和善的笑容所無法掩蓋的焦躁感,也知道抗拒資深伍長是徒勞的吧?風間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畢恭畢敬地行過禮之後,眾人在沒有任何號令之下,整齊地分別向左向右,小跑步離開現場。這是田所帶頭,已經習慣被罵的成員才會有的效率。無奈地目送眾人離去的當兒,風間也很不好意思地回CIC去了。
簡單嗎?看著沒有裝填飛彈,像枯樹一樣孤零零地佇立在艦首的發射機,仙石嘆了一口氣。和這次大規模現代化修改的目標——實現戰域飛彈防禦計劃的關鍵——VLS相較之下,或許確實是如此。駛出港口三天來,包括炮雷長在內,飛彈班的人日以繼夜地學習VLS發射機的系統。
「我說你啊,你真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嗎?CPO可不是為了對你說教才設立的房間啊。」
「是。」
宮澤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在他想起仙石那看似粗魯實則帶著幾分親切感的側臉時,竹中繼續說道。
若狹仰視著仙石,仙石無言以對。
若狹坐在辦公桌的椅子上交抱著雙臂,仙石則在他們兩個人面前緩緩地走來走去。仙石擺出了說教時的基本態勢緩緩地問道,結果如月宛如一打就響似地回答「只是一種修辭」。
專註地擦著地板的側臉看似地苛責著不小心犯下錯誤的自己一樣。
「你很習慣做這種事?」
「我,不,下屬是這次大賽的特別賽艇員。」
「剛搭載完迷你神盾之後,媒體也經常來拍『疾風』的相片啊。上次出港時,卻只剩下狂熱支持者或宣傳部的攝影師。對大部分的國民而言,護衛艦的改造跟他們的生活是沒什麼關係的。」
宮津再度看了寫著飛彈班?如月行的塑膠名牌之後說道。
一個觸動神經的尖銳聲音使得仙石停下了腳步。負責水雷的初任幹部風間雄大三尉正大步地走過來。
「有光環的TMD對應一號艦真辛苦。」
打從兩三年前開始,仙石就打定主意,在自己退伍之前,要培育一個精通這個發射管制裝置的繼任者。儘管沒說出口,但是他認定這個身為射管員,擁有優秀成績的三曹是第一九-九-藏-書人選,經常苦口婆心地教導他。
(主炮、一號二號、開始炮擊。)
仙石極力裝出輕鬆的語氣,行回了一走「是」,嘴角微微地鬆開來了。沒想到這傢伙也會有這種表情?經歷了幾次行帶給他的驚異之感,仙石突然覺得好像感受到了之前始終觸不到的東西,他把目光移回黑暗的海面上。
風間無視眾人冰冷的視線,環視著眾人問「傷者呢」?他手臂上纏著航海指揮官助理的臂章。初任幹部的職務是輪班當值,本來是窩在艦橋做輔助操艦的工作,但是他現在唯一的要務卻是熟悉整個系統,因此在進行戰鬥訓練時就被配置到CIC。護衛艦的中樞早就從操艦的要塞——艦橋移到一整間都是電腦的CIC了。
他好像很在意我在幹什麼。原來你多少也有一些跟平常人一樣的地方啊?仙石擅自這樣解讀,打算再度挑戰調色的工夫。
預定計劃是在由良停靠一天之後,「疾風」將一邊進行個艦訓練一邊駛向大島海岸,當著橫須賀總監部的面前進行一次迷你演習。內容是將行駛在前方的「海風」視為敵艦,進行一場遭遇戰。雙方的數據通信線路將暫時中斷,在不被敵方知道自己的方位的情況下發動奇襲。
無奈的空氣和咖啡一起灌進氣管當中,使得仙石劇烈地咳了起來,若狹帶著交雜著困惑和同情的眼神看著仙石,默默地遞了衛生紙過來。仙石擦掉了口水,擦掉了噴濺在桌上的咖啡,無意識地嘟噥著「那傢伙……」
從突出於頭頂上的後部飛行甲板的下方,收納著副錨和可變深度聲吶、滅火用水管等的小空間可以直接看到夜晚的海面和天空。仙石在著扶手上的鎖鏈,窺探著流經兩公尺下方的海面。
出了管制室的門,跑下位於旁邊的第一炮台揚彈室前面的樓梯。「疾風」的船體是三層構造,露天甲板——也就是船體的表面是第一甲板,底下是第二、第三、第四甲板。露天甲板上的艦橋構造部分則是反過來由下往上分成01、02、03、04甲板。如果把艦橋構造部分想成地上建築物,把船體內部想成地下街會比較容易些。事實上,全長一百五十公尺,最大寬度十六公尺的「疾風」艦內,規模比普通的地下街還大。雖然牆壁塗成了陰鬱的暗灰色,天花板很低,機油和人的熱氣、混雜著油漆的獨特味道始終揮之不去。
所謂的酒店是艦上商店的俗稱。在禁止喝酒的護衛艦上,酒是一個聽起來很嘲諷的名詞,不過這也是延續舊海軍的稱呼。行所表現出來的,出乎仙石意料之外的積極態度讓他不知所措,行又問道。
「也就是說……」橫田因此火力全開。「在這次的計劃當中,所有護衛艦的神盾化是被期待的。主旨在於對應日美共同推動的TMD,建立起涵蓋整個日本的飛彈防衛網……」
說話的是杉浦。是基於資深的尊嚴呢?還是討論的氣氛一發不可收拾了呢?竹中則依然輕鬆地副著牙。
少量的黑色混在藍色和深藍色當中,再用白色調色。這是成為畫中背景的海面的顏色,但是卻被他畫成了宛如將現在腦海里的思緒直接複印上去的沉重色彩,畫了好幾次,看起來卻始終只是沒有深度、單調的顏色而已。在他一塗一修的當兒,艦艇不斷地往前進,月亮和星星也改變了位置,海面和天空也微妙地變換了色彩。他焦躁地擠出顏料,結果卻只落得讓與自己想像的顏色相差甚遠的色彩從調色盤當中滿溢而出,可惡,今天晚上玩完了。就在他丟下素描簿的時候,背後的封水門打開來了。
快速地洗過臉,將水灌進手上的迷你寶特瓶里,走向後甲板。只要穿過CPO室旁邊的洗澡間,就可以立刻走到位於艦艇最尾端的露天甲板。在只能仰賴月光行動的黑暗中,和強忍著呵欠的前一班輪值人員替換,穿過封水門之後,無人的甲板便一如往常成了仙石專用的區域。
「資深伍長,不好了。第三居住區有人打架!」
自尊受到的傷害遠超過肉體的痛苦,田所的眼神變回了以往身為飆走族特有的暴戻之氣。
原來如此。仙石了解了。邀約做特別賽艇員——小型帆船競賽的選手,希望獨自從橫須賀被調過來,可能會覺得孤單的行儘快熟悉「疾風」。這是田所式的體貼作法,可能同時也想對行之前照顧昏倒的菊政一事表達謝意,沒想到行不但沒有率直地道謝,反而還說了糟踏人家好意的話。仙石俯視著仍然面無表情的行問道。
田所兩手捂著胸口,重重地鬆了一口氣,一旁的行回了一句「是」。
當仙石提起寫在履歷表上的行以特例的方式從橫須賀調過來的前一艘勤務艦的話題時,擦著地板的手瞬間停頓了。「他還好吧?」仙石繼續說道,行以跟剛剛截然不同的冷靜聲音回答道「是。」
是士官室的人員,幹部的服務工作由年輕的海兵輪流當班。
黑暗中,只有幾個顯示燈發著光。在微弱光芒的照射下,分別就定位站著的人員那不發一語的側臉看起來就像幽靈一樣。
「你也別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
「隨便掃一下就好,反正待會兒叫醒所有人之後還會再掃一次。」
他一點一點地加上顏色,和眼前的海面顏色做比較。試了幾次之後,仍然調不出他想要的顏色,腦海中的想像也漸漸地變得模糊了。還是不行,看來今天不管怎麼試都沒辦法讓腦袋清醒了。仙石下了這樣的結論,將筆丟進寶特瓶的瓶口。他將背部往後彎,轉動脖子,抒解一下肩膀的酸痛。待他張開眼睛一看,發現站在後頭的行停止了手邊的動作看著這邊。
如果沒有發生需要通知上級的異狀,就沒有特別要做的事情。仙石衡量眼睛已經習慣了黒暗,便拿出夾在素描簿裏面的畫材道具。他坐在地板上,將筆插|進打開蓋子的寶特瓶里。將二十四色的顏料放到旁邊,素描簿攤在膝蓋上,他先開始用鉛筆構圖。
就算沒有這些人,搭載迷你神盾系統的一號艦「疾風」本來就受到海幕的極端重視。明天艦艇就要駛入FTG等著的由良基地分遣隊,若狹心中的恐懼當然是有道理的。
在這個廣大無邊的世界里,自己接觸過的事物真的只有九牛一毛而已。而且甚至連這些許的事物都如幻影般從自己的手中溜走。導彈的驅動聲音、妻子和女兒的聲音都一樣。在專註地從事眼前的工作的當兒,不知不覺當中,這些聲音都聽不見了。
「……看在兵長的面子上,就不沒收上陸牌了。你們兩個從今天開始為期一個星期,結束自己的輪班之後,就到分隊資深海曹所指定的地點負責清掃甲板,聽到了沒?」
「這樣好嗎?停靠港口期間,你要一直呆在艦內哦。」
那雙低垂的眼睛罩上了一層陰影,彷彿本來即將敞開的某種情感,頓時萎縮下去。仙石覺得那不知所措呆站在原地的側臉上,表露出他在艦內沒出見過的情懷。仙石突然有一種無處可發泄的感受。
「不用道歉。」
「如果就直接採用的話,梶本政權將會在半空中瓦解。如果凍結成功,他就會成為一個實現諾言的政治家,獲得人民的信賴,但是也將會受到國際輿論的撻伐。不論走哪條路,都是通往地獄……」
「本艦速度過慢,加速。黑、五。」
「沒有,沒什麼大不了的。資深伍長把事情解決了。」
「航海指揮官,目前的速度和航向?」
「那麼,掌帆長,該怎麼處罰呢?」
即使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面對面說話,不要說接近他那不可知的本質了,仙石反而有一種距離越來越遙遠的感覺。既推不動,也撬不開。和難以捉摸的現在年輕人又不一樣。雖然人就近在眼前,卻無法靠近……這究竟是什麼特質?仙石凝視著行端正的側臉,發現若狹露出了對談話突然中斷感到訝異的眼神,他趕緊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
「這就是所謂的策略啊。目前日本的當務之急並不在防衛的問題上,而是經濟的重整。大家應該知道梶本政權企圖凍結大改革(big bang)的事情吧?」
直勾勾地凝視著一點的眼睛一動也不動。既不認輸也不緊張的姿態跟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感覺一模一樣。那張側臉宛如即將就死的士兵一樣……
桅燈的白色燈光正越過窗框的四分之一上方。他認為已經超過一千碼了,但是航海指揮官好像沒有發現到的樣子。宮津等了一會兒之後提醒道「航海指揮官,好像有點慢了」。
看到行散發出強烈的才氣,仙石畫畫的心情受到了刺|激。他拿起調色盤,模仿行的畫法開始動筆作畫,自言自語地說著「唔,真不該說這種話,要不然到時候人手不夠,吃苦受罪可是我」。
杉浦直接下了結論,滿頭斑白的頭髮的橫田臉上露出盈盈的笑容。
「對了,今天在戰鬥訓練當中受傷的魚雷人員好像還在護士長的看護當中。」
「是這樣的,我必須草擬向隊司令報告的電報,我覺得從最客觀的觀點來看會比較正確。」風間淡淡地說。
一個聽起來清晰明亮的聲音響起,使得風間倏地紅了臉。
竹中將牙籤往半空中一彈,提醒眾人。橫田猛然一驚,趕緊住了嘴,其他人也低下了頭。
「哎啊——」仙石將這個想法藏在心裏,仍然一臉微笑地說:「總之,請你去問問巡邏長。我想他應該會同意我的看法。」
「這個嘛——為了也給其他人員一個警誡,沒收上陸牌應該很適當吧?」
「這麼說來,這個計劃是打一開始就打算在中途罷手羅?只為了所謂的策略而發布了所有護衛艦的神盾化計劃?如果中途放棄的話,該如何向國民交代?」
(主機停止、極限速度二十節。)
「真不是蓋的,畫得真好。」
「求求您長官!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只有沒收上陸牌一事……不管是清掃甲板或者洗艦艇,只要不沒收牌子,我什麼事都做!」
「請您高抬貴手。如果召開會議進行懲處的話,會對他們兩人的資歷造成傷害。田所十月就要接受曹升任考試了呀?」
(導彈彈藥庫燃燒中。滅火裝置停止。前部消防人員……)
「嘿嘿,很遺憾,明天我輪班得留在艦上。」
仙石知道自己有點口齒不清,但是總算是把話說完了,他立刻又接著吼道:「還有田所你!」
若狹也按照事前的計劃回答。
這種以前被譽為防空之花的導彈在長程飛彈可以輕易地在岸邊擊墜敵機的現在來看,也成了無用的長物。導彈訓練繼續在頭頂上進行。在沉重的空氣當中,仙石鬆開這陣子越發變得緊繃的腰帶,挖著耳洞的時候,時鐘的針接近十四時十分了。該是拆封的時刻了。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的仙石約早了一分鐘拆開了密封的文件。
這是一個看過許多同伴因不滿現狀而離職的老鳥才會有的感慨。因為經濟不景氣的關係,中途放棄的人數是減少了,但是由於財政困難,能採用的人數也受到限制。突然間,仙石覺得各種不滿和陰鬱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想回到工作崗位,好忘了這種種的不愉快。
派送到導彈管制室的密封文件上寫著X+10。代表十四點十分開封。在這之前,人員要一邊聽取隨時送進來的戰況,一邊等待發射命令下來。
「如果要讓我以個人的經驗來看,我覺得這種事件沒有必要用電報報告。只要艦長從CIC直接跟隊司令說一聲就可以了。」
是行。肩上扛著抹布,一隻手上拿著水桶站在門口。仙石莫名地嚇了一跳,就著盤坐在地上的姿勢,抬眼看著他的眼睛,於是「我來打掃甲板」的聲音便混雜在海風和海浪聲中傳過來。
「嗯。因為吃太多咖哩還跑來要了胃藥。真是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了一下內容之後,他覺得很掃興。(飛彈二、右七十度。高速接近中)的聲音從擴音器里流瀉出來,但是他已經沒有必要,也不打算端坐在椅子上,他不發一語地站起來。
「相較之下,你們倒是挺圓滿的,出港時一家人都來送行。只有顧家的老公才能永遠保有笑容吧?」
「包括被譽為西方第二名的對潛水艦戰能力(ASW)在內,日本以前也號稱擁有高度的偵察能力。但是受限法律的規定,卻沒有最重要的打擊能力。攻擊一直是駐日美軍的任務,我們被要求只負起監控的工作。說穿了,自衛隊也就只被當成駐日美軍的看門狗了。
說到這裏,三曹趕緊住了嘴。他很尷尬似地偷窺著仙石的表情,仙石不理他,把視線望向正面的窺探窗。
竹中刻意搗亂,說出這種任何人都知道的事情。橫田仍然打死不退,用力地點點頭說「就是這樣。」
在進入吳的教育隊之前,若狹好像是一個比自己更讓人感到棘手的不良少年,即使是現在,乍看之下他也渾身散發出道上兄弟特有的氣息來。他有著一張淺黑色的臉,嘴巴上方蓄著一些鬍子,看他揮舞著拳頭,發出怒吼聲指揮進出港口繩索作業的模樣,簡直就像穿越時空來到現代的舊海軍的鬼兵,不過相對的,在家裡卻是一個好說話的好爸爸。他和仙石不一樣,read.99csw.com曾經立志走向幹部之路,也一直想要通過部內幹部候補的遴選,但是又基於不願因為不斷調職而造成家人的負擔的理由而放棄了自己的理想,這些內情正如實地說明了他的好爸爸心態。兩人住家相距很近,兩邊家人又有往來,對仙石而言,他是少數有話說的朋友之一。
「……對不起。」
咖啡適時地送上來了,原本沉澱的空氣多少有了些許活絡的氣息注進來。宮津看到之前瞄到的那個看起來像少年的士官室人員果然臉上腫成了紅紫色,便帶著苦笑問道。「你的臉是被CPO指導的嗎?」
新的雷達和炮雷兵器不斷被開發出來。為了熟悉作業程序,在一線工作的士官和下士官們都得暫時離開艦艇,到術科學校或電機工廠去學習。在這段期間,其他的人只得縮減休息時間,彌補人員的空缺。第一批人員回來之後,接著就輪到下一批了。而好不容易輪了一回,所有人員都習慣新系統的時候,就又有新的裝備被開發出來,於是第一批人員再度離艦……情況就是這樣。
那不是一個即將赴死的士兵專註的視線,而是看著充滿了未知可能性的世界的眼眸。在仙石眼中看起來是這樣的。
「好像是……」
「我相信仙石曹長是懂得的。別擔心,炮雷長。」竹中說。他的語氣是非常篤定而明確的,杉浦只好閉嘴不語。竹中啜了一口咖啡之後,將兩隻手肘擱在桌上。
仙石跟若狹當然不是當真想這麼做。兩人強忍住要維持臭臉都很困難的強烈笑意,這時田所把予頭指向不發一語呆立在一旁的行。
「啊……」綳起了臉的航海指揮官趕緊看著迴轉羅盤轉發器的羅針盤,估算過和「海風」之間的距離之後回過頭來。
「傷勢如何?」仙石問道,田所回答「醒過來了」之後,又把他渾圓的背轉過來對著仙石。雖然沒有正式的官職,但是最資深的海軍士官田所也有著和仙石類似的,擔任整合工作的責任感。仙石隔著背影也同樣散發出擔心氣息的田所肩膀,窺探著坐在地上,背靠在牆上的菊政克美二士的狀況,在菊政前面看到一張意料之外的臉孔,仙石不禁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氣。
一時衝動把秘密都說出來之後,掌帆長發現仙石極力忍著笑,眼看著整張臉都漲紅了。在這個地球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比這個人更難讓人與交換日記這種事情串在一起了。仙石實在忍不住笑,肩膀不斷地抖著,若狹紅著臉叮嚀他「別對任何人說哦」。「不要,我要說。真是好笑……」
「只有機械不停地運作……」田所喃喃說著。
「如果他通過考試,甚至有機會前往美國留學學習系統操控。您應該知道吧?如月也一樣,他是少數曾經有操作過迷你神盾系統經驗的人啊。」
從剛才就一直覺得很尷尬的三曹嘟噥著說。仙石說道「我聽到了」,換了個姿勢,繼續窮抖腿。
竹中用牙籤挑著牙齒回答「這是當然羅」。
「打得很嚴重嗎?」
行擦掉嘴角的血,帶著冰冷的視線抬頭看著這一幕。仙石不發一語,一把抓住他開襟制服的胸口將他拉起來,用力地往田所的旁邊一摔。
宮津回頭應了一聲,看著模糊地浮顯在陰暗中的臉孔,心中嘆了一聲。
「事實上,在出港的前一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老婆了……尊夫人打來的。」
「你是一個有將來的重要的人。以後發脾氣之前,先好好想想這件事。」
宮津附和道,其他經歷過這種事情的人也發出了苦笑。當海相太差,快要暈船時,光聞到那種味道就會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宮津沒有其他話好說了。「是,對不起」橫田低下頭致歉,宮津對著他點點頭,心中卻想著,這確實是事實。最好別讓其他船員們知道。如果事情能夠在大家不用被迫去體會千辛萬苦學習這個只為了故作姿態而建立的系統,最後卻只落得滿腹空虛的情況下落幕就好了。如果能夠不讓他們發現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目睹讓人無法抗拒的醜陋的話是最好的……
「菊政應該是負責水雷吧?他在VLS做什麼?」
「不用了,我沒事。」
應該是這樣吧?宮津心想,敢這樣為仙石打包票的竹中本身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幹部。不管往後發生什麼事情,這個事實都不會改變。不能改變……
竹中對著他低垂著臉露出微笑,做了總結。
當艦長下達進行訓練的命令到艦內時,由幹部製作的密封文件就會分派給各部署的負責人。沒有任何裝飾的信封上寫著X+3等的記號,X指的是戰鬥訓練標準時間——也就是說開始實施的時刻,數字則代表分數。這次的標準時間是十四時整。所以X+3就意味著於十四點三分打開密封文件,按照上頭所寫的設定採取行動。
「明天你不上陸嗎?」
「沒有……只是絆了他一下。」
周遭幾十公里沒有其他人的世界。
「我相信你也經歷過吧?剛上任的幹部不管高不高興都會受到評價。如果頂著鐵青的臉在艦內走動,被士兵們貼上沒用的標籤的話,你就完蛋了。就因為了解這一點,所以資深伍長事先準備了粉底。而且從來不再提這件事。」
「請問……」
(緊急運轉開始。)
用的筆和顏料明明和行一樣,可是就是畫不出跟他一樣的線條來。好不容易才在行的手底下出現的傑作光輝在自己每畫上一筆的時候就一點一點消失,仙石為此感到焦躁,帶著半放棄的心態持續畫著,這時手錶的鬧鈴提醒他,輪班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半了。仙石背對著可能還繼續在打掃的行說「明天進港會很忙,適度擦一擦就好」,這時一陣「嗯……」的聲音從旁邊的頭頂上落下來。
「哦……那是艦長的命令嗎?」
杉浦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原本高高舉起的拳頭失去了揮舞下手的目標一樣。
「我要殺了你……」
橫田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照這個情況看來,他是不打算停下來了。宮津和竹中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
「真是夠倒霉的。他打開那邊的門想跑出去,沒想到腳底下一滑,就這麼跌倒了。剛好鐵帽的下巴綁繩又鬆脫了……」
眼看著田所的怒氣又熊熊地冒了起來,仙石再度怒喝了一聲「還不住手!」
仙石不想說明他從行身上感受到的氣息,企圖用這句話帶過,若狹卻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看著仙石。
沒有輪班的人各自打發自己的時間。有人躺在床上看書,有人下象棋,有人放錄影帶來看。但是最多的是為了準備半夜的值班工作而抓住時間補眠的人。就算不這樣,有時候司令艦會交代出其不意的指定作業訓練,或者啟動緊急配備,即使沒有當班,誰都不曉得什麼時候要被迫從床上跳起來作業。能休息的時候就休息,這個習慣舉凡是上過護衛艦的人都自然而然就會懂得的。
行不知什麼時候站到背後來,俯視仙石不知所措的樣子這樣說道。仙石一聽,忍不住把筆湊到眼前看著。用了三年的老舊筆尖確實已經起了毛,但是行還是用這枝筆表現出高超的色調來。
若狹問道。行回答「是」之後,那對眼睛這才微微地朝下。
「謝謝長官!」
「什麼都別說,懂得怎麼跟CIC報告吧?」
「對不起!以後會注意。」
「是那個從橫須賀調來的士兵嗎?」
這傢伙會主動接近人嗎?仙石感到有點驚訝,正想把上半身轉過去面對行,這時候行有點猶豫似地開口說:「……請問,我可以看一下嗎?」
仙石強忍住熊熊湧上來的不祥預感回答道,杉浦果然用低沉的聲音說著「這是個大問題」。
「不只是這樣而已呀,我很努力的。」
「是,對不起。以後會注意!」
他發現,這傢伙真的很喜歡畫畫,所以可能才覺得也許能跟畫畫的人聊聊天,他同時也發現自己神經竟然粗到說出了那種話,這就好比把主動伸向他示好的手用力甩開。仙石努力地轉動他那遲鈍的腦袋,終於擠出一句話。
「難道一切都要按照規定來嗎?」
行好像透視了仙石的想法似地繼續說道,仙石一邊說著「是這樣嗎」一邊看著筆跟圖。
第三居住區位於最下層的第四甲板,是海兵們的寢室。
仙石不由得和若狹對望了一眼,田所趕緊又補充說明。
同樣是部內幹部候補出身的補給長雖然覺得現在不是談這種事情的時候,但是還是回答道「我第一次聽說」。
也難怪。自己一開始也遲遲無法習慣艦橋里的沉默氣氛,總是到側翼去避難,和年齡相仿的海兵們閑話家常。心中這樣想著,看到站在中央操舵器前面握著舵輪的操舵員是一個和現在的自己差不同年齡的資深海藉,宮津弘隆不禁露出苦笑,坐在位於艦橋的右端的艦長座位上環視籠罩在夜色中的太平洋。
「是誰?」仙石頓時又換回了資深伍長的聲音怒吼道,出於反射動作立正站好的年輕海曹回答道。
菊政用手壓著被撞擊的後腦勺,看起來就像艦艇一晃動就會整個人跟著失去平衡倒下來一樣。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行說:「你還是先別站起來的好。」
只要按下按鈕,就可以跟CIC連線。菜鳥飛彈士在電話線那頭回答(咦?哦,是。)
杉浦皺起了眉頭說:「橫總監那邊對他的評語是『有不懂禮數的傾向,希望將他重點分配到士官室進行再教育』。我們是這樣安排的,可是……」
原來如此,在艦內奔波確實像跑馬拉松一樣。每次CIC按下飛彈的發射鈕之後,就得四處查看各裝置是否接收到信號。照理說應該配置人員的場所沒有人,這就是人手不足的缺點,即便是導彈管制室,也只得以一半的人數來處理所有的事情。規定的船員人數是二百六十名,但是「疾風」目前卻只有大約二百名成員。
若狹說到這裏住了嘴,仙石知道是因為他擔心一臉沮喪表情的自己,但是他也沒有力氣去緩頰了。沉默一陣子之後,若狹只說了一句「回去之後再好好談談吧。」「……沒用的。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了。」
仙石用最具威嚇色彩的聲音罵完,和若狹互點了一下頭,便離開了掀起騷亂的第三居住區。
杉浦炮雷長回答道。和覺得整件事情挺好玩的竹中相對之下,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充滿了苦澀的色彩。事實上,他的個性跟磊落的竹中相反,是個正經八百的人,行事方面經常顯得不夠圓融。如果他懂得稍微放鬆一下心情,應該會是個好乾部,但是這種事情除非當事人有心學習,否則是學不來的。
行裝作沒聽見,沒有回答。幹嘛?畫畫有什麼不好的?仙石很好奇,但是預期就算問了也得不到答案,因此再度轉身看著素描簿。
(第一分隊菊政二士、頭部遭到重擊昏倒。此為實情。)
「……哦,是嗎?辛苦了。」仙石回了一聲,將視線從反手關上門的行身上移開。
(教練,右對空戰鬥!CIC指示的目標。)
他跟仙石一樣,將鐵帽放在管制室的地板上,身上穿著木棉式救生衣。乍看之下可能會讓人跟陸上自衛隊混淆了,不過這正是戰鬥訓練時護衛艦船員的裝束。擠在CIC里的幹部們現在也都穿著同樣的衣服。艦長穿著制服制帽執行戰鬥指揮是電影中的虛構情節,除非有特別的狀況,否則即使在平時,大家理所當然都戴便帽,穿簡式制服。連海曹也幾乎都穿著工作用的衣服。仙石說著「訓練、訓練。人在有點頭昏腦漲的時候記性最好」,然後回頭看著快三十歲的三曹說:
「所謂的有光環是什麼意思?我聽說搞不好搭載迷你神盾的計劃也許在『疾風』之後就劃下休止符了。」
戰鬥訓練持續進行著。正打算回去對全毀的導彈進行滅火訓練的仙石突然發現一道人影從VLS管制室出來。
導彈的管制室被蓋在安裝於前甲板上的一號炮台的正下方。窺探窗是在炮台的基座部分打穿的一個寬四十公分左右的小洞,從這裏可以一眼看到設置在艦首的導彈發射機。其前方則有揚錨機和匍匐在甲板上的錨鎖、覆蓋著船頭的舷牆。舷牆是為了保護導彈而安裝的防波用圍牆,使得艦首的部分特別凸起,和提升凌波性的船舷的彎曲部分都是「疾風」的外形特徵,凸顯了其精悍的印象。
「不管上面的人怎麼想,我們只能在我們被分配到的艦艇上盡心儘力。我想大家都明白,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各位,不要在船員面前說些降低自己士氣的話。」
「我去看看,你繼續執行滅火訓練。」仙石交代三曹,放下OBA,拿起鐵帽,飛奔離開管制室。
相對的,導彈所裝填的SM-1MR的射程只有十八公里。要等敵機極度逼近艦艇的時候才能將之擊落,只是區域防空用的飛彈。如果對方在接近五十英里——九十公里遠的地方,這種飛彈就派不上用場。這時候就只有交抱雙臂,等著適當的時間到來。
杉浦丟下這句話,朝著和居住區相反的方向離開。仙石鬆了一口氣,心中一邊想著,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庇護自己的分隊員嗎?一邊目送著長官離去,然後滿腹怒氣回到居住區去。